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梦续红楼之溶黛心》作者:灯芯竹   碎雪砌竹清影透,茫茫的雪迹,她雪色的衣襟染了白花。   低回惊梦,梦若千年,沧海桑田。   离了潇湘馆,失了篱下魄;   明了玲珑心,澈了嫣然笑。   她是雪中一抹浅碧,月下一凝软玉,淡却的是兄妹情,溶化的是黛玉心。   她一身孤高傲骨,一袭清高气韵,一怀暖意柔情。   叹,亲疏人散。   郁,天寒地患。   悲,虚情伪笑。 第1章 玉非紫意   ----孙府   却说迎春辞了贾母与邢、王二夫人,含泪与姐妹们告别,随了孙绍祖的来人出了贾府。   坐在车轿里,迎春回望贾府的匾额慢慢远去,往昔的欢声笑语也渐渐远去了,迎接她的一切,已不再熟悉。她怀想昔日园中无忧无虑的日子,虽是不遂人愿,却也是温暖的回忆。那时她房里的丫头们反在她头上,她也只是手捧《太上感应篇》而不闻不问。终是有恼,也好过如今很多多。她只想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即便她没做过大善,却实实地从未施过小恶,为什么要受孙绍祖的欺凌?   想到回府面对孙绍祖,她的身子一机灵。心中惧怕这一去,不知情形如何,再回娘家又是何时,就这样前思后想着,进了孙府。   步履迟疑着走过正厅,微抬头看孙绍祖正坐在桌旁,悠闲饮茶,桌子另一侧是他的小妾红姗,红姗一身的花红柳绿,锦衣华服,裹着纤细身子,仰着头,迎春感到看到了她的鼻孔。   迎春面上一楞,心中坠坠,先怯了步。她寻思着孙绍祖如何今日回来得早?往日都要夜半,才一身酒臭气,摇晃着回府。   耳听红姗娇嗲的声音,迎春眉头一皱,欲低头急急避过,又犹豫应上前问讯,免失了礼数,招了孙绍祖是非,少不了一番打骂。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际,孙绍祖转过头来,一面捏着红姗的手,一面斜眼瞧迎春,原本挂着笑容的脸如翻书般变得冰冷道:“回去一趟,又拿出小姐架子了,见了夫君也不问一声,你们贾府就是这样教养你的?”   听到孙绍祖生硬的声音,迎春心里先一提,脸上浮起惧意,十分无奈,只得挨进门来,忐忑地与孙绍祖问过。   孙绍祖换了个姿势,不耐道:“怎么一去就这么多天,还要人几次来请,才能回来。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呢?不回来了,倒也省心。”   眼神不经意间瞥向迎春,见她沉静,温柔,面容白皙,许是回娘家心顺,气色较在孙家要好。孙绍祖微微松口气。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藏在眼角,转瞬即逝。   迎春低着头,低着声音道:“多聚了几日,耽搁了。”   红姗娇滴滴对孙绍祖道:“老爷,你听她说话,就这样蚊子似的声音,谁听得见呢?还以为她懒得搭理您呢?”   孙绍祖面上一顿,加重了语气道:“听见没有,你装什么大家闺秀,这家里我说得算。”   那孙绍祖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论辈份,他长迎春一辈,与贾赦同辈份。贾赦用了他的银子,欠着不还,却把女儿硬塞给他做妻室,这让他心思无法回转过来,于贾赦无计可施,只尽管把气撒在迎春身上。   其实他对迎春并不厌烦,只是要他接受这个娘子,他做不到。   迎春进门前止住的泪,此时又不睁气里涌上来,强忍着点下头。   孙绍祖瞥一眼红姗,这女子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孙绍祖斥道:“要你大声,你听不懂吗?”   走上前来,伸手抬起迎春的下颌。迎春只得抬泪眼与他面对,眼泪却是一串串落下来。   这样一张温柔可亲的面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孙绍祖但觉心里有一种感觉,想伸手为她拭泪。随即惊觉,气恼方才他心底对迎春的软弱,一狠心用力推开迎春。   迎春踉跄退后,跌坐在地上,除了隐忍的低低的啜泣声,再无一语。   孙绍祖转身不去看她十分无助的样子,恼她一味的懦弱与顺从,背身狠狠说道:“回房吧,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   迎春顾不得下颌痛,抬起头,有些惊异他这样轻易放过她,半晌无语。   孙绍祖没有回身道:“再不走,我要改主意了。”   迎春忙不迭爬起来,伸手搭着跑过来扶她的绣桔的手,起身踉跄着匆匆出门。回房里坐在床上,犹是惊魂未定,半天回不了神。直哭了半个时辰,方下床来吩咐绣桔打水洗脸。   那厢孙绍祖呆坐下,不知自己这一日因何坐在这里,往日一早就出门会友,或是去北静王府当职,不见踪影。恰巧今天休假在家,一早打发人去接迎春,他就坐在这里,与红姗说笑着,眼睛却不时地望着门外,耳听着开门声音。   红姗不管孙绍祖在想什么,转过来,身子贴上来道:“老爷不要和她生气了,她木头人一个,就会惹老爷生气。老爷,你看我是不是该添首饰了,这些人家戴够了。”   孙绍祖忍着心里的不耐烦,道:“你也学学人家的样子,不戴什么首饰,也一样看得过去。”   红姗撇撇嘴,委屈起来,眼泪作势就要落下来。   孙绍祖见了红姗眼圈一红,眼欲滴泪,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知道她又要开台唱戏,心中厌恶,抬腿走出去。   只气得红姗望着他的背影,跳着脚骂孙绍祖。骂一阵,该骂的人听不见,她便招招摇摇地去寻迎春的晦气。   迎春刚洗净脸,听见她人未到声先闻,只有把恼放在心底,坐在房里,静静不动,任红姗指手划脚在她耳边聒噪。   “受辱不怨,受宠若惊,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迎春心底默念《太上感应篇》字字句句。   “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   看着红姗飞动的两片红唇,迎春忽然暗想,她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不由有些走神,心思飞回到贾府,大观园里,姐妹们有说有笑,谈诗论画的日子。   变迁如隔世,让她措手不及,难道这就是她的命,漫漫岁月,守着寂寞而悲凉?   ----贾府   且说贾府里黛玉众姐妹与迎春异常亲热了几日,觉得似是回了从前园中姐妹欢聚齐乐的日子,不由心底舒去了多日来的沉闷,可未过多时,孙府的仆人便来接迎春回府,姐妹们看迎春不情不愿地出门,含悲忍泪回孙家,一步几回头,那情形不似新婚回夫家,竟如去赴苦刑一般,不免回来唏嘘一番。   黛玉看迎春清瘦的背影远去,心底便也感受到一分哀怨,许久散不去。   郁郁地在屋中弄了一回墨,黛玉执起笔来凝神半晌,又空空放下,因思及迎春嫁了的事,心中不胜悲哀。自己念一番为什么女儿大了非得要出嫁?亦不知日后自己何去何从,是否真的似落花飞去无踪,绣阁人空去。   府中姐妹间说说笑笑也不似从前了,自抄捡园子后,心里便平添了些哀愁,园子里也冷清了许多。如今宝钗出了园子,虽不是再不回来的,来来去去相隔,倒倦了人,也生分了。   迎春嫁了,自己素日虽与迎春没甚来往,待这见不到了的时候,也未免悲酸了起来,眼圈儿渐渐红了。   紫鹃原是在旁边顾弄暖炉子,秋意渐生,天儿越发的凉了,她恐黛玉身子受不住,便把暖炉都弄好放进来。这边黛玉细细呜咽喘息之声,好不悲凉,便知是迎春一事了,且放下手头的活,对黛玉道:“姑娘别伤心了,正是风凉的时候,仔细生了病去。”   见黛玉犹自悲泣,便道:“二姑娘的事,姑娘也别多想了。人各有命,奈何不得的。我如今就想着姑娘的亲事,巴望着老太太能寻个知冷知热的。最好姑娘不出这府,还是在这园子里呆着的。”   若黛玉真能嫁给宝二爷,两人知心知意的才好,可是,看如今太太的意思,有些事她连老太太也是先斩后奏的,太太心里越发的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的,虽然脸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紫娟心中叹息一声,有情人难成眷属,到时没了姑娘相伴的宝二爷,会是什么情形呢?   黛玉听出紫娟话外之音,便把紫娟当日试玉之事想起,宝玉一番痴心尽显于人前,不由俊脸发红,再想到紫娟为她的事求到薛姨妈,薛姨妈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心中大窘。   黛玉正色道:“紫娟妹妹,我一向待你如自家姐妹,你也一心一意待我。但凡你说的有理的事,我都依你。只是宝玉之事,你莫想错了才是。如今我与宝玉都长大了,当知避嫌。”   想那林黛玉只当贾宝玉是个知心的,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反倒被有此心之人笑了去,真可笑可叹。   “从前我不懂婚嫁之事,任凤嫂子与宝姐姐开玩笑于我,却不知维护我女儿家清誉。如今我已及妍,宝玉也成丁,再不知些避讳,有心人便要坐实你家姑娘存了此心,拿此事做文章,让外祖母颜面尽失,我还有何颜面再存于世。”   紫娟把暖炉在房中放好,娟好的脸陷入沉思,自家姑娘虽说与二爷自小玩大,比别人亲密,却一向自重,近年来更是与二爷守礼,二爷但凡有半分不敬之语,姑娘都要与他着恼,并一再告诫她与雪雁、春纤,远着他才是。   想那年她也是因了宝玉虽说是关心她,却不避嫌,说了他几句,宝二爷才犯了呆病。   当日之话犹在耳旁,“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   又加上她说了黛玉要回南的话,他更犯起痴来,可惜宝二爷的心思,看太太的情形,必容不得姑娘嫁给宝二爷的,而姑娘是真正清高之人,一向自重自爱,虽从未在言语上标榜自己,行动间避着二爷,只怕是宝二爷一腔情思空付吧。   若二爷娶了别人,那时二人会怎样呢,究竟如何是好呢?   这紫娟辗转一番,想得远了处。不知紫娟存着怎样的心思?! 第2章 娟心似玉   一翦梅(赠紫云友)(葛长庚)   剑倚青天笛倚楼。云影悠悠。鹤影悠悠。好同携手上瀛洲。身在阎浮。业在阎浮。—段红云绿树愁。今也休休。古也休休。夕阳西去水东流。富又何求。贵又何求。   ----潇湘馆   且说黛玉与紫娟说体己话,嘱咐紫娟且莫再将她与宝玉想在一起,以免有心人想歪了去。而紫娟听了不发一语,呆呆想着心事。   黛玉转脸见紫娟呆呆的半晌不说话,想是自己话说重了,她不受用,心思一时转不回来,放下笔说道:   “紫鹃,自我入府,老太太派你服侍我这几年,你对我知冷知热知心待,和雪雁一起对我问寒暖,甚至比雪雁还用心,这些事儿黛玉都记在心上。这府里除了老太太与宝玉,也就是你们把我骨肉亲人一样看待,我也将你和雪雁当作我的亲妹妹,我们情如姐妹。”   这么多年的甘苦、欢笑与泪水,都是她们伴在身边,一同渡过的。紫娟曾暖了她的心。   “好妹妹,方才我说的话,你也莫多心,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今后再莫提宝玉之事。虽说你一言一行都是一片真心为我,处处为我设想,可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心把我置于为难之地,一面是老太太、太太心痛宝玉的所有事,一面是让人家疑心于你我,给宝玉气受,又存了私心。说我们潇湘馆的人不知进退,没有教养,说我不知约束身边人,分不出高下。况且这府里的闲言碎语还少吗?”   紫鹃知自己不说话,引得黛玉多心,回身露出笑容方要解她多心,坐在一旁低头绣活的雪雁忽抬头道:“莫不是紫娟你想嫁给宝二爷吧?”   紫娟闻言,俏脸通红,又羞又恼,起身到扑到雪雁身边,以手指捏她的面颊道:“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要你满口胡说。我若想嫁宝二爷,天打雷劈!”   雪雁一边躲一边笑道:“那你如此上心姑娘嫁给二爷做什么?难不成是想你做姑娘的陪房?”   紫娟回身走向院子,四下看看,确认没有外人,方走回,用手捂了雪雁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我死是不是!这节骨眼上,人人避开都来不及,你却往风口上撞,不想活了。这玩笑可开不得。前儿太太刚把芳官她们撵出去,不就是因几句玩笑话吗,还有晴雯,她们哪一个不是与二爷清清白白的,却落得撵的撵,死的死。”   雪雁自知失言,不免心里后悔,忙出言道:“我知错了,再不说了。”任何与宝二爷有关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祸端的,她真该死。雪雁暗骂自己。   紫娟方离了她,喘息着道:“我紫娟对宝二爷真无半点私心,我的心也是干干净净的。”   因思道:我都生怕被人疑了想做宝玉房里人,传出去不好做人,姑娘的身子是珍宝,姑娘的名声是贵玉,更是污不得的。   紫娟调匀了呼吸对黛玉道:“姑娘放心,紫娟明白轻重。”   黛玉见紫娟、雪雁二人闹够,紫娟了然她的心事,遂悠悠哽咽道:“好了,这话休再提起。再说单单我守在园里有什么用,其他姐妹们都出去了,园子里只留我,不还是孤寂萧索之景,有什么样意思,倒不如今日了。”   紫娟笑道:“姑娘们都出去了,也不是就不回来了,若她们有意,随时回来都可的。姑娘常在府中呆着,难不成就一辈子不认识别人了,去了旧人认识新人,哪愁没有说话的?”   黛玉抬玉手拭去面上泪道:“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可不是这府里的人,早晚是要出去的。或是嫁了,或是回了江南。”   黛玉眼望着窗外绿竹荫荫,飒飒竹叶声响,不期然间道:“也不知将来这府里是谁当家呢?”脸上一片迷朦。   紫娟心中一惊,她素知她姑娘情重,最不愿见分离,她与宝玉近十来年相处之情,二人其实是互相把对方放在心里的,只是姑娘嘴上不承认罢了。她如今说是与宝玉不相干,心痛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近来太太与薛家的心意,已经更加明显,显然是把宝姑娘当成了自家人,而且是当家人,宝姑娘必是要嫁给二爷的。一旦宝二爷成亲,姑娘她是否承受得了吗?姑娘是不是存了玉碎之心呢?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她看清楚了才好,好让她抛开那想法,。   紫娟走来研墨道:“姑娘,你不让提二爷,我还是要提一次。姑娘你无心嫁宝二爷,可二爷待姑娘的心意,我是看在眼里的,风起了,怕姑娘冷,夜长了,怕姑娘睡不安,那一份惦念也是让人感动的。可看太太近来的意思,只怕是有意要宝姑娘配二爷的。从前我想着姑娘嫁与二爷,都是自家人,姑娘能过得舒心些。可如今想来,若姑娘真嫁了二爷,太太不喜欢你,二爷又是软性子,老太太活着时,太太还可善待于你,若老太太不在了,只有被她欺负着了。若再将宝姑娘进门,依宝姑娘的行事风格,姑娘是再没有好日子过的。”   黛玉沉静起来,良久轻点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宝玉待我不薄,我且只当是我的兄长。”   紫娟道:“所以呀,姑娘你要放宽心,不要把那些事儿放在心上,好好保养,姑娘你是花模样,玉精神,谁能比得上?必有好的归宿的。我呢,就跟定你了,将来无论姑娘你到哪里,紫娟就跟到哪里,紫娟是要守着姑娘一辈子的。”   黛玉轻嗔道:“我一番话,招来你这些多,看来我是惹不起你的。你跟着我有什么好,难道你一辈不嫁人了?再说你这么厉害,我可不敢留着你,还是早把你嫁出去,免得你一天到晚在我耳边絮烦。”   紫娟笑道:“姑娘不嫁,我也不嫁。你也休想撇开我,我是撵不走的。”   黛玉扑哧一笑,悲愁渐渐回拢,心中还是沉沉闷闷地。   紫鹃便道:“我陪姑娘出去散散心吧,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花。姑娘就是太静了,多运动才是。”   岂不知,新花飞来,旧花不再。   黛玉点了下头,紫鹃拿了件纹花小袄给黛玉穿上,二人方走出。   园中秋色正浓,消了夏日的炎热,倒也适意。高高低低的绿色,假山碧水,亭台楼阁,正也是峥嵘的景象。   二人款款行着,便见不远处一人左探探右拔拔地来了。 第3章 秋心渐拢   ----大观园   黛玉、紫娟出了潇湘馆院门,款步行于园中,欣赏着秋景。但见园中草木葱郁,远处秋波粼粼,脚下石径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悠闲地跳着步。黛玉凝望着远处树叶的缝隙间遗落的光点,便见不远处一人走走停停,时而低头拂弄花枝,看那身形不正是宝玉,面上带着不胜戚悲之意。   原来贾宝玉目送迎春出府,迎春那悲伤样子,他心里悲酸。因想着迎春未遇良人,那么温顺的女儿缘何要受那般苦,也不知二姐姐何时能熬过,他心里涌起悲伤,泪水便也欲往外涌,却怕让人笑了去,只得强忍下心中酸楚。恰巧袭人去了王夫人处,宝玉暗庆得袭人不在身边,无情无绪地出了怡红院,寻了无人处,方把眼中泪落下。前思后想一番,还是找林妹妹说说话去。忙不迭起身来寻黛玉,要与黛玉说一说心事。   他自认家里除了林妹妹,无人可理解他的心事:三妹妹探春才自清明,志气高,必不屑于他的眼泪;四妹妹惜春冷冷的,把一切看淡;湘云妹妹便要劝他多看圣贤书,不要把不愉快的事放在心上;而宝姐姐便会笑他如此糊涂,塾师一般地讲着人各有命,这便是迎春的命,迎春自该受着,那端庄的面容上竟无一丝哀怜,又谆谆教导着他贾宝玉是要做大事于前,何必要做出女儿态来。   可他不想读书只为做官,他读书作诗是为了追求心中那一片清静。那乱哄哄的官场,他不适合。   他心底藏了一腔心事,想与林妹妹共话西窗下,共剪西窗烛,这话难说与亲娘,难说与老祖宗,渐大了,甚至不能露出来,便也成了多愁多病的身。   也只有林妹妹能体会他的不入俗流,知道他情不情于美好的一切,有多少心烦之事,林妹妹俏语一说,便都解开了。   这厢宝玉也看见了黛玉、紫鹃两人悠悠走来,便忙跑上来问道:“妹妹这是去哪里?”   黛玉笑道:“看花去。”莲步轻移,悠悠走来,宝玉便觉得一缕清风徐徐吹散了心头的愁绪。   但看黛玉笑靥如花,目光如水清澈,清秀脱俗,丽质天成,竟让园中景物失了色,让他的心一片宁静。   宝玉是看惯了黛玉的一颦一笑的,不由心也痴了,楞了失神。当年他看宝钗的雪白臂膀失神,那时是青春少年的青春萌动,想着摸上去是什么感觉。而日日对着黛玉的娇颜,他不敢有非分之想,生怕亵渎了黛玉。   黛玉并不看宝玉的脸色,只自顾转了方向缓缓往前走,边走边道:“宝玉,想是你为二姐姐的事伤心了。”   宝玉心里一亮,我的心事瞒不过妹妹的,妹妹看透我的心。不由呆立在原地,耳旁只听到黛玉婉转的声音道:   “黄金偷色未分明,   梅傲清香菊让荣。   依旧春寒苦憔悴,   向风却是最先迎。”   “姐妹当中,二姐姐最是温柔、和顺,不与人争,却是这样的命运。二姐姐也只求安稳度日,如何也不能遂心呢?怎么不让人心痛?”   宝玉听着,上下掂量黛玉的话,外人看去便是若有所思。宝玉这厢只想道:妹妹句句说在我心上,你我终是知已。你的话,足以让我的痛减了。   宝钗的劝,能让宝玉出家;黛玉的劝,能让宝玉认清自己弃了傻念。   紫娟见黛玉已走开,宝玉尤傻傻的立在原地,忙推他道:“宝二爷,姑娘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宝玉回神,大步跟上道:“这天的看什么花去,也就有菊花、秋海棠这些了。”   宝玉与黛玉各有各话,紫娟扑哧一笑。这个宝二爷,到底听没听姑娘在说什么?   黛玉却知宝玉已不再纠结,他的心情得到了缓舒。闻他提到菊花,往昔喝酒赋菊花诗的情景,仍在眼前流连不去,影儿一般。   如今旧景还在,昔日人已散,黛玉停了脚步,又叹了一回,不由自主眼中一汪水,想着紫鹃好意劝来,心情方转回来,如今再落泪,岂不不枉费其心意?不说紫娟又要来劝,眼前宝玉就要小事大做了。   心中再将紫娟的话细细思量一番,心中的愁绪淡了几许,只是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爱煞人。   宝玉见黛玉也出神,便道:“妹妹是来葬花的吧?”   紫鹃暗愧一声,还是宝玉知道姑娘心思,只说出来看花,却忘了黛玉怜花惜花,见了落花必要拾的,停步道:“我回去给姑娘拿花锄。”转身欲走。   黛玉忙回身柔声道:“紫娟妹妹不劳你了,我们去那溪边走走便是了,跑来跑去怪累的。”   宝玉跨前一步笑道:“我陪着妹妹罢。”   黛玉轻移开,与宝玉拉开距离,嗔道:“你又做什么去?”   宝玉一撩衫摆,提腿歪头道:“我也‘看花去’,‘葬花’去。还用衫子给妹妹兜花。”   黛玉便笑道:“哪有你这样说的,又去‘看花’,又去‘葬花’,岂不是把好好的花都给埋了去?不要你跟去,你若去了,定然聒噪得很。”   宝玉痴痴地,傻笑道:“那我只跟在妹妹身后,将嘴缝上,一言不发,可好?”   黛玉啐他笑道:“随你罢。”   宝玉便笑着跟去了,一路上一张嘴也没停过,只这一人,唧唧嚷嚷,胜过数百人去,时而路过几处残花,宝玉的心思又飞了,哀叹秋季瑟索萧条,声音便稀疏了。   黛玉也沉沉的看着这些花,一股子思绪蔓生,泪珠儿掉下来,别过脸去,偷空自己擦掉。   紫鹃一路上担心着黛玉,黛玉这一日里都精神不振,脸色暗淡,方在家里哭了一回,出门见了宝玉才见笑了,直觉得如灵丹妙药一般,宝玉一句菊花,黛玉差点又掉了泪,心中可哀可叹,不只是喜是悲。现黛玉别过脸去,不猜也知道八分,担心风大流泪,回头再眼睛痛,自己劝不过来了,便指望着宝玉。   宝玉也看到黛玉掉泪,便道:“妹妹可别哭吧,这些花都是春该开秋该落的,若今年的花不落,明年又开了一批可往哪里放去?”   黛玉扑哧一笑,别过脸去,道:“我说耳边忽然嗡嗡的,原来是你在说话,我倒觉得刚才好安静。”   宝玉呆看黛玉,半晌才低低的以只有他与黛玉听得见的声音道:“妹妹只管放心,有宝玉一生与你同死同归,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黛玉啐道:“你说什么死呀,归的,你再胡说,叫人缝了你的嘴去。不如你快回去吧,袭人嫂子见不到你,又要急得到处乱找,找到这里来,又是我的罪过。”   心里一叹道:这么些年来黛玉有你贴心宽慰,黛玉才少了孤苦伶仃的悲凉,可惜宝玉呀,宝玉,你终要娶,不能呵护黛玉一生。   宝玉急红了脸道:“好妹妹,好妹妹,不要赶我走,我不胡说了还不行吗。”额上都冒出汗来。   不由想到他与莺儿说她们主仆嫁人之事,莺儿是紧着宣扬宝钗的好处,他呆看宝钗,宝钗也只是红了脸,而黛玉与紫娟,只要他稍有过分言语,二人都要反脸生气。   黛玉见他起急,不再与他理论,只说道:“你好好看花,休再胡说。”任他在后跟着。   宝玉一笑,跟在黛玉身边。   只要能看到林妹妹的笑容,他别无所求,宝玉便把所有烦恼丢于脑后。   星朗朗,意绵绵,苍茫天地间,知我者其谁!? 第4章 落地成绵   宝玉跟在黛玉身边在大观园里散步,二人一路走走看看,俱都疏散了愁思。宝玉见路边一丛草还绿着,便要去摘,那草身上有锯齿,刚一触手,先把手腕划了一个口子,便疼得“哎呦”直叫,再看时,已沁出了鲜红的血珠。   黛玉想都没想,忙取了手帕不错眼地为宝玉包上,蹙眉道:“不小心着些。”   宝玉嘿嘿笑起来,目无转睛地看着黛玉为他包手。   黛玉包好,方惊觉二人相距太近,一把推开他,道:“自己包去,懒得理你。”自己转身和紫娟蹲下身来观察那草。   紫鹃看了一会草,便道:“有人说奇药难寻,怪草难摘,难不成这是奇怪的草药?不如索性就摘去些。”便小心拿着帕子小心摘了一大包,自行收起来。   宝玉左右检视了一个伤口,见已包扎好,没什么不妥,抬头看黛玉与紫娟,正行至小溪处,但见残花随水,落叶在风,黛玉弯下腰拾起水中花瓣,一片一片仔细的收了锦囊中去,紫鹃将地上的花拾起来放进锦囊里。宝玉默默地走来,也捡了用帕子包着。   是时,溪流清澈了许多,残花收尽。   宝玉见身上兜满了花瓣,便跑过来拉黛玉。   黛玉忙让了一步,道:“总拉拉扯扯做什么?”   宝玉脚下一顿,呆呆看着走开一段距离的黛玉,黛玉面容清瘦却如玉,一双妙目似怒非怒,一身葱绿,长裙曳地,腰身如柳,风吹动纱裙,飘逸灵动,让他错不开眼,从前二人无比亲密,如今是什么让她总要保持了距离?宝玉轻声自语道:“方才妹妹还为我包帕子,这阵子又躲我。”   一向亲密惯了的,他总是忘了避忌,不过让他与林妹妹保持距离,还真难以适应。   黛玉方欲说话,却未曾出口,心里的话还是咽下了,恐他又犯了呆病。转身一人往前走,走了几步,见宝玉未跟上来,转回身来寻他,见宝玉头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问道:“你做什么不走?”   宝玉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思,可自从妹妹大了,越发自重了,总是这样避着我,要宝玉心里好难受。若能像小时候那样想说就说,想笑就笑,该多好。现在宝姐姐搬出去了,二姐姐嫁了,云妹妹也有了婆家,琴妹妹也要走的,说不准什么时候三妹妹、四妹妹也得定了婆家,园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难不成我们这样一辈子生分着。”   在他心里,只当他与林妹妹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黛玉闻言,自思一会,思想园子里处处美景,却已不见往日姐妹,只有叹口气。而能真心关心她的,也只有宝玉和老太太,自己总冷待她,于心不忍。   转眼见他眼中受伤的样子,放柔了声音道:“宝玉,非是我与你生分,是我尊重于你。你我兄妹原比别人亲密,可你我都大了,也该避着些嫌疑,免得多心人生是非,累了你的声名。”   宝玉恍然如雷击,细思此话有理。不说别人,那赵姨娘三番四次监视着他与黛玉二人的行为,若有半点差错,都会让她大肆宣扬。再想到睛雯,与他清清白白的,不也是被太太说成狐狸精,带着病体被撵出府。那些本是他们间的玩笑话,怎么竟跑到了太太耳中?害芳官她们也被撵了出去。倘若因他的私心与任意,连累了黛玉的闺誉,让人说林妹妹举止轻浮,他不是成了罪人!   无意间瞥一眼小径深处,似有人影一闪便不见,宝玉以为自己眼花,或是疑心所致,再细看,却看不到什么,暗笑自己一旦明白了,在意起来,便什么都疑了。不过,妹妹说的对,人前人后,还是守礼才成。被人看到,实在说不清。   宝玉心思转回来,笑道:“我知道了,我记着就是了。对了,妹妹若要葬花,就将这些花都给妹妹。”便小心着把花瓣收于锦囊内。   寻了清静之地,三人将花埋于土内,方拍掉手上泥土,沿溪往回走。黛玉倚着桂花树,幽幽想道: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不知明年此时,我身在何处,葬花何处?双眼朦胧,偷偷拭掉了。   ----潇湘馆   几人又沿溪缓缓地走,走过小桥,回了潇湘馆,刚到院门口,就见麝月忙不迭地跑过来拦下宝玉道:“二爷快回去,老爷要检查功课呢。”   宝玉听了,如吓掉了魂儿一般,手脚忙乱起来。   黛玉停下,浅浅笑道:“快去罢,舅舅等久了,更要罚你。你也是的,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听见书就怕成这样。”   宝玉匆忙对黛玉道:“妹妹我先去了。”不舍地折回来,跟着麝月一路忐忑着回去了。   见宝玉慌慌地走出潇湘馆,黛玉便问雪雁事由。   雪雁尤在笑宝玉方到被吓到的样子,听见黛玉问忙道:“刚才麝月过来问可见到二爷,我因说道‘刚和姑娘出去了’,麝月便在这里等着。”又笑道:“姑娘,还有一事,刚才小红过来寻姑娘,见姑娘不在,便把凤姐让算的账放这儿了,说让姑娘没事便算算,不急。”便递过账本。   黛玉接过来,雪雁到桌前拎了茶壶边往处走,边说道:“奇怪,那小红每次来我们这儿,都怪怪的,梗着脖子,有时不屑的样子,有时又说一堆好话。自从那夜太太捡园子后,她更怪了,阴阳怪气的。”   紫娟指着她道:“我看你更怪,好好烧你的水,姑娘正口渴着呢。”   黛玉低头翻看账本,粗略一看,叹道:“又亏进不少。府里日子不好过了。”   紫鹃笑道:“府里再难过,也养得起姑娘,不碍事的。”   黛玉摇头,怎么和宝玉的想法一样,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法。遂又自嘲想道:这府里谁肯听我的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放下账本,把凤姐送来的记录单上账,问紫娟道:“你拾的那些草呢?”   紫鹃便拿出来,黛玉移到鼻前闻了闻,又看了看草的性状,递回紫娟道:“收好吧,也是一副药材。”   紫鹃便将“奇怪草药”小心放在小盒子里。   雪雁笑道:“咱们姑娘天天捧着药草书看,到园子里四下走走看看那些花花草草,免得只认书上的,不认地上长出来的。你倒好,连草都摘回来了,还宝贝的不得了。难不成你也像二爷般发起痴来?”   紫娟白她一眼,道:“姑娘说是妙药,说不定就有用上的时候。你前儿伤了手,不是我给你敷的药,不然得向太太讨去,要人家说我们潇湘馆事儿多。”   雪雁嘴一撇道:“算你有理。”   黛玉却坐在书案前沉思道:“改日连香囊一起葬了罢。” 第5章 金琢假玉   ----怡红院   再说宝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怕贾政问书,听说父亲要问他功课,顿时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急忙忙离了潇湘馆,与麝月急三火四往回赶,好在潇湘馆与怡红院相距不远,不大功夫已回到怡红院。人未进门,口里先喊道:“快把我的旧功课找出来。袭人呢,还没回来吗?”   袭人手里握着几张纸,迎上宝玉道:“小祖宗,才赶回来,我已找出来了。你看看是不是这几张,交上去可行?我虽看不懂写的什么,只想着能对你有用,我才倒箱翻柜弄出来的。我记得是上次宝姑娘写好后,在太太那里交给你的,还一再说是她写给你的。”   宝玉接过,用没包帕子的那只手翻看几页,细一过目,却是林黛玉恐宝玉交不上功课,私底下替他写的旧功课,黛玉写好趁无人时放在桌上。如今被袭人翻了出来,她只当是宝姑娘做的。   宝玉松了口气,还是林妹妹有心,默默帮他,事事顾虑到他的自尊心。   袭人见宝玉稳当了,以手中帕子为宝玉拭着额头上的汗珠道:“每次都是这样急出一头汗,平日多用点功,何必怕成这样?我的话你就是听不进去,宝姑娘与湘云姑娘劝你,你也不听,还给人家脸子看,也不知谁的话你能听进去?”   宝玉闻言,心中极不受用,不过他自小依赖惯了袭人,袭人又对他尽心,他才不好与她翻脸,只挥起包着帕子的手来推开袭人的手,不耐烦道:“真啰嗦,快给我换衣服。”   却听袭人大呼小叫起来道:“二爷,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包着帕子,真是的,都怨我,我就不能离开二爷片刻,我一刻不在眼前,就得出差错,小丫头们是怎么伺候的二爷?麝月呢,秋纹呢?到哪里偷懒去了?”边说着,边要看宝玉包着的手。   宝玉摆手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麝月进来道:“袭人姐姐,宝二爷方才与林姑娘在园子里弄那些花草,也不叫我们跟着,怪不得我们的。”   秋纹紧跟进来道:“袭人姐姐,只怕是林姑娘又葬花了,你看二爷身上还有花瓣呢,脚上也有泥,又得弄一阵子。”   袭人皱眉道:“林姑娘就是事儿多,葬花也不怕累了,有功夫不做些针线。那些花花草草让它们落了就烂在地里,或随水流走就是了,偏偏要埋在土里,二爷不劝着,也跟着胡闹。”   宝玉跺脚道:“哪有功夫和你们纠缠,老爷还等着我呢,快换衣服。”   心下便又将前日晴雯被撵后,与袭人说的那话想起,心里疑团更重。袭人早不是清白之身,为什么反而没事?而她为什么总是对林妹妹有不满,且毫不避忌地说出来?方才林妹妹还因自己不拘小节而生气,自己也是要呵护林妹妹一生的,怎么可以任人诋毁林妹妹?   袭人见宝玉起急,不敢再啰嗦,小跑到柜子里取出长衫来为宝玉换好。   宝玉临出门前,回身对袭人道:“管着点你自己的嘴,少说人是非,尤其是说林妹妹,别再让我听到你说林姑娘的不是。”   ----大观园   宝玉揣好字纸,转身跨步出门,也不管袭人心里委屈,眼泪在眼圈里转。方探出身子来走在怡红院里,几乎与雪雁碰了正着。   雪雁站稳了,方道:“我们姑娘给你的功课。”说罢塞了几张字纸给宝玉,宝玉接过放好,原是林妹妹旧日仿他的字迹写的功课。   宝玉忙道:“够用了。”宝玉抬脚刚要走,想起了什么,把手上帕子解下来,交给雪雁。雪雁揣在怀里。   一路上急色匆匆,不期迎面宝钗摇摇着走来,一把拉住宝玉笑着道:“宝兄弟,你这是去哪里?走这么急,当是后面老虎追你吗?”   宝钗自在宝玉床旁绣鸳鸯时,听到宝玉在梦中喊到:“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后,便把金玉良姻的心事藏了起来,原本是远着宝玉的心,待宝玉更加冷淡了。   宝玉只得打了招呼道:“宝姐姐先到怡红院坐坐,我去去就来。”   宝钗笑道:“急什么?我自搬出去,今日才进园子来,正要去你那儿呢,等会儿还得去见老太太、太太呢。”   宝玉迈不得步,又急着想走,额上冒着汗珠,只得道:“老爷要看功课,我得赶紧到书房去。”心中后悔这时和她打什么招呼?   宝钗左右看看,四个仆人来往匆匆,王夫人房里的玉钏也向这边走来,不由咂嘴摇头扬声道:“宝兄弟,也怨不得人说你,平日里多用些功,何须现在担惊受怕的。今后还是少把心用在玩乐上,多读些《四书》、《五经》、《大学》、《中庸》才是正道。也免得这大凉天的,惊出一身汗来。这样吧,你把作业拿来我看看,帮你改改,免得老爷责你作的不好。”   宝钗不等宝玉回答,自顾自的取了文稿到自己手中,看起来。   眼看着手中功课,口里尤在说着:“何不将谨勤有用的工夫,多用来读书,将来置身于经济之道,姨丈、姨妈也好放心。怎么说你呢,人家是‘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你却是整日无事忙的富贵闲人。”   宝钗原是一片关心之意,希望宝玉能做些长辈们盼望的正事,可惜宝玉不喜欢听。   宝玉方忍下心性等她看过,听她讲起经济之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要发作。若还是当年,以少年人的心性,早摔脸甩手就走,连功课也不要了。   园里有丫鬟仆妇,便向这里看来,小声道:看,宝姑娘就是能指导宝玉上进。   宝钗一眼便看出是出自黛玉之手,心生不快。摇头道:“言辞达意,也新奇,却美中不足,少了志向,姨丈一心让你考取功名,我也……”不由脸一红,转口道:“罢了,如今改也来不及了,只怕要耽误你时间,姨丈那里要等得急了,更对你不利。回头我写了送到怡红院去,留着你下次用吧。”   宝玉心急火燎,恨不立时走开。而宝钗滔滔不绝,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宝玉也不好当面驳了她,忍着听她说下去。   宝钗悠哉递过文稿,道:“快去吧,我就怕误了你的时间,等我去怡红院坐坐。”   宝玉直想跺脚,劈手夺过,不理宝钗,三步两步大步走开。   宝钗就是宽容大度,丝毫不在意,一摇一摆地走开。   ----贾政书房   到贾政身前,宝玉恭敬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拿眼余光看贾政神色,等着贾政训话。而贾政正因宝玉迟迟才到,面上不悦。   而宝玉心中也正窝着一团火,在怡红院里被袭人一番唠叨,方才与宝钗相遇,无端又被一番说教,不由想起上次在王夫人房内,被宝钗一板一眼的教导,他真是颜面尽失,而王夫人却是露出赞赏之意。宝玉气堵,见到宝钗就有想逃的感觉。   贾政举文稿展目看,微微颔首,面上柔和起来。透过文稿看一旁静立的儿子,倒也一表人才,眉清目秀。要是宝玉能多用些心在圣人典籍上,考取功名,完了他的心愿,那更如意了。心里一叹,若贾珠还在,他就不会那么逼宝玉了。   贾政看罢,心中想道:若能对他加以规矩指导,也是可造之才。况他又是女儿元妃牵挂之人,一心指望他能有出息,他早成丁,我该督促他抓紧功课,明年科举正该试一下。   正欲开口点评,转眼看贾宝玉眼观鼻,鼻观口,直直站在书房里,惴惴等着他开言训斥,贾政心里一愧,自己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好像自他周岁抓后,自己再没对他有过笑容。原不怪他怕见自己。   贾政近年感到了岁月不饶人,明显的渐老,而儿子贾宝玉与贾环尚小,那贾环是庶出,一身猥琐之相,一点也不像他;贾宝玉脂粉气浓些,终还是嫡出,又有太祖风范,看来还是要对他多加栽培。而且贾府的将来还要他来撑起。   忽然有下人急匆匆进来报,官府的人到了门上。贾政忙整衣冠,急急的出府,这一走,至晚间方回。 第6章 弱女惊魂   贾政心中暗思从今后要多关心宝玉功课,正欲开口点评宝玉功课,而宝玉心中惴惴不安,怕贾政斥责于他,只恨时光难熬,为什么不越过了这个时辰去?恰此时,贾政有公事急匆匆出府,也没留下话来交待宝玉,贾宝玉如得赦令,一溜烟地跑到潇湘馆,掀珠帘进屋。   紫鹃笑道:“这绕了一圈,多大功夫,又回来了。”   宝玉见了紫鹃,如见了亲人般,抚平尚起伏乱跳的心,连嚷着让紫娟倒宁神茶来。   紫鹃笑道:“把我们潇湘馆当茶馆呢。”转身便去倒茶,见紫砂茶壶内水已不多,又转出去拎热水。   紫娟方走出屋,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便进来看视一番,见雪雁尚在屋内,便放心出去。   紫娟复进屋来,低头倒着茶水,口里说道:“二爷又活蹦乱跳了,不是方才发蔫发呆的样子了。”   宝玉白她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捡人丢脸的事儿说。”   引得紫娟、雪雁笑个不住,黛玉也嫣然一笑。   端过紫娟递来的热茶,宝玉正欲送入口内,黛玉姗姗走来道:“等等。”   黛玉掀起桌上的三瓣花玉盒小盖,手里拈起几朵桂花瓣,放到云纹玉茶杯里,道:“现在喝吧。”   茶水上飘旋着桂花瓣,宝玉便不得一口饮尽,便吹着桂花瓣,慢慢汲着沁着桂花香的茶水,水清香入喉。   宝玉饮了几口,烦燥顿消,连因袭人、宝钗而来的无名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笑道:“原来妹妹是怕我被茶水烫到,才放了这些花瓣。妹妹好心细。”心里便极受用。   细看黛玉,回思所见过的女子,无论容颜、气质、学识,真的是没有稍及黛玉者。那薛宝琴健康、天真活泼,美得像画上走下来一般,走遍天南地北,却少有一种内敛,难与他有共鸣;都说薛宝钗绝色,富贵冷艳,尤其比林妹妹经的多,见的广些,却是心机深沉、世故,眼中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他一经看透,便觉不想接近;史湘云心直口快,开朗豪爽,爱说爱笑,是玩在一处的朋友,知已知心的还是林妹妹,在他眼里,林妹妹才是神仙似的人物。   就这样相守着,相望着一生一世才好!宝玉心里一乐,端着杯,走到书案前,看黛玉书案上又添了什么诗词,或是新临摹了字贴,或是画了什么好画。而林妹妹到他怡红院时,看了最多的也是这些。   门外沙沙风响,珠帘起落处,甄香菱轻盈盈走进来,一身半旧暗绿色碎花花裙,脸上一丝浅笑,尤凝着淡愁。多日不见,更显消瘦、落寞,尤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黛玉见是她,含笑拉她进来坐下。   香菱轻轻落座道:“我去太太那里送东西,顺路来看看姑娘,也不知。”话停下来,脸上凄惶,压抑着心头悲伤。   黛玉笑道:“我还好,你们姑娘好吗?”   香菱还未答话,紫娟端进茶果点心道:“你们姑娘搬出去,再见你面就不像原先那样容易了。”放下盘碟,要香菱慢慢吃着。   香菱犹犹豫豫道:“还不是老样子。”   宝玉也伸过头来问道:“这几日宝姐姐过来,我都没见着她,还是方才在路上遇到她,也没功夫细问。”   香菱抱歉一笑道:“我们过来几次,都是去了老太太、太太那里,呆到晚上回去时,也没到怡红院去。”   宝玉笑道:“怪不得没看到宝姐姐,有空就常过来走走,闷在家里也没什么趣。对了,香菱你又做诗了吗?”   香菱摇头,没有答话。   紫娟白宝玉一眼道:“宝二爷,别只顾了和她说话,先让她吃点点心再说。”   说完先夹了点心,送到香菱嘴里,香菱含笑咽下。   宝玉便闭嘴,低头吃茶,见香菱抬手去端茶杯,身上显然是单衣,方道:“香菱姐姐,你怎么穿得这样薄,薛姨妈与宝姐姐没给你添厚衣吗?”   香菱眼圈一红,忍了下去道:“做了,是我舍不得穿,我想着等再冷冷时穿。”其实是夏金桂给免了,她自然不能说。   黛玉摇头,知道薛家是夏金桂当家,薛姨妈也得忍气吞声,哪能管得了香菱?   雪雁热心道:“我还有几件厚衣服没上身呢,不如你带回去吧。”   没想到香菱听了,身子一抖,如见了鬼受惊吓一般,缓缓方恢复常态。她想到的是夏金桂的打骂,薛蟠的无情责打。好在她现在跟了薛宝钗,处境好了许多。   紫娟拦了雪雁道:“你还是省省吧,她这一带回去,薛大娘子不是又要惹是生非,说香菱向人说薛家刻薄于她。别因为几件衣服,反累她挨骂,衣服也没穿上。”   雪雁伸伸舌头道:“真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得看着她受罪吧。”   众人心里俱都叹气,却做不了什么,生怕帮人不成反帮了倒忙。   几人又择了无关紧要的,说了些闲话,最后香菱压低了声音道:“宝二爷、林姑娘,我和你们说件事。这些日子有几件怪事在我心里压着。我们姑娘每次过府看望老太太与太太,晚上回去时总觉得阴风阵阵,而且听到有女子在哭,哭得好不凄惨。”   宝玉问道:“有这等奇事?”一脸疑问。   香菱点头道:“我隐隐约约听到说什么”香菱忽住了口,看着宝玉不往下说,宝玉追问道:“但说无妨,她说什么?”   香菱犹豫道:“她说‘我好冷啊,这里太冷了,什么时候能解脱呢?’有时候又极恨的口气,说什么‘我本极冤的,受了耻辱,为什么还要诋毁我,说我是失足落井也就罢了的,还说我是个糊涂人?难道我就白死了,连清白二字也没落得?这是什么世道!弄得连鬼也欺负我。”   宝玉心中一惊,井里冷,莫不是金钏?有空该祭拜她了。   “而我在太太那里也听到太太和我家太太抱怨,说太太念经时念珠常常莫名其妙地自己断线,珠子散落了一地,太太已经换了六、七串念珠了。又好像身边有灰影在走动,细看时又没有了,有时又觉得有灰影坐在太太身旁,嘲笑她念经,抬头去看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弄得太太夜里不敢睡觉,合上眼就是灰影。”   宝玉奇道:“哪有这等事,鬼最怕阳气旺的人,宝姐姐身体好,哪有鬼敢来惹她?再说只有身子虚弱的人才能见到鬼,林妹妹都没有见到,宝姐姐和太太她们更不会见到的。你看太太不是安然无恙,我今天看宝姐姐也蛮精神的。都是你们女孩子胆子小,爱疑神疑鬼的,听到什么树叶声啊,看到什么影的,就以为是有鬼。没事的。宝姐姐那么明理的人,更不该害怕。”   香菱想想也是,宝姑娘倒是坦然自若,再者若真是那鬼想害她们,早有动作了,她们还能这样平安无事的吗?可是,她心里还是担忧。   香菱道:“有没有闹鬼我是不知道的,我也只想告诉你们一声,要你们小心着些,免得不知不觉间又着了道。上次宝二爷和琏二奶奶不就是受了魇魔法,我是担心又像上次那样,弄得你们活受罪,闹的天翻地覆,害全府里人担心,才提醒你们一声的。而且太太叫我们姑娘去问过妙师傅,妙师傅只给了一句话,‘冤孽自招,福祸相倚。好防乐中悲。’”   宝玉、黛玉对视,心中均想道那年宝玉与凤姐逢王鬼几乎丧命之事,当时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最后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赶来解了冤孽,二人方好转过来。   黛玉笑道:“你说得对,你和宝姐姐也要当心些。”   宝玉低头捧起起项下玉道:“这次我不怕了,我有它在呢。你家姑娘身上戴着金锁,也不怕邪气的。”   雪雁笑道:“二爷,你不摔它了,小心摔坏了,可没有宝贝护着你了。”   宝玉嘿嘿一笑。   而黛玉听到金锁二字,金玉原是堵在她心里的重压,只道一声:“留着吧,谁不知道它是你的命根子。”   宝玉却郑重道:“妹妹,这块玉放在你这儿吧,让那鬼啊、妖的近不了你的身。”非怕黛玉多心,一片赤诚关心之情。   黛玉忙推道:“你且收好,没的让府里上上下下闹翻了天,又是我的罪过。”   宝玉想想,确实不妥,便放下这个心思。   香菱心安下来道:“这事儿且莫要其他人知道,太太也不让露风声,免得人心惶惶的。”   屋里人俱都点头称是。   黛玉道:“我们会小心的。我想宝姐姐带着金锁,又有和尚未送的吉利话,鬼神是近不了身的。倒是你该多注意些。”   又坐了片刻,香菱忙起身别过,道:“我要回去了,恐出来久了,家里有事找不到我。”   黛玉、宝玉也不留她,黛玉送她到院门口,二人心中都有些依依。   宝玉直送她到园门,一再托她向宝钗问好。心中则惦记着,不如哪日多给金钏烧些纸钱送去。 第7章 喜鹊登枝(上)   宝玉关好大观园与薛家住处相连的园门,转身看阳光明媚,秋光无限,满眼绿荫荫,园中小丫头们插红簪花,笑意盈面,来往穿梭,暗笑道:哪有什么女子哭声?都是自已吓自己,遂把此事丢过一旁。   观花赏景,一路走来。   出了大观园,往贾母上房走,又想起了香菱说的话,想到唇情而死的金钏,宝玉心里一阵内疚不安,长叹一声,金钏到底是因他而死,改日给金钏烧些纸钱送去。   宝玉便有些腻腻歪歪,失了方才的好兴致,以脚踢着脚下的石子,慢慢往前走。   抬眼看凤姐房里的平儿正从对面过来,宝玉心情一转,笑迎道:“平儿姐姐,你做什么去?”   平儿停下,让后一步,与宝玉拉开距离,微微一笑,淡淡而有礼道:“宝二爷,我们奶奶吩咐我来问个信,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开。   宝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纳闷,这阵子她们都怎么了?丫头们见了他,或者客客气气打个招呼,或是干脆躲开了绕开路走,见他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宝玉摇摇头,懒得多想,踱到贾母上房,见老太太与太太都在,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见过太太。   老太太歪在榻上,心绪不是很好的样子,见宝玉进来,招手道:“宝玉,见过你娘就到我这儿来,挨着我。你老子慌里慌张地出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信儿,是吉呢,还是凶,也不派人回来着说一声,好让家里人放心,真急人。”   宝玉答一声:“是,老祖宗。”走过来溺在贾母怀里。   贾母摸娑着宝玉的头道:“先不要你林妹妹知道,免得她跟着担心。”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即使心里焦虑,面上还是平静如初。   宝玉应一声,与贾母有的没的说着话。   宝玉斜眼看王夫人手中念珠,还是原来那串,便想道定是香菱多想了。   此时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各自揣测着到底何事,是贾政任职出了差错,还是娘娘有什么消息,或是府里哪一个又惹了什么祸事。那心中有病的,便是坐立不安。   王熙凤本卧病在床,她手上有几桩命案,虽不是她至死人命,也是因她而起,她口口声声告到阎王那儿,她也不怕,不过近日来总是梦到秦可卿与尤二姐,尤其尤二姐期期艾艾地只问她:“姐姐,当初你接我进府时是怎么说的,怎么到了府里全变了呢?原是我不对在先,也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可怜我那没出世的孩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而王熙凤也怨道:妹妹你只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知道我受的苦,我的心也是伤痕累累,在滴血呢。错就错在我们把终身托错了人!   每次梦醒,王熙凤都是一身冷汗。听见贾政被人叫走,少不得胡思乱想,是不是与她有关。只让平儿上前来打探着消息。   人若身子失调,或是受待遇不公,凡人、事儿便易往坏处想去。王熙凤原是争强好胜,神鬼不惧的人,这一染了病,也免不了生悲生愁的。   王夫人守在老太太身旁,手捻念珠,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这几日因那鬼影之事,搅得她神魂不安,烦心透顶。晚上不敢睡实,白天犯困,有时口里念着经,人却打瞌睡。今儿因贾政的事,她强打起精神来,到底夫妻一场,荣辱拴在了一起。面容平静,心底却是反反复复的转着念头。   那日她实在不托底,正好她妹妹薛姨妈与外甥女儿薛宝钗过府来看望她,她便把房中怪事说与宝钗母女。薛姨妈便说些安慰的话,宝钗不语起身,背手四下看看,见房中北面墙上佛龛里敬着观音圣像,墙上挂着西方三圣圣像,佛像身旁是插花,佛像前香炉内挺着三支香,香炉两旁是红烛,宝钗点头,回身打断了她妈妈的话,言辞凿凿道:“姨妈但放宽心,没有什么不妥的。想是姨妈燃起香时,点起火烛,香与蜡烛映在墙上的影子罢,不必担心的。房里就算是有什么灵异,定是姨妈平日诚心吃斋念佛,感动神灵,派了来护着姨妈的。”   王夫人不信道:“真的是这样吗?”   宝钗笑道:“你就信我的吧。”   王夫人心里一宽,想道:看好沉稳、从容的,凡事经她一说,都是有理有据的,倒让我安下心来。不过,万一有什么不妥呢?于是不十分放心道:“我看还是要占一卦,若没事,我才彻底放心。不如你去栊翠庵走一趟,你和妙玉和得来,替姨妈去问一声,到底有没有事?”   宝钗想想也好,带了玉钏与莺儿款款走来,一路寻思着王夫人上了年纪,爱胡思乱想,不过到栊翠庵坐坐也好,和妙玉说说话,再享用她的珍玩宝器讨杯好茶喝,上次的那个杯子,果真少见。   想着已来至栊翠庵前,莺儿上前叫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有一面白小尼露出头来道:“我师傅在闭关,任何人不见。”   宝钗笑着迈上一步道:“是我。”端庄稳重,仪态大方。   那小尼瞧她半晌问道:“你是宝姑娘?   宝钗一笑道:“正是,你只说是我来,她必要见的。”   小尼道:“我师傅交待把这个交给姑娘。”伸出手来递出一张字纸,“咣当”一声关上庵门。   宝玉不由面上讪讪的,随即镇定自若,心想不知妙玉写了什么,拿起纸来看,见上面两行字:冤孽自招,福祸相倚。好防乐中悲。   宝钗心中一惊,面上一顿,疑道:难道妙玉已修行到了未卜先知的境界?   该不该与姨妈说实情呢?若说了,方才自己的话岂不自己掌自己嘴巴,若不说,倘若真有什么凶祸之事而没有做防范呢?再说玉钏在旁看着,姨妈虽说不识字,还可以要别人来念给她的,还是实话说了才是。   宝钗打定了主意,带二人回到王夫人房中,入座喘匀道:“姨妈,你想的有道理,妙师傅也占出有不吉之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凡事有贵人相助可保平安的。姨妈方才我也说了,姨妈好善乐施,必是菩萨不忍你煎心劳虑,派来神灵暗中护着你的,那神灵不小心露了身形。”   随即为王夫人念了纸上的字,并做了解说。   王夫人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赞赏地看着宝钗,满心欢喜。心中想道:这孩子就是事事周到,行事大方,若不是……,真的是处处可心。可惜出身门弟矮了身份,阻了前程。   薛姨妈母女走后,王夫人虽是没了烦恼,脑中还是开始盘旋着那冤孽的事。她自思一生行善,扶危济贫的,没有做过恶事。   即便是金钏与晴雯犯错被撵失了性命,也是与她无关。   当初金钏跳井,她着实愧疚了一阵,良心不安。亏了外甥女儿宝钗一番劝说,才让她平静了心绪。宝丫头说的对,是她们糊涂,做了糊涂事。错在她们自己不检点,怪不得她的,而且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儿子能够不被带坏,防患于未然,免了她二人做出可耻之事,被人指脊梁骨,她是在对她二人推福行善啊。金钏与晴雯肯定不是她的冤孽。   缝补外甥女儿宝钗懂得人心,事事都该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想。   那么对她心存怨恨的只有赵姨娘,赵姨娘处心积虑地想为她与她的儿女在这家中争得一席之地,一心想害她的宝玉,让她赵姨娘的环儿承继家产,上次她不是魇魔法想害宝玉与凤丫头,弄得府里鸡犬不宁吗?难不成这次她又想出什么招,来害她和宝玉?   冤孽,真是冤孽!   怎么办才好呢?   眼前一亮,她便想到宝玉的玉,那生来的玉可解邪魔,到时还得用上它,还有宝钗的金锁,不如也取来,悬在门上,镇一镇邪气。   放下心来,便又担心起贾政的事。她在思前想后,想不出自已府里有什么人可做出不法之事,宝玉虽淘气,不喜读书,违法的事他还是不敢做的。   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外甥儿薛蟠。宝玉是她的亲儿,在她做娘的心里,宝玉是处处都好,而对这个外甥儿薛蟠,她真是又爱又恨。恨其不争,总是惹事端,可到底是她的血亲,就是真的有气,也得维护着他。只盼着外甥儿薛蟠千万不要又闯了祸,不要连累了贾府方好,就算是闯祸,不是什么大错才好,花几个钱打通关节也就罢了。 第8章 喜鹊登枝(下)   不提王夫人这边心中辗转不停,心思不定,贾母房里哪个人不是怀着心事,坐立不安呢。连宁府那边尤氏也派人过来听信,若有什么需要的,先着人去找贾珍回来。   贾母这厢直叹息儿孙个个不省心,不争气,没有哪一天不让她操心操力的,她佑大年纪,还要为他们担心受怕。若不是贾赦袭了爵位,恐怕凭他们二个的能力,没有能达到祖辈的成就的。   只有贾宝玉没事人一个,硬是没有此事放在心上,净找些外面的趣事,绘声绘色说着,哄老祖宗开心。   而邢夫人那里只想着大老爷贾赦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拿石呆子的事做文章?不过是贾政被传唤出去,当是与贾赦无关。定是贾政办事不力,毫无政绩,上司不满吧。   这几日她心头诸多顺畅,正得意得紧,前些日子以绣春囊的事,敲打了王夫人,说她治家不严,弄得王夫人抄检了大观园,真真好戏连台,鸡飞狗跳,今后看她二房还得意得起来?   贾政若是有什么倒霉事,看你王夫人还气焰嚣张不?   这样坐着等的滋味真是难熬,王夫人因是事关已身,不好把焦心表现出来,免得别人笑她遇事失态,担不了大事;而邢夫人本存着看好戏的心态,这种压抑的气氛让她受不了。   邢夫人欠身道:“老太太,这样干等着熬人,还是去抽签问卦吧。”   贾母与宝玉正在说话,眼神不时瞄向房里人,闻言看向邢夫人,贾母想想道:“可不是吗,与其这么坐着等,不如去起一卦,也好心里有数。让谁去呢?”   “妙玉那孩子性子古怪,不是与她投缘的,话都懒得说。”贾母想想道。   邢、王二夫人都想到了贾母身边的宝玉,而贾母也推一推身边的宝玉道:“你去栊翠庵走一趟吧,林丫头与宝丫头都不在这儿,别人去恐怕办不来。”   宝玉犹豫一下,应一声,起身出房。   王夫人却想道:若是宝丫头在,有她和宝玉同去,必是极妥当的。   再说宝玉行至园子里,想道:妙玉近来也怪得很,从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见了我更冷冷的,有时视而不见,我去还能办成吗?对,不如拉上林妹妹,免得尴尬。她和林妹妹说得来,看在林妹妹的面子,她不会太冷淡于我。   遂转了方向,折到潇湘馆。   林黛玉正在歇午觉,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在院子里拦了他,叫他在外间屋等着,自己推醒打盹的紫娟唤黛玉起来。   林黛玉整理好衣衫摇摇出来,宝玉便好妹妹的叫个不住,再四央了黛玉与他同去,口里一再说着明儿若得了什么好玩的物件,一定全给黛玉。   黛玉被他逗笑,为免外祖母焦心,遂答应与宝玉同行,自思正好去会一下妙玉,凹晶馆联诗后,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二人出来,宝玉心急,大步走了几步,见黛玉没有跟上,放慢脚步,回头等黛玉,只觉黛玉莲步轻移,身姿轻盈,不觉神思飘飘然。正欣赏间,忽觉得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如芒在背,四下一望,又看不到人影。   行走间到了栊翠庵,宝玉便要拍门环叫开门,黛玉轻声唤道:“宝玉,不可造次。”   宝玉放下手,回首问道:“怎么?”   门却不叫自开,小尼露出身子,迈门槛走出来,双手合什道:“我家师傅在等二位,请施主跟我进来。”   黛玉与宝玉无语对视,跟在小尼身后,缓缓走入,提裙跨过殿前的门槛,走进东禅堂来。见禅堂里香烟缭绕,观世音圣像肃穆庄严。   黛玉只觉心绪宁静,烦恼顿消,先到菩萨像前燃香叩拜。   宝玉恭恭敬敬与妙玉施过礼,在那榻上原先宝钗曾坐过之处坐了,黛玉仍旧坐在妙玉的蒲团上。而妙玉便将旧日曾给宝钗用过的稍大一些的“瓟斝”(题着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晋代的王恺用唐代的真书在明清的葫芦器上题款,一笑。)用来斟上一杯茶水递与宝玉,将小一些的“点犀乔(上乔下皿)”轻俯身递与黛玉,眼中对黛玉微露一丝笑意,那笑意不易察觉,转瞬即逝,黛玉却看到了她眼中的一抹温暖。   叙了闲话,将茶水饮尽,宝玉便将来意说明。   妙玉在佛像前取了签筒,宝玉净手焚香,虔诚地拜了几拜,口里念念有词,接过签筒,摇了几下,一枝签掉出。宝玉拾起却不敢看,惴惴着交与妙玉。妙玉并不接,轻甩佛尘,回身向佛,淡淡对宝玉道:“上上签,你自己看罢。”   宝玉只得闭上眼,稳稳神,过了一会儿,睁开眼,小心打来看,见卦上四字谶语:喜鹊登枝。   宝玉心里一喜,几乎跳了起来,对林黛玉道:“林妹妹,是吉签,这下老祖宗不用担心了,老爷没事,定我们府里有喜事。   黛玉绽开笑容道:“阿弥佗佛,这下可放心了。快回去告诉外祖母与大舅妈、二舅妈知道,免得她们惦记。   以眼寻妙玉,黛玉便有话想说,妙玉摆手道:“无妨,你们去吧,待相见时自然相见。”   宝玉、黛玉转身要走,宝玉已跨出门槛,妙玉出声道:“林姑娘留步,贫尼想与你参禅,贾公子先走吧。”   黛玉停步转身走回,宝玉张了张嘴,到底咽下,不敢多问,迈步出来,心中对妙玉的冷淡极不舒服。   妙玉目送宝玉出门,见他已走远,回身面对黛玉,眼中晶亮,低低的声音问黛玉道:“林姑娘,有几句话我要问你。”   黛玉缓缓走向佛前,仰望着慈悲的观音幽幽道:“你说吧。”   禅堂里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庄严的神像前,两个同样清冷的女子相对而立,一个身着素衣胜雪,轻灵飘逸,一个缁衣在身,遮不住姿容灵秀;一个是孤芳自许,一个是清高异于常人;同样的遗世独立,于世难容。一个是庵中寄身,一个是寄人篱下;无人知道她们曾经满目绮罗珠玉,父母掌珍。在外人眼里,那妙玉尚有珍宝贵器炫耀示人,尚能嫌一嫌贫婆子庸俗,弃了俗器,而林黛玉却是一草一纸都用的是贾府里的,有了任何怨言都要招下人白眼。   半晌妙玉方道:“满目繁华,与你无缘,你作何想?”   黛玉回以妙玉秋水般明眸:“富贵荣华于我过眼云烟。”   妙玉眼中赞许,又道:“富不求,贵不求,你求何?”   黛玉淡然道:“高山流水,千古唯知音。”   妙玉心中叹息,背身不看黛玉,艰难说道:“他日知音绝,你当如何?”   黛玉眼中一黯,身子轻摇,人退后一步,扶住桌案,呆了半晌方道:“无情无尽恰情多,情到无多得尽麽。解到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   妙玉有些动容,继续问道:“伤你多者亲,你当若何?”   黛玉霎时委顿坐于蒲团之上,又楞了好半天才道:“是非恩怨分明,上善若水。”眼里有雾,不知是心里涌上泪来,还是原本两眼水润。   妙玉暗点头,一甩拂尘回身,见黛玉凄楚,伸出手去扶黛玉道:“林姑娘,你是聪明人,你必猜到什么?只是天机,切记了。”   黛玉伸出纤纤玉手搭在妙玉的素手心里,轻轻立起,道:“既容不得我,我能去哪里?我来陪你如何?”   妙玉摇头道:“不可,但等那柳岸花明又一村。”   妙玉与黛玉并立,两个妙龄女子,青春少女,就这样默默无语。妙玉取了《地藏菩萨本愿经》,交在黛玉手中道:“你拿去。”   黛玉默默接过,妙玉不说,她也不问。   妙玉轻轻叹息一声:“我也要多谢你。”   黛玉柔声道:“我明白,你何必如此。”她们两人其实是心有灵犀。   原来妙玉心中也存着一团乱麻,纠纠结结,越理越不清,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   她对宝玉的冷淡正是想掩饰心事,她查觉出自己对宝玉的另眼相待,是存了出家人不该有的喜好之情,这是修行之人不该有的情结。王夫人抄检大观园,撵了王夫人口中的狐狸精,对妙玉来说,不能不说是当头棒喝,警醒了她的心。对月思索,把自己心事看清,只是她有些放不下。   一遍一遍地诵读经书,警告自己不能多想,可是她还是思绪如潮,不可抑止。   闲来无事,她掐指一算,算到宝玉与黛玉有劫,虽不知细节,却是极不吉,不知结果。她想问一问事到临头,闺质弱女林黛玉究竟会如何处之?这一问,便解了她纠缠不清的心结,心头豁然明亮。   妙玉一笑,再无纠结,心竟是无尘染一般,从此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邪念不生。   原来修行不全在经书内。   妙玉便亲自送黛玉出栊翠庵,吩咐小尼,送黛玉到潇湘馆。   再说宝玉将签带回,笑对贾母道:“老祖宗,是林妹妹求来的签,是上上签,咱府里要有喜事呢”。   老太太合不拢嘴点头笑道:“难道是你老子有什么喜事不成?果真如此就谢天谢地了。”   众人纷纷来看签纸,见是上上签“喜鹊登枝”,放下心来。好容易挨到掌灯时分,贾政果然满面春风回到府里。   贾政先到贾母房中告罪,言是升了官,即日办交接事宜,不日到新任。 第9章 坠若孤魂   且说宝玉将纸签带回,众人围拢来看过是上上签,放下心来。   王夫人听说是林黛玉求的来吉签,面容一动,心中微不快,想道:大姑娘真不自重,怎么又单单和宝玉在一起。   邢夫人笑道:“还是外甥女儿有面子呢。”   王夫人勉强裂开嘴,笑容还未扯开,面色即一端,自思道:宝玉也是不争气,做什么又去找林丫头?   心中暗恼道:为什么宝玉偏偏对大姑娘比对宝丫头近呢?   她心中更乐见宝钗和宝玉亲近,宝钗对宝玉关心,才显得亲戚间和睦相亲。她暗中细品过宝钗与黛玉,那林黛玉原也不错,伶俐可人的,论灵气、模样,宝钗不如她,论沉稳、大方、持家与处世,宝丫头要强过林丫头。   不过,在王夫人眼里,自然是看宝钗顺心,自己亲妹妹的孩子,再不济也是宝丫头亲,何况以她的眼光来看,宝钗在女孩们当中是个中翘楚。   她也不是不疼林丫头,就是看不惯老太太待她和她儿子宝玉一样重,而且林黛玉千不该、万不该和宝玉走得太近,媚惑宝玉。也亏了宝钗时常提醒于她,宝玉处处在意那林丫头,再加上忠心奴婢花袭人一番肺腑之言,让她更加有了主意。任是谁,也不能夺了宝玉与宝钗的名头去。   这一回抄检园子,撵了那些不安分的,她王夫人的意思已经表明的很明显,今后看谁还敢打宝玉的主意?   邢夫人看看老太太面露喜色,也转了脸色,笑道:“老太太放心吧,只管等着好消息进门吧。”   众女眷耐下心来等贾政的消息,便已不似方才那样如坐针毡了,房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且说林黛玉从妙玉那里款款走回,脑中不断想着妙玉方才的古怪问话,她虽不能完全明白妙玉的禅机,隐约感到了不安。   回到潇湘馆,已见了疲累,若要歇下,晚间必不能安睡了,抬头见天色尚早,也不进屋,捧了《地藏菩萨本愿经》径直到院子里竹林边上,坐在摇椅上,翻开来慢慢看。   紫娟进屋,到床上捧床绣着梅花的薄被,走出来轻轻为黛玉盖在身上,雪雁端了茶果点心盘出来,放在黛玉身旁檀香木小方桌上。二人回屋,各自取了手头的活儿做起来。   书摊开小方桌上,诵了几页,抬眼看青竹满目,耳旁翠鸣声声,微风习习,不大一会儿,黛玉便有些不支,渐渐意欲朦胧,昏昏欲睡。   眼皮欲合非合,长长的睫毛微颤颤着,就要入梦乡,忽见左眼一道白光滑过,黛玉只觉有些异样。睁开眼来看,眼前景像已变,笼罩着似雾非雾,雾中出现一布衣女子,神色呆呆的向她走来,脸上泪痕尤在,两眼直勾勾向前,脚下凄凄惶惶,从黛玉面前走过。   黛玉见她神色异样,恍惚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也许在这园子里碰过面,不过却没有留意记着,看她悲哀无助的样子,十分不忍,起身问道:“姑娘,你有什么为难之事,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   那女子十**岁的样子,听见有人说话,直直着转过身子面向黛玉,黛玉见到她项下绳索,心中一楞。   那女子看见黛玉,两眼放光,恨声道:“是你!”便想扑来,及至黛玉身前,却被弹了回去。   黛玉移过身子来扶她道:“你认得我?”   那女子扭过头去,不理黛玉伸过来的手道:“不愧是大家闺秀,真会演戏,装得还真像。可我是忘不掉你的,若不是你,我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黛玉极不解她话中何意,难道她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仔细想想,除了对宝钗有过微辞,与湘云拌嘴,与宝玉吵吵闹闹,似乎没有其他的事,只得道:“你且说说,我对你做过什么?”   那女子冷笑道:“既然你健忘,我就提醒你一下,那年池水上,滴翠亭,我和小红。”   黛玉一头雾水,摇头道:“还是不知。”   那女子惨笑着道:“真是贵人多忘事。”   黛玉不好作声,听她开口再说。   那女子尖声道:“不是你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宝二爷,吩咐宝二爷房里人暗中抓着我的错处,好撵我出去!”   黛玉退后一步,茫然道:“没有的事。”   那女子凄厉长笑,良久,忽然跪下惶惶然道:“林姑娘,我错了,你大恩大德放过我们吧,我都已经死了,别让我的鬼魂也受着传奸为盗的名声。当日是我私传了小红的帕子,被你们抓了我的错处,让晴雯撵我出去,可是他们确实没有做苟且的事啊。”   黛玉不解道:“什么帕子,你是谁?我一无所知啊。”   那女子跪走几步道:“林姑娘,那年在滴翠亭里的事,我们知道你全听见了,你没有马上告发我们,我安心一阵子,原以为我只是传帕子,即使有事也与我无关,谁知先被撵出去的是我。”   林黛玉问道:“你快起来,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道:“林姑娘,你真的忘记我了,我是宝二爷房里的坠儿。”   黛玉恍然,点头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因平儿的镯子,你被撵了出去。”   坠儿道:“是呀,我原想着,我不可能在这府里呆长的,早晚要出去,积攒点,也好将来用,竟想错了主意,落了个偷窃的罪名。唉,就因这罪名儿,害苦了我。”说话间已是泪如雨下。   黛玉静静听她说下去,坠儿拭过泪,接着道:“我出去当下人,人家先打听到我是因偷窃被撵出来的,都摇头不要。没办法,我只能做些苦活,最下贱的活儿。又苦又累不说,连尊严也没有。开始给人家洗衣服,人家怕我取、送衣服时顺手牵羊,不让我靠近房门半步,后来涮马桶,总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到了。”   黛玉叹一声道:“难为你了。”   坠儿又道:“现在我明白了,我身子下贱,人格不该也下贱了。怨只该怨我自己。前几天我爹娘要我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小,他家里已经有了十房了,而且个个厉害,我若去了,就是送死,我死活不同意。我哥哥就说把我卖入青楼,省得在家里碍眼。我实在没有活路了,想一根绳子了结了算了。”   黛玉心中悟道:她果然是魂魄。   坠儿低头看项下短绳道:“林姑娘,求你给我正个名,不要让我死后也落个恶名声。我还要去和小红告别,她在打盹呢,等下她醒了,我就会不到她的。”   黛玉心里一酸,眼中泪落下,哽咽道:“你就忍心弃了爹娘,这样就走?”   坠儿摇摇欲坠,狠心走了几步,回身又道:“林姑娘,我求你放过小红吧。我已经受到惩处,求你别让琏二奶奶撵了她。”想想又咬牙恨道:“她若也如此下场,我们作鬼也不让你安生。”   黛玉见她的样子,吓得身子退后道:“你说的事情,我本丝毫不知情,就算知情,我也不会说,你看轻了我!”   坠儿犹疑道:“真的与姑娘无关?   黛玉点头道:“千真万确。”   坠儿凄然道:“为什么,难道是她?”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坠儿喃喃道:“我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黛玉喊道:“你,”   坠儿含泪道:“我见过小红就走,像我这样死的人,是不能投胎的,我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在这世上游荡。”   黛玉心里一急,极想要拦她,只想着怎么才能救她?却又无计可施,正在不知所措之迹,她的胸口忽然光芒四射,桌上经书也放出金光,两光交汇齐射向坠儿,坠儿罩在光环中,影像渐渐远去,慢慢消失。   金光顿灭,黛玉四面顾望,坠儿已不见,黛玉不知她归于何方,情急之下,如堕深渊,不能自拔,心沉沉欲坠。忽听得有人唤她道:“姑娘快醒醒,别在这儿睡了,回头受凉了生病,又要受罪。”   黛玉神识归来,启目看时,见紫娟正轻轻唤她。   黛玉焦急的心才落下来,心头一松,原来是一梦。   紫娟笑道:“姑娘睡得这么沉,我唤了几声,你都没醒。”   黛玉揉揉眼睛,觉得头昏昏的,坐了一会儿方道:“我睡了很久吗?”   紫娟收起薄被道:“可不是吗,老爷都回府了,原来真的是好消息,老爷高升了。”   黛玉坐起身道:“这会子外祖母她们可以真正放心了。”   紫娟扶她立起道:“是呀,姑娘也过去看看吧。”   黛玉摇头道:“这阵子那里人必不少的,乱哄哄的,我不去凑那热闹,晚一些我再去。把我旧日绣的翠竹图拿出来,送与二舅妈做贺礼。”   紫娟进屋去翻柜子,黛玉起来净面换衣,收拾停当,看日近黄昏,向贾母上房走来。 第10章 德才兼备   且说贾母房中人好容易挨到渐黄昏,贾政果然满面春风回到府里。贾政先到贾母房中告罪,众人俱回避了,贾政对白发老母言道是升了官,即日办交接事宜,不日到新任。官职虽没贾赦的爵位高,却有实权,有实惠。   等贾政出去,众女眷脚下生风,裙底飘扬,纷纷从里间转出来,唯恐落人后,脸上笑容如盛开的菊花。   贾母呵呵笑着,从心里笑到脸上,双手合什向上苍敬道:“列祖列宗,你们的儿孙没有辱没你们,我也有脸去见你们了。”   饶是邢夫人见机得早,笑得灿烂道:“早猜着是喜事的,像我们这样的忠鼎之家,二老爷又勤政廉洁,自然官越做越大,说不定就比大老爷做得还大呢。”   众女眷齐声附和。   是时,贾政提职之事传遍了贾府,人人面上现着喜色,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欢乐的气息,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对面碰上,便是说笑一番,平时不大来往的丫鬟也称姐道妹的,面上尽是喜色,恰似一夫当‘官’,万人庆开。   于是两府女眷都来与老太太道喜,男从们便对贾政道过喜,最后女眷聚在王夫人房里,对王夫人贺喜,都道她是鸿运当头,有个做娘娘的女儿,夫君官运亨通,荣府的日子真是如火如荼。将来还会有超过娘娘省亲那样大的盛事的。   王夫人扯动嘴唇,木然笑着,想道只等宝玉能金榜题名,为官为相,贾家就能长此兴旺下去了。   那贾政暮年之人,得此重任,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以往的抑郁便也得舒了。   彼时接踵而至的是贾政赴任事多,忙着交接之事,部里领凭,亲友们荐人,来往送礼的,种种应酬不绝,连素日不亲和之人,也热络起来,竟把宝玉丢过一旁,无瑕过问宝玉功课,宝玉长舒口气,庆幸混弄过关。   此是后话。   回过头来再说贾政升职当晚,诸人忙着对老太太、王夫人道贺,赵姨娘伺候过老太太、太太,一脸落寞回房,贾政也是她的夫君,可她是没有资格承受众人道贺的。只一人回到房中,守着贾环做功课。好在贾政忙过还是要回到她房里歇息的,不觉心里安慰。不过,心底一丝遗憾咬着她的心。   而王夫人那时,道贺的众人俱已散去,王夫人房中清静下来。   王夫人把来来往往的人一一想过,方想道:怎么没见宝玉?宝玉一转眼去了哪里?怎么也没见到大姑娘?莫不是宝玉又去了潇湘錧?还是大姑娘去了怡红院?已经掌灯时分,大姑娘若去宝玉那里,就太不像话了。她不注重名声,宝玉还要名声呢?袭人那孩子会知道怎么办吧?想及此,不由心意烦乱,百爪挠心,恨不得立时去看个究竟,心里只一遍一遍道:这个大姑娘,怎么总是缠着宝玉?   正思想着,听玉钏的声音道:“林姑娘来了。”正看见玉钏挑帘子,林黛玉袅袅婷婷走进来。   王夫人心下一宽,原来宝玉没有和她没在一起。   是黛玉一人而来,又因是喜事加身,王夫人不由放柔了脸色。   黛玉见过礼,王夫人笑让她在下面坐了。黛玉便问过舅舅的喜事,取出贺礼奉上。   王夫人今天心情极好,见黛玉就在近旁,说话间把黛玉仔仔细细看到,王夫人心中一动,有了打算。   王夫人以少有的和颜悦色把贺礼收下,打开来看,只见绿竹葱葱,绣得如人在竹林中,想见绣的人绣技高超。王夫人还算满意,笑道:“大姑娘身子不好,少动针线才是,自家子骨肉亲,少了你的礼,你舅舅不会计较的。累坏了我该担罪了。”   黛玉笑道:“闲来无事绣的,想着正合舅舅今日之事,便拿来了。”   王夫人点头说道:“以后估摸着自己身体,能少做就少做。”   黛玉道:“我有分寸。”心中纳闷二舅妈今天比往日亲切得多。   又叙几句黛玉告辞出来,带着紫娟往贾母房中走来。   黛玉刚拐到贾母院中,宝钗与宝玉一前一后走进王夫人房里来。宝玉一进门,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摩挲着宝玉的头,喜在心里,笑在脸上。   宝钗大大方方坐在了上首。   宝钗笑道:“宝兄弟,这么大了,还粘着姨妈。”   王夫人也笑道:“在我这儿,他就是小孩子,总是长不大。”脸上少见的慈爱。   宝钗手上也托了幅绣图,送到王夫人面前,王夫人笑纳了。王夫人打开来看,却是大红的富贵牡丹图,喜气盈面,直喜到王夫人心里,心下想道:宝丫头想到我心里去了,这才是贾府的大富大贵,长长久久。   宝钗见王夫人露出笑容,也笑道:“姨妈,前儿我说的话没错吧,你有贵人助着呢。话才没几天,姨丈就高升了。”   王夫人开怀笑道:“都是你的吉言,以后你多提携你兄弟才是。”   宝钗面一红,淡淡一笑。   王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宝钗,见宝钗上着一身暖黄色绣花夹衫,下着桔色八幅裙,既不明艳,也不素淡。身材虽不是十分轻盈,举手间端庄、稳重,皮肤如雪,面容滋润,满脸福相,稳稳当当,大大方方端坐在那里,完全符合女子四行。   这王夫人不识字,却把《女诫.妇行》烂熟于心,   “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工,不必技巧过人也。”   她在心中择其中主要之处,把宝钗对照,只觉外甥女儿幽闲贞静,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是谓妇言;服饰鲜洁,是谓妇容;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是谓妇功。   王夫人真是越看越爱,外甥女儿完美无瑕,那教养就是入宫也使得的。尤其宝钗还会诗文,明道理,将来可以提点宝玉功课。今儿玉钏从园子里回来时还说宝钗在园中给宝玉讲功课呢。有宝钗贤良淑德,助着宝玉,宝玉何愁不金榜题名呢。   只差那一点,是憾事。王夫人暗道,真是美中不足,人无完人。   原来方才她见黛玉一颦一笑透着妩媚,举手投足风流婉转,透着极致娇柔,竟比女儿元春还要惹眼,便觉极刺心。女儿元春若有三分姑妈贾敏的模样,林黛玉便已有十分,甚至比贾敏当年还要倾人心。以她阅过的人,她不得不说,林黛玉是极婉致的,能勾人魂魄,儿子宝玉怎么会不抛开一切不顾而迷上她呢,若果如此,将来她这做娘的在儿子心里还有位置吗?而且她绝不能让宝玉为林黛玉失魂落魄的事情发生!   想到陆游为表妹唐婉而误了多少年的时光,王夫人心里堵得慌,她极敬佩陆游的母亲能及时做出决断。   因而她打定主意,为了宝玉的前程,也为了贾府的前程。她确信她的决定,一箭多雕。   宝钗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一红,忙道:“姨妈,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是我自己的贺礼。我妈妈明儿还要亲自送大礼来,祝贺姨妈的。”   王夫人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心意到了就行了。”   正说着,鸳鸯带了个小丫头到王夫人房里送药膳粥。   宝玉道:“宝姐姐,我们走吧,老祖宗还等着我们呢。”   王夫人笑着挥手道:“你们去陪老太太吧,不用陪我。”   宝玉跳下地来,抬步要走,宝钗起身道:“宝兄弟,稳当点,仔细别摔到了。”   宝玉缩颈一笑先走出来,宝钗回首对王夫人笑道:“林妹妹不在这儿,宝兄弟是坐不住的。”   宝钗转身出来向贾母房中缓缓走来。   宝钗因何与宝玉同来呢,原来宝钗在园子里对宝玉讲过功课,又到怡红院坐了片刻,见宝玉不回,即转回自己家中。   众人只道宝钗性情平和,与人和气,轻易不发脾气,应该是因其事事如意称心,其实在家中她方与她哥哥、嫂子闹过不愉快。 第11章 钗日三省   烛光燃起,王夫人房中亮起通红的烛光,亮如白昼。   宝玉与宝钗同到王夫人房中,王夫人见到他二人,完全没有了天色已晚,宝玉与宝钗不宜在一起的顾虑,喜上楣梢。心里把与薛姨妈往日的约定确定下来。   再说宝钗因何与宝玉同来呢?原来那日白天宝玉被贾政叫去问功课,路上遇到宝钗,宝钗对宝玉一番说教,与宝玉分手后,在怡红院坐了会儿,见宝玉迟迟不归,因想着家中事,怕夏金桂给妈妈气受,带着香菱先出来回到薛家。   -----贾府薛宅   宝钗自搬离了大观园,每日在府里帮薛姨妈做些针线。虽说是薛家,不过是贾府的一个单独院落,薛家一窝一拖的寄居在此,薛蟠成亲也在此处。   而嫁入薛家的夏金桂心中万分委屈。原以为薛皇商拥有百万,各地有买卖铺子生意,房产壮观,做薛大娘子,可以穿金戴银,富贵荣华。及至嫁过来,方知完全不是媒人说的那番,薛家的景况,反不及她桂花夏家。全家人寄居于贾府,虽说日常用度是薛家自担,终究是在人屋檐下。薛蟠又是一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模样,这也罢了,事事无成,只知拈花惹草,胡作非为,真是让她寒透心。   她本是一颗富贵心,想攀高枝,一心要嫁高门,竟择了这样的人家,她心里真是无法承受。她夏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要让薛家上下也没有好日子过,方显她夏家威风,每闹够,她方觉自己的心也舒坦些。   而小姑子薛宝钗又从荣府搬回来,事事与她作对,她恨得咬牙。直到中秋节后,抄检园子的事淡了以后,宝钗母女仍隔日过贾府这边来晨昏定省,在府里呆的时间短了,看不到她们母女,夏金桂方觉得心舒意顺。   而宝钗因要避嫌,无事不进大观园。   今日宝钗回到府中后,小声问了莺儿家里的事,莺儿言道‘夏金桂今日倒也安生,在房里不知做什么。’宝钗见无甚不妥之事,只要夏金桂不生事,她也懒得多管。   独坐在房内,拿起未绣完的罗裙,便有些失神,心中百转千思,纠结着,自省着。   那薛宝钗一向以妇训自省,常按《论语》中曾子之语:“吾日三省吾身来反省过失。”检点自己日间行为,以使她在人前是完美的,没有瑕疵的。   真是做到“夜觉昨非,今悔昨失。”   难得的是,她不只自律,也教育身边的姐妹一一遵守,不得越雷池半步。   这几日她也在烦心。自前几次进那府里,晚归时听到了风声中隐隐的人语,她也是心神不安。   她面上镇定自若,又思有金锁护身,应该无虞,不过心里还是把往事细细筛过。   听那风中话语,像是金钏。暗想她对金钏已是仁至义尽,她一番话安抚了姨妈,给了金钏几件衣服,要她体面下藏,她还有什么不满呢?   真真金钏是糊涂人,与糊涂人讲不出理来。她的死根本怪不到她宝钗头上来的。   再思及前尘往事,便想到了滴翠亭里小红与坠儿的对话,自己处理得更是得当。小红与坠儿的事若被抖出来,是极丧风败俗,被人唾骂的,为她们守秘密的人,她们是要感恩戴德的。她当然不会把她们的事说出去,林妹妹根本不知道,无从说起,如此事过几年,没有任何对小红和坠儿不利的言辞传出来,她们当然高枕无忧,想必心中极感谢林妹妹吧。按佛理讲,这岂不是推福!林妹妹,我无意中为你做了功德。   再思她待林妹妹也像自己的亲妹妹,事事照顾到,林妹妹真是得了她的不少好处。   这园子里的姐妹哪一个没有受到过她的照顾呢?   思绪信马游缰,想到尤三姐与柳湘莲,一死一出家,这也是尤三姐不守妇德而致,而且万不该对柳湘莲生情,活该他们做不成夫妻。   忽然心中一个机灵,几乎把自己愧死。她想到了自己、宝玉与林黛玉,这其中的纠纠葛葛,有没有私情在呢?   女规妇训女子出嫁前万万不能与男子有私情,自己也告诫林黛玉不能看闲书移了性情,而究竟何为移了性情?   贾宝玉与林黛玉算不算私下生情?   她对贾宝玉的感觉算不算私情?   这几年在园中,每日跟在宝玉身后,同姐妹们一起说笑,对宝玉之事事事上心,这行为合不合妇德?   如今这一离了那里,心中倒有些惦念起他来,一日不去怡红院,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到。这是不是生了私情?   难道自己早把宝玉放在了心中!不,没有,她坚决地摇头否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林黛玉与宝玉之间的行为才是不合常情。   仔细回思起来,她宽心道:她明明想的是处处远着宝玉,却又烦恼地想道: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让外人觉得是处处跟着他的脚步呢。一阵烦乱,这可是违了行己有耻啊!   好在有林黛玉与宝玉自小亲密,反而不显得她对宝玉的殷勤。   再把一幕幕想起来,从宝玉呆看她的臂膀,到她为宝玉送药欲说还休,在他床旁绣鸳鸯,他的功课,他的针线上事,她也都揽下来,这份付出,算不算是男女之情呢?想及此,她面上红透,心狂乱起来,一阵阵羞愧。   转念一想,她对他的关心,并非越礼。自进府来,府里哪个不晓得她的金锁天生是有玉的才能配,宝玉不正是有玉的吗?虽然本意要参加选秀,配那些王孙公子身上的佩玉,可惜无缘。如今他的玉是与生带来的,不正是她的良玉吗?如果是命定的姻缘,她与他的一切,便都是正常的。   金玉良姻,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这么一想,心安定下来。不过,以后还是远着他才好。   远着他也不妥,而且自己就这样搬出来,虽说是避嫌,到底有些不周全,日子长了,少不得生分了。   不过也好,先远着些宝玉,免得像林黛玉那样落得闲言闲语。府里上下人等谁不知道贾宝玉心里只有他表妹林黛玉一个人,与她宝钗若即若离,而宝玉的梦话曾让她难堪。可明明宝玉对她好像也有几分喜欢,她有些分不清宝玉心里到底有没有她?   算了,搬出来,也免自己夹在她二人中间不尴不尬。再说姨妈前阵子抄检园子,口口声声说那些狐媚子带坏了宝玉,当然姨妈不是冲她来的,但她与宝玉的来往也很密,少不得让人心惊。这时还是守拙装愚才好,远离了才好,免得下人们对她说三道四,想那晴雯不就是对她到怡红院过频而不快!   女儿家清誉重于生命啊!她薛宝钗更是重名声,重名誉的!   她是明眼人,早看出贾宝玉与林黛玉之间那种默契、相知是任何人也插不进的,罢了,她何苦搅在其中?适时搬出真是明智之举。   再细思,自己一言一行完全遵守妇训,敬上护幼,对下人恩威并施,上次与探春管家,探春提出方案,自己及时把自己的建议提出,给了下人实实在在的好处,下人们谁不感恩于她宝钗呢?   宝钗就这样反反复复,想出可能的过失,找出合理的解释来,这样一想真的没有什么过失!宝钗便把心思放下,专心绣着手里的花瓣。   正绣着,听见屋外开门声,人语声,吵吵嚷嚷,原是薛蟠回府。宝钗摇头,哥哥非要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吗? 第12章 桂述根由   薛宝钗正在房中安心绣着手里的花瓣,耳听外边响动声,不用出门看也知道是她哥哥薛蟠回来了。   宝钗摇头,这个哥哥薛蟠,总是行事鲁莽,做事不思量,本就令她和妈妈不放心,又娶了多事的夏金桂,整日寻是生非,家里难得安宁。   只听见夏金桂高高低低的声音与薛蟠说着话。接着薛蟠、夏金桂二人开门的动静,脚步声到了薛姨妈房内。   薛姨妈自薛蟠娶亲后,明显见了苍老,发间又多了花白,见儿子回来,责备道:“又去哪里混了,几日才回来。不是又惹事了?”   薛蟠打着饱咯说道:“和朋友聚聚。”   原来薛蟠几日未归,薛姨妈少不得惦记着,看到他一身酒气归来,却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至于其他的事,倒是次要的。   虽嘴里数落着,脸上露出笑容来。   薛蟠自是为了躲着少会夏金桂,免得见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动剪子,就是动棍子的。   薛蟠摇晃着脚步陪笑道:“妈妈把我想成什么样人了,我当然是为咱家买卖的事忙了。”脚下一个不稳,几乎摔倒,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来。   薛姨妈摇头笑道:“你也老大不小的,娶妻成家了,正该立事了,别老和些狐朋狗友瞎胡混。闲下来也该操心一下你妹妹的亲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认不得外面的人,你整日在外面,多留心着些,为你妹妹寻个好亲事。”   跟进来的夏金桂横着脸,接话道:“也是呀,你这妹妹老大不小了,只怕比我还大吧,早该嫁出去了,这样赖在家里,成什么样子。”   薛姨妈不愿意听,撂下脸来,却不敢反驳。   几天前薛姨妈在厅里与夏金桂说话,一连几声,夏金桂因想心事,连理也没搭理她,薛姨妈便觉尴尬,恰当时薛蟠在旁,推了夏金桂道:“妈妈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搭腔?”   夏金桂翻了眼睛反咬道:“她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了?你听见了?”   薛蟠眼大眼睛道:“我明明听见她和你说话?”   夏金桂变了脸色,咬牙闭嘴,拧眉瞪眼,既不打薛蟠,也不骂薛姨妈,伸出两只手,用长长的指甲死命地挠手背,霎时两只白白嫩嫩的手背上各自现出五条血淋淋的长印,触目惊心,甚是吓人。   薛蟠正本以为她会发疯吵闹不休,正要开溜,见她自虐,傻在那里。   薛姨妈以手捂上眼睛不敢去看,薛蟠反应来扑上来拦住她,千哄万哄,方把她哄得转回心意来,命宝蟾为她上伤药。   宝蟾见了那伤痕,自是吓得大惊小叫一番,又连说要回去告诉自家奶奶,说她们姑娘在婆家受虐待。夏金桂反而阻止了她。   因而此刻薛姨妈不敢表示不满,生怕再闹出什么风波无法收拾,也让贾府里笑话了去。只得忍着气,省得激出她更难听的话来。   薛蟠搂夏金桂笑道:“这家原先全仗着妹妹撑着呢,你才嫁进来,好多事你不知道。”眼睛挤成一条缝,看着她的脸色。   夏金桂不屑地一撇嘴,哼一声道:“如今有我了,你看我娘家,偌大家业,也只我们母女撑着,不比你们薛家强过百倍。可见她不如我的。”   脸上得意洋洋,头上花枝乱颤。   薛蟠也不敢反驳,连称“是,是。娘子本事大着呢。”任她去说。   他发现,对付夏金桂,只要他身子服低些,多说些软话,哄着她,再奉上金银首饰,夏金桂便服服帖帖的。   夏金桂果然心平气和。   薛蟠笑对薛姨妈道:“妈妈,你看我都成亲了,我们是不是该搬回自家房子里去,老这样住着人家的房子,也不是个事。难道非得等人家撵我们才走?”   原来薛蟠因着夏金桂太泼,他又制不住,这院子与贾府只一墙之隔,薛家芝麻大的事,也都被那府里听去,下人们间免不了传来传去,添油加醋,少不了传到他那些朋友们耳里,说他惧内怕老婆,他是极没面子的。   夏金桂以葱指点薛蟠额头:“薛大爷,我说你是不如我的,你偏不信,你现在搬不得的。”   薛蟠不明所以道:“你不是不喜欢借居人家屋檐下?”   夏金桂摇着满头珠翠道:“我想通了,你听听我的理。我们家是皇商啊,就要会赚钱,无利不起早吗,我们要以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好处。”   “虽然你舅舅王子滕官职不低,可他远在外地,照顾不到薛家。咱们一家子人住在这里,却是上上之选。贾府呢,是百年望族,又出个娘娘,进进出出的都是达官贵人,做的事呢,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你们家住在这里,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谁还敢小看你呢。”   说着搬起了中指接着道:   “头一桩,是你通过贾府人结交了上上下下的朋友,无论是生意场上,还是官场上,他们看在贾家的面子上,都得对你客气三分。你若生了事,有贾家这层关系,不用你开口,早有人自已上门来给你摆平了。”   夏金桂摆弄一番手上的金指环,伸出食指接着说道:“这二一件呢,是你妹妹的亲事,依你薛家的势力,祖上也许是别人比不得的,可现今如强弩之末,怎么能嫁得了好人家?嫁个平常人家,她不甘心,她入高门,又没门路。虽说薛大姑娘也出落得像模像样,”   夏金桂嘴撇到耳根继续道:“论学识、长相,与我相比,也就刚刚不相上下,可哪能有机会让王爷、侯爷女眷看到?在贾府住着就不同了,先见了娘娘,再见那些王爷家人,说不定哪一个王爷、侯爷就愿娶过门做个侧妃什么的?将来薛家又多了层关系。若不住在这里,能有这些好处吗?最次就是亲上加亲,嫁进那贾家。都是自己人吗,日后有个姨妈婆婆,婆媳好相处,婆婆真心痛她,把贾府都交给她来管。你妹妹未来的日子是蜜里调油,不知有多滋润呢。最受益的就是我们家了,对我们家也可帮衬着,我们家有事,他们家还能看着不管?这叫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慢悠悠拖着长音,夏金桂娓娓道来。   薛蟠恍然,一拍大脑袋道:“经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怪不得妈妈当初坚持住到这里来,妈妈怎么不早说?那我们就先住着,再说那边房子租出去,也可有进项。”   夏金桂掐着腰笑道:“说你呆,你就是呆。这家以后有我撑着,你知足吧。唉,只有我命苦,嫁了你这个呆霸王,什么事也做不来,婆婆把我当外人,小姑子只知道享受,家里家外的要**心。将来我还得陪上一笔嫁妆。”   只说得薛姨妈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待要说什么,又无可驳之处,极怕她撒起泼来。   正是一张老脸无处可放。   薛蟠猛想起什么,又道:“妈妈,我刚从那边过来,得了信,姨丈升职了,极有实权的,过几日就要去赴任了。”   这个消息令薛姨妈精神一振,忙把不愉快丢在脑后,脸上喜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早上我和你妹妹去的时候还没信呢?你妹妹才回来,也没听见她说,我去和你妹妹说一声去。”   走,趁机抽身。   夏金桂的声音在后面道:“前儿急三火四的搬出来,失策了吧。”   薛姨妈不理她的阴阳怪气,抬脚走出来。   夏金桂尖细的声音又道:“你们家真是没有个规矩,有事该是把你那宝贝女儿请到婆婆这儿来,或是你哥哥房里商议,怎么反到是老的去就小的。”   薛蟠压低声音道:“你方才还说我们薛家得指望着她呢,这会儿又犯起糊涂来。”   话落没有回音,过一阵,才听夏金桂吃吃笑出来,二人也走出房来,跟在薛姨妈后边,三人先后进宝钗屋内。   薛姨妈先进屋挨近宝钗身边道:“宝丫头,别太累了,放下歇歇。”   宝钗抬头道:“妈妈,没事的,快做好了。”面上平静,一如满月。   薛姨妈心里一暖,这女儿就是贴心,凡事都想到、做到她心里。自从老爷没了,亏了这女儿帮衬着,那个逆子只知惹事生非,让人不省心。好容易娶妻,又不是好惹的主,她怎么这么命苦!若宝钗嫁得远,不在她身边开解,不被他们气死才怪。她得拿主意,让宝钗嫁进贾家,她也可放心。   夏金桂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房里全都看到。宝钗房里陈设简单,只一床、一幔,一桌、一柜,一目了然。有的,只是些针织之类,那些诗书之类的,也见不到。夏金桂自思道:不过如此,想必她也没什么学识。   等他们一家人寒喧过,夏金桂才到宝钗身边,看一眼宝钗,慢条斯理扬脸道:“薛大小姐,怎么脸红红的,别是思春了吧。”   薛姨妈才注意看宝钗红着脸,不知她何故,但恼夏金桂出言不逊,出声道:“胡说什么?”   呆霸王薛蟠想想,还是得附和媳妇的,也道:“除了宝玉,她还能想谁?从前我就说妹妹是看上宝玉了,妈妈还骂我,害我陪了多少不是。这不是,刚搬出来,就想人家了吧。”   薛蟠口无遮拦,却戳到宝钗心上,宝钗不由气恼起来,方才本来纠结不清的心事,刚刚说服自己没有违背妇德,而且自己一贯注重形象,注重名声,处处做到最好,却被哥哥无情地毁掉了。哥哥口无遮拦,信口说去,传到外人耳中,她如何自处?   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滚出泪来,薛宝钗冷着脸厉声道:“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把你妹妹看成什么样人?嫂子不知妹妹为人,你也不知道吗?嫂子,我却不知道什么是思春,不如你给哥哥讲讲,我是不想知道。”   夏金桂压着气道:“你们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这可是她欺负我。”   薛宝钗冷冷道:“你们若无事,给我出去。”   薛姨妈恨得跺脚道:“你这做哥哥的,说的什么混账话,平日里你只说疼你妹妹,到时就犯浑。这种话岂能乱说,毁了你妹妹名节,让她以后怎么嫁人?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来。”   作势便上来打高出她一头多,膀大腰圆的儿子。   薛蟠见又惹闹了娘与妹妹,一边躲着,一边忙着打拱作辑,陪礼道歉。   夏金桂今日不想压下宝钗去,虽然她暗恨宝钗时时处处用话弹压于她,让她心里堵得慌,可她左右思量过,薛家今后还得仰仗于她,莫做绝了,还是给自己留点后路才好。   夏金桂换上笑脸道:“妹妹别生气,嫂子胡说八道。”   遂挤眉弄眼,拉了薛蟠出房。人出了房门,放肆的笑声地传进房来。 第13章 贴心小袄   薛姨妈、夏金桂、薛蟠先后聚到宝钗房中,夏金桂眼尖,见宝钗面上潮红,说了些着三不着四的话,把宝钗气得流泪,冷言相对,夏金桂不想撕破面子,对薛蟠挤挤眉弄眼,拉了薛蟠出房。   薛、夏夫妇二人一阵脚步声走开了去,薛姨妈心情才一松,舒了口气。对这儿媳的言谈举止、教养风度,她是半分也看不上眼的,她只怪自己镇不住儿媳,害自己整日提心吊胆的,宝贝女儿也跟着受辱。   夏金桂尖细的笑声传进房来,声音里明显的嘲讽,刺激着宝钗母女的耳朵,薛姨妈捧心坐在椅上,大喘着气。   宝钗急过来抚着薛姨妈胸口,口里安慰道:“妈妈何必多心,当她是疯人说疯话罢了。何必在意她那种人的话!气病了多划不来,请医用药不说,自己吃苦受罪。”   薛姨妈只顾喘气,过了好一阵,才平稳下来。   宝钗见她已无事,慢慢坐下,夏金桂说的话却不由自主地盘旋在脑中。   宝钗自思道,难道她真的是喜欢宝玉?连哥哥都看出她的心思!   喜欢吗?喜欢宝玉有什么不对?她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宝玉?   最初是因为选秀没了下文,为了与贾府联姻,才散布金玉良姻之说的,那个小她的宝玉,她分明没有看在眼里,整天只知道混在女儿堆里,姐姐妹妹的乱叫,不知上进,能有什么出息?令她没想到的是,天长日久下来,宝玉渐渐长大,她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他。   况且姨妈和妈妈姐妹两个早把她和宝玉视作了天生一对,姨妈字里话间更是露出对自己的喜爱,不止一次露出那心意,她一心把贾家当做自己的家。若金玉良姻成就,他就是她的夫,喜欢宝玉,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道凤姐、李纨她们不该喜欢自己的夫君?   转念想到闺训,女儿未嫁,怎么可以在婚前与男子有私情?只是这男子若是她未来的夫,便可另作别论,须从一而终。   这样一想,她便安下心来,不过,稍有点遗憾,宝玉目前尚无功名,前程倒是不用担心,姨丈不也是不经科举而做官的吗?就看自己将来怎样调教宝玉了。将来她嫁过去,多费些心思规劝才是。一是改掉他爱吃红的毛病,一是逼他读书上进。   薛姨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看宝钗沉思不语,叹一声道:“这可怎么好?从前在园子里住着,你姨妈家的事,我们从来都是最先到的。如今你姨丈升职这样的大喜事,我们怎么能后到?都怪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搬出来。”   自顾的又说下去道:“贾家看来还有转机,不会败了。宝儿啊,不是妈妈说你,你就是太有主意,也怨我什么事都听你的,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你当初就是不该急着搬出来,弄得你姨妈心里不舒服,显得两家生分了,对宝玉也淡了。如今可怎么搬进去?真让我上火。”   薛姨妈絮絮叨叨,宝钗一阵烦燥,若不是对面的人是她妈妈,她早要发作指责了。只好人站起来,缓缓走到柜前,立身低头想了阵,回身对薛姨妈道:“妈妈但放宽心。我方才回来时也未听见这信儿,想是才有的,我们过去不会晚的。我今晚带份礼先去宝玉那儿,和他一同到姨妈那里,这样不显得唐突,明儿妈妈再给姨妈送份儿大礼,岂不是显得我们家礼节周到!”   薛姨妈眼睛一亮,甚觉有理。原来自己担心无助的事,经女儿一说,便都成了小事,这女儿真是她的主心骨,比那个儿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薛姨妈定下心来,想想又道:“只这些还不行,我们做事一向要名利双收,以对我们有最多的好处才行。送礼过去,只你姨妈家里人看到咱家的好处,我想着怎么样借着你姨丈的机缘,为咱们薛家传了名?”   宝钗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妈妈不用烦恼,我都想到了。我只想着那两府怎可能不就着这个欢喜气氛做宴庆祝,必要请了我们的。伸手不打笑脸人,那时姨妈必然要苦劝我们,我们趁着时机再搬进去,谁还能说什么闲话?”   薛姨妈思量着道:“前儿刚办的夜宴,咱儿没去,老太太必是不高兴了,必有人说咱们心里有梗。若这日趁着你姨妈办大宴过去凑热闹,岂不让人说咱们看着你姨丈升官,赶着巴结来了?”   宝钗走到薛姨妈身边,倚在薛姨妈身上道:“妈妈没懂我的意思,我们当然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我是想着以姨丈升官的名义为他们庆祝办宴,一切由我们操办,一来姨妈高兴,二为连我们家的名声也都传出去了。索性将丫鬟婆子也请了,别人只道咱家大方,还会说什么?谁不盼着宴席,自己也沾上点子光,就算我们不办,他们那边也商议着要办的,何不就我们夺了名下来。”   薛姨妈犹觉得不妥,拍着女儿如雪白嫩的手道:“怎么说也是你姨丈升了职,与我们家没甚关系,我们倒先欢天喜地地去宴请人家,算怎么回事?不是我不愿意,这么大的事到底也要考虑周全,若让人抓住了一言两语,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   宝钗点头道:“我知道妈妈心意。”身子离开薛姨妈,在房里走了半圈,想了半日,方说道:“既这样,不如像上次螃蟹宴一般,名义上是姨丈请的,还是我们花的钱,那些下人哪一个心里没数?必然记着我们的。姨妈也是明白的。”   薛姨妈看着宝钗不急不缓,稳稳当当,端庄模样,心里极信任,只是觉得难办,说道:“上次是借云丫头的名义,你和她亲近,好办些,这次好歹是你姨丈,不好去说。”   刚刚犹豫着说完,便拍了一下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和你姨妈说去,你姨妈必然乐意的。”   又笑道:“还是宝儿脑袋精灵,比你那混帐哥哥强了数百倍去,但你哥哥也有一样好,对我还算孝顺,也知道痛你这个妹妹,我们要做什么他过问的少,只老老实实的办,只这点可人心。你大可放心的大胆设计排场,可着盛大的样子策划了才好,东西让你哥哥置办,钱的事不用担心。”   自是不用担心,家里就有着这些东西,自己家用少不得比外面廉价些,自己捡个便宜,又讨好人何乐而不为。   宝钗见薛姨妈积极,心里一亮,说道:“如此姨妈必要提再搬进来的。不过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搬进去才好。”   薛姨妈想了想道:“也好,只趁早把亲事定下来,不搬进去正合适,才显得我们矜持,况且,就算我们因着宴会搬进去,人家心里也不是那个滋味,横竖不差那一两天,我们大可在家放心等着贾府的花轿接你过去,看谁还说什么。”   宝钗点头,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忽想起夏金桂的话来,心如针刺。   旋即宝钗一整面色道:“妈妈,按说我是女儿家,凡事该听您和哥哥的。但妈妈与我在府里住了这些年,府里的在事小情全在你我母女心里。那贾宝玉待林黛玉的心意,你我是看在眼里的,虽说是金玉良姻,可看宝兄弟的意思并不赞成这亲事,反显得我们家热心这门亲事,叫他看低了。不如我们退一步,只把两家关系维系住,妈妈多结交贵妇夫人,寻个上等人家就是了。我就不相信我的金锁只配他这块玉!”   眼圈儿一红,夏金桂的话还是堵在她心里的,她比迎春强得多,与夏金桂天上地下,知书达礼,贤德淑静,而她迟迟不嫁,知道的人说她心高,不知道的人反说她嫁不出去。   怪不得人家说她喜欢上宝玉,难道她真的是在等宝玉?   薛姨妈懂得女儿的心事,搂过宝钗道:“苦了女儿了,你嫂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可怜我女儿,为了薛家,从小就跟着妈妈做女红,在贾府里处处承色陪笑。难为女儿了。”   声音哽咽起来,眼泪一串串落下来。而她的女儿本也该和贾家的女儿一样过着轻松无忧的日子的。   其实薛氏母女在贾府里如在自已家般自在,除了门上的匾额是“荣国府”,无人能看出她们不是贾府里人。   薛姨妈又道:“妈妈也想你能过得轻松自在,平日写写诗,和姐妹们聚聚,可咱家不行啊。是妈妈是不好,让你受委屈,现在连你嫂子那种人都把你看轻了。现在妈妈唯一的心事,就是让你嫁个可心如意的人家。”   宝钗环了薛姨妈已不再硬挺的腰身,微微一笑撒娇道:“妈妈别说这些,我不委屈的。想那侯府小姐史湘云不是也做活做到半夜呢,何况我们家呢。妈妈带我们在贾府住,已是让我见了我们这种人家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人与事情。女儿真的很开心。”   宝钗强忍住眼泪,不想让她妈妈因她的事而烦心。   薛姨妈抚着宝钗的秀发,见女儿撒娇之态,心头一暖,点头抹掉眼泪。但她心里想的却与宝钗不同,她只道如今姐夫贾政升官,贾家还能兴旺起来,如果宝钗能嫁进贾府,她这做妈妈的这一步就走的对。夏金桂说得对,宝钗若能嫁得了宝玉,不只宝钗一生无忧,她也不用操心宝钗会受婆婆的气,而薛家也能跟着好起来。自己家现在花费这点算什么,将来回来的多的去。最最主要的是宝钗终身有靠。   因思着,心中便如开了百花一般,只要能与贾家关系不断,总是有好处的。再说还有她姐姐王夫人呢。   而宝钗与妈妈表明了心迹,心里稍有些失落。她一向心高气傲,虽然她上下和气,却容不得别人侵犯她的尊严的,她定要嫁一个门第高于贾宝玉的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况且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她,怎么容忍自己居于人下?   这一切还要仰仗姨妈才是,想起答应为宝玉写功课之事,翻出往日绣的富贵牡丹图,举在眼前看过,心里觉得满意,便急着要去怡红院,于是起身梳洗打扮一番,不顾天近黄昏,唤了香菱提灯跟着,二人晃到园子里来。 第14章 钗会宝玉(上)   薛宝钗与薛姨妈母女谈心后,带了贺礼,不顾天近黄昏,唤了香菱提灯跟着,二人晃到园子里来。   刚进园门,但见夕阳西下,余辉映红了云朵,天边火红一片,煞是好看;树影斑驳、摇曳,空气中有着潮湿的味道,混着草叶香。   而大观园里大红灯笼高挂,红彤彤,亮闪闪,一派喜气盈盈。   人也不由不被喜气感染,宝钗即忘掉家中的吵闹,脸色恢复平静,一如往日般宽容大度。   心中便想到未来,若能借着贾家的旺势,谋一门好亲事,薛家也跟着好起来,改换门庭,将来也是这等人前显耀,门前车马来往,众人围绕着,方是自己一生愿望,也不负自己一身好修养。   二人沿大路走来,本该在岔路处向右转往怡红院走去,宝钗却看见大路尽头,岔路处左侧的小径上,有一人向这儿走来。在红灯笼的光环下,那人昂首抬头,眼睛四下瞟着,脚步匆匆正从潇湘馆的方向走来。   宝钗眼尖,早认出那人是林红玉,心思稍一转,便立时想道是凤姐派她为林黛玉送了东西过去。   那薛宝钗最是有心之人,心细如发,对贾府里诸人的脾气禀性,性情喜好,无一不晓,无一不知。对这林红玉为人,自是清清楚楚。   薛宝钗原是以一颗善心待人,是心中有佛则见佛之人!   当年她与林红玉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听过几次她的声音,她已品出林红玉,即小红,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兼听到她们的私传手帕之事,是有违妇德之事,非光明正大之人。在宝钗心里,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尤其像林红玉这等人,万万不能得罪,需维护着,若让小红知道了她偷听了她们的短儿,少不得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此不但生事,而且她的名声岂不是被她累了,还没趣。   其实那滴翠亭之事,林红玉与坠儿只道是林黛玉偷听了去,并不疑她,况且府里人都认定宝钗是宽厚平和之人,不会做出对宝钗不利的言行来,可薛宝钗仍然不敢大意。   因而宝钗放慢了脚步,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香菱说着话,令人看不出她是在特意等林红玉走过来。   那香菱是一根筋的人,不疑有他,以为宝钗这一日来往奔波于荣府与薛家这间,免不了累到,因而也走慢下来。   林红玉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心事重重的样子,只顾走路,几乎撞上香菱。   宝钗扶她站稳,笑道:“你急匆匆的,也不看着路。”   林红玉这才注意是宝钗从大道缓缓走来,少不得上前见礼,笑迎道:“小红见过宝姑娘。”   宝钗微点笑头淡然道:“你是打林妹妹那里过来,送东西给林妹妹吗?”   林红玉笑道:“我们奶奶生怕林姑娘那里缺了什么,打发着我来问一声,顺便给林姑娘带些小玩意儿。”   宝钗堆出笑容道:“你也够辛苦的,凤丫头那里除了一个平儿丫头,就是你跑前跑后的了。”   回首对香菱道:“把那个翡翠扇坠儿赏了小红。”   香菱自随身带的锦囊内取了翡翠扇坠,送与小红。   小红千恩万谢的接了。心中想道:宝姑娘真是大方,将来若做了宝二奶奶,我们下人就有福了。我妈妈她们都还记着宝姑娘那年管园子给她们带来的好处呢,虽然并不多,可见她心里有她们。这府里哪个不说宝姑娘比太太、琏二奶奶还强呢?只怕宝姑娘将来有老太太那么大的福气呢?   脑中闪过一念,随即笑容满面道:“有小红能做的,宝姑娘尽管吩咐我就是了,小红头拱地给您办到。”   宝钗拍她的肩微一笑,那份高贵、宽厚、近人,极让人信任。   随后三人分开,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去。   宝钗心中暗自道:小红跟着凤丫头,看风使舵的本事学到家了。只怕她那心里做着下一步的打算吧。好像她已经有了主意。   暗暗一笑,宝钗款款来到怡红院,叫了门,笑着走进门来。   ----怡红院   宝玉那边前脚刚刚从老太太房里溜出来,回到怡红院,宝钗后脚就跟了来。   开门的是秋纹,若在平时,定有晴雯阴不阴、阳不阳的讽刺一番,弄得宝钗没脸,虽不计较,心里到底不舒服。这时睛雯已不在,王夫人眼中一根刺去了。怡红院里全是袭人看着顺心顺眼的人,袭人和宝钗禀性相投,自然是一团和气,宝钗极觉舒心。   而对于金钏、晴雯、尤二姐及尤三姐等人的不幸,宝钗心中丝毫不起任何涟漪,她自有她的道理,一切皆因果,是她们咎由自取的,不值得为她们伤感。且与她无关的人与事,她本是不想多问多说的。若不是姨妈与自己妈妈伤心掉泪,她必不会表露她的看法。   秋纹打眼见了宝姑娘,忙“哎”向房里喊道:“宝二爷,宝姑娘来了。”自已随后跟进来,去端茶倒水。   这秋纹几人都是袭人教出来的,心里同袭人一样,存着将来宝钗为宝二***心思,宝钗宽容、仁和,必容她们,她们自己也早日升了作凤凰去,因此见了宝钗特别殷勤。那秋纹平日里常怨自己没有出头之日,从来都是袭人、麝月围着宝姑娘,这日可赶上她们到别院子里逛去,自己好不容易能服务一回。   宝钗径直走进宝玉内室,宝玉正歪在床上仰面歇着,扭身见了宝钗,坐起身来笑道:“宝姐姐又来了。”   宝钗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秋纹为她斟上茶,端起杯来悠悠饮着茶,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原来下午宝钗便来过,只是宝玉去了黛玉处,自己呆了没趣,便匆匆走了,这会儿又来了。   宝玉却不知此事,便笑问道:“宝姐姐此话何意?”   宝钗因听他说个“又”字,心里大不情愿,以为已经知道自己来之事,便道:“你岂是不知道的,现在又装愚!”   宝玉更是不明所以,便笑道:“宝玉当真不知,好姐姐告诉我吧。”走来坐在雕花木桌的另一侧,一只手自然地放在桌子上。   宝钗到现在方才心满意足,又看到宝玉,心里早欢喜起来,不甚在意了,忽看见宝玉腕上长长的一道划痕,便一把拉过他的手来看。宝玉忙抽回来,宝钗问道:“怎么弄的?”   宝玉便有些迷茫,暗道,自见宝姐姐时,她已及笄,因何她从不避讳?而她一向以端庄自持的。林妹妹倒总是避着我。天色这样晚,林妹妹都要闭门不让我进了,宝姐姐还可出门来我这儿。若不是她神态大方,真让人疑她。嘴上说道:“白天玩划得,没事。”   宝钗关心道:“划的也不能这样简简单单不当回事,若留个疤岂不难看?你等着,我家里有药,我就回去取来,千万别动水。”说罢便带着香菱转身走了。 第15章 钗会宝玉(下)   宝钗来到怡红院,看到宝玉腕上有伤,便转身回家取药。   秋纹在外屋听见此话,迈步进门来,与宝钗错身而过。见宝玉安坐,全不当回事,她先一惊一乍的,忙忙要给宝玉给她看伤口。但见宝玉伤口已经愈合大半,只剩下浅浅淡淡的一条痕,犹装腔作势出去打水,端着宝玉的手给他清洗了。   宝玉极其无奈笑道:“好姐姐,别忙了,都好的差不多了。”   原来紫娟那方手帕是用药草泡过的,本身有一种清香,宝玉的伤口也划得不深,包着一会儿便好了。   秋纹道:“好歹洗一洗。”便给宝玉擦了擦手腕。   未多久宝钗便香汗淋漓地走回来,一边以帕擦着汗,心里舒胆,吩咐道:“烧些水来,准备干净手巾,拿些药布来,我要你准备的东西一样也别差。这药可是金贵的。”   宝玉不好拂她的好意,笑道:“劳动宝姐姐跑来跑去的,也没什么大事。”   宝钗看着院子里的小丫鬟跑前跑后地忙着,笑道:“不碍事的,好在相距不远。”   又对小丫头们道:“你们都稳当些,少慌里慌张的,弄得好像真有什么大事似的。”   袭人和麝月也挑帘子走进来,袭人见状道:“这是怎么了,二爷又兴什么事呢?”   宝钗笑道:“宝兄弟的手腕划了,我回家取的最名贵的药来给宝兄弟用,这药可是供给皇宫的东西。”   袭人大呼一声,忙奔过去要看宝玉的手,数落道:“又怎么了,我就这阵子没跟身你身边,一天到晚的出状况。看来你是一时也少不了我。以后就是天大的事,我也拖后再办,先管你才是正事。”   这么多钗裙围着他,满脸满眼都关心,宝玉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她们为他忙前忙后。   宝钗端坐下来,笑道:“袭人,你怎么也慌起来,你平常是最妥当的。你这样乱乱的,若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到时大家都不安生了。”   袭人看着宝玉的手腕,说道:“宝姑娘说的对,都是我一时心急,没有想到。”看罢道:“这不还是早上和林姑娘在园子里弄伤的那个伤口吗?宝姑娘你看,我能放心吗?他和林姑娘在一起,总是带点彩回来。”   见宝玉手上伤并没什么大事,袭人舒开眉头道:“才这点子伤,害宝姑娘大费铺张,我先谢过宝姑娘了。”边数落着,边挥手推开宝玉的手臂,她自己也放开手,话还未说一半,却听一片碎地的声音,三人楞在当场。   原来宝玉任袭人摆弄着他有伤的手腕,心中极得意,眼睛却瞄着宝钗手中瓶瓶罐罐,觉得精致的很,便伸另一只手去拿。不期袭人见宝玉手腕并无事,挥手推开,她自己也放开手,正碰到宝玉去拿瓶瓶罐罐的手上,两相一撞,打到宝钗拿瓶的手上。宝钗的金贵药瓶子便没有拿稳,从手中脱了去。   只听那些瓶子落地发出轻脆的声音,宝玉倾着身子拿药的姿势僵在那里,三人齐用目去看,瓶瓶罐罐全碎在地上,金贵的粉啊、水的洒了一地。丁玲咣当的声音早将一屋子丫鬟吓得不行,停了手里的活儿,齐往宝玉他们这儿看来。   宝玉顿时从云端掉下来,不由心中怒火冲上脑来,腾地起身,以两脚乱踢地上的碎片。   宝玉虽是爱惜女子,但他是侯门公子,娇生惯养的,不顺心时,少不得脾气大些。只是如今懂得轻重,轻易不拿丫头们出气。   还是麝月反应快,急转身出房,寻了扫帚来,要扫了去,又想着是宝姑娘的好药,扔了可惜,见宝玉又在发少爷威,不由忤在当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袭人扑通跪下,死死抱住宝玉乱动的腿。生怕他踩了碎片,伤到他自己。   袭人一向做事稳重,不容自己有过,以贤名著称,心中又极敬重宝钗的,况她断定宝钗是未来的宝二奶奶,因而从不冒犯她,见宝玉摔了瓶子,自己有一半的干系,不由不跪下。   一屋子里的丫鬟全看到这一幕,都跪下来磕头。   袭人道:“二爷,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伤了自己,我给宝姑娘赔礼,任宝姑娘发落我,宝姑娘快劝劝二爷,宝姑娘怎么能把这点子事放在心上?”   宝钗一脸的笑容消失无踪,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觉难堪。看了半天宝玉与袭人,方扑哧笑出来,方要说话,听一声脆生生的笑道:“呦,今儿是怎么了,迎我不成?怎么都跪下了?”   原是平儿笑着进来了,话一出口,便觉得气氛不对,扫一眼地上的碎片,略猜到了三分,道:“谁这么不小心,还不收拾了,也别跪了,大不了我出些钱,赔了便好了,你们这样也不动,有什么趣儿不成!”   这时,袭人因知自己犯了弥天大错,一时也不敢说话,再说她自诩拙嘴笨舌,除了在王夫人面前能侃侃而谈,与湘云说黛玉的不是时长篇大论,平时是少言少语的,尤其不与人红脸。此时拉了拉麝月,麝月马上会意道:“是我们不小心了,打碎了宝姑娘的东西,这给宝姑娘赔礼,也不用平儿姑娘动钱,我们几个凑了银子便好。”   满屋子的丫鬟无不委屈,自己只是凑个热闹来,到赔了银子钱。却不知麝月这话分明略带着讽刺宝钗小气,也怕惊动凤姐儿,须知这些药宝钗口口声声说是金贵的,平儿一时拿不出钱来,定要问问凤姐,岂不是给自己惹祸,还要仗着平儿的人情,日后见面里也要谦着些,多不自在。只盼着宝钗开口说一句“不用”,谁愿意自己往里面搭钱。   平儿笑道:“你们愿意怎样我且不管了,我想宝姑娘不是个小气的。”   宝钗脸上已缓过了不自在的感觉,见平儿给自己台阶下,忙笑着摆手道:“打碎几个药哪里就值得这么铺张了,快起来罢,教人看见以为什么呢,虽是好东西,如今看宝玉伤好的差不多了,权当是药有所用处,哪里就用得着赔钱了,害得你们张皇失措的,倒是我的不是了,快起来罢。”   众人见宝钗不计较,心里便把宝钗夸了个遍,嘴上也不停着,宝钗才欢喜起来,因问平儿为何而来,平儿笑道:“瞧我连正事都忘了,厨房新制的粥给老太太送去,老太太喝着好喝,便叫宝玉、姑娘们都一同去呢,我们奶奶打发我过来请人过去,也到你府里叫你一声,正巧宝姑娘也在,我也省的在跑一趟。”   宝钗堆笑道:“还是凤丫头想着我。”   宝玉“哎”一声,抬脚便要出门去,平儿忙道:“不用那么急的罢。”   宝玉笑道:“我找林妹妹一起去。”   平儿听了,原是这个缘由,便笑道:“林姑娘早去了,这会儿正在那儿呢。”   宝玉道:“那我去了。”   正要走,转回来道:“袭人,快给我找衣服,这样子怎么见人。”原来他的身上溅上药粉,斑斑点点的,好不热闹。鞋帮,鞋底的也是五彩缤纷的。   袭人又翻箱倒柜,一阵子忙乱,听宝玉说道要穿那件青色的,翻看着找出来。   宝玉伸开手臂,等袭人为他穿衣,口里尤道:“老爷这么大事,老祖宗这时正高兴着呢。”   袭人嘟囔道:“谁知你是急着去见老太太呢,还是急着去见林姑娘。”   宝玉没理会,急匆匆要走,忽回头见宝钗立在那里等他,便道:“宝姐姐站在那里做什么,不同去来老太太处?”   宝钗笑道:“自然得去。”绕过一个正弯腰扫地的小丫头时,厉声道:“仔细看着地面,一处也别漏掉。也不知你们整日都想着什么,这点活也干不利索。”   一屋子的丫头都呆在那里,比方才还要震惊。   宝钗遂跟在宝玉身后出来,喊住宝玉道:“宝兄弟,我们先去和姨妈打个招呼,再过去不迟。”   宝玉心下想道:这会儿太太那里人该散了吧,正好过去看看,也呆不上一会儿,老祖宗不会怪的。   于是宝玉和宝钗同到王夫人房里来,宝钗送上贺礼,说过话,二人才出来到贾母上房来。 第16章 膝下承欢(上)   ----贾母房中   宝钗与宝玉并肩到王夫人房中,奉上富贵牡丹图,王夫人喜上眉梢,恰逢鸳鸯带人送药粥过来,宝玉便约宝钗出门。   一时宝玉与宝钗双双来到贾母房中,果然所有姐妹都到,只差他们两个。黛玉、宝琴坐在贾母近旁一侧,湘云坐在另一侧,探春、惜春姐妹坐在下首。   黛玉正与湘云说笑,见他二人进来,嫣然一笑道:“宝玉,平日你跑得最快,今儿连影儿也不见了,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去邀宝姐姐了。”   宝玉笑道:“有点子事,耽搁了。”   平儿方从凤姐房中端了药粥回来,闻言笑道:“方才在怡红院里正看到宝姑娘,我就请他们一起过来了。”   贾母本在看着她们姐妹吃粥,笑在脸上,比她自己吃在嘴里还香,闻听宝钗在怡红院,贾母面上一凝。心下乃道:这个宝丫头,天色已黑,还到宝玉那里去,而且只带了香菱一个丫头,虽宝玉那里下人们倒是不少,终究不合礼法,好说不好听。   那贾母是何等样人,心中有此想法,面上不动声色,露出微笑,只看着宝钗与宝玉一前一后进来,眯起眼来打量宝钗。   那宝钗肤如白雪,美艳端芳,大方得体,一双水杏眼,深藏着心事,面上总是平和,一身质地上乘的蜜黄色衫裙于高贵处,不显奢华。毕竟年长了几岁,显得沉稳从容。   贾母暗想:她竟改了素淡,女孩儿家原该亮丽些的,暗暗点头。   再见宝玉面白如满月,眉清目秀,面容还未脱稚气,身量先长了起来,比他老子贾政高出半头,初显出英俊模样,真是看不够。恨不能立时拉到身前宠他,又一想,宝玉已大,况姐妹们都在,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待他,遂指指自己另一侧湘云旁边,要宝玉过来坐。   贾母再转眼看黛玉,见黛玉粉面未施,露出肌肤润如玉,清丽脱俗,一双妙目闪着纯真无邪,婉约温柔,却也顾盼生姿,尤其外孙女儿身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美,一种源自天生、源自爹娘的、由心而发的美,天然去雕饰的诗意美,一袭淡绿色长裙曳地,轻盈盈,纤纤弱柳,直让人痛到心里去。   再看湘云、探春、惜春姐妹,也如娇花一般明艳,个个出落得大大方方,不禁满心欢喜。   贾母便想到众孙辈中还是我的两个玉儿与众不同,是谁也比不上的。   这也怪不得贾母,在她心里,一个是她最关爱的孙儿,一个是唯疼的女儿的唯一骨血,这两个人是她的心尖子,疼到骨子里的。   况且有句老话,自己的儿女永远是最好的。贾母也是这种心理。正和王夫人的心理是一样的,都是把自己的血亲看作是最好的,任谁也比不上的。   湘云坐在黛玉身边,斜眼看宝钗含笑走进来,身子一丝儿也未动,却和黛玉大说大笑着。   宝钗自是察言观色,见贾母面色有些不豫,忙离了宝玉,到贾母身边先请了安,堆笑道:“今儿我也来得巧,口中福不浅呢。这也是老太太心疼小辈们,得了好东西,尽管想着我们姐妹,我们姐妹真是说不出多有福了。我且只想着老太太长命百岁,我们也能跟着天天享福呢。”   说得贾母心里舒舒服服,含笑点头,示意她坐在探春身旁。探春笑着请宝钗坐下,嘴里说道:“宝姐姐,你来了几次,我都没遇上。你就舍得不见我们姐妹?”   宝钗对探春回以微笑道:“我们又不是再不见了。”   一身高贵气度,步履安然走来,选了离贾母近的座位,而离宝玉远的位置坐下。回首坐下的瞬间,瞥了探春一眼,略过旁边的惜春,一脸的冷淡。   探春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昂起了头,挺直了身子,而惜春冷冷不语,对宝钗视若不见。   贾母眉开眼笑道:“还是宝丫头会说话,可人疼。快坐下,你们姐妹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坐下说说话”   心里却不以为然,她七十多岁的人,一把子年纪,经多识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说不上能看透人心,也是颇能识人的。薛家及王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   宝玉不依道:“老祖宗偏心,只顾疼宝姐姐,连孙儿也靠后了。”   贾母笑道:“你有什么好疼的,老实坐着。”   宝玉呵呵一笑,转身与黛玉、湘云攀谈。   宝钗便与黛玉、湘云问讯,黛玉浅笑应了,湘云鼻子里哼了一声。   宝钗堆笑道:“姐姐哪里做错了?云妹妹还在生我的气不成?”   贾母说道:“云丫头没礼貌,你宝姐姐和你打招呼,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宝钗忙道:“老太太,不关云妹妹的事,想是云妹妹对我有点误会,我不怪她的。”   恰有小丫头端上粥来,递与宝玉与宝钗,宝钗就势接过碗,低头喝粥。   贾母看着宝玉慢慢喝着粥道:“她们都喝过了,就等着你们呢。这粥的配料原是北静王老王妃告诉的,我今日高兴才想起来,便让厨房做了,味道真真不错,林丫头也觉得味道好呢。”   又对宝玉道:“你娘那里我叫鸳鸯送过去了,你大嫂子那里也送过去了,凤哥儿身子不好,我也让平儿端过去了。我只让你们姐妹过来尝尝,我也热闹热闹。”   宝钗微笑道:“老太太有喜事,人也更精神呢。”   贾母呵呵笑道:“嗯,我也是想着好好调理,活得长久点,看着你们一个个有个好归宿。”   宝钗放下碗,说道:“正是呢,还是老太太懂得调理身子。粥里放些药草,既提粥味,又补身子弱呢,我知道有好多药粥呢,吃了对人身子有好处。像林妹妹身子虚,又常咳嗽,多吃些燕窝是好的,所以我送林妹妹燕窝吃。”   黛玉静静听着,心里犯起疑来,她身子不好,也常看医书,因而上次宝钗送来燕窝,她是为着宝钗一番心意,不忍驳她面子,才收下了。只是吃了宝钗的燕窝后,反而整夜不能安睡,若不是宝玉硬要老太太换了,只怕现在早油尽灯枯了。原本早把此事丢过一边,今日宝钗忽然提起,心里又生起疑问。   宝玉面上也一冷。他早看出宝钗对他的用心,千方百计暗示于她,他不喜欢她,可好像她并不在乎。而且他领教过宝钗的厉害,宝钗会当面言语讥讽,让他下不来台,无辜的小丫头也要跟着受连累。   宝钗四下看看,乃提了声音说道:“前儿姨妈说要配调经养荣丸,没有好人参,是我送给姨妈上好人参,人参对妹妹的身子也有利。妹妹若要吃,我再送些来。人参是不能久放的,放久了,灰了,柴了,失了药效。”   贾母心中想道,前些日子贾政媳妇从我这里拿去些人参说是配药,宝钗所说莫不是这件事,难道没用上,原来配药用的是薛家的人参。贾母便不作声,王夫人未提此事,她便也作不知。   而黛玉摇头道:“劳宝姐姐惦记我,不用拿来了,我这身子吃那劳什子也没用,再说人参也不能乱吃的,分有红参与白参,药性有热,有寒,要对症才成,而且吃的时候也要季节的。”   宝钗正要说话,湘云大声道:“宝姐姐,我怎么觉得林姐姐吃了你的燕窝,反而觉得不好呢?”   宝钗面色一端道:“怎么会有这事,定是你们弄错了。或是你吃的别的药影响了燕窝的功效,与我的燕窝无关的,那可是难寻的好燕窝呢。”   湘云笑道:“林姐姐还是先别吃了,别浪费了宝姐姐的好药,还落得人家说你不知好歹。”   宝钗并不在意,转过头去,不理湘云的无理,目光越过宝玉,与探春说话。   贾母忽想起一事来,问道:“宝丫头,琴丫头的婆家有信吗?什么时候有了消息,要早告诉我一声,我好要你姨妈好好准备准备,琴丫头是她的干女儿,原该送份嫁妆的。我也是喜欢这孩子,真是舍不得她走?”   宝钗笑道:“老太太您放心吧,还没有呢,正好让她多陪陪您。”   贾母叹息一声道:“可惜她定了人家,不然我一定要给了宝玉,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还有你,宝丫头说搬走就搬走,也不管我老太婆难过不难过。”   宝钗陪笑道:“原是我妈妈身体不好,要我回去陪她的,还有哥哥的亲事,也要我来操办的。”   贾母点头道:“你这孩子孝顺,将来有好结果的。我心里也放不下你的亲事呢,你要是定了亲事,千万记得要我知道,我当你也是我的孙女儿一般,我也备了礼给你呢。”银白如雪,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可惜我这孙辈里怎么就没有和你年纪相当,配得上你的呢。宝玉命里不可早娶,而且他年纪还小呢,环儿就更小了。我是没福气了,就趁着我还硬朗,沾沾你的喜气,去一去晦气。”   宝钗不由脸发窘,低头不语。 第17章 膝下承欢(下)   贾母命人做了药膳粥送到各房,又唤来孙辈同乐,于是宝玉与诸芳聚在贾母房中叙些闲话,说话间贾母问起宝琴的亲事,又关心宝钗是否订亲,叹息自己孙辈中没有能配得上宝钗的。   宝钗不由脸发窘,银盆面上发热,低头不语。   贾母又道:“你妈妈就是舍不得你嫁了,这么好的孩子,我也舍不得呢。也不知谁家那么有福气,娶了你过去!”脸上露出羡慕之情。   宝钗半晌方红着脸道:“老太太你说笑了。”   黛玉见宝钗神色不自在,轻一移身,笑道:“宝姐姐还是晚些嫁了吧,不然我们的诗社岂不少了好些好诗了。”   宝琴甜甜一笑,灿如阳光道:“我也要姐姐多疼我几日呢。”   宝钗面色已平缓,见她二人尤小女儿心态,想的还是从前的诗啊,词的,正色道:“琴儿、颦儿、云儿,你们也不小了,不能整日只知吟诗诵赋的,须知针黹家计女红方是女儿家正事。从前我们还小,都是贪玩的心思。如今大了,今后再聚在一起时该多交流一下女红,也要学些管家的本事,还有你们身上那些妆饰,俱都是些富丽闲妆,没有大用的,平日里能省也就省了,择几件贵重的在需要的场合戴戴也就可以了。”   话落,屋中人除了黛玉与贾母,其余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看项下的佩饰,宝玉是项上挂著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是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湘云是文彩辉煌的金麒麟,而宝琴与探春姐妹也都是金光灿灿的金项圈,在烛光下闪闪的,甚是耀眼。   黛玉倒并不在意,以素白绢帕掩口笑道:“我只说一句,引来宝姐姐十句,讲起大道理来,我真是怕了你了。”妙目眨向宝钗。   贾母笑道:“宝丫头这话可是不通,照你话讲,我老婆子岂不是有罪,教坏了她们?节俭是对的,也要适当。该享受时就得享受。”   宝钗眼睛里有光闪过,笑道:“老太太你的福气大,我们哪里有你的福气呢,自然是该享受不尽的。”   惜春冷漠道:“我们这都是富贵闲妆,且也去不了什么重要场合,原不该戴的,不知宝姐姐项下那沉甸甸的是什么?”   宝钗不由笑道:“你说我这个,这哪里是一般的妆饰,原是父母对儿女的愿望,自生下来就戴的,戴着它能辟灾去邪,“锁”住生命,是长命富贵的意义,图个吉利。而且我的金锁上錾上了人给的吉利话儿,宝兄弟的玉上,不是也有吉利话儿。这样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能佩带的。”   宝玉闻言,拿眼去看黛玉,却见黛玉脸色一变却并不言语,转而淡然一笑。   贾母点头沉吟道:“宝丫头说的不假,那些东西一般人家也是戴不起的。想当年林丫头她娘的排场,真是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她娘出嫁时送嫁妆的前面的抬出了城,后面的还未出荣府呢,林府上的气派就更不用说了。她娘那长命锁,每日换着样儿戴,也有先皇送的。只可惜他们走的早,那些东西也不知都那里去了?”   黛玉眼圈一红,转开脸去,咽下眼泪。   适时天色大黑,姐妹们告辞出来。走在游廊里,宝玉跟在黛玉身边,小心拽她的衣袖,落在人后,低声道:“林妹妹,你别伤心,明儿我去求北静王少王爷寻些稀罕佩饰给你戴,我有的,就不缺你的。”   黛玉轻拍开他的手道:“我不稀罕,我也不是什么长寿之人,也没有有钱的爹娘给我挂长命锁,就戴了别人给的又有什么用处。”眼里又有了晶亮的水雾。   宝玉心里难受道:“好妹妹,要不你先把那串珠子,和蓑衣拿了去。”   黛玉冷笑道:“你们口里的那些珍贵东西,也放不到我眼里”   却听探春招呼道:“二哥哥,林姐姐,快跟上来。”   黛玉拭了眼角泪,应了声,加快了脚步,宝玉也紧走几步跟上来。   原来探春拉了湘云正要送宝钗出园。   宝钗笑道:“我走惯了的,我虽搬出去,离着也不远,只一道门罢了。我倒觉得比住在蘅芜苑时还近便呢。还是我来送你们吧。”   湘云看看天色已成一块黑幕,不耐道:“可不是吗,有什么好送的。”   黛玉走来笑道:“我们都是同路,宝姐姐先到,我们才进园子,不如就一同走吧,还送来送去做什么?”   宝钗余光看一眼宝玉,心下思道:“薛府不过与怡红院一墙之隔,正是远中近呢。只怕怡红院中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倒先知道了呢。”   宝玉正为黛玉拂去衣上的一片秋天的飞叶,宝钗心里微不快,泛上酸意,随即释然想道:林妹妹没有亲人,身子又弱,能嫁宝玉,有宝玉体贴是最好的了。随即叹道:林妹妹呀林妹妹,你可知是我把宝兄弟让给你,如果我想嫁进贾家,凭我姨妈和我妈妈,凭我们金玉良姻的缘分,我和宝兄弟的亲事是必能成就的。林妹妹,你可要记住,是我先放弃了,成全了你与宝兄弟,但愿你能早日明白我的心意,今后能和宝兄弟长长久久的,才不负我一片好心。   想及此,心里一宽,遂转过头与探春说笑。   天色正黑,虽一路上大红灯笼高照,脚下也只是高高低低的看不清楚。宝玉小心看着路,提醒着众艳提防脚下,不期他自己一个不小心,踩在小石子上,人踉跄着扑地而去,几乎摔倒。探春惊呼了一声,忙伸手扶了他一把,林黛玉称了声道:“阿弥陀佛,你也仔细着脚下。”见宝玉站稳,方放下提着的心。   宝钗本走在前,与宝玉并肩,闻听黛玉声音,回头来满杏眼是笑意看了黛玉几眼,遂转回头去向上空拜了拜,口里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在忙忙中千万记得颦儿的姻缘,我薛宝钗定要烧香多拜。”然后哧的一声笑出声来,宝钗就是在笑,端庄样丝毫不减。   探春不解道:“宝姐姐你做什么?”   宝钗笑道:“你们看,菩萨忙来忙去,许多事儿都如意了,如今眼前要管颦儿的,正是她的姻缘了。”   林黛玉倏的脸色苍白,立住脚步道:“宝姐姐,我是真心认你做姐姐,你却一再地调侃于我,我是任你随意说笑的吗?方才外祖母说起你的终身大事来,你还觉得不自在,这会子又拿我说笑了。我若这样说你,你该如何?你就不在乎你的名声吗?”   薛宝钗一向和黛玉开惯这种玩笑的,从前黛玉只是生气走开而已,她没有想到今天黛玉会驳了她。宝钗忙走来搂着黛玉的瘦肩道:“好妹妹,我是随口一说的。我和妈妈最疼你了,我们姐妹也是不分彼此的,你可别想错了我。”   黛玉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计较,放缓了脸色。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唯湘云与惜春冷冷观看着。   到了门口,宝钗与众艳一一告辞,拉着的黛玉手真诚道:“好妹妹要保重身子,我虽不常过来,在家里也惦记你的,你若有需要,和姐姐说一声,不管有多难,姐姐也为你办到。”   又转身拉起湘云道:“云妹妹,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心中却明了湘云是怨了她避嫌离府,事先连招呼也没打,也不顾她的去向。不过,她觉得湘云实在没有道理,人不立于危墙之下,谁不为自己打算?那种情状之下,她只能保得自己不受连累,不被上下人等疑难,怎么可能顾到她呢?   湘云冷冷道:“我哪敢生你的气,我是不敢和宝姐姐你太亲近了,免得再有事时,你只顾着保身,把我撇在一旁。”   宝钗知道湘云已冷了心,看来还是慢慢消融她心中的冰冷,便一笑放开手笑道:“云丫头,你我都是客居于此,当克己守礼,知而慎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给姨妈家添堵,做事要有避忌。”   湘云白她一眼,转头不理她。   宝钗仍然说道:“云儿,有句话姐姐要教给你,要懂得趋吉避凶的道理,这才是贤智”。   湘云恨道:“你就守着你的贤智道理安稳度日吧,我可不能陪你。”   黛玉拉了湘云道:“云妹妹,你一向宽宏大量的,什么时候也计较起来?”   湘云挽了黛玉的手臂笑脸对黛玉道:“还是林姐姐知道我。”   宝钗笑笑,摇头转身。   众人目送宝钗过那府去,方转回来,进了园子,分头走开。探春自是回秋爽斋,惜春回藕香榭。   宝玉坚持送黛玉与湘云回潇湘馆,才肯回去。至院门外,宝玉殷殷嘱咐道:“天晚了,我知道妹妹不会让我进去了,我就送到这里。天凉了,妹妹夜里想着多加层被子,云妹妹晚上也别踢被子,夜里冻到感冒,好些日子好不了。”   黛玉微微一笑,湘云大笑着推他道:“知道了,真啰嗦,我若踢被子,会冻到你林妹妹的。你快走吧,再啰嗦,我没什么,林姐姐站久了,没病也要站出病来了,那可要怨你。”   宝玉点头道,从麝月手里提灯,照着二人进门。   黛玉道:“你还是先去吧,你走了我们才进门。”   又从紫娟手里拿过琉璃灯,伸到宝玉面前,道:“一盏灯不亮,这盏也提着吧。”   宝玉这才作罢,把琉璃灯接过,自己提着,一步一回头,走回怡红院。 第18章 红玉生怨   ----薛府   却说宝钗与众姐妹及宝玉告别,关好大观园出入薛府的门,带着香菱回到府里。薛姨妈早于房内等她,听到门响动,出到房门口,迎她进来,二人到薛姨妈房内。   宝钗坐稳问道:“妈妈,姨妈那里怎么说?”   薛姨妈笑道:“女儿呀,你知道你姨妈一向听我们的,有事就和我们商量的。我这么一说,正合她心意,她怎么会不愿意呢?你姨丈也要她安排办宴席的事呢,可能后天吧。她总是那老一套,与我尽摆难处,说钱紧,我便顺她话说了我们的意思,她一听,高兴得紧,当下就和我商议宴席的事,我帮她筹划了。到时客人不会少,我们是半个东道主,要你哥哥也来帮忙,正向人显我了们实力,也让侯门命妇们见到你,凭我女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艳冠群芳,谁不喜欢?定有机缘,给你选个王爷侯门的。实在不行时再嫁宝玉,你姨妈一心以为我们家底子厚,对你只有更满意的份。”   宝钗脸一红,想到要嫁别人,不是宝玉,心里有点微微生痛,总是几年相处之情难舍,因而不情愿道:“女儿的事但凭妈妈与哥哥作主。”   宝钗心中有些矛盾,若是有机会能嫁入王府或是入宫,哪怕做侧室,她嫁不嫁呢?舍不舍得下宝玉呢?转念一想,她是心高气傲之人,在贾府里上下周旋,汲汲经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有朝一日,攀上高枝做真正的凤凰吗?贾府之大,怎么容得下她,怎么施展得开她的一身本事?   那薛姨妈见宝钗沉思,当即明白宝钗在想什么。宝钗如此精明之人,自然源自薛姨妈一部分,再说母女连心,知女莫若母。薛姨妈拍宝钗肩道:“若是你能嫁一个门第强过贾府的人,其他都不重要了。”   宝钗缓缓点头,知道妈妈了解她的心事,心底那一丝遗憾便也变得平静了。   二人一片静寂,夏金桂咳嗽一声,推门抄手倚在门边道:“你们两个关着门做什么呢,是不是又算计着我什么呢。我告诉你们两个给我安分点,一天到晚不让我省心。”   宝蟾在旁斜着眼看着母女二人。   宝钗起身,冷声道:“嫂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若哪日惹得不快,你也不会有好处。”   宝钗端起面子,正色慢慢出来,绕过夏金桂与宝蟾,移步回自己房间。   夏金桂扭回头来看着宝钗离去,学她一步一步端着步子,不由在她身后撇嘴。   -----潇湘馆   不提宝钗如何辗转思考如何将宴席弄的盛大、隆重,且说黛玉与湘云回屋睡了。   第二日天已大亮,黛玉方打着呵欠醒来,睁眼看日头高高的,天空如洗,一团团白色云朵,形状各异,不由看着出神。   湘云听到动静,翻过身来与黛玉对脸道:“昨儿人家还想和林姐姐多说会子话呢,谁知你竟先睡着了。”伸着懒腰坐起来。   黛玉笑道:“是啊,从未这般睡过,今日感觉浑身特别舒服,脑子也清楚。”   紫鹃端了铜盆走进来道:“可是昨日粥的功效?我叫厨房做几碗去。”   黛玉坐起摆手道:“罢了,何去讨那个嫌呢。你还嫌我的事儿少吗?”   如今她不想多事,这府里上下,包括薛家谁不知道她是一无所有投奔了来的,而那些生着一双富贵眼的家人们也从未尊重过她。她是不想闹将起来,老太太、太太面子上也不好看。只要他们不过份,也就宽容他们了。   紫娟心里一酸,声音哽咽着道:“姑娘渐渐大了,不再像小时候处处争锋了,这样既让人心疼,也让人心酸。”   黛玉把垂肩秀发拢到身后,披衣下地。紫娟走来为黛玉穿衣裙,黛玉道:“我是不想去计较了,何苦呢,为得些枝叶小事,惹得大家都不快,实在没意思。”   湘云咯咯笑道:“从前我只知道林姐姐尖酸刻薄,处处不让人,这些日子看下来,竟是最厚道的。真是谁也比不上。”   黛玉啐道:“在我这里住几日,竟不护着你宝姐姐了,平日里好得亲姐妹似的,我说一句,你也舍不得的。是怕我不留你在这里吗?”   翠缕正为湘云穿衣裳,见湘云脸一暗,知她想到与宝姑娘的事,心里不好受。宝姑娘怎么待湘云的,她都看在眼里,即撇嘴道:“宝姑娘是不是真心为我们姑娘着想,她自己心里明镜似的,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吧。”   湘云是豪爽之人,脸阴片刻,一甩头,早把心里不快丢过一边,脸晴起来,笑道:“现在想来,还是我们两个性子近,吵吵闹闹过来,什么都不顾忌的,闹过后,你还把我当自己妹妹似的。”   黛玉笑道:“说这些做什么?你今日好奇怪。”   黛玉与湘云净过脸,各自坐在菱花镜前,紫娟与翠缕分别为她二人梳头,黛玉看着镜里的湘云道:“云妹妹,你今儿哪里逛去?”   湘云想想道:“实在无趣得紧,能出府走走就好了。”   林黛玉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紫娟道:“紫娟姐姐,太太送过来的调经养荣丸扔了吧,你不扔的话,只怕过会子宝玉来了也会要你扔掉的。”   紫娟问道:“莫不是和宝姑娘有关?”   黛玉浅浅一笑道:“不吃也罢,何必又牵扯到她身上,我是不想吃了。云妹妹你若想吃,你吃罢。”   湘云大摇着手道:“扔掉!扔掉!”   黛玉心中思忖,调经养荣丸应该没有大碍,府里奶奶、太太们都吃,除非她的是单配的。现在她和宝玉心意相通,她不疑宝钗心中藏奸,也敬重宝钗,但也知宝钗为人,凡事从不落人后,而且宝钗的付出都是要有回报的。她不想再沾宝钗的恩惠,不然又要被她牵制住。   湘云想想道:“我也不吃了,不然又要被她拿捏住了。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受她一点子恩惠,连人格都没有了。”   正说着,凤姐的丫头林红玉梗着脖板着脸进来,手上托了香粉。   紫娟迎上前道:“琏二奶奶又有什么事情?”   林红玉沉着脸道:“这是我们二奶奶刚得的香粉,她用着好,便叫给林姑娘与云姑娘送来。”   说罢手一挥,几乎是把香粉扔在了桌上。   黛玉看到小红行为,心中一沉,暗道:她怎么如此无礼?凤姐身边的人也如此轻视于我吗?   紫娟拾起,心中不快,又不好发作,说她欺负一个小丫头,可是实在堵得慌,这林红玉不只一次无礼。紫娟笑道:“小红,你出门时琏二奶奶就是这么吩咐你办事的吗?我哪里得罪了你?”   林红玉眉眼一笑道:“紫娟姐姐说笑了,我是走的路长了,手酸,一时拿不住。再说谁不知道,林姑娘这院子里的人不分大小的,怎么会在意这点子小事。”   紫娟故意摆脸色道:“我们是身份不分大小的,可也没说可以不尊重人。”   林红玉绕到紫娟身后,搂上紫娟的脖子道:“好姐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紫娟撑不住笑道:“好了,饶过你这一回。”   林红玉方才作罢,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   紫娟把香粉递给黛玉,黛玉淡淡道:“难为凤姐事事想着我,紫娟妹妹,把帐簿子也交给她,托她带回去吧。”   紫娟应声,取过帐簿子,随手取了一把银钱,一并放在林红玉手里。   林红玉寒着脸接在手里,低头看一眼,又看看紫娟,寻思着:林姑娘这究竟是何意?每次来她这里办事,总不会空手回去的,府里上下人一向认她小心眼的,难道竟看错了不成?莫不是她要我放松戒心?   可当年滴翠亭我失帕子之事,她为什么要偷听了去?当日的事,她究竟听进多少?一个千金小姐,不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看林姑娘平日清高的样子,该是不屑做偷听的事的,真是人不可貌相。虽说这两年来,未在府里听人私议过此事,看来她也从未将那事说出去,可我整日担心吊胆的,日子难过,总担心哪一天事发,岂不坏了名声,可叫我在府里如何做人?或是被她以此事拿捏于我,听命于她。当时听到的为什么不是宝姑娘呢?依宝姑娘为人,她根本也不会听了去,就是听了,也不会说出来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小心为好,如今不能撕破脸,也不能让她们看出我的心事。   这林红玉也是极要强要脸之人,总想摆脱眼下处境,挣个好命来。   前一阵子搜园子,她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庆幸若不是早脱身到了琏二奶奶这边做事,恐怕也被撵了。如今想起来她还在后怕。   好在贾芸与她亲事将成,等她们成亲,就算林姑娘说出去,她也再不怕的。   她不由想到密友坠儿,可怜坠儿,因为此事受了牵连,想是林姑娘听错了人,以为是坠儿私密之事,说与了宝二爷,宝二爷房里人找了个错处把她撵了出去。   再想到那天坠儿约了她林红玉出来见面,林红玉知道坠儿在外面混得不好,没想到这次看到坠儿的样子,吓了一跳,憔悴得不成人样。坠儿匆匆与她说了几句,只听说她捡了条命,上吊寻死,被扔到乱葬岗,后来自己缓回气来。多亏她妈妈不舍得她,回来看她,才救回她。她妈妈说全家搬离这个地方,带着她到乡下去过活,那里没有认得他们,省得在城里受人讲究。   那坠儿行色匆匆的,临走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能活到今天,离不开林姑娘。”   这句是什么意思?林红玉左思右想,想不明白,莫不是坠儿把受过的苦怨恨在林姑娘身上吗?也怪不得坠儿恨林姑娘,她落到了今天的下场,与林姑娘不能说没有关系。   “坠儿想要我做些什么吗?是的,我也应该监视着林姑娘与二爷的一举一动,以备后患。”林红玉夜里难眠时,咬牙这样想着对策。   “林黛玉,都是你害得我们两个,坠儿受尽苦,我整日神思恍惚,生怕事发。你不要我好生过,我也不要你有安稳日子,你别让我抓住小辫子,到时闹出来大家都好看。”   这本是林红玉此时的心态,因而见到林黛玉,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只是那林黛玉,始终不知道她已有了两个对她怨恨的人,只道她是府里生着一双富贵眼的家人、丫头之一。 第19章 孰亲孰远   且说林红玉收下银钱,道了声谢,转声出去,一路心思不定,走走停停回去。   雪雁眼看着林红玉出门去,身子转过小路去再看不见,忿忿不平道:“她凭什么总摆出这副脸子,我们又不欠她什么?每次她来这里,就没见她笑过,可她看到别人,总是笑脸相迎的。你们没看到上次她从这里出去,遇到宝姑娘,对宝姑娘恭恭敬敬的样子,真是天上地下。”   紫娟也皱眉道:“你说的也是,我们姐妹从未对她失礼的。不了解姑娘的人都说我们姑娘自视很高,目无下尘,可是只要她与我们姑娘她交往过几次,就能感受到她发自真心的和善、友爱,都愿与她相亲,掏心窝子对我们姑娘,可我们姑娘怎么就暖不了她呢?”   雪雁道:“谁说不是呢?”   二人自顾说着,没注意到黛玉愁眉轻锁,双目含悲,摇摇欲坠。   外祖母,亲舅舅府里家人都可以慢待她,这叫她心里如何不悲?   她林黛玉本是侯门之后,林家的唯一骨血,出身清贵,天生一身高贵,自骨子带来傲气,虽说是寄人篱下,可也不是一无所有的投奔了来的。初来时,她对贾府家人的不恭与轻慢还争一争,心里不平一番,可日子久了,觉得没意思,何必与府里的家人一般见识,无端的辱没了自己身份。   难道府里的家人见她林黛玉随和、不颐指气使,便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是林家的女儿,自有她林家的处事方式,她们林家人是以最大的宽容待所有人。她秉承家训,也这样待贾府人,但这并不是说,林家人的宽容就没有了底线。她是在等,等轻慢他们的人能及时回头,改了念头,她便既往不咎,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他们把她的宽容、善良当做软弱可欺,她可也要发一下林家人的脾气的。   湘云这边已看到黛玉心中不快,拿眼瞪紫娟、雪雁二人,紫娟会过意来,忙摆手住嘴。   黛玉漫不经心轻声道:“改天真要问问凤姐,怎么调教的丫头,也不懂个礼。”   紫娟哼了一声道:“也是的,我们姑娘不计较,我们可不能不管。”   黛玉回首道:“罢了,紫娟,何必让她受凤姐的责难,大家都无趣。”   正说着,探春、惜来进来,笑道:“你们两个收拾妥当没有,我们一起到老太太那里去。不知道今天的粥是什么方子的了。”   紫娟笑着让座,知她二人顺路走过,约黛玉、湘云同去。   二人入座,迎上湘云一脸不豫的面容,问道:“怎么了,一个个黑着脸,谁惹到了你们不成?”   湘云便说了方才之事,探春半晌没有言语,惜春道:“林姐姐你不用对她们太客气,一味纵容着府里那些势力眼家人,让她们没了规矩,谁都敢欺负你。你看宝姐姐发几次威,再施点小恩,谁不说她好。还有二哥哥也是的,也不约束他房里那些人,袭人也只管做老好人,不得罪人,弄得二哥哥那里鸡飞狗跳的,都要反过他去了。”   黛玉笑道:“我不在意的。我和雪雁、紫娟从未分过彼此,湘云和翠缕不也姐妹似的,没有过不去的事。”柔和的脸上一丝莹光,眼中有一丝刚毅。   湘云扭过头来,也不管翠缕正给她挽耳边的小圆桂花髻,冲着探春道:“平日里你把府里的人和事看得比谁都清楚,发起威来,连太太、大嫂子她们都得让着你。宝姐姐没受委屈,你还要为她报屈,怎么到林姐姐的事,你一句话也没有了呢?原来你的精明、厉害也是分人的。”   探春俊脸红透,腾地站起来道:“我知道你们心里看我不顺眼,说我只顾着奉承太太与宝姐姐,连自已的新娘与同胞弟弟也不顾。你们想想,我又是谁,在这府里做得了谁的主,谁把我放在眼里,我不巴着她们,能为自己挣个出头之日吗?”   黛玉沉静道:“两位妹妹,不必着恼,原都是因我而此。何况大家都清楚,三妹妹就是为我出头,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是顺心顺意的。连宝玉、老太太、凤姐也都有办不到的事,何况我们呢?云妹妹何必让三妹妹填了心烦,远了姐妹情份。”   湘云气道:“我怎么觉得,宝姐姐在这府里比在自己家里还如意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也不知谁才是这府里的血亲。”   黛玉淡然一笑,探春跌坐回椅中,心里也不是滋味。   等湘云、黛玉分别梳好了发髻,姐妹四人方说说笑笑起身,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   ----贾母处   四个女子娉娉婷婷出来,衣裙飘起,脚下生花,移步到贾母房中。见王夫人、宝玉与宝钗母女已在座,姐妹们先按礼节见过礼,分别走开找座位。   众艳进屋内,不由满室生辉,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那贾母与宝玉是一样的心思,最是先看到黛玉。只见黛玉素颜朝天,未施脂粉,身上未着任何装饰,清新怡人,浑身透着聪明灵秀,淡色衣裙,更衬出身如细柳,贾母眉解眼梢都是笑意,她觉得再普通的衣裙,再俗的颜色,经黛玉一穿,就穿出风致了,不是衣裙衬着人,而是人更显了衣的美。   探春、惜春是一样的打扮,探春顾盼神飞,惜春一身清冷,湘云一身葱绿,妩媚中风流倜傥。   宝玉本坐在贾母近旁,见黛玉与湘云进来,下地走到黛玉身旁说了几句话,但见黛玉以帕掩口莞尔一笑。   一旁的王夫人嘴角动了动,明显的露出不快来。她在老太太面前,一向木木的,面无表情,唯见宝玉一动,才牵动她的视线,见到黛玉与宝玉二人说笑,状似亲密,心里一翻个儿,脸更阴沉,想道:大姑娘不自重,一屋子的人尽管只与宝玉说话。   又见宝玉走到黛玉近前,附耳说话,黛玉脸一撂拉开些距离。王夫人心里极不悦想道:我的宝玉凤凰一样,不配与你说话吗?你装什么清高,避了宝玉?   这王夫人是一根肠子的人,对她喜欢的人是喜欢到骨子里,不喜欢的人,是做什么都不对。   王夫人也是明眼人,注意到了她们姐妹一出现,宛如仙娥飘飘而来,令人赏心悦目,尤其林黛玉,更为令人注目。不过她还是满意宝钗,宝钗的风彩才是她认为最出众的。见她正襟危坐,银月般圆圆的一张脸,一身贵气和福气,水杏眼,翠眉红唇,肌肤如雪,衬着一身蜜黄,突显着腰身,项下明晃晃的金锁,那是金玉良姻的信物。   宝钗起身走来笑道:“宝兄弟,且回来坐着,这样站着说话,你不累,林妹妹还累呢。”   宝玉应声,与林黛玉分开,同宝钗走回。   贾母闻言一转眼,见到日光下金光闪闪的金锁,但觉惊心刺目。   贾母心道:若不论金玉之事,宝丫头原也不错,模样上在也算得上乘,虽没有林丫头的灵气劲,可看她处事却是机谋权变,全是心机。论起动别人心思,林丫头却是不如她。   彼时却见有小丫头进来,低低与宝玉说几句话,宝玉匆匆与贾母、王夫人告罪,转身出去。   宝钗撇开宝玉,一脸笑容拉过湘云道:“云妹妹过来坐,坐在姐姐身边。”   原来刚才听老太太说到史湘云的夫家是神武将军公子陈也俊,宝钗心中一动。自悔原来错待她,只一味利用于她。   湘云鼻子朝天,宛如未闻,走过宝钗身旁。   宝钗伸出的手落在空中,面上不红不白。笑道:“云妹妹还是怪我当初不顾你,自己搬出去,我倒是陪礼了。姐姐不生气的,是云妹妹心里太在意姐姐的,才与姐姐不高兴的。”   湘云斜着大大的眼睛,道:“你的礼我可受不起。”说完坐在黛玉身边。   宝钗笑道:“云妹妹喜欢坐在林妹妹身边,那姐姐也不拉你过来了。”   探春脸漾笑意,对薛姨妈与宝钗道:“姨妈、宝姐姐你们早来了。宝姐姐什么时候搬回来,你的院子还给你留着呢,谁也没搬进去住。”   正说到王夫人心里,王夫人已提过几回搬回来的事,怎奈她妹妹还未答应。王夫人停了手里的念珠,抬头冷眼看探春,忽然觉得探春已到了宝钗入府的年纪,也就是说,可以寻个人家嫁了。不由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探春。   探春心里一喜,她一向讨好王夫人,却很少得到她的正眼,所幸王夫人让她管了一次家,算是承认了她的能力。   宝钗顺王夫人的眼看过去,便看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与薛姨妈对视一眼,看来将来薛家又多了一个指靠,伸手作姿势笑道:“三妹妹,过来坐。”   宝钗原还有些顾忌,思忖着探春是否计较从前对她轻慢,看样子以前弹压她,她没记在心里。不过,宝钗心里,并不认为从前的行为有错。   探春坐下,薛姨妈拉她手,细看道:“一晃三姑娘也大了。”长叹一声道:“你宝姐姐还不能搬回来,我家里事乱,她那个嫂子也不让人省心。”   薛府每日上演的戏码,贾府早上下俱闻了。薛姨妈亲口说出来,倒让众人闭了嘴。   宝钗面色平静,家里诸事她不想提,她只想给人富贵在在,诸事不烦心的样子。   探春道:“当日宝姐姐搬出去,我好一阵气不平,府里倒先撵起自家骨肉来了。”   宝钗方笑道:“是我自己要搬出去的,与姨妈无关的。   只有贾母听到抄园子的事,面上一沉。 第20章 明迎暗拒   听到抄检之事,贾母脸一沉,当日抄园子的许多事情,都是儿媳妇王夫人日后趁她高兴时才提起的。   尤其是晴雯之事,她原是想把睛雯放到宝玉房里为妾的,那晴雯的模样、针线,她极为满意。王夫人擅自做主,撵了她和宝玉房里的几个小丫头出去。其他人也就罢了,这晴雯,原是她房里的人,要撵怎么也得要先向她禀明一声才行。儿媳妇倒把个袭人立起来,这其中是不是也是在向她暗示什么?要她知道,宝玉房里的事,她做娘的做得了主,而她这个外祖母要少插手呢?   贾母心中不快,意识到王夫人开始不把她这个婆婆当回事,不过她眼前有更在意的事情,就是要打消王夫人与薛姨妈的金玉良姻的念头。   贾母问道:“前儿我和宝丫头提过,宝丫头若有了喜事,千万记得早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准备一份礼。”斜倚在榻上,看着薛姨妈。发丝如银,一身子尊严。   贾母早知道从前宝钗在园子里时,三更半夜的尤在宝玉房里说笑,心里一直不痛快,尤其宝钗的金锁,令她心里堵得慌。她十分清楚王夫人存的什么心事,因而对宝玉的亲事,她一直拖着。   薛姨妈不免有些尴尬,她岂能能听不出贾母话中意思?   薛姨妈笑道:“都是我不好,想着她贴我心,帮衬着我,拒了多少亲事,把她误到这个年纪。”   看一眼女儿,眼里一丝伤感,已开始花白的发丝,更添了些无奈。撑起家的丈夫早早撒手,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一儿一女,一不能走出家门经营丈夫的商号,二不能再嫁,只能靠着祖业,惨淡过活。儿子不争气,买卖越做越小,只要不惹事,她就烧香拜佛了。唯有这女儿,聊可安慰她的伤心岁月。她真的是没有其他的路,不然,谁肯长久依附在贾府呢?   宝钗见又说到自家身上,姐妹们都在,她真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其实她已十七、八岁,早该订亲嫁了的,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成了难堪。   王夫人开口道:“宝丫头也不算大。”说完低头捻念珠。   看宝钗稳稳当当的,不多言、不多语,又能顺着她心意承欢,她极喜欢,而需要出头之时,宝钗总能适当表现她自己,时时拿捏得当,上下得欢心。当年她撵金钏,得知金钏投井赴死时,她尚有愧悔之心,被宝钗开解过后,竟无了一丝不安,及至撵晴雯时,她已心安理得了。   她本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欢围着她转,奉承于她,巴结于她的人,尤其是一心一意为宝玉着想的人。至于对方是不是真心,她看不出来。   论心而论,她承认林黛玉才貌无人能及,赏心悦目,娇柔婉转,可她总觉得她不是这府里的人,不是这尘世的人。太娇娆的花开不长久,自古道红颜薄命,她的娘亲,她的小姑不是早逝了吗?连林姑爷也因夫妻情深,思念过度,追随而去。还是普普通通些,平平淡淡些,才让人放心。远离了不思念,近了不生厌。再说宝玉太痴恋于她,无心功名,黛玉却纵着他胡闹,将来必要绊了宝玉的前程。   贾母招手道:“宝丫头到我这儿来坐。”   宝钗起身走来,坐在贾母近侧。   贾母戴上老花镜,把宝钗从头到脚细看一遍道:“嗯,这孩子出落得越来越好了,模样大器,有福相,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命。”   忍不住对王夫人埋怨道:“宝玉她娘,你这做姨妈的对自己外甥女儿的亲事也不上心,倒让我跟着操心。宝丫头在咱府里也有几年了,这孩子心眼儿好,一片子孝心,平日里跟她们姐妹们和和气气,也为咱府里出了不力,薛姨妈也帮了不少忙,咱不能亏待了她。我一心疼她,有时我竟错以为宝丫头是我的亲孙女儿,想把好东西也都给了她。”   遂执起宝钗的葇荑道:“宝丫头,我待你跟林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她们是一样的,甚至比她们还要多惦记你一些。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我都疼。”   王夫人、薛姨妈唯有点头,心想着老太太若真的是疼她,何不就给了孙子宝玉,岂不是两全岂美?   宝钗笑道:“老太太的心意我明白。”   贾母又向王夫人道:“你和那些命妇们也常走动的,娘娘那里你也说一声,给宝丫头打听着点好人家,门弟身份配得上她才成,千万不能委屈了宝丫头,不然我先不依的。”   王夫人、薛姨妈对视,王夫人忍不住想要开口,薛姨妈对她暗自摇头。而宝钗则羞红了脸,衬着明晃晃的金项圈,显得极妩媚、明艳。   对宝钗的不自在,湘云心中窃笑,转脸不去理她,暗笑老太太这几日怎么了,没事就提一提宝姐姐亲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黛玉冰雪聪明,已料到老太太是在婉拒薛家人,以已度人,若今日她是宝姐姐的,以她的骄傲,她可能会再也不踏入这门里来了。宝姐姐再宽容大度,毕竟是女孩子家,黛玉心上不忍,少不得转了话题,笑道:“外祖母,您整日家只夸宝姐姐好,让我们如何自处呢?”   宝钗低头不语,贾母笑道:“你们看,我多疼她一点,就有人先发酸了。”   黛玉嗔贾母一眼,贾母露出溺爱的笑容。   黛玉秋水般明亮的双眸望着宝钗道:“宝姐姐,最近作诗没有?自你走了,诗社也开不起来了。”   宝钗心里一松,一解窘迫,暗思平日真没白待了林妹妹,她时时向着我的。可恨云丫头,全忘了我平日待她之情。于是笑道:“早弃了,只怕生疏了,写不出来呢。”   薛姨妈笑道:“你们姐妹做做诗散散心也好,老拘在家里也不好。我想着林姑娘与三姑娘也都适嫁了,府里也该早些为他们着想,免得像宝丫头,成了我的心事。”   宝钗淡淡道:“两位妹妹生得好,自然是有福气的。林妹妹更是拔尖的,只怕求亲的,门坎也要踢烂几根呢。”   宝钗眼角一抹精光,闪闪烁烁,有许多话便没有出唇。那光芒落到探春眼里,探春心里一机灵。再看王夫人若有所思的笑容,探春直觉得脊背发凉。她觉得自己有点累,有点多余。   林黛玉心里一冷,看来自己真的看错了宝钗!素日因宝钗给她一点子温暖,她便认她为亲姐姐一般,像湘云从前一样处处维护她,可在宝钗心里,她和别人一样,不过是她的一个棋子,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名誉,有的只是如何利用而已。看来湘云妹妹如今对宝姐姐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懒懒地靠在贾母身旁,如娇花软玉般,她也觉得累,原本看宝钗发窘,为她解围,可她也捕捉到了那抹眼光。她不想再多话,这种谈话实在无趣。听到话头转向自己,黛玉转头看贾母。   贾母正看她,微点头,道:“林丫头不急,她身子弱,早订亲出嫁我不放心。再说她的亲事,由我做主,我今天话放到这里,谁也别想打玉儿的主意,若存了此想法,别怪我不念亲戚情份。”不由加重了声音。   薛姨妈笑道:“我们疼她还疼不过来呢。”   正在较劲这间,贾母房里的小丫头进来对鸳鸯道:“宝二爷带了两个贵人来给老太太请安,二爷叫请姑娘们避一下。”   黛玉、湘云闻言先起身作别,探春、惜春也跟在身后作辞先出来,移步出了贾母上房。   探春、湘云反走在先,黛玉扶紫娟手在后,姐妹们穿廊过厅,往园子走来。   而宝钗尚与贾母告辞,不期宝玉陪着两位华服冠带之人,已到贾母房门口,其时黛玉、探春、惜春、湘云刚飘飘离去,只余缕缕香气浮在空中。   宝钗迎面正遇上三人,想避已经来不及,心中暗怪宝玉,偏此时引外男到府来访!连忙敛眉停步,眼睛匆匆瞟一眼二人,见来的二人冠带华服,气度从容尊贵,一人面如美玉,冷淡儒雅中透着谦和,另一人英姿勃发。自思看他二人气势,身份必是不低,当见礼才是。   那如冷玉之人若有所思凝望一眼黛玉等人远去的背影,另一人正与宝玉说话,也未注意到宝钗。   宝钗停步施万福礼,脆生生道:“小女子薛宝钗有礼了。”   那如冷玉之人方回神,并不正视宝钗,只虚抚道:“免了。”   宝钗忙让过三人,几步追上黛玉等人,方抚胸口乱跳的心,进园子里缓步而行。虽然因她哥哥的缘故见过铺子里的男子,毕竟她是青春女子,未嫁女子见到陌生男子,又是如此龙表凤姿,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宝钗匆匆走开,宝玉心中也在暗怨,他已打了招呼,要姐妹们回避,怎么还是迟了一步。见只有宝钗一人,黛玉姐妹们已离去,心里稍安,不过见宝钗不避到屏风后走开,却来见礼,心里不以为然。   那英姿勃发之人恰把宝钗尽收眼底,见宝钗冷艳端方,从容得体,肌骨莹润,举止娴雅,不由对宝玉道:“贾公子,府上千金果然气质高贵,知书达礼。”   宝玉笑笑自谦道:“哪里,哪里,那是我的表姐,让二位王爷见笑了。”   那如冷玉之人不期然间问道:“宝玉,你拿来的诗就是她们做的吗?”   宝玉因着黛玉埋怨她不该把她们姐妹的诗作传出去,不好作答,不置可否。   那人却道:“府里的女子确是与众不同。”心中思及宝玉给他看过的诗词,暗忖着依那个女子气质,哪一首该是她的风格的,想来想去,总觉得颇淡,脑子里跳出来的却是“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宝玉不知他心中所想,忙引二人进贾母上房内。 第21章 诸芳游园   宝玉引路,两位贵公子同行,到贾母上房问安。   那二位青年公子到看上去比略宝玉大二、三岁,俱都是风流潇洒,人中龙凤。欲进门之际,正遇上宝钗出门,宝钗避之不及,走上前以礼相见,心中不由暗道:看他二人比宝玉还要气派七分。匆匆一瞥,方抚着慌乱的心离开,去追黛玉姐妹。   不只宝钗心中乱跳,那二位公子不由也惊叹于方才惊鸿一瞥,对宝玉极赞宝钗高贵、优雅。   因着宝玉曾传宝钗众姐妹的诗于王孙公子诗会,他二人俱是好奇写出诗文不让须眉的,惯拿了绣花针的女子是何等样人,及至见了宝钗,果然优雅、从容、仪态端方。   那如冷玉之人淡然一笑,而那英姿勃发之人在脑中搜索曾读过的她们姐妹的诗句,当时只顾赞赏那些诗文,很多词句都淡忘了,而挥之不去,萦绕在心的却是“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随即摇头想道:以眼前那女子的气质,怎么可能写出如此凄婉、新奇的诗句来?   而那如冷玉之人却寻思道:依宝玉平日言语,此女子非宝玉口里不离的红颜知己,而且方才他也言道,此女子是他的表姐,而且此女子的气质、教养显然是严格培养出来的。   二人各怀心思,随着宝玉进到贾母上房问安不提。   ----大观园   且说园子里虽秋意渐浓,清晨时的那一点清凉已散去,这时又暖起来,空气湿润,入鼻扑面,天淡淡的颜色。   细雨如丝如缕,缠绵不绝,黛玉本极易伤春悲秋,不由心情跟着湿润起来,眼中晶亮如露。   黛玉轻叹一声道:“这雨要下一阵子了,冬天之前难得有晴天了。”   宝钗一反侃侃而谈,少有的沉默。她心中还在想着方才见到的二人,一颗芳心难以平静。少不得硬生生压抑下来,骂自己道:宝钗呀,宝钗,你一向以冷静自持,镇静自若,见了二个外男,怎么就慌张起来?这样子还怎么教导姐妹们?好容易平静了心湖,脸色如常,从从容容起来。   欲进园子,与宝钗分手处,宝钗已是神态自若,看到姐妹们撑着花伞立于门边送她过府,笑道:“难得我今日闲着,就与你们进园子转转,也好些日子没有这样清闲了。”   探春笑道:“正合我意。”笑容在脸上,宛如玫瑰般亮丽。   湘云低头蹭地,想了想道:“好吧,我也正想走走呢。”她是想走动走动,可并不是想和宝钗同处,想起从前亲亲热热一场,虽然因着性子不同而生分了,可这姐妹还是要做的。   黛玉如湘云一般,对宝钗的心已冷了,如今只当是来往的亲戚罢了。惜春便觉反正无事,在园子里走走也好。   信步入园,宝钗道:“我们这里四季不是太分明,到秋天还是暖日骄阳、满山苍翠的,若不是这雨,还有红似火的枫叶,实在看不出分别。”   紫娟撑一把青绸油伞,伞上绘着翠竹,走在黛玉身边。   黛玉轻轻推开伞,道:“就在这雨中走走,闻一闻这草芳花香的。我喜那一片桂花香。”人轻移步,似顠开了去。   正看见湘云从伞下跑出来,伸手接着雨丝,在地上转了个圈,笑道:“好舒服。”   紫娟跟上黛玉一步不依道:“那可不行,回头又要喊头痛了,要受一冬天的罪。”   黛玉想想觉得有理,自己的苦处自己知道,只得依她。紫娟把伞撑在她头上方。   宝钗仍旧言道:“要说四季分明,就要到北方去,那里一到了秋天,一夜间,残荷尽去,遍染黄色,暑气顿尽,才是真正的是凉爽。”   探春颔首笑道:“宝姐姐长了几岁,懂的就是比我们多。”   宝钗道:“听我哥哥说的,他的商铺子里天南地北的,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一路转过来,宝钗便引着人往怡红院的方向走来,走到怡红院外,宝钗咦了声道:“这是什么花,以前从未见过,像牡丹,又像合欢花。”   怡红院墙外牡丹花开,莫不是什么喜兆?一向她被誉为牡丹的,有喜事也要应在她身上,心里一喜。莫不是心想的那事可有了消息?   宝钗脑中转着能想得起的花,站在花前,口上说道:“牡丹也有好多花色的,白、共、粉、红、紫、蓝、黑还有复色,这一株是变异也说不定。唐人徐凝的赏牡丹诗道尽世人对牡丹的喜爱。   何人不爱牡丹花,   占断城中好物华。   颖是洛川神女作,   千娇万态破朝霞。”   探春笑道:“这不是正写宝姐姐吗?宝姐姐是艳冠群芳的,非牡丹莫属了。”   宝钗淡然一笑,掩着喜色道:“牡丹花最著名的典故就是武则天那则了,她酒后在白娟上题‘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放,莫待晓风吹。’焚烧后,以报花神知晓。武则天命百花齐放,独有牡丹不惧权贵,不谄媚,独她不开放,可见她个性独傲,不随俗流,不过却落得贬出长安。”   这个故事姐妹们也都知道,但笑不语,独湘云冷冷道:“宝姐姐的模样倒有三分像牡丹般富贵的,只是牡丹这性子却与宝姐姐不像。我倒觉得和林姐姐的性子相似。林姐姐连北静王的念珠都掷了不取。”   想起宝钗以往种种,湘云呵呵一笑。   探春不解道:“云儿你傻笑什么?”   惜春淡淡一笑道:“说得也是,不过宝姐姐所讲的只是后一段,这几日我到妙玉那里与她参禅,不知为什么她和我讲了这个牡丹的故事。我才知道其中还前情往因的。原来当初仙界王母娘娘寿诞之日,各界神灵珍异都来朝贺,百鸟仙子率百鸟,百兽大仙率百兽,一时间天上一片祥和、欢乐异常!月里嫦娥仙子为使王母娘娘锦上添花,博得王母欢心,向王母提议命百花仙子号令百花齐放,以显天界繁华和气势神威。百花仙子本是率真,不会曲意逢迎,没有满足嫦娥的要求,都只因为各花只能在应当的时节开放,违时开放会受到各界惩罚。”   自然那嫦娥觉得颜面尽失于众仙家之前,她又是心胸狭窄之人,便把这事恨在心里,寻机报复百花仙子,报复人间。   时值玉帝派遣居住在清冷的月宫里的天魔心月狐下凡,命她摇身成为女皇武则天,扰乱唐室江山。   天魔心月狐在月宫里素独与嫦娥相伴,二仙成为至亲之友。嫦娥时时不忘当日之辱,在天魔心月狐下界前,托天魔心月狐到人间替她达成心愿,让百花定要在寒冬腊月齐放。于是便有了武则天偶然醉酒,一时兴起,遂在腊月喝令百花齐放,腊梅仙子只得向百花归报人间帝王圣旨。适时百花仙子与麻姑闭关修神,不知此事,百花群仙无主,不知何去何从,只好奉人间帝王天魔心月狐之旨在腊月百花齐放。唯独百花之首牡丹知道其中恩怨,拒不开花,天魔心月狐一怒之下,把牡丹充军洛阳!   当玉帝发现天魔心月狐私自下令,命百花违时开放,让天地轮劫,遂惩众仙,把百花仙子亦打入凡间受轮回之苦,重修仙籍。   惜春接着道:“当时妙玉叹息道,可叹那百花仙子在人间历练,到了今朝,已不知是多少个轮回了?只是这一轮回许多与她恩恩怨怨的仙人也都下界,连那天魔心月狐手下的小仙也跟了来。”   探春笑道:“原来这还有许多曲折。但不知百花仙子投身何处?   惜春摇头道:“妙玉也不知道,而且是天机,怎么可能泄露?”   黛玉却忽然眼前觉得一阵恍惚、迷离,仿佛从前经历过一般,身子摇摇,忙伸手扶了梅花树,过了一瞬间黛玉才恢复清明。   宝钗笑笑,不去理会。她心中思忖,她自要圆融,凡事曲中求,莫要直中取。以硬对硬,对自家有什么好处,只落得自己难立足。   凑近前,手执叶子,托着花盘闻去,牡丹虽美花儿却不香,但不知这花有没有香味,宝钗心念还未转完,只觉浓臭味袭来,胃里一阵翻涌,眼睛又看到了磷光,不觉退后几步,脸色苍白如纸。   探春、惜春不知,也走上前来伸过头去闻,湘云早跑上去矮下身子来闻了。只见蔷薇红色聚伞一样的花,略一闻,惜春道:“这花是香的,味重些。并不臭。”   细一看,不由惊叫起来,拉着探春跳开。原来花芯里爬着闪着磷光的虫,花也有一层神秘而妖邪的气息。   史湘云也提着裙大叫着跑开,拦了黛玉道:“林姐姐不要看了,吓死人”。心一阵呯呯乱跳。   黛玉移莲步,款款走来,站在不远处看一眼道:“我当是什么,这是臭牡丹,入药用的,有好多功效。宝姐姐必是触了叶子,它才发出臭气。”   寥寥数语,心中也想道:花开在这里,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不成?   湘云笑道:“到底是林姐姐,天天捧着药草书、医书的看,自然认识。”惊吓的心放回原处。   林黛玉环视园子道:“这园子里花花草草,可入药的多着呢,我是为着我的病,看看书,也好自己调理。犯起病来,惹得上下不宁不说,我自己也是难过。”   俯身嗅嗅花香,黛玉起身道:“宝姐姐长我们几岁,经多见广,尤其这园子外边的事,比我们知道的多,我呢,也就是知道些书本子上的东西。若要出了这园子,只怕寸步难行呢。”   宝钗摇着素白帕子,散去方才的臭气,此时缓回气来笑道:“医书我也读了,见过这花的文字,一时竟忘记了。林妹妹一提,我方想起来。”   姐妹几个惊魂方定,围着那株细看,忽听到有人说道:“你们看到什么稀奇了,大呼小叫的。”原来宝玉顾不得雨丝,小跑着过来。 第22章 赏园赏心   黛玉姐妹正围着那株臭牡丹观赏,听到有人说道:“你们看到什么稀奇了,大呼小叫的。”是宝玉已显粗哑的声音。   原来宝玉顾不得雨丝,小跑着过来,身后袭人扬手打伞,紧跑着跟不上宝玉,急得喊道:“宝玉,你等等我。”脸上既焦急,又有怨忿。   宝钗缓缓直起身子拦了道:“宝兄弟,这么急做什么?”   宝钗一副长姐的风度,令正跑过来的宝玉错以为幼时和长姐元春嬉戏的日子,再一看,是宝钗,她身上总有淡淡的元春的影子。   宝玉停在黛玉身前,微微一笑道:“宝姐姐、林妹妹你们看到什么了?让我也看看。”   黛玉盈盈起身,手指着那束花,笑道:“宝玉,你这里出现了稀罕物,我们以前未注意到呢。”在阳光下,玉面莹润,两眼闪着疑问,似在说话。   宝玉笑道:“噢,是这一枝臭牡丹吗?它在这里有些日子了,也不用人管,生得枝繁叶茂的,我也就懒得起了它。”   宝钗一笑,转到宝玉身前道:“宝兄弟从哪里来?”沉稳如故。   宝玉不自在道:“老爷问功课,正好两位王爷来访,好容易脱身。”   其时袭人也赶到,撑着伞喘气道:“宝姑娘、云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你们看看,我们这位刚送走两位少王爷,就跑得没影,好像后面有人撵似的,也不和少王爷多攀谈一会儿,真不知道他惦记着园子里什么?”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略过黛玉,也没有和黛玉打招呼。   宝钗心念一动,暗道:果然如此。随口问道:“噢,是哪两位王爷。”想着方才两个青年人,优雅从容的,比起宝玉来,不知强出多少,想问清又觉自己问得唐突,转而说道:“我们姐妹有一阵子没在一起,正想着园中走走,刚走到你这里,可巧你就回来了。”   宝玉是只要不提读书上进之事,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姐妹,巴不得和姐妹们聚在一起,说道:“我陪你们。”   宝玉自然地和黛玉并排行在一路,宝钗放慢了脚步,三人走在一起。湘云、探春、惜春缓缓走在后面。   宝玉为黛玉拂开路旁伸出的枝蔓,口里说道:“林妹妹小心,别碰到眼睛。”走开了几步,宝玉瞄一眼黛玉的神色道:“林妹妹,方才北静王少王爷问起诗的事,我没有说。”   黛玉浅笑道:“看你吓的,那些诗是我们姐妹闲时打发时间的,没的传出去让他们笑话我们自以为是。”   宝玉点头道:“我知道了。”   宝钗笑道:“宝兄弟,日后切莫再做混事。女子无才便是德,让人家知道我们不修女红,反弄些闲事来做,有损我们清誉。”心中却想着,哪一个是北静王少王爷呢?   黛玉白宝钗一眼道:“宝姐姐,我就是想不明白,读书识字明道理有什么错?我们女孩子,难道一辈子只能做针钱,只知节俭,连自己的思想也不能有!宝姐姐你不也是一个有主张的人,胸中有经纬,凤姐杀伐买断,一身本事,三妹妹心思敏锐,心高志远,所做的也只能是治家而已,就不能同男儿一样,做出一番事业来,同他们一样受到尊重。”   宝钗隔了宝玉,欠着身子对黛玉笑道:“颦儿这张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我可是一切都听妈妈和哥哥的,从不自作主张的。颦儿,你这话,我们姐妹间说说也就罢了,若传了出去,名声就毁了。”杏核儿眼正对上袭人的脸,见她擦了粉的脸上肌肉轻轻一颤。   探春在他三人身后道:“林姐姐,我和你想的一样,真恨我不是男儿身,若我身为男儿,定要做出轰轰烈烈的事来。”心中有所感触,看来,她和林黛玉能有共鸣。   黛玉了然一笑,宝钗回首道:“我方劝了林妹妹来,你又起来了。你们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安守本分才是。”   湘云笑道:“我可没你们那些烦恼,我是随遇而安。不过,我现在倒是愿意扮成假小子,出去走走。”   惜春道:“我也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对一切都无趣的神态。   宝钗无奈道:“罢了,我算是白说了。将来你们在婆家受责难,可不要怪我当初没有教导你们。”   宝钗再看袭人脸色阴阴的走在宝玉身旁,当下明白袭人心中所想:她必是不满方才林黛玉她们的言语,恐她们的言行带累了宝玉。她知道袭人一心巴望宝玉能安心读书,一来这是老爷、太太的心愿,二来,她也跟着荣光。虽然她薛宝钗现在不想嫁入贾府,也还是希望宝玉能有出息,于是温和说道:“宝兄弟,有些话你不愿意听,我还是得说。两位王爷来府上,必是有要紧事的,你正该多陪陪他们,也好尽一分力。他们也不是贾雨村等攀附之流,你不见也就罢了。”脸上露出一份疼惜、关爱之情,真真正正的为宝玉将来焦心之意。   宝玉有些不耐道:“我们聚在一起,和你们想的没有关联。素日我们常在一起会诗文的。贾府和北静王府交情好,和南安王府也有交往,今儿两位少王爷正巧碰上,不过是因为老爷升了职,他们提早来贺他的。过两日他们二人要去边关巡守的,赶不上为老爷饯行。”   原来是北静王少王爷和南安王少王爷,宝钗心下点头。不觉依然想到宝玉前程,想到宝玉于官场交往的道理,出口道:“宝兄弟,你想过将来做什么没有,无论你做什么,都要有人脉,两位王爷都是人中翘楚,好为你仕途铺路。像你这样得了闲,只管陪着姐姐妹妹玩笑了,怎么成,姨妈也要生气的?”不只是面上,语气中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宝玉骤然变色道:“宝姐姐别费心了,我没有宝姐姐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想着姐姐妹妹们不分开,我陪着她们到老到死,就心满意足了。将来我也许只能做个无用之人,只怕要让宝姐姐失望了。”不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袭人烦道:“宝姑娘你听听,你说到他的前程,他就撂脸子。好话也听不进去。”贤良温顺,一心焦虑。比王夫人对宝玉的惦念,丝毫不差。   黛玉见她们僵在那里,宝玉脸上通红,眼睛瞪得老大,袭人生了不平之意,倒只有宝钗雪面不红不白,摇头道:“宝玉,宝姐姐,袭人,我们是来赏园子的秋景的,过了秋天,雪下来,又是另一番景致,天气却冷了,难得出来,何必说那些话扫了我们的兴致,惹得大家都不高兴。”无意间,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今日家人相聚于此,不知明年这里赏花赏景的有谁,可还有她?   黛玉知道对宝玉不能一味死劝的,宝玉不愿听仕途经济之话,宝玉原是一股清流,不想混迹于浊世,与她一样存了出世之心的,再说不做官拜相,还有许多可做的事。但如今黛玉想法却不同,她依然想出世,却知道宝玉不能出世,他还有爹娘,还有佑大一个贾府,他身负责任。宝玉不能因她而断了一切。再说若要出世,必要先入世了才行。   宝钗一笑,不再提此话。虽然宝玉心中不快,宝钗并不以为意,她觉得宝玉比之从前,没有抬腿就走,想是他还是听进去些,慢慢来,他总会听进去的,有朝一日会体会她们的苦心的。   黛玉却给宝玉一个眼色,宝玉伏下心来,回以明白的眼神。几番交锋,宝玉知道宝钗轻易得罪不得,必要在小丫头受连累的,因而没有抬步走开,令宝钗没有面子。   一时众人沉默不语,探春等人冷冷看着,也不由不佩服宝钗的胸襟广大。   离开怡红院,渐渐到了栊翠庵外,宝钗笑道:“不知妙玉出关没有,既来了,岂能过门而不入。”抬步往门走去。   黛玉笑道:“我们这一群人进去,岂不打扰了她的清静,不去也罢。”   却听见妙玉在院里的清幽的声音道:“姑娘们还是绕开吧。得见时自然得见。”   众姐妹面面相觑,向庵里看去,只有梅花树枝伸出墙外,心中想着妙玉独立于梅花树下,执经沉思。湘云伸伸舌头,宝玉以手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摆手和姐妹们快走几步,走过栊翠庵地盘,方呼口气道:“好了,知道她性子孤僻,还要招惹她。”   见宝玉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子,湘云大笑不已,黛玉、探春、惜春不由也笑得花枝乱颤。   独宝钗抿嘴微微一笑。   穿花绕树,上山过桥,几人说说笑笑,宝钗沿路尽数着园中花草名字。   不由走到稻香村,诸人便不约而同走进来,讨李纨的香茶喝。李纨含笑殷勤为他们姐妹斟上茶水,宝钗端着茶水,对着李纨小园子里绿油油一片作物名字、习性,津津乐道,引得宝玉直赞宝钗见多识广,无所不知。   宝钗自是得意在心里,面上却是如常。   湘云撇嘴道:“方才那个花你叫不上来,这会儿又知道的全了。”大大的眼睛露出不屑。   探春忙道:“天下这么大,我们不知道、没见过的不知道有多少呢?宝姐姐有一两样不知道,有什么奇怪。”   宝钗想了半日方道:“世间万物,无止无休,我们是记不过来,学不完的。但择其有用者,选其能为我所用的部分,要用心用脑,无用之物,记它做什么,弃它还不及呢。你们也该记着这道理。”望着正看着她说话的姐妹,一抹自信地笑容浮在脸上。   探春与湘云心中一滞,暗自低头思忖。二人心中想到的不只是学问上的道理,更想到了她的人际往来、处世之道,心中一寒。   宝玉与黛玉相视摇头,惜春脸一冷。   宝钗以为二人在思考她话中的道理,便笑道拉二人道:“别想了,还是看景吧,我们叨扰了大嫂子半日,歇够了,也该走了。”先起身要走。   探春但觉兴致全无,推说累了,要与惜春先回住处,连送宝钗出园的心思也没了。   黛玉、湘云、宝玉便送宝钗走回来。 第23章 园中偶遇   黛玉、探春等人自抄检园子后一直心情低落,因着贾政的升职之讯,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姐妹们的情绪也不由传染了一分轻松,又因宝钗恢复了与贾府的来往,打消了姐妹们对宝钗搬离园子的遗憾,说说笑笑渐多起来。这日黛玉、宝钗等人第一次再聚,虽不是开诗社,只是赏园观景,也是怀着愉悦的心情。只是一路上,众人志趣不同的趋势渐露,连同原先的兴趣也淡了下去,气氛冷清起来,两、三个时辰后,探春、惜春推说疲累,要与惜春先回住处,连送宝钗出园的心思也没了。   于是黛玉、湘云、宝玉便送宝钗走回来。   眼看着宝钗走远,探春与惜春回身沿路而行道:“真的好累,心也累,宝姐姐实在无趣,总是不失时机地摆那些妇德、与为人处世的道理,强迫人接受,好像只有她是绝对正确的。”   美丽的脸上淡淡的无奈,大眼睛也无神起来,宛如遭了霜打的玫瑰,失了精神。   探春心时越来越不赞成宝钗的一言一行,却不知她哪里不妥。从前被她轻视,被她抢功,她都忍了,都只为她是母亲王夫人的亲外甥女儿。那年她们共同管家时,宝钗当着那许多人的面,硬是把她的治园策略带来的好处,说成是她薛宝钗想出来的,而且把那些进项给了府里的婆子们,让全府里的下人们对她薛宝钗感恩戴德。这功劳之事,她先抢着争到了。   而后来抓赌呢,那些婆子们哪一个是省事、好惹,而这得罪人之事,她薛宝钗却推给了她与大嫂子。   好人她在做,恶人别人代她做。   探春心里堵得慌,她不是心疼那些赢头小利的进项,也不在乎府里人感激薛宝钗的好处,而是对宝钗的为人,对她的人品有了看法,从前曾认她是完美的女子,这想法有些动摇。   惜春漠然道:“说一套,做一套,让人不服。只做对她有利的事,说对她有利的话。”清冷的气质,遮不住高贵的气度,公侯出身的小姐,那举手投足,自成风格,是后天学不来的。   暗暗点点头,探春私下想道:别看四妹妹小,方圆曲直,她一切都看在心里。   二人缓缓而行,迎面探春与惜春房里的小丫头匆匆走来道:“姑娘们快回去吧,老爷吩咐要姑娘们都回房,两位少王爷正游园子呢,要姑娘们都及早回避。”   探春皱眉道:“他们又来添什么乱,我心正烦着呢。老爷也是的,这园子里都是姑娘们,引外人进来做什么?”懊恼地撕扯着手中绢帕。   惜春淡淡道:“自己想去吧。”心中清净无波,眼中无绪。   探春摇头,其实她怎么不明白其中道理,也只有和惜春一起加快脚步。   正行走至游廊转弯处,迎头看见贾政与两位少年王爷沿游廊另一端正有说有笑而来,贾政已看见她们姐妹,沉吟一声,连忙指向远景与两位王爷去看,探春与惜春趁机走下游廊,向花木丛中寻路而去。   贾政再看,见自己女儿与侄女儿够机灵,此进探春、惜春已走出视线,于是放心引二位少王爷向她二人方才的位置走来,指指点点着游廊上的彩画,渐行渐远。两个少年人极有兴致地欣赏壁上彩绘,一一细看去,渐渐分开。   落在后面的少年人正细看着壁上彩画,忽见地上有东西闪着金光,耀着眼睛,低头一看,一枝式样精巧的金凤钗落在地上,俯身拾起,前后翻看,钗上四字:探景弥春,想道:这四字是什么意义呢?   抬头望望,贾政与北静王少王爷已离得远了,四顾无人,这金钗如何处理?不如交与贾大人也罢。   原来此人正是南安王少王爷,与北静王少王爷会过贾政,贾政便邀二人游园。   南安王少王爷正思虑着,见一侍女低着头探探寻寻走来,也不看人,险些撞上。   那侍女立正身子,抬头看见眼前少年人气宇轩昂,面色莹润,忙低了头福了一礼问道:“公子可曾见到一枝金钗。”   南安王少王爷出声道:“见到一枝,却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那枝?”   侍女比划着道:“纯金打制,凤凰样式。”   南安王少王爷道:“还有什么其他标志?”   却见北静王少王爷轻摇羽扇走来道:“萧兄,怎么还不走?”一袭白衣,玉树临风,飘飘洒洒,谦和中却透出一身的冷傲。   南安王少王爷笑道:“溶弟,有点小事要办。”   且听那侍女道:“还有四个小字,探景弥春。”   听见一女子有些焦急而脆生生的声音道:“侍书,还没找到吗?怎么这么久?”   侍女向着花木丛中喊了声:“姑娘,找到了,马上就来。”   二人不约而向侍书看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女子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却是探春,正在向这边张望。   二人对视,又是一个气势不凡的贾府女子。   眼前称为侍书的女子道:“难不成公子您真的拾到了?”   南安王少王爷将手中金钗交与侍书,道:“拿去吧,可是这一枝。”   侍书谢道:“是的,就是这一枝,我们姑娘可宝贝着呢,多谢公子。”接过来,深施一礼,千恩万谢一番,匆匆走开。   侍书会了那女子,二人裙带飘飘走向花丛深处。   南安王少王爷不由送探春远处,直到看不见,方回神对正转头看景的北静王少王爷道:“真是难画难描,比之方才见到那个女子又不同,但不知是贾府的几姑娘,芳名为何?”   北静王少王爷淡淡道:“你呀,毛病又犯了,回府小心莫露了出来。”   南安王少王爷想到他的少王妃发娇发嗔、不依不饶的样子,又是苦笑,又是甜蜜。   北静王少王爷见他表情古怪,淡笑道:“你就一点子小毛病,见了人家女子生得好,就要打探一番,我担心你哪一天弄不好,惹到王嫂,可有你的受的。”   南安王少王爷笑道:“真后悔早早立了妃,要不然还可以逍遥几年,现在反受她牵制。”   北静王少王爷以扇点他道:“既怕了,何不收敛着些。”   南安王少王爷摇头道:“不是怕她,是敬她。等你有了心上人,娶她为妃,你就知道了。我们不说她的,你且说说,贾府里这二位女子如何?”   “方才先遇那女子高高在上,冷艳、贵气有余,然也俗,比起皇室金枝玉叶天生的气势来,她要差上许多,而这女子除高贵而外,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可小觑的果敢,是个性分明、有主见的女子。”北静王少王爷不假思索道。   南安王少王爷笑道:“水兄弟果然厉害,我们所见略同。”   北静王少王爷道:“我们走吧,莫让政公等得久了。”   南安王少王爷自语道:“我早晚会探听得明白的。”   北静王少王爷道:“打听得明白又如何?”二人边说二人走下游廊来。   且说宝钗、黛玉、宝玉转到潇湘馆门口,黛玉便已娇喘微微,在路上已歇过几气了。   宝玉关心地看着紫娟扶着黛玉,笑道:“园子太大了,这一路走下来,还没全走到,已经两、三个时辰了。妹妹回去歇着吧。”有几次想伸出手,亲手挽着黛玉,二人相扶着一路走下去,一想到礼法不容,终还是放下手。   宝钗脸微微发红,稍有些气喘,不细看看不出来,她见潇湘馆院门在即,说道:“我去林妹妹那里坐坐,宝兄弟你也来吧。我出了园子,最惦记妹妹的身子了,也不知道妹妹那里还缺不缺什么?若有需要,妹妹尽管和我提,只要我能找到的,我都给妹妹办到。我若不进园子来,你就打发人到我府里说一声就行。我妈妈也惦记着妹妹呢。”余光看着宝玉,宝玉正推开袭人为他整理衣襟柔嫩的手。   黛玉倚在门上,看宝钗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地,只雪白的肌肤有细细的香汗,不由悠悠道:“我能宝姐姐一半的健康就好了。我不缺什么,劳姐姐费心了。姐姐替我多孝敬干妈。”她那府里她可不想过去,薛姨妈的心也贴不到她身上,她心里清楚。   宝玉止了宝钗道:“算了,妹妹身子弱,还是让妹妹静一静吧。我们先回去。”   宝钗闻言与黛玉、湘云辞过,向宝玉款款走来,一丝冷香气也随她飘过来。   宝玉闻到宝钗身上的冷香气,微一沉醉,遂说道:“宝姐姐,我送你。”   宝玉眼看着黛玉进院子,紫娟挑帘子进屋,方收了笑容,转身和宝钗向园子角门走去。   宝玉一路沉默,到了园子门处,宝玉道:“向姨妈问好,宝玉就不过去了。宝姐姐若要逛园子,随时可进来。”   宝钗略垂眉低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岂是为逛园子来的。”不由羞红双腮,面红耳热,心跳加速,转身向自已家走去。   宝玉一楞,这令人心动的话,这羞涩出自从容大方,自视极高的的宝姐姐,是说给他听,不由不让他心动神摇,心理极舒服。   临转身,宝玉看她粉面桃腮,眼如水杏,娇羞的样子,那丰满身子却灵活闪身进门去,心里一呆。   袭人却没听到宝钗最后那句话,见宝玉发楞,以为宝玉不舍宝钗离去,心上欢喜,看来二宝的亲事有望。她最怕宝玉不喜欢宝钗,只惦记着那个林姑娘,她袭人可不能允许宝玉娶林姑娘,宝玉的事,要由她作主才成。   自从她与王夫人谈过,她觉得王夫人对林姑娘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眼中冷冷的,从撵晴雯起,她更确认,王夫人不会选林黛玉为媳。这让她放心不少,现在只看薛家如何抓紧了。   宝钗已看不到人影,袭人拉了宝玉衣袖,宝玉回神。抬脚往回走,袭人跟在身后,却见宝玉转身去了潇湘馆的方向,袭人心下不愿,也只得跟着。   宝玉心里正迷乱,低头往回走,只见麝月在远处招手道“二爷,快到园子里去,老爷要你陪二位王爷逛园子,已吩咐姑娘们都回避了。”   宝玉立时来了精神,便把宝钗的事放在脑后,到园子寻到两位少王爷,陪二人尽兴而归。 第24章 钗定姻缘   ----薛府   却说宝钗面红心跳回到府里做针线,洗漱歇下,躺在床上又想起她对宝玉说的话,不知他明白多少,会不会看轻了她,反反复复,一夜无话。   夜半时分,宝钗被薛蟠与夏金桂天翻地覆般的动静吵醒,不觉叹气,这一夜又难眠了。到底是夏金桂太泼,还是哥哥太混,或者二者兼有?   原来薛蟠不知喝了一日中的第几顿酒,方脚下发飘,一身酒臭气,东摇西晃进府来。自然是与往日一样,大喊大叫发一阵酒疯,惹得夏金桂掐着腰大骂他一顿,他也不消停,反而越闹越凶。夏金桂抡起棒子来乱打一气,怎柰一介女流之辈,力气总是敌不过酒后不清醒的薛蟠,气得夏金桂坐在地上哭闹不止。   薛姨妈与宝钗在各自房中听到外面吵闹不休,唯有在房里叹气。薛蟠成亲前,也常醉酒而归,却鲜这样胡搅蛮缠的。自薛蟠婚后,夜半喝得烂醉而归时,不闹出动静来不罢休。那薛蟠借酒劲对夏金桂大呼小叫,一反白日里恭敬下气的样子。这时的薛蟠,他们不熟悉,也不好出头来管,任夏金桂与薛蟠纠缠来去。自家人是什么德性,她二人心中有数,薛蟠身材粗大,吃不了亏,倒是夏金桂每每挂了彩。   今日夏金桂与薛蟠撕缠一阵,知道自己敌不过他,心底一灰,忽然一声尖厉大笑,双目瞪得老大,咬牙发狠道:“好,好,好,我管不了你,你不让我好生过,我也不让你家里人好过,你妈妈和妹妹都在家里,走,我送你闹她们去,大家一起受着。”   说罢拖着薛蟠往房外走,扯开嗓子喊道:“死老婆子,薛宝钗,都给我起来,都出来看看你们家这位有人养,没人教,不知羞耻的东西。”   用力拖着薛蟠,可无论如何也拖不动他分毫,气得夏金桂自己往外走,要去把薛姨妈与薛宝钗喊起来。不料薛蟠一把抱住了她双腿,死死抱住不动,人也没了声息,嘴里低声嘟囔道:“我求你千万别打扰妈妈和妹妹。我不闹了,我知错了。”   夏金桂低头一看,薛蟠已然低头睡着,手还抱着她的双腿。自己抽出腿来,跌坐在床上发呆,良久方哀哀的哭泣,哭得伤心断肠。“原来在他心里,还是他妈妈与妹妹重要的,舍不得连累她们。他只是在闹我,要我不好过,那我算什么?来而不往而礼也,我要让你们全家都不好过。”   夏金桂极委屈难过起来。原本她得娘的宠,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从前她也是一个羞羞答答,知进退的女孩儿,虽有时任性发一发小姐脾气,自认也是花儿一般娇弱。   自嫁了薛蟠,薛蟠粗俗之人,既没品位,又没有相貌,做生意又没本事,只一味混闹。她少不得把心里一腔怨气发在薛蟠身上,又兼薛蟠拈花惹草,不关心疼爱她,她心里失衡,整日吵闹不休发泄,这些日子以来,她渐渐发现自己的行径越来越像一个泼妇。   有时一个女孩子的修养,出嫁前是由爹娘养成,出嫁后,则大部分是受夫婿影响的。   夏金桂哭了一阵,看薛蟠躺在地板上,赌气不去管他。从前他赖在地板上不起,她还能和宝蟾拚了力架他上床盖被,今天她心里气恼不已,又已心冷,索性任他躺在那里。过了片刻,到底心不忍,取了一床被扔在他身上。自己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睡下,睡得比任何一日都香甜。   次日,薛家人都起得晚,连宝钗也起得迟了,便没有立时去贾府问安,呆在家里做活。   那薛蟠也酒醒过来,见自己身在地上,身上横斜着一床被,不知昨晚发生过什么,却知道一件事,夏金桂心寒了。眼珠子一转,想出从前对别人女人用过的管用招数,一一使出,终于哄得夏金桂露出笑容。二人在房里低低的声音说事,夫妻得了一心后,一齐出来,先找薛姨妈讨罪,又说了那事。   依旧是三人出门,到宝钗房中而来。   进门,薛蟠一脸笑容迎向宝钗道:“妹妹莫生气,哥哥混蛋,吵到妹妹了。”大大的脑袋挨向宝钗,陪着小心。   夏金桂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薛蟠又道:“我来给妹妹道喜,哥哥把你的亲事定了。”   薛姨妈也笑着走来道:“女儿呀,你哥哥这回做了一档子正经事,不枉我们母女为他费心一场。”   宝钗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昨夜被惊了酣梦,淡淡道:“但不知哥哥说的是哪家?”心里想着,应该是门第高于贾府的,不然妈妈也不同意。   薛姨妈笑道:“是南安少王爷,可惜只能做个侧室。”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一般。   薛蟠伸过头来问道:“妹妹愿不愿意,只要妹妹一点头,我即刻就说去。”呼吸之间喷出来酒气,薛宝钗不由身子向后让开。   宝钗心一跳,南安少王爷,莫不是贾母房外遇到的那两人中的一个,只不知是哪一位?不管是谁,都是一表人材,没辱没了自己。心里不由欢喜。面上端正,正正经经道:“哥哥混说什么?女儿家唯当三从四德才是,既哥哥认得好,妹妹只有听从的理,哪能有自己主意?”   薛蟠笑道:“我自然要问妹妹的意思,不然妹妹将来怨我,我可担不起。”   原来北静王少王爷与南安王少王爷在大观园中闲庭信步,赏花观景。南安王少王爷无意中拾到了探春因匆忙走开而失落的金凤钗,思索着‘探景弥春’是为何意?并惊憾于探春的气质。不由与北静王少王爷大叹,往日只说皇室女子金枝玉叶的,雍容高贵,不想在这贾府里先后遇到两个女子,尤其后遇这一女子的气质竟是少见的。   南安王少王爷不由动了心思,对贾府的女子生了好奇之心,想要打探明白。他是个性急之人,却不敢和北静王少王爷多议,那北静王少王爷外表温和,实有些孤傲,对女子向来有自已主见,一般庸俗脂粉入不了他的眼,他若和北静王少王爷多议女子,必招来他侧目。出了贾府后,与北静王少王爷分手,各自回府。   至晚间恰巧东平王少王爷相约,同与其他两王爷的王子到城里偏远一些的酒楼饮酒。这东、南、西、北四家王爷,素日来往密切,四家王子俱是从小一起在宫中进学,关系非比寻常。   这酒楼不甚豪华,却很独特,包厢清静,因而城里王孙公子都愿意到这儿来一聚。席间恰遇薛蟠在大厅与一些商人饮酒,薛蟠见四位少王爷同到,尤其东平王少王爷,兼管了皇家采买,正是攀谈结交的机会,因而端了酒杯,不请自到。   东平王少王爷略一皱眉,按下心中不快,向三人介绍薛蟠,无意中说起薛蟠乃公侯贾家亲戚,现住在贾府。   南安王少王爷暗记在心,想着过后要向他打听贾家女子的事情,原不过是少年人的好奇心,并无他意。   薛蟠是何等样人,早看出南安王少王爷频频看他,必有私事。暗中留心,席后,私下拉了南安王少王爷换了酒楼再饮。   酒热人酣之际,南安王少王爷也有了七分醉意,便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薛蟠脑子一动,便想起妹妹之事。薛蟠约略说了贾府三春诸艳,其实他对贾家三春的印像不过是从薛姨妈与宝钗言谈听到的。而他内心里深藏了一个秘密,那就是他梦魂萦绕,时时不忘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林黛玉,那一份风流婉转,真如天人,直比神仙女子,是他的妹妹薛宝钗比不上的,夏金桂根本不配与林姑娘并提。不过,对林黛玉他只字未提,倒把自家妹子极夸了一番,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趁着七分酒意,半哄半劝,把宝钗说与南安王爷为妾。南安王少王爷糊里糊涂把落有名字的折扇送与薛蟠作为信物,以为与贾家结了亲事。   彼时薛蟠递了折扇过来道:“妹子,这是订亲凭证,不久你就是王府的人了。”   宝钗正色道:“哥哥安排的亲事,我只有感谢哥哥的份,哪里能怨哥哥,嫁过去好坏是我的命罢了。”   夏金桂扭过来,一脸的脂粉,面白唇红,指甲尖尖点着宝钗道:“不是说薛家的事要妹妹作主才成?这阵子装什么贤良的?我说薛大爷,难道你看不明白,赶情她这是愿意了。你也是的,早该先和人家订下了,偏你怕着这妹妹,非要回来问了准信才肯到府上去说。睢你刚才吓得那个样子,生怕她不同意,陪着小心来问话,哪有做哥哥的威风。我都替你害臊,连我这做嫂子的也得矮着身价和你妹妹说话呢。”   说着眼圈一红,抹着眼睛,抽泣着声音道:“你不知道,就为着怕哪一句说错了,得罪了薛家大千金,我说每一句话都得掂量,前思后想的。这若是行错一步,可是我的罪过了,到时说这我做嫂子的不容人。”   薛蟠见状哄她道:“你是她嫂子,少不得受点委屈,妹子又要出门了,你就忍着些。将来妹子有了出息,我们也跟着沾光。”   夏金桂万般委屈地点头。原本她一心想陷害香菱,如今香菱已给了宝钗,没有堵眼的人。那薛蟠一心里只有妈妈与妹妹,她只有多动脑子,要薛蟠心思转到她这儿来。而且薛宝钗一副雍容富态,高高在上的模样,而且最恼人的是,薛家的事事,要她点头才是,听说连贾府内的事,她也参与拿主意,她心中不服,这番功夫做到了宝钗身上。   那宝钗此时因有了好姻缘,便不想与她计较,显得失了身份,微微大度一笑,颇有王家风度。   薛蟠对夏金桂道:“我先去回信,等日子定下来,就给妹妹准备嫁妆。哥哥还是有些遗憾,不能让妹妹的亲事大办,虽然风风光光的出嫁,却不能穿大红嫁衣。”   宝钗大度道:“哥哥何必在乎那些形式。不必放在心上。”看到哥哥真心疼她,她也有些动容,对她的不满烟消云散了。有朝一日,她自己若能遂了青支之志,一定让哥哥借力,让薛家兴旺。   薛蟠笑道:“妹子真是通情达理,凭妹子才貌与贤德,我想过不了多久,必受王爷专宠。”   宝钗面上一红,低头不语。薛蟠夫妇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薛姨妈低声道:“好在我还没有和你姨妈暗示你和宝玉的事,不然可是不好收场。”   宝钗不在意道:“既说了也没什么。到时嫁了,她还能到南安王府去要人?贾府怎么比得了南安王府?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个道理姨妈该懂,否则她岂不是个糊涂人。”那副表情,薛姨妈根本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那边的宴席用不用上心?”薛姨妈明白地点头,女儿完全秉承了她父亲的品德,她现在完全放心,女儿的人生女儿知道该怎么走。   宝钗思想片刻道:“妈妈该用心还是要用心,贾家这门子亲戚,还是不能少的,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处。”   薛姨妈甚觉有理,她觉得宝钗的心思越来越周密,比她考虑得还要长远,不由心中满意。她这个女儿真是可心,比儿子还强上十倍。   这里薛家母女心事已无,一心等着嫁入南安王府,而那宝玉那里,因着宝钗的欲说还休,羞怯难言,心里乱哄哄迷乱起来。 第25章 宝玉迷情   ----怡红院   再说那晚宝玉送走两位王爷,回怡红院后,见到袭人,游园的喜悦褪去。袭人念念叨叨,服侍他宽衣躺下,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冷静下来想着宝钗临行那一出,分明是她喜欢自己。从前宝钗有过几次暗示,自己婉拒了,看来她真的是情难自已,还未死心。   宝玉枕着双手,两眼看着天,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乱乱的。右腿架在左腿上,不安地又倒过来。心里一再回想着一向高贵大方、正正经经的宝钗在他面前的娇羞模样。   当然,宝钗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孩子,她有喜欢别人的权利。   像宝钗这样下人公认的大家闺秀喜欢自已,一而再,再而四地表露无疑,宝玉心里不能说不有些----窃喜,虽说他已经有了困扰。   他已成丁,就算是成年人了,和袭人经了人事,对自已要相守一生的妻子也有过幻想,从前曾留恋过宝钗的美貌与肌肤,迷恋过黛玉的仙姿与才气,在黛玉与宝钗之间摇摆过,最终因着情感与思想情趣的不同选择了黛玉,冷淡宝钗,而宝钗依然不离不弃地追随于他,不能不让他心动,迷惑不已。究竟如何取舍?   如今想来,为何不----齐人之福,岂不是人间美事!   宝玉翻了个身,把右手压在脑下,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何不同娶了林黛玉与薛宝钗,二女共为平妻,那将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外出会友,或是专心从事他喜欢做的事,一来怡情,二来养家养妻;林黛玉妻在府里临窗作诗,竹下抚琴,笑靥如花,轻盈盈移莲步迎他归家,他与林黛玉花前月下共话诗书,悠悠然做一对神仙眷侣;而那薛宝钗妻一展所长,上下逢源,勤俭持家,相夫教子,他与薛宝钗做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尘俗夫妻。   宝玉不自觉地面露微笑。   可薛宝钗会安安分分吗?薛宝钗心高气傲,命分贵贱,能甘于他做她眼里不值的事情,能让他结交她认为低贱的朋友吗?她能甘心看着他成为她心目中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人吗?她是不是如王夫人他们期盼的一样,和袭人一起死逼他用功读书,科考中举,光宗耀祖呢?   虽然宝钗和袭人可以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可是他与她们无法相通,终日心灵寂寞,为了让她们安分,他只有拚命地外出做事,拚命地成为她们希望的达官贵人。   想及此,宝玉不由一阵烦燥不安,又翻了个身。   再想到宝钗那副居高临下的作派,不论何时何地,抓紧时机教导于他,他就承受不了,尤其宝钗凡事以能者自居,谁都不能出于她,必要以语言弹压下去,宝玉极不屑,最令宝玉不能忍受的是,宝钗时时劝他走仕途经济,结交达官贵人,谄上媚下,混迹于官场中。   他若做不到,必然夫妻失和,家无宁日,而连家里的下人也要遭殃。   其实宝玉并不是胸无点墨,他的文章诗词虽比不上黛玉一流,可在青年才俊中也是数得上的。此时的宝玉尚未进入官场,却已看惯、听惯了官场上的黑暗,官员间的尔虞我诈。像薛蟠之流,打死了人,没事人一般,一走了之,全仗的是官场上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让弱者哀哀。   宝玉刚刚成年,心中尚有善良慧根,他自思逆转不了乾坤,便想选择不同流合污,守着自己一点点良心。因而宝玉常有离经判道的思想,结交戏子,尊重下人,他眼里看到的,不是他们的身份高低,是他们的灵魂,他们干干净净的灵魂。   可惜,宝钗不能理解他,他的亲人不能理解他,贾母是对他从容与溺爱,王夫人是要他按照她规定的路去走,而下人们都道他不可理喻,反而因他的尊重而放肆。   只有林妹妹林黛玉能走进他的内心,看到他心底那一片纯净,理解他的怪诞行径。   虽然尘俗中事,林妹妹所知的少了,但林妹妹的才华与宝姐姐是并驾齐驱,难分高下的,他私心里以为林妹妹是比宝姐姐有才华的,林妹妹的诗有灵魂。那些王爷们看了林妹妹的诗,哪一个不是赞道新颖别致、风流飘洒、孤标独树,是最出类拔萃的,大赞她的高洁。而且他与林妹妹在一起,没有压抑的感觉,他的心得到平静,感到自在随意,因为林妹妹不只自重,也尊重别人,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尊严。当然他二人间免不了那些吵吵闹闹的事,那都是在二人不能心意相通之时,于二人独处时,林黛玉对他而发的,而每一次的争吵,都使二人更加了解对方的心意,更加心有灵犀。   就这样想了一夜,宝玉方定下心来,放开情感上对宝钗的迷惑,自已还是要与林黛玉同生共死的。   不再迷惑,心情也轻松下来,不由想起日间,陪着两位王爷游园之事。他二人自家王府园子原也是与众不同的,也是久见世面的,见这园子匠心独运,也是一片衷心赞赏。   游过了怡红院、蘅芜苑、秋爽斋等等各个地方,俱露出赞赏之意,真是各有千秋,风姿百态。   走到潇湘馆外,入目的是满目青翠,墙上露出四季青翠的竿竿翠竹,竹枝杆挺拔、修长、向上,竹叶在微风中摇曳,院中透出清幽之意,舒舒缓缓的溪水声缓缓入心,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幽幽的沁人心脾的芝兰之香,二位王爷不由立在墙外,久立不语,似要听风声竹语。   宝玉情知他二人必喜欢这里,方才栊翠庵的梅树,他二人便驻足停留,只叹不是开花时节,否则寒风中独独开放的一片红,心是爱煞人。湖水中那一大片残荷,他二人眺望了很久。走到这里来,竟连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只望着凌霜傲雨的竹林,享受宁静。   宝玉一笑道:“水兄,萧兄。”   南安王爷少王爷摆手道:“别说话,水兄弟极爱莲啊,梅、兰、竹、菊的,这里极雅致,能静心,好像烦恼也没了。连我也喜欢了。”   少年人原是极爱风雅的,少不得喜欢梅、兰、竹、菊的,喜欢有风骨的青松,这南北二位少王爷也是高雅之人,正是有这样的境界。   北静王少王爷水溶脸上一丝微笑道:“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仰两面花。院中人好情趣。”   看向宝玉道:“想必是你常提的那位极清雅、俊逸的姑娘的院落。”   南安王爷少王爷点头道:“这女子必是内慧外秀,冰肌玉骨,不带一丝尘俗气,神仙一般的人物。”   北静王少王爷自信道:“嗯,当是那位一身诗魂的女子。”   南安王爷少王爷啧啧叹道:“你府里女子个个有才有貌,我们今天真是有幸,已见到两位,果然不错,但不知这院中女子是怎样的,真想一见。贾公子可否引见引见?”   南安王爷少王爷拿眼看着宝玉,他知道北静王水溶看人极准的。   宝玉憨憨一笑,抱歉道:“是我的表妹,她身子弱,轻易不见外人的。”他可不敢动了请二位进院子观赏的心思,生怕林黛玉知他引了外男来而动气,尤其这二位还是少王爷身份,林妹妹知晓了,必不屑一顾,说不定给二位面子看。   南安王少王爷故意迈步道:“我偏不信,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   宝玉伸手拦了道:“不成,恕我不能带二位进去,得罪了,我先陪礼了。”神色紧张,额上冒出汗珠来。   二位少王爷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由会心一笑。日常私下相聚时,宝玉对他的姐妹们才能极赞赏、敬慕的,尤其时不时露出对她表妹的衷心折服,那一脸温柔,都知道她极紧张他的这个表妹的。   南安王少王爷遗憾一笑道:“你的表妹该是才貌俱佳,唯身子弱,时时要人体贴、呵护、照顾,以她的诗来看,她是心思细密、敏感的女子,虽然能善解人意,终还是要人时时分心惦念的,若有大事发生,别人还没什么,你这表妹只怕要经受不了打击,先殒命了,好虽好,少了坚强,留给家人心痛。唉,世上总难有十全十美的女子。”   北静王少王爷不赞同,白他一眼道:“当然要有牵挂,两心相契、两情相悦方是情,否则,两个无关的人,何必拴在一起?”   梅兰竹岁寒三友,想必那竹林中人,也当如竹吧。   不过想到柔弱女子,担不了事,北静王少王爷脑中忽然跳出一人,他的表妹,不由一皱眉。   北静王少王爷水溶暗叹一声,举目望去,忽然望见那竹林之中一点红色星光,暗道不妙,莫不是又什么不祥?看那潇湘馆上空缭绕着淡淡的紫雾,再转向怡红院,升腾着妖异的感觉,到底应在何事呢?可惜我就要去边关,无法细辨,但愿我回来时还能赶得及?   宝玉却是淡然一笑,对林妹妹,他却是牵肠挂肚,做什么事,都要先想到林妹妹,有了什么好东西,也要先想着林妹妹喜欢,可他不觉得这是负担,反而有一种甜蜜,而他还想告诉他们的是,他的林妹妹,不只有弱不禁风,要人爱惜,她给予他的更多,她与他相知,是他在亲情之外的心灵与情感的寄托,她给了他灵魂上的慰藉,她给了他温柔与体贴。   想到林黛玉的温柔婉转,贾宝玉心里一安,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宝玉早早起来,洗漱出门,大步紧走,看到潇湘馆的院门,心底一松,走进来。   进门来却不见黛玉与湘云。 第26章 彼岸花开   宝玉确定了心意,次日早早起来,洗漱出门,大步紧走,袭人跟在身后,宝玉看到潇湘馆的院门,心底一松,走进来。   抬头看数楹修舍,有千百竽翠竹遮映,一弯细水,潺潺缓缓流至前来,曲折游廊,廊上挂着一架漂亮的鹦鹉,见他进来,扑楞楞飞了几下说道:“林姑娘,宝二爷来了。”   宝玉心里一片安然、舒畅、宁静,心底再无迷惑,一阵欣喜,脚步也轻快起来,挑湘帘进来,嘴里喊道:“林妹妹。”却无回音,张目看去,黛玉与湘云俱不在屋,见紫娟端着茶盘走出,向紫娟问寻,转身向竹林走来。   原来黛玉与湘去清晨起来吃过早饭,来在房里碧纱窗下,贵妃榻上歇息一阵,黛玉有些懒懒的,话也不想说,湘云耐不住,转回身来,与黛玉脸对脸,见黛玉眼中愁雾,问道:“林姐姐,想必是昨日走得多了,累到了。”   黛玉微微动了动道:“我是在羡慕你们,走了那么远下来,都面色红润,气不喘的,而我则要歇几气的。这些日子我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整日离不了苦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吴侬软语,更添了一丝脆弱。   湘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多调理调理,会好起来的。你看人家宝姐姐,凡不开心的事都不放在心上,我也是这样,转眼丢在脑后就是了。”   黛玉点点头,转眼看向窗外,透过碧纱窗,窗外竹林浓郁,时不时有一阵清香入鼻。   忽然,黛玉迎上一抹红色,红得耀眼,直入眼内,黛玉起身细看,惊异于与这竹林相伴了几年,从来只见青翠,何时添了红色,以前从未见过。顾不得回头,连声唤湘云来看,湘云立起身来,看一阵道:“好像是朵花。这两日遇到异事了,二哥哥那里见到臭牡丹了,你这院子里又是什么花?”   拉黛玉下地道:“我们到近前看去。”牵起黛玉的纤纤玉手,跑出门去。宝玉来时,她二人正在竹林里围着红花看。宝玉提下摆走入翠竹林中,闻着竹叶香,看满眼绿色,听瑟瑟竹叶摇动声,叹着林妹妹这里清幽、恬静。   走近前来,看到一青、一绿罗衫的两个娇俏女子,宝玉心里说不出的安然,虽然湘云有时也说些他认为的混帐话,但宝玉与湘云是从小玩到大,湘云又极豪爽、不矫揉造作,因而和黛玉、湘云在一起,他感到自在惬意。   黛玉听见宝玉走来的脚步声,抬眼去看,眼中一泓清澈,问道:“宝玉,你认得这花吗?”   语声轻柔,软软的江南口音,听得人的心也温柔起来。   只是宝玉没有听出这声音里的一丝悲哀。   宝玉这才细看她二人围着的这株花,花朵鲜红如血,红如火焰,红艳奇特,正开得盛,宝玉左看、右看,皱眉道:“这个却不识,不如我们回去查查书去。”   黛玉叹一声道:“不用了,我且告诉你,这是摩诃曼殊沙华。”   宝玉问道:“好像佛家的名字。”   黛玉道:“嗯,有一种花,佛家称作彼岸花,佛曰:   而有种花   超出三界之外   不在五行之中   生于弱水彼岸   无茎无叶   绚灿绯红   佛说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开   花开彼岸时,   只一团火红;   花开无叶,   叶生无花;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   独自彼岸路。”   湘云瞪大眼睛说道:“二哥哥,林姐姐说这就是彼岸花。草莫见花莫见,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   宝玉心中一楞,他记得有一日在妙玉那里,与黛玉、妙玉参佛,妙玉说过“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彼岸花。”   当时妙玉意味深长地看二人一眼,轻声吟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   黛玉一笑道:“想不到今日竟看到了,我也没白活一场。”心中想着,难道与他真的是落得镜花水月,空有相思不成?   宝玉与黛玉相视一望,忽觉阵阵花香,朦朦花雾中,二人只觉心头渐渐澄明:眼中灵河岸边,三生石畔,那一株青翠,和掬水灌溉的神瑛侍者。   脑中渐渐隐去前生情缘,黛玉心中思绪宛转,原来这一生是为他而来,与他纠缠不休,泪水为他流,只为惜他这个人。   宝玉如经旧梦,思道:原来我与她是前世的情缘,怪不得初见时就如久别重逢一般,只愿将心付与她。   二人一刹那的目光交融,瞬间已过前世今生。花香隐去,二人便又恍惚起来。   湘云正细看那花,她闻到的花香自与宝、黛二人不同,嗅罢,三人悠悠起身,宝玉、湘云倒未觉什么不妥,而黛玉本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略一思考,便知怡红院与潇湘馆这两处异花,应兆为何?她本在贾府境遇尴尬,王夫人又对她冷漠,如今天降花语神机,看来宝玉一腔心思,必要虚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她隐隐感到自已命不久矣。然而,生无可留恋,这几日吟诵佛经,心已然沉静,却只惦念着若自己不在,外祖母与宝玉会如何。   三人各怀着心思走回来,各自寻了摇椅,舒服坐下来。袭人站在宝玉身后伺候着,以防宝玉有什么需要。   黛玉心中犹是忧心,纤手捧起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似无心地随意说道:“宝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有一天我们姐妹都出了园子,你要善待自己。还有云妹妹,他日你要到婆家去了,我们也难再见了,你也要改一改粗心大意的习惯。”   宝玉心中猛地一震,忙立起身子道:“妹妹不要吓我,我与妹妹永远在一起,是同死同归。”刹那间似乎心蓦地一停,想到当年紫娟戏话,痛彻心扉一般,虽然眼见着黛玉在眼前,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湘云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握着她的手,道:“你又多心了,不过是两株花而已,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她虽不解缘何林姐姐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能体会宝玉与黛玉心与心之间流动的伤与痛,她一向大大咧咧,少有悲戚之状,但这一刻却有一种伤心的感受。   黛玉不清楚会有什么事发生,倒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奇怪了,摇摇头道:“我也是说说而已。”只有种预感,自己的路要到了尽头。她心里止不住一阵忧伤。   宝玉听了这话,心便松弛了下来,笑道:“说这些伤感的事情做什么?还是多想我们那些快乐的日子。再说,若真有那一天,我便也离了凡尘,做和尚去。”   黛玉脸色登时一变,她所担心的正是这个,她不能让宝玉因为她弃了一切,包括他的亲人。此时,她得退让。   黛玉面色苍白道:“呸,你又胡说什么?你家里姐姐妹妹多的是,个个都出了园子,你都要做和尚去不成?”她从前说过此话,直到现在宝玉还不明白她的心吗?她只要他心里曾有过她这个妹妹就已满足,不要他为了坚守承诺,放弃所有。   宝玉脸上青筋露出道:“她们不同。你,我。”   身后的袭人正窝着心火,他一大早什么事也不做,不读书,不会客,就知道到林黛玉这里来,林姑娘又不劝着他上进,只知吟诗作赋,早已忍无可忍,他的宝玉还说些发誓赌咒的话,于是青着脸道:“宝玉,这话你和我也说过,今儿怎么又和林姑娘说起来,要说也是和宝姑娘说去。” 第27章 双玉盟约   宝玉到潇湘馆,见湘云与黛玉无意中发现点点青翠中一点红色,原来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曼珠沙华——彼岸花,黛玉本多疑,又因身子一直不好,便疑心她命不长久,劝宝玉把心事放开,不料宝玉又说出“你死了,我做和尚去。”的话,引起袭人不满,袭人青着脸道:“宝玉,这话你和我也说过,今儿怎么又和林姑娘说起来,要说也是和宝姑娘说去。”   黛玉闻言,脸上一冷。自进贾府,袭人就对她不敬,常与人说她短长,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寄人篱下的孤儿?可她林黛玉一向敬重她的,看在宝玉的面上,还是不能太卷袭人面子,只淡淡道:“嫂子说的对,我是你的妹妹,这些话原不该对我说,我更没资格听,你且赶紧收回吧。”   听了这话,宝玉粉面胀红,摘下项下玉,狠命摔在地上,用脚死命去踩,嘴里骂道:“说什么金玉良缘,我今儿就毁了它,让你们痴心妄想。”   宝玉本心里有病,他这几日因宝钗的一再露情,而心猿意马,摇摆不定,本已觉对黛玉不起。进而疑心黛玉已看透他的心事,气在心里,赌气拿此话噎他。宝玉听了这话,少不得发狠发誓,令黛玉知他心意;也怨宝钗,无端端的弄出什么金锁配玉来,又一再拿羞、拿娇,让他心烦;更烦袭人,妻不妻,妾不妾,主非主,仆非仆的,弃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把他管得死死的,竟想连他的心也一并锁了。   身后袭人见宝玉竟又摔了命根子,早已把脸色吓白,狠瞪黛玉一眼,急步转到宝玉身前,想推开宝玉,抢他脚下的玉,又恐伤到他。气得跺脚,手伸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心焦气乱地蹲下又站起,正无措之时,忽想到湘云,忙回头扬声喊道:“云姑娘,你快来帮忙。林姑娘也真是的,知道他有这呆病,非要惹了他。”   黛玉立起身来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摆明了是要我早死。”清泪滚滚,宝玉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呢,急疼在心,人不由咳嗽起来。能相知相惜相忆,足够了,她与宝玉没有未来,她不要他的承诺。   湘云跑下摇椅,和袭人一起来抢宝玉脚下的玉,紫娟、雪雁见这里乱做一团,也纷纷跑来。   紫娟为黛玉抚胸拍背,袭人抱住宝玉,雪雁忙从地上捡了玉,交到袭人手里。   紫娟瞪着袭人道:“袭人,你把话说清楚,明明是你招惹的二爷,与我们姑娘有什么相关?别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我们姑娘仁厚,不与你计较。玉已给你了,你可要看好了,省得二爷再摔了,我们可担不起。”   袭人正喘息着前后翻看玉是否有损,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讪讪,只垂下头用帕子擦着玉,却仍诺诺道:“他哪一次不是为了林姑娘要死要活的,非要摔这玉。”   湘云扶着宝玉,宝玉大喘着气,怒红的眼中也蒙上泪。心中不免有些悲凉: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呢?他不要什么金玉良缘,他只要木石前盟。任凭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他们原本早已知晓了彼此的心事,然而不知何时起,她越来越拒他于外,与他好似隔了分明的界线。   袭人为什么总是干涉他的事,她所做的事早已越过了她的身份。难道他的心事,袭人真的看不明白?还是别有所图?   宝玉心中悲鸣,在茫茫人海的漂泊中,自己好似孤身而立,而他唯一的知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黛玉见宝玉赌咒发誓,真心流露,自己的心不免软下来,又气又心疼,泪滴划过脸颊。   宝玉见黛玉面红气促,雨打素莲,娇弱不堪,心中为黛玉的身子担忧,又悔又神伤。   黛玉倚在紫娟身上喘息,宝玉极不忍,少不得放低了身段,打迭起千般小心,走上来陪礼。好妹妹的叫了千声、万声;黛玉见宝玉方才还是一副凶神恶煞、悲怆心伤的样子,这阵子却是满面如三月之阳,不觉好笑,用帕子甩他,嫣然笑道:“宝玉,要我原谅你也不难,依我三样。”   宝玉笑道:“别说三样,百样都行。”   “一呢,你我永远只是兄妹情谊,二呢,你再不摔你的玉。”   “这”   “你依不依。”   宝玉垂下头道:“好吧。”心下寻思着先应下来,待看黛玉的第三样是甚么。   只听黛玉宛然一笑,道:“三呢,从现在起,每年花落之时,你要收齐园中落花,送来给我。一直到你发须皆白,走不动了,也要你的儿孙送来于我。若我出了这园子,你可以每年收好,寻日子一齐送来。”   黛玉心下轻声道:宝玉,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娶妻生子,才不负我一片苦心。寒明时节,把落花送于我坟上,葬在我身旁,让我与落花同眠,忆起前世与你同锄掩花落。   宝玉不知黛玉心下之意,一心只求黛玉开颜,不疑有它,想也没想,一口答应道:“这不难,明日我准备个大大的锦囊拾花。”   宝玉心道:我与你长厢厮守,同心同意,你既爱花,我便惜花。   黛玉以指虚点他胸口,轻然笑道:“不好,我原本如此诗意的事,教你一经手,便如村夫拾柴一般,罢了,我也不挑你什么了,你只管拾就是了,一直要拾到你七、八十岁,你可要记清了。我怕你懈怠,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宝玉一拍胸口道:“好。”展开宣纸,提笔写了,交与黛玉。   黛玉仔细看过,见上面写道:“贾宝玉立誓,每年拾园中落花缤纷,送与林妹妹来葬,直到天荒地老。”交与宝玉道:“你可要守信。”   宝玉点头憨憨一笑。   黛玉便也莞尔一笑,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了,霎时雨过天晴,袭人过来,把玉给宝玉戴好,三人重归座位,袭人站回宝玉身后,心中五味俱全。   湘云笑着推他道:“快去砸你的玉去。”   宝玉笑道:“方才还怕我摔坏它,现在又来怂恿了。”对黛玉表过了心迹,与黛玉立了天荒地老的盟约,他现在心情轻松。   湘云正色道:“你不喜欢金玉之说,也犯不着和这块玉过不去,老太太、太太若知道了你又砸它,不是要闹得天下大乱。府里岂不是都要说林姐姐的不是。”   宝玉低下头不语,心道:若无那抢玉的金锁,我也不必为此。   湘云又说道:“平日里你生怕姐姐、妹妹们受气,还怕丫头婆子们对我们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恨不得事事自己来做,一心为着姐妹好,今儿偏犯起混来。林姐姐在这府里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你还给她添乱,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宝玉心里猛地一惊,方才只顾了掏心挖肺的,竟忘了林妹妹在这府里的处境,让林妹妹雪上加霜,真是该死。痴长了几岁,竟没长心。   他原是很细心林妹妹的事情的,常常自己经手,连宝钗送来的燕窝,他都要问清林妹妹吃后身子如何,千方百计的要贾母换了。此时脑中一闪,不禁想起心中惦念之事,压低了声音问黛玉道:“那个扔掉了吗?”   黛玉会心一笑,湘云咯咯笑道:“林姐姐料得不错,二哥哥果然有此话。你放心吧,八成紫娟扔之前还要踩上两脚呢。”   湘云暗叹:可惜宝姐姐,究竟怨谁呢,竟连她的东西也遭人疑了。为什么二哥哥非要换了她的燕窝?仅仅因为不想让宝姐姐破费?   宝玉也笑道:“那倒不必了。”不由松了口气,想道:又放下一桩心事。 第28章 袭人受挫   宝玉狠命摔他的命根子--项下玉表明心志,黛玉是既感动又伤心,她料定自己不久于世,何苦要留给宝玉伤痛,她生怕宝玉因她的离去而发疯发痴,或是离家做了和尚,做了不孝之子,因而与宝玉约定三件事,宝玉一一应了。   黛玉与宝玉重归于好,三人重新坐下,湘云便想起昨日两位少王爷来府之事。   湘云又问道:“二哥哥,昨天有什么人来访啊,害宝姐姐又训导你了。”   黛玉道:“必是达官贵人,想都不用想的。”   宝玉沉着脸道:“是北静王少王爷和南安王少王爷,原为着老爷升职之事,明儿他二人就远行了,赶不及赴宴,提前来贺了。”他原与二爷少王爷相交颇深的,是那种志趣相同的朋友,被宝钗一教训,反成了官场上的结交,友情也变了味。   湘云叹息一声道:“二哥哥,你不喜读书,又不愿迎来送往这等事,将来你做什么呢?总不能一辈子和姐妹们吟诗作赋的。”她想不出,除了这条路,宝玉还想做什么?   宝玉皱眉道:“何必想那么多呢?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将来做个隐士也未尝不可。”   宝玉是想,愿能结芦山野,退而隐,依木闲坐,隐而狂。何时能,披发仗剑破门去,采菊南山香满襟。   黛玉点头,宝玉心中所想,正是她所向往,她二人原是一个心思----出世隐居,不受尘世纷扰,何管他人高官厚禄、广厦丰田,何管她人凤官霞披、仆妇如云,一间茅舍、一围竹篱,屋前几竿竹、几枝梅,窗前一盆兰、一盆菊,一方小池,池中几支莲,满室书香,一架瑶琴,琴旁是她,满院清香,花间是她。   但黛玉现在不敢作此想,也许贾母并不指望宝玉为官为相,只想着子孙平安,可在舅母王夫人心里却不会赞同,王夫人的一心所系,唯宝玉一人,她盼着宝玉能有出息,让贾家再度兴盛,尤其唯恐宝玉被自己所累,坏了前程。   王夫人花白的鬓发中,是为宝玉历尽的年华,黛玉不能让宝玉为了自己冷了亲人的期望,她要让宝玉欣然转意。   黛玉悠悠道:“但愿能如此。可是宝玉,真正的归隐应该是心的归隐,清静的内心,内心超然于物外,而不在于什么形式。我记得白居易的诗《中隐》中道:   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   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   隐于世外,是强制自己的身隔绝于世,心并不是真的清静;隐在尘世,不为红尘万物所动,方是世人难达到的境界。”   宝玉心中存疑,妹妹这话中有话,难道林妹妹也要他走仕途经济之路,真是人大心也大,若如此自己当真是无所知心人了,顿然脸上不快道:“林妹妹这话是绕着弯子呢。”心中有一丝不安,他不想与林妹妹成为陌路人,与林妹妹近十年的耳鬓厮磨,他是无论如何也舍不下的。可若林妹妹也存着愿他混迹官场,变成贾雨村之流的混帐东西之心,他必要与她生分了。想到这里,心里一紧。   林黛玉知宝玉错解了她的意思,便道:“宝玉,你若还是当日那句话,只要是你愿意做的,你高兴去做而又不逆天理的事情,不拘你做什么,我都是赞成的。你可是忘了你祭金钏时,我说过的话吗?”   宝玉心中登时一亮,想起当日他挨打时,黛玉哭红肿了双眼来看他,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当时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再回思当年祭金钏时,林妹妹言道:“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作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原来竟是他太愚了,林妹妹不是要他变成什么,做什么,而是要他本着一颗纯真的心,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而林妹妹的心会守在他身边,给他宝玉关心与呵护。   宝玉笑道:“原来也可以这样啊。我只以为我一股清流,不与浊世同污,林妹妹说的对,避又能避到哪里去呢。”   湘云却在一旁若有所思,缘何宝姐姐费劲了口舌教训二哥哥,二哥哥却听也不听,拔腿就走,甚至越来越反感,而林姐姐只淡淡的几句,二哥哥便放下久日不改的执着呢?   湘云思到了在宝钗处的情形。她原与宝钗同住,在宝钗那里大气也不敢出的,虽宝钗照顾她周到,然每日被宝钗训教着,应该如何如何,不该怎样怎样,几度没了自己的思想,按着她划出的道道一步步走下去。也许,将来宝钗的夫君也是要按宝钗的大志一步步做着令她满意的人。   在林黛玉这里,她史湘云想说、想笑、想发脾气,甚至想淘气,都是无所顾忌,一切随心,让她觉得自己被人珍视。不会有一盆冷水浇头,说她没个规矩,失了女子教养,让人顿时兴致全无。而人前该有的礼仪尽在人前去体现,人后该是自由自在的。   湘云蓦然明白,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二哥哥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林姐姐,情愿与她、与宝钗、与所有人生分。她史湘云原来只顾生宝玉的气,怨林黛玉抢了自己在宝玉心中的地位,现在想来,即使没有林黛玉,若她仍是与宝钗的思想,宝玉也会与她生分的。朋友还是朋友,只是不会交心罢了。   而她史湘云不也是渐渐走出了宝钗的影响,复回自己吗?   史湘云腾地坐起,一拍椅背道:“林姐姐,真精彩,可惜你不是男儿,若不然,谁也比不上你的。”   林黛玉转眼看湘云眉飞色舞,笑道:“云妹妹又疯起来了,我不过是这么一说,你尽可以不放在心上的。”   史湘云正色道:“林姐姐说的极是,我如今想得通了。”   宝玉身后袭人却是听得不耐,脸上变色,黛玉话中的含义,她不大懂,她只知道,林黛玉并不在意宝玉读书、做官、拜相。于是走到黛玉身前来,冷了声音道:“林姑娘、史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你们这是纵着二爷不读书上进。原是宝姑娘说的话有道理,论规矩行事,凡事讲个礼字,宝姑娘才是一心为二爷的前程着想。若史姑娘、林姑娘再这样说,二爷还是不要来这里了,免得被两位姑娘带坏了,宝玉还是多与宝姑娘见面才是。”伸手去拉宝玉起身,宝玉拍开她的手,身子却未动。   林黛玉、史湘云面上一凝,林黛玉俏脸稍怒,促声道:“袭人,我是尊你一声嫂子的,是不是我对你越敬重,你反不把放在眼里,三番五次的轻慢于我。你口口声声的规矩礼节,你自己遵守多少?若论规矩,主子们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言!”   史湘云也道:“是呀,你多次人前人后说主子的是非,若论起礼来,早该乱棍打了出去。”立起身子,眼睛也竖了起来。   此时宝玉脸上半红半白,心里怒气横生,却不言语。他因袭人如宝钗般时时劝他读书做官,又兼他年少冲动之事,袭人更处处挟制他,又夹带着限制他与林妹妹的来往,原早厌了袭人,但他是念旧情之人,心软、性子软,怎么说袭人尽心服侍他十多年,这样放她出去,她也没了面子。宝玉欲痛骂袭人张口却说不出,只得忿忿地端起茶杯仰头怒饮。   袭人本指望宝玉为她说话,宝玉一向被她拿捏住的,不料宝玉脸上是山雨欲来的样子,恐宝玉发起火来,累及自己。袭人忙来哄宝玉,少不得使出温柔手段来,俯下身子,蹲在宝玉身前,接过宝玉饮尽的茶杯,柔声对宝玉道:“宝玉,你想想这个理,林姑娘一味劝你归隐什么的,老太太、太太能赞成吗?我驳两句有什么不对,我不让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你好,云姑娘就恼了,要赶我出去。你倒是说句话,她们指摘于我,便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边说着,桃花眼里已有了泪,声音也哽咽了。   不料宝玉直直坐起来,冷了脸道:“正是这话,主子们说话,你一个大丫头乱嚼什么舌头,况且你哪只耳朵听见林妹妹劝我归隐了?你自已也说了,我的事,有老太太、太太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林妹妹、云妹妹已经对你很客气,若是你敢对三妹妹这样说话,看她不先割了你的舌头,再乱棍打你出去。”   三姑娘的厉害,合府皆知的,而且也维护着自己房里的丫头,不过对她不敬的,无论年纪大小,她也不会客气的。袭人本以为宝玉性子软,必会维护她的,没想到宝玉不向着她说话,袭人没了底气,于是不敢再作声,忍下气来,心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看谁最后得意!   这里黛玉被袭人一搅,心中生恼,原本郁结在心的委屈,一下子涌到心头。府里下人的脸子,她看了十来年,现在竟越发越到她头上了。眼里不由蒙上一层雾水来。自己蒙上帕子盖在脸上。   湘云、宝玉便知黛玉心中不舒服,湘云问宝玉道:“二哥哥,你性子也太好了吧,袭人几次三番地编派林姐姐的不是,你也不出一声,只纵容着她,别的主子姑娘,她怎么不敢讲半句?只知欺软的怕硬的,林姐姐不与她计较,她却得寸进尺了,她是不是超出了做奴才的本分了!”   湘云起身,走到宝玉身边,拉他道:“二哥哥,你且回去吧,免得你身后那位听着我们的混账话,为你堵气堵心的,我们这里招待不起她这位大贤人。”   宝玉想想,乘兴而来,却被袭人败兴而归,再呆下去,气到林妹妹刚刚好些的身子,倒不好了,大家都无趣,也该回去才是。起身弹了衣衫,弄平褶皱,道:“两位妹妹歇着吧,午后我再来。”   宝玉抬步出门,袭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宝玉在门口处回身对送他的紫娟轻声道:“妹妹若有事,千万叫我一声。”   紫娟白他道:“我看还是免了,惹得你房里鸡犬不宁的,这府里更没有我们姑娘容身之处了。快走吧,袭人瞪眼呢。”   宝玉面上一顿,叹气出门。   湘云扬声道:“二哥哥,下次来时,清静些来。”   宝玉脚下不停,带着袭人大步离去。   湘云回身,轻轻地掀开黛玉面上的帕子,见黛玉已是梨花带泪,悄然落泪。 第29章 又议林资   宝玉带着袭人大步走开,湘云在宝玉身后扬声道:“二哥哥,下次来时,清静些来。”   湘云转回身,轻轻地掀开黛玉面上的帕子,见黛玉已是梨花带泪,悄然落泪,史湘云心里一酸,道:“今儿是气不过了,终于驳她了。前儿还担心小红受责难呢。”   湘云自己也是父母双亡,与黛玉同为失怙,但养大她的毕竟是她的亲叔叔婶婶,长在她史家。她终还是正经小姐,主子姑娘,出门也是前仆后佣的。虽说有时要做些针线活,可是没有下人敢对她无礼的。   在贾府,大家也都当她为客人般敬着,纵有不满,也不会明面表现出来。   而黛玉不同,贾府下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贵族后裔,敏感而多疑,时时以自傲掩饰自卑的没落小姐罢了,她若有任何不满,都会引来下人们的嗤之以鼻,说她不知好歹。   黛玉拭掉泪道:“我已在她心里坐实了尖酸刻薄,怎么以礼待她,她都要讲究我,我又何苦让着她。”一身的柔弱,眼中却有一丝刚强,她虽无依,却不是任人欺凌的。   湘云点头道:“她既不识敬,林姐姐你尽可以主仆待她,和她讲什么情份。”湘云大眼中有着压抑的怒气。   黛玉叹气道:“一向是她们不容我,而不是我不容她们。我是近也不是,远也不是,怎么做都不对。”   湘云大器道:“怕什么,还有我呢,你是念在你外祖母与你舅舅的面上,来敬她们,而我与太太可丝毫没有关系。”   黛玉带泪一笑,道:“罢了,罢了,再说下去,我们两个要摆苦处了。”   湘云也笑起来道:“原是我劝你的,倒成了你劝我了。总之我们两个同病相怜。”   黛玉、湘云便又躺下,听着竹叶声,说起体已话。   ----贾母处   午后,秋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园子里偶而有几声虫鸣,黛玉与湘云相携出来,缓缓走出园子,过到贾母这边来。在贾母上房门口处,几个小丫头在打盹,却听贾母的声音道:“我要你查的事情,你查了这么些年,有眉目了吗?”   贾政的声音道:“原先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有一搭无一搭地打听着,近几日与几位同仁闲聊,方知母亲怀疑的有道理。我们无意间说起各官职的俸禄之事,提到盐政,说是妹丈当年在任时,上缴国库的最多,前后几任都不及他的,因而太上皇赏赐的珍玩也多,如何外甥女回来时,身无分文的,虽说妹丈一向清廉,林家也是四代袭侯,林姑老爷又是探花出身,怎么会没有一点家当,着实令人不解。我记得外甥女初到时,妹丈就托贾雨村带来大笔银资,做贾雨村谋职的上下打点费用,没用我们出了半分毫。那贾雨村原是我们同族人,却要妹丈破费。”   贾母的声音道:“我记得后来你妹丈每年都派人送来两万、三万的到咱府上,给玉儿做日常花费之用。”   原来贾政听到了官员们的言论,又听人说皇上无意间问起林御史后人之事,心中有了疑问,回来说与贾母。   其实当年林如海身染重病之时,皇上有信问及林氏后人,可入朝为官。林如海上书,道唯遗一幼女,养在外祖母家中。皇上便应道若长到十五岁,送入宫伴太后、皇后,再择佳婿。   光阴匆匆,皇上国事在身,始终未提此事。却不料贾赦不知从什么人那里听到此事,慌慌的说与了贾政,贾政这才觉得此事重大起来。   贾母言道:“琏儿回来时,只交与我十万两,当时我心中有疑问,怎奈我不在场,不能得知。我只想着给林丫头留着,等她出嫁时,我再添点,做她嫁妆。”   贾政说道:“改日唤贾琏过来,细问一下那时情形,别是被外人图了去。”   黛玉与湘云相视对望,黛玉摇头,不愿进门,轻轻拉湘云衣襟,湘云会意,二人原路回来。   而屋内王夫人一反平日的木纳,一板一言道:“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了,怎么还想得起来。问了也是白问。”   贾母点头,道:“是有些久了,不过终究问了还是好,若真被别人谋了去,我们要为林丫头讨回来的,不能让人以为玉儿家里再无亲人来管。再说将来她也用得着。”   王夫人抬头对贾政道:“老爷何必多事。也许林姑老爷家里真的就是面子上风光,内囊已空,只留下一点子钱财给女儿做个嫁妆,也是可能的。你若去查,若是有还好,能讨回来就讨回来,算你为大姑娘尽了心;若没有,倒不好看,还显得你只认钱财。如今没有那笔钱,府里不是也把大姑娘拉扯大了。只不过将来多添一副嫁妆罢了。终不如我妹妹薛家,有人脉,家底子也厚,过几日给老爷摆宴,全仗了薛家出力呢。”   口气上有怜悯,说到后来十分慷慨,又透着对薛家的赞许。   贾母有些不快道:“我的女儿千挑万选才嫁的,当初中意的不只是他的家世、人品、相貌,还有他的才气。论起来,林府门弟不比咱们要低,若不是林姑爷早逝,林丫头会到咱们府里来。你下贴子请,林家也未必能放呢,还容得你们如此怠慢,别打量着你们那些事,我不知道。”   王夫人心中有异,吞声不语。   贾政对于贾母与王夫人间明里暗里的较量,却是一无所知,只顺着贾母道:“母亲说的是,我还是去查查才好,办酒宴的钱,该是多少都付了薛家。”贾政与王夫人想的不同,王夫人受了薛姨妈的影响,只想着自家便宜,名利双收,而贾政所想的是,不能因贪这点子便宜,处处受制于薛家。   贾母道:“就这么办了。我们家还落到那份儿上,要姨太太出钱请客摆宴,要人知道了,我这老脸往哪儿放。”   王夫人见老太太生气,忙请了罪,心里却做着另个的打算。   贾母又道:“秋天到了,林丫头该换装了,今年要比往年多几套,还有云丫头、琴丫头的秋装,你们安排着办吧。”   王夫人诺诺应承下来,手里捻着念珠,心里却不知念的什么佛经。   贾政又对王夫人道:“北静王少王爷与南安王少王爷要去边关巡视,我去送和,你那里有什么雅致之物,交与我带过去。千万别拿那些珠宝玉器的,二位少王爷不喜欢。”   王夫人微有了表情道:“我看我们府里几个姑娘们绣的图就不错,也有意境的,合你们心意。玉钏,先去把那幅富贵牡丹图取来,让老爷看看,老爷必然也喜欢。”   不大一会儿,玉钏回来,捧与贾政,贾政打开那幅富贵牡丹图看了道:“好是好,不过是你们妇人们喜欢的样式,太俗气,不妥、不妥,少王爷年轻人,喜欢什么梅、兰、竹、菊的啊,以莲喻已,哪能喜欢这类的?不好,不好,换掉,就没有像样的?” 第30章 选绣为礼   贾政因要为南安王少王爷与北静王少王爷送行,向王夫人索选雅致之物,王夫人把将她极中意的富贵牡丹绣图拿来给贾政欣赏,贾政看过摇头,直道此物太俗气。   王夫人本想贾政看了欢喜,她便借机极夸赞宝钗几句,听了此话,本要出口的话生生的滑入肚中,不由呆了半晌,方道:“老爷不喜欢就罢了。还有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绣的,看着也不错的,你随便挑一幅拿去吧。”语气中便有三分不快,却不敢吐露出来。只寻思着待老爷看了其他的,才知她看中的方为极佳之品。因思着,便吩咐玉钏回房全部取来,任贾政去挑。   玉钏再回来时,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小心地走过来,小丫头两手捧了一摞绣图,几乎遮住她白皙的脸,只侧着头来看路,玉钏教她把绣图放在桌上,摊开来,由贾政来选。   贾政一一打开,细看每幅绣图,看过的便先叠放在一旁,王夫人在一侧冷眼看着,只等贾政回心转意再去赏慕宝钗的绣图,却看贾政一幅幅地打开又叠摞起来,待翻至一幅图时,停顿片刻,喜道:“就是这幅了,正合他的品味。”说着转手拿来与贾母看。   贾母接过,举起老花镜低头上下细看一遍,抿着嘴点头道:“嗯,这幅不错,是仙鹤高飞,这绣法风格,像三丫头绣的。”   王夫人疑心,竟有绣图入了老爷的眼,莫非当真将宝钗的牡丹比了下去,便也凑上前来看一眼,心下想道:原来老爷着眼此类,却可惜了宝丫头的好绣图。口中只应和着老太太说道:“是三姑娘绣的。”   贾政看着贾母在欣赏绣图,说道:“这幅就送给南安王少王爷,正合他的风格。”   贾政单放好这一幅,继而挑选,这许多绣图原都不错,只是不甚合心意,皱起眉有些为难道:“北静少王爷少年人心高气傲,看上去温和如玉,却一向与众不同的,轻易难有入他眼的东西,不能选差了。”   心中因便存了些吹毛求疵之意,直翻到最后一幅,仿若柳暗花明,不由眼前一亮,举在眼前上下细看,脸上微露笑容,捻须微微颔首。   贾政正在欣赏绣图,却听在另一旁的贾母与王夫人不约而同惊讶道:“双面绣翠竹图。”   王夫人暗愧道:我竟没在意。若知是双面绣,早该留了送与娘娘才是。   贾政闻言亦讶然,忙翻过来看,果然是双面绣,前后图样如出一辙。   贾母端着老花镜遥看贾政手里的绣图,边道:“这是苏绣了,这绣法我们家里人是绣不出来的,从前也只有敏儿能绣的出,她和皇宫里的绣娘学过,又在苏杭居住了十来年,各种技法娴熟,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贵重之物都要敏儿来绣的。每年她送我的衣物,也都是她用苏绣技法亲手绣的。”说到最后,想起女儿,竟有些悲伤了,眼睛也湿润起来,以袖抹泪。   贾政忙道:“好好的,您又伤心。外甥女儿不是平平安安的在您的身旁吗,就如敏妹妹还在是一样的。”   贾母心中叹息,默默点头。   王夫人笑道:“是大姑娘绣的翠竹图,我因想着老太太必喜欢,所以想留下来,莫给选去送了他人。”   贾母心如明镜般,却只摆手道:“让他拿去吧,我老婆子留了岂不糟蹋了。”   贾政心里也极喜欢,他原也是极风雅人物,如今年纪已大,又经官场,那份心思早淡了,不过鉴赏能力还是不变的。   王夫人只得微笑摇头道:“你们就喜欢那些四君子什么的,它们怎么有那牡丹惹眼,又意义深远。我想娘娘必是喜欢这幅牡丹图的,过几日我进宫献与娘娘。”能入宫中岂不比献了少王爷好些。   贾母笑道:“也好,那幅牡丹图也是顶尖的,一定是宝丫头的手艺,送给娘娘也好。”   贾政双手捧绣图,走来小心递与贾母,贾母戴上花镜,以手抚着绣图,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如同当年收到女儿贾敏亲手绣的衣裳般,看罢,点头泪眼朦胧道:“是林丫头绣的,这针法,别人是绣不来的,和敏儿的一模一样。可怜玉儿绣这幅图得用了多少时间,她那身子弱,一天也绣不了几针便撑不住了。”   王夫人、贾政连连称是,垂手等着贾母看毕,贾政便选了精致盒子,待小丫头们小心装好两幅图,持了锦盒告辞出来,出府去会北静王少王爷与南安王少王爷。   房里王夫人又陪着老太太稍坐片刻,便辞了回房去。   这一日王夫人总觉得心神不宁的,不由自主地想起贾母要贾政去查的事,手持念珠,还未吟诵佛经便又放下,坐立不安半日,心中难作决定,终于,唤了玉钏来道:“快去请姨太太速来见我。”   玉钏从未见过王夫人这样惶急的样子,一脸狐疑,急急忙忙的去薛府不提。   却说黛玉与湘云出来后,缓步款行,湘云看黛玉脸色微愠,叹道:“林姐姐,难为你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以为你一无所有的投靠府里,轻慢于你。”   黛玉叹息一声,道:“但愿舅舅能早日查出个究竟来,大家心里都不存疑。不过府里人的闲言闲语,我已习以为常了。我若常常为这些事闹起来,又能如何呢?反让外祖母伤心伤神的。”   湘云听了此话,只摇摇头,并未答语。二人轻移莲步走回园子,湘云道:“时间还早呢,闲来也无事,不如我们在园子里转转,再去看望凤姐。”   黛玉此时心绪也是不佳,想想不如走走散尽愠意再去,免得惹得凤姐也是一身不快,于是点头。   二人便闲步园中,转到藕香榭时听到屋内下棋声,便入屋与探春、惜春下围棋消遣,棋未半盘,只见黛玉与惜春好笑的看着湘云与探春为一颗黑子争得面红耳赤,湘云拍案、跺脚,若不是有惜春拦着,早跳到椅子上去,黛玉便笑着拉了她出来,湘云一路上还和黛玉讲着那一颗子如何吞并探春一片。   二人说笑着,沿水边一路往园子外走来,走到潇湘馆附近的滴翠亭相接的小径上,见亭的雕花窗关着,却听里面有二个女子时断时续的嘁嘁喳喳的声音,黛玉与湘云已转向亭子,走了近一半,因听见有人在此言语,二人便步子也未停,依然浅谈轻笑着转了脚步,沿着小径走回去,远离了滴翠亭,湘云忽想起一事,便道:“林姐姐,我想起当日……”二人渐行渐远,声音也听不到了。   而此时,滴翠亭的窗子被缓缓推开,从里探出来两个插花戴簪的头来,望向两个走远的倩影,窗前这二人正是坠儿与林红玉。   坠儿回过头看向林红玉,林红玉却是极不服气的神态。   原来坠儿和她爹娘去了乡下,坠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子也好起来,她爹给人打短工,她和她娘帮人做工,她们一家人手脚勤快,又是热心肠,与村人相处得和睦,邻里乡亲的也都喜欢她们。   这日坠儿和她娘来城里赶集市,坠儿便想要去看看林红玉。她想法子的寻了贾芸,求贾芸带她进园子来,好歹与林红玉见上一面。上一面急匆匆的,好些话也没讲清楚。   那贾芸与林红玉如今已订了亲,只差选吉日过门成亲,又知林红玉与坠儿为密友,自然千方百计的寻了机会让坠儿进园子来。 第31章 红玉解误   贾政精心选了两幅绣图,一幅是探春的仙鹤高飞,有意送与南安王少王爷,另一幅是黛玉的双面绣翠竹图,准备送与北静王少王爷,心中方放下一事,而王夫人却有些心绪不宁。   同样心绪不宁的是园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在滴翠亭里私会的坠儿与林红玉。坠儿原是求了贾芸,私进园子来会密友林红玉的。   林红玉看到坠儿,喜出望外,拉着坠儿的手红着眼睛说着别后的话。林红玉心中有许多话要说、要问,上一面匆匆忙忙的,来不及细说,而且她还要告诉坠儿她们之间约好的那事。   叙过别情,道过平安后,坠儿便问林红玉近况如何,林红玉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能跟着琏二奶奶风风光光的,却不想如今琏二奶奶大不如从前了,日子也清闲了,我无事做,本该高兴才是,却反觉得心烦了,不知以后是该跟着太太,还是回了怡红院跟着未来的宝二奶奶?”   坠儿摇头道:“难道你还是那番心思,你还没看明白吗?这府里今儿个琏二奶奶得宠,明儿个还不知是哪一个呢,你跟了哪个都不能长久,早晚都落得这般地步,再说你若再跟了别人去,岂不被人讲究去了,以后谁还肯留你、用你呢。”   林红玉叹道:“我也是这般顾虑,从心里讲我还是想回怡红院,这府里失宠也失不到宝二爷头上,他是老太太、太太的宝,再说荣府将来也要由他来接手的,在怡红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可我担心传帕子的事,都怪林姑娘,没事偷听什么,我猜怡红院里人人知道那事,我可敌不住袭人手里那几个人的舌头。现如今倒不知是何去处了。”   坠儿大睁着双眼,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还想回怡红院?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没有那事,就有你的立足之地了吗?你好好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出来的,她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林红玉白她道:“如今晴雯不是已经不在那里了吗?”   坠儿气道:“太太会容你近了二爷身边吗?岂不要怨你带坏了二爷?你还想不想活了?”   林红玉恨道:“都是林姑娘多事。”   坠儿见林红玉发狠的样子,心里猛地一惊,便将今日所为何来想了起来,其实她心中早已疑了当年滴翠亭之事,忙说与林红玉,又道:“也许我们错看了林姑娘,你别再疑她了。”   林红玉不信道:“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不是林姑娘偷听的,你想想当时情形,宝姑娘神情从容,不慌不忙,有说有笑的,还赶着去追林姑娘,说林姑娘进了山洞被蛇咬了一口才好。我怎么想也看不出她像刚偷听过的样子,她一点愧疚不安的表情也没有,哪有人掩饰得那么好?若真是她,那她可真是太可怕了。”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是宝姑娘偷听了去。   坠儿加重语气道:“当日你我两人连林姑娘的影儿都没见到,就凭宝姑娘的几句话,就坐实了林姑娘偷听了去,这你就信了。你再想想,我们开窗的时候,只看到宝姑娘,就算是林姑娘听到了,依她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能瞬间就走得没影儿。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是宝姑娘都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走得干净,才被我们看到。”   坠儿心里起急,林红玉脑袋怎么就不开窍?   林红玉想想才道:“说心里话,依两位姑娘清高、高贵的模样,我是不相信她们做偷听的事的,她们也不屑听我们的私事,可是明明白白的,宝姑娘在窗外刚到,又说的那么确定,是林姑娘先头在窗外的。经过就是如此,你再辩也无用的。我说坠儿,你是不是得了林姑娘的好处,才这样子为林姑娘说话。真让我说你什么好,一点子小钱就把你收买了。”   坠儿闻言,又气又恼,想要与她分辩,又恐声大远处的人听了去,挨近林红玉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说实在的,我是觉得我得了林姑娘的好处,我总在想,我能缓回命来,与林姑娘有关,那日我断气时,想与你告别,恍惚觉得到了竹林中,见到林姑娘,与她说过那些事之后,只见她的身上放出光来,随后她身边的一本书也放出光来,然后我就还生了。”   林红玉瞪着眼睛不信道:“真有此事?”   坠儿点头道:“嗯,当日我发狠咒她、说要报复她,她是一副极无辜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不知道那件事。所以我想,莫不是我们真的错怪了林姑娘,你那件事别做了。若林姑娘也掩饰得那么好,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她们二人都很可怕。”   林红玉想了片刻,方道:“罢了,我们这样猜来猜去也没个结论,不如想个法子探听一下,若不是林姑娘,我就撤了那小布人,不再监视她和二爷的事。”   坠儿跺脚道:“榆木脑袋,真拿你没辙。不过也好,能解了心疑,别错怪了人。”转身趴在窗上,向远处眺望。   两人间一阵沉默,坠儿忽转身来道:“小红,不用想计策了,你看那条道上那个人不是宝姑娘,我们看她往这边来不,到时试一下便知。”   林红玉一副不可能的神情道:“试一也好,你就死心了。以宝姑娘的品德,断不能做不光明的事。”   坠儿道:“我们还是关上窗子,像从前一样,只说些闲话,从窗缝往外看情形如何。”   说罢,二人轻轻关上窗子,留条缝,靠在窗前,林红玉便道:“呆会儿你若输了,十吊铜钱给我。”   坠儿白她一眼道:“好,我情愿。”   坠儿与林红玉便声音忽高忽低地说些乡间趣话,拿眼从窗缝里看着宝钗。见宝钗在大路上稳稳走来,手执团扇,气定神闲,端庄正派,大大方方,忽似叹了口气,走下滴翠亭的小径,看样子似要到亭中坐坐。   坠儿与林红玉对望一眼,嘴上不停,眼睛看着宝钗如何行为。   宝钗听到说话声,依然走来,走至亭左近,煞住脚,身子略倾斜着,移近亭子往里细听,面上不动声色,听了一阵,不过是乡野之事,但却没有走的意思。   亭里林红玉见宝钗久立不动,使了眼色对坠儿说道:“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再说一会儿话,我就送你出去,别让人知道你进来了。”   坠儿会意道:“再呆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   宝钗闻言便转身轻轻快步走开,不大功夫就出了亭子的范围,尤回头来看看,见窗子未开,安然走开。   坠儿等宝钗走远了,才对呆立无语的林红玉道:“小红,你看如何?你看她那身轻快劲,和你我一样灵呢。”   林红玉皱眉道:“打死我也不信,宝姑娘光明磊落、大度平和的,你看她听的时候,也是一副极正当、正派的样子,定是她怕私下里有人议一些不利于园子的事,才听着些,好早做防范。”   林红玉嘴上硬着,便要推窗,坠儿道:“先别开,你看林姑娘和云姑娘也打那边过来了,我们再看看她们过不过这儿来,也试一下。”   二人接着说话,却看见林黛玉与史湘云沿亭子外的小径走到一半停了一下,转过身走开了。   林红玉脖子一梗,腰身一挺道:“好,算你赢了,我给你十吊钱,回去就把小布人身上的针拔掉,小布人也扔掉,从此不再对付林姑娘。”心道:世间最难看清的就是人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人说罢,起身离了滴翠亭,林红玉从临街的角门送坠儿出了府,看她走远,关门走回,心里却糊涂起来。 第32章 姐妹谈心   坠儿与林红玉在滴翠亭里谈到当年传帕子的旧事,坠儿力劝林红玉当年偷听之人非是林姑娘,而是宝姑娘,林红玉偏不信,正巧宝钗信步走来,于是二人重演当日关窗窃语情形,恰看到端庄的宝钗驻足细听,不由林红玉不信,恰此时黛玉与湘云也路过此地,闻听亭中有人说话,便不停步地走开。   且说湘云与黛玉悠悠地离了滴翠亭,一路上吟风谈笑着,抬眼看宝钗远在前面一闪身,拐向大观园门,想是去贾母房中问安。姐妹二人便没有出声唤她,随在她身后,缓缓地往前走来。   湘云起了淘气心肠,附在黛玉耳边悄声道:“我们快走几步,跟在她身后,看她多久能发现?”   黛玉瞪她一眼,吴侬软语道:“要去你去,我才不稀罕。等她见了你,好笑没有,非训你一顿不可。道理我都替她想好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呀,只管呆在房里做针线去。”眉头一蹙,一甩长袖子,细柳腰身向后退了一步。   湘云扑哧笑道:“呵呵,你的道理我没听见。”   心下忽想起一事,说道:“林姐姐,要说非礼勿视,你我失过一次礼,不过,有人却是违了非礼勿动。”   黛玉眼睛疑问道:“什么事?”   湘云白她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记得当日在二哥哥窗外,你我看到那一幕了。”   黛玉登时想起,那一年宝玉挨打后,丫鬟仆妇们午睡之时,宝钗坐在宝玉床边绣鸳鸯肚兜之事,若不明之人,那场景必是一副贤德和睦之象。   湘云见她露了恍然的表情,问道:“当时你和宝姐姐还不和呢,怎么没拿此事拿捏于她?而你只说错了一句诗,却让她好生教导了一番,处处拿起大来,害你好不安生。”   黛玉指尖轻轻抚过柳枝,听了这话,转头看向湘云满是不解的面容,淡笑道:“我倒是从未想过拿人家的短说去。有几次也是从前年纪小、任性,心里有不满之事,便都说在当面了。”其实不是她不懂这道理,而是不屑这样去做。   湘云心下想道:这个林姐姐,有了机会却放过了,却被人家好好教训了一通,几乎和她交心了。又道:“我自知道林姐姐的人,可林姐姐每每被宝姐姐说教,我便不甘心,几次都想说出那事来,在一旁看宝姐姐面子上如何,却顾及着林姐姐而咽了下去。”   黛玉以指轻点湘云,笑道:“你若真个说出去,宝姐姐必定是颜面尽失,威信扫地了,日后如何有脸面来与姐妹们相见?这般的结果,想你也不愿见到,依你这个性子,只逞一时之快,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后悔成什么呢。”   湘云垂眸凝思,她自是不愿闹得姐妹们不欢而散,可又觉得她只是说出真相罢了,又有什么错呢?于是道:“那是她自己行为不端,落得那般地步,与我何干?况且,你念佛经谢佛保佑二哥哥时,她不是也损了你的清名?”   黛玉轻笑道:“反其道而行之,我们既是知道被人拿捏的滋味,又何必要她也尝尝呢?她说她的去,清者自清,我们行的端正便好,何必费那些口舌去讨无端的面子。她做对做错,又与我们何干,无需我们干涉,自有一天,黑白分明。”   湘云想了想,黛玉的话自是有道理,便又想起当年,她口无遮拦,说林黛玉像戏子,黛玉也没有当面给她下不来台,一语不发地走了,事后她和二哥哥大吵了一通。倒是她自己,闹了个人仰马翻的。   道理如此,究竟心里不甘,只道:“这倒便宜了她。”   黛玉笑而不语。   湘云解了心头一惑,顿然觉得心上澄明,思道:日后若有问,定然去问林姐姐,断不会去讨宝姐姐的教了。   二人步子轻快,柳枝交映中,露出凤姐儿的住处来。   湘云一步先迈进屋内,还未见到人影,便见一个红色的圆球蹦跳着出来,后面一个粉白的小女娃扑过来,口中嚷道:“往哪儿跑。”   奶娘跟在后面急急地步走过来,抱起巧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巧姐儿总是乱跑,让二位姑娘见笑了。”   平儿闻声,打了帘子来迎,见湘云与黛玉立于门口,笑道:“原来是云姑娘和林姑娘,奶奶近日身子不大好,躺了许多时日了,二位姑娘有什么事进屋里去说。”又回身道:“奶娘,将巧姐儿看好。”   林红玉也走出来,含笑迎进黛玉与湘云。   黛玉与湘云款步走进,黛玉不经意间回眸拢发,正看见林红玉若有所思、打量她的目光,不过那眼神却是温暖的。   稍时林红玉端上茶果点心复进屋来,侧头对黛玉微微浅笑,黛玉便也有些纳闷。   黛玉与湘云乍一看到凤姐,不由心一酸。见凤姐倚在床上,日渐消瘦,人也显了疲态。   原来王熙凤与贾琏夫妻关系日渐冷淡,原本贾琏与凤姐也是情浓意浓的,皆因王熙凤争强好胜,处处占他上风,人都称比他贾琏还能干,若是男子,必有一番成就的。不由不令贾琏颜面尽失,倒退了一箭之地,说的人多起来,贾琏心上极不甘,难免到外面眠花宿柳,以求得心理平衡,维护自己身为男子的尊严。   再者男人三妻四妾本为平常,又兼凤姐身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贾琏更有理由偷娶了尤二姐,收了秋桐。   而王熙凤的心却似被他用刀片片割掉,只剩得血在滴落。有哪个女子甘心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那是她的天,她的夫,她一生情与心的维系。身为女子,再精明强干,她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贾琏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令她痛心的事,伤她尊严的事,不能不让她黯然神伤。她闹过,吵过,而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当的,若无妻妾成群,反被人笑话。而身为妻子,不容相公的妾小,反被看作是失德。她只有咽下血泪,用尽心机,做出口蜜腹剑的事来。   却把自己伤得更深,而那个男人却是更难回头。   王熙凤只觉生已无趣,争着在老太太面前争宠是为谁?挣着个脂粉英雄是为谁?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尤其近来,王熙凤常常梦到尤二姐,尤二姐怀抱婴儿,对着她悲悲戚戚,眼泪不住。王熙凤用力去推她,却推不到,心痛气急,自己也泪落如雨,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莫怪我,若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想想二爷纳了秋桐,冷淡了你时,你是不是也伤心欲绝呢?我也是女人啊!”   她便不知多少次夜半从梦里惊醒,脸上尤有泪,猛力抽泣着。   而贾琏却再不踏入她的内室,偶而看看巧姐儿而已。   如今王熙凤真是心灰意冷。   林黛玉与史湘云来时,王熙凤正了无生趣地想着心事。见她姐妹进来,挣扎着坐起,勉强做出笑容,打起精神来也她姐妹叙话。   她二人见王熙凤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王熙凤叹息一声,道:“原以为咱们姐妹能长长久久的,看来是不能了。”   史湘云闪着大眼睛道:“二嫂子只管放宽心养病,少想那些不开心的事,自然会好起来的。”   王熙凤长叹了口气道:“这个理儿我也知道,可人强命不强,难与命争,如今我才知道。”   看着二人如花模样,一脸青春的光彩,王熙凤不觉想起她当年光彩照人的岁月,心里颇有感触,再想想在婆家这许多年,用尽威风,却少有知心知已的,不由一手拉了黛玉,一手拉了湘云道:“我们姐妹处到现在,感情比不得别人,尤其林妹妹,我们性子和得来,竟比我本家亲戚还要亲。”   黛玉只觉心酸,眼圈一红,忙低了头。   王熙凤又道:“就算我死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只放不下我的女儿,她还小呢,以后若没了亲娘,只被人欺负罢了。我一生好胜,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机会养大。”   林黛玉抬首道:“凤姐这是说到哪里了,不过是病了几日,哪里就到了那地步。成日里你们都说我多愁善感,身子不好,就是走,也是我走在你前面。”   凤姐身子一颤,以眼示意平儿,平儿退出,守在门口,房里已无闲杂人,凤姐才摇头低声说道:“妹妹,今儿我们是以姐妹的身份说话,我有句话你要放在心上,万事切莫太执着。”看黛玉如姣花软玉般,心里生出的怜惜是真切的。   林黛玉轻声道:“我明白。”   王熙凤知她心较比干多一窍,自己一提她便明白了,仍是不放心道:“林妹妹,往日里姐姐总开你与宝玉的玩笑,那也是我的心理话,老太太和我都是乐见你们成这姻缘的。”   “今儿姐姐却要说一句,不要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看眼前情形,太太容不得你的。那意思已经暗示的很明白,渐渐的连老太太也不放在眼里了。有些事,是先暂斩后奏的,老太太也没有办法。”   黛玉微一笑道:“二舅妈真是多虑了,我不是这府里的人,早晚是从来处来,再归来处的。”   凤姐点头道:“但愿姑妈能早想明白。”   王熙凤又对湘云道:“切记我们要保重自己,不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系在男人身上,他们不配。”眼里露出傲然之色。   黛玉见她话有悲戚,已露了诀别之意,低低的声音道:“姐姐是明白人,妹妹也有句话奉劝你。姐姐也说太太眼里已没了老太太,这家其实是掌在二舅妈手里的。凤姐你操心操力,除了老太太欣赏你,大舅妈可对你有好眼色?下人们可服你?”   王熙凤不由不点头,佩服黛玉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黛玉尤道:“这些年来帐簿子我一一看过来,府里内囊已空,你把嫁妆都填进去了,又有谁知道?谁来念你的难处呢?太太不过是利用你管家,实际这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事还是在她掌握之中。”   湘云也道:“是呀,将来二哥哥娶亲,荣府要交给宝二***,哪有仍由你来管的道理。”   黛玉接道:“那时宝二奶奶接管的是一个空架子,帐要算在你的头上的,必要说你管家不力,或者说你私藏了,你真是说不清的,府里的家人更要怨你,而你再回大舅妈那边,真的是没有容身之地了。”   湘云心下想道:没想到,这里的事情这么复杂,从前我只道婶子要我做活受累,没想到管这一大家子人的吃吃喝喝这么难。   王熙凤便把秦可卿临别前托梦的话想起,当时秦可卿虽然是劝她为贾府留后路,现在她自己不也是一样需要退路吗?至于佑大的贾府之事,已不是她该操心的,眼前是该把她与巧姐的事弄妥当了。至于死,她王熙凤还不能轻易就死了,她还要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做新娘。   其实王熙凤一半病在身上,一半病在心里,既是对贾琏死了心,又是对自己的未来茫然无着。如今心一定,不再为那个男人伤神,又想到了今后该如何去做,仿佛病愁也轻了,穿鞋下地笑道:“两位妹妹,陪姐姐杀一盘,今儿我谁也不让。” 第33章 私议难事   黛玉、湘云与凤姐三人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王熙凤劝黛玉放下执着,黛玉劝凤姐早为自己打算,湘云也悟道家境艰难。此时王熙凤放下心头恨事,对贾琏无爱无恨,对她与巧姐的将来,心中有了主意,心境一宽,便再无了病愁,穿鞋下地,与黛玉、湘云下起围棋来。   林红玉在一旁侍立着,心中不解为何方才琏二奶奶还是一脸病容,如何这会儿脸色却亮起来?她三人方才都私语了些什么呢?   林红玉暂时撇开心中想法,暗中以目光研究黛玉,见黛玉袅娜多姿,时不时妙目瞪起与凤姐争一争,再与湘云打趣几句,喜、怒、哀、乐,娇憨之态全在脸上,林红玉便不由偷笑;再见黛玉又露出娴雅、睿智之态,真是惠静时宛若娇花照水,美不胜收,林红玉不由站在那里发呆。   凤姐独与黛玉、湘云轮流连战,一气杀了几盘,心中极痛快,尽显往日杀伐决断之风。心里的抑郁之气也消了。   平儿牵着巧姐儿,不由也开心一笑。   黛玉与湘云便在凤姐房中流连到近午时,方起身告辞,凤姐朗朗笑着,留她二人吃饭,二人推了,出了凤姐院,沿路往潇湘馆走来。   走出不远,迎面遇上宝钗和薛姨妈,母女二人满面春风,顶着日头匆匆向凤姐院走来。   原来这母女二人方从王夫人房中出来。   那王夫人一早得知贾政要查林家财产之事,不由坐立不安,吩咐玉钏速请薛姨妈过府来见她。   玉钏一路小跑着,拍打门环进了薛家,见了薛姨妈,把来意说明。薛姨妈不知何事,便安排好家里事,叫上宝钗,香菱跟在后面,随玉钏过贾府这儿边来。   一路上,薛姨妈少不得胡思乱想一番,心头也乱乱的。   进得府里来,宝钗停步道:“妈妈先过去,我想姨妈有事要与你商量,我在不方便,我到园子里走走,稍后就到。”   母女连心,薛姨妈也不多说,母女二人分开,薛姨妈先到了王夫人房中,而宝钗则到了园子里,在滴翠亭驻足。   玉钏挑开帘子,薛姨妈脚步急急的进来,见王夫人在房里坐着,并无不妥,心稍安说道:“姐姐什么事,找我找的这么急?”   王夫人下了座位,扫了玉钏一眼,玉钏知趣地退了出去,香菱便也悄悄退出去。   王夫人来至薛姨妈面前道:“妹妹,我实在没辙了,才找你来。老太太要老爷调查林家财产的事,你说怎么办?当初是你提议我们私下用了大姑娘的资产的。”   薛姨妈方拍拍心口,平稳了一路乱蹦的心,埋怨道:“我当是什么事,就这点小事吗?还值得慌成那样,急三火四的要我过来。”   薛姨妈寻了座位,坐稳当了,喘匀了才道:“当初你修园子时,钱不够了急得什么似的,我不劝你用了那笔钱,如今你哪里来的那人人称羡的园子?你们贾府风光享尽了,娘娘脸上荣耀了,皇上也满意了,到这时候反倒怪起我来了”   王夫人搓手喏喏道:“当初是你一再劝我,说反正大姑娘养在咱府里,吃的用的也都是咱们给的,用她些钱与东西,算是她给咱府里尽些心、尽些力,也算是她的一片孝心。可现在老太太与老爷不那么想?一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你说该怎么办?我到哪儿去弄来那些钱呢?还有大姑娘带回的古玩玉器,放在大姑娘房里的,我丝毫没敢没动,可存在库里的,每年我们都选了些送给娘娘了,我可上哪儿去弄回来呢?我想大姑娘还不知道她的东西与钱所剩无几了呢。”   薛姨妈脸色一沉,摆手道:“钱呢,是花在你府里的,东西是你选了送与娘娘的,里面没有我的事。再说钱已花了,那些古玩玉器,也拿不回来了,能到哪里弄去?”   薛姨妈眼看着王夫人在她眼前走来走去,已显松驰的额上眉头紧锁着。   王夫人见她一再摘脱她的干系,心中不快,也无可奈何,谁让她没主张,凡事要她妹妹出主意呢!少不得忍下来道:“好了,我也不想与你论当初是谁的主意,我要你来,是要你帮我出个主意,老爷问起来时怎么说?”   薛姨妈脸色缓下来,瞑神沉思起来,二人间陷入沉默。   薛姨妈盘算良久,自己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来赌她的漏,再说这笔钱说不定有去无回,贾府里佃户收入根本不值一提,府里值钱的东西都当的差不多了,确无好的办法,便道“不如和老太太说实话吧,你也没乱花了,你这么做都是为了娘娘好,也是为了你们府里的将来铺路,说不定她能理解,会宽容、原谅你的。老太太无话了,林丫头自然也没话说。”   “别说老太太,只怕老爷那关就过不去,你也知道你姐夫极迂腐的。满脑子都是圣人言论,一板一眼全按书里的道理做事。若他知道我们动了她妹婿的家产,他非气得七窍生烟不可。”王夫人摇头道,仿佛看到贾政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连他亲生的儿子他都下死手去打,还会顾念她吗?   薛姨妈忽然淡笑道:“你不要老是我们、我们的,是你动了林家的东西,就算我得了点,也是从你手里拿过来的,是你给我的。至于你的疑虑,我看未必,姐夫一向不理俗务的,这些家务事,他才懒得过问。你可要想想,他听谁的呢?还不是老太太!老太太那里通了,林姑娘又能怎样?姐夫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只要放低了身段,与老太太多说些软话,再摆些苦处,老太太还不是认了。”她心中已打定主意,只要不牵连上她薛家,姐姐受些责难,不过是小事,风头过了,日子依旧。   王夫人直着眼睛想了想,觉得有理,目前也只能如此,便道:“就依你的话,先装作不知,拖不过去了再说。”   此时薛姨妈数落王夫人道:“姐姐,你也是见多识广的,公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能这点小事就没了主意。”   王夫人走回座位,坐下道:“还不是一时情急乱了分寸。这事儿先不提了,待会儿把宝丫头叫过来,我们把贺宴的事敲定了。”   薛姨妈方开颜笑道:“这倒是眼前正事。”   王夫人拿起念珠,垂下眼睑,捻起珠来,道:“妹妹,老爷有话,请你们过来帮忙可以,却不能用你们的钱,我们府里办宴怎么能用你们的钱,岂不是让老爷没面子?钱你先垫上,用了多少,你记着,宴会后我如数送过去。”   薛姨妈笑笑道:“姐夫和我计较这些,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心却道:正合我意,我正悔着那话说得太早了,现今宝丫头的亲事有了着落,便不用下力在你府里了。可那话,想收回却是收不回来,如今你自己提了,免得我开口了,我正好借机解脱了。   王夫人不知薛姨妈心思,其实怨不得薛姨妈处处为自己着想,她嫁作商人妻,耳濡目染商人间的为人处世与勾心斗角,就算她不是天生的心机深沉,学也学的七、八成,事到临头,自然而然的按其行事了。   因而薛姨妈又坐了会儿,吩咐香菱去园子寻宝钗过来,等宝钗到了王夫人房中,三人便就宴会之事,细细的策划一番。 第34章 温情如故   王夫人心中有事,难以决断,便请来薛姨妈商议。薛姨妈方知是因为贾政要查林家财产之事,劝王夫人干脆实话实说,求得老太太谅解,即可万事大吉。又数落薛姨妈遇不冷静。王夫人觉得有道理,如吃了定心丸,于是抛开此事,叫来宝钗商议宴请之事。   议了一阵,一切有了眉目,王夫人笑道:“大概就这样了,一会儿你们再与凤丫头商议商议,加紧着办。”   王夫人此时还得仗着王熙凤,总不能贾府里办个宴席,全赖着薛家人张罗。毕竟王熙凤是贾家的媳妇。   薛姨妈与宝钗笑应了,于是说起闲话来。   宝钗便道:“姨妈,云丫头的亲事还没有消息吗?”   王夫人摇头道:“要等她叔叔婶婶回京了再能定下来。”   宝钗端正了身子,微微笑道:“我真担心她那性子,将来要吃亏。”   王夫人看她一眼道:“你别把她的那些无礼放在心上。”   宝钗堆笑道:“姨妈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怎么能和她计较。再说我若真生气,岂不让宝兄弟难做!”   王夫人点头不语。   宝钗又道:“姨妈,云丫头有了婆家的人了,再在园子里住着不妥吧。不如让云丫头,林丫头她们都搬出来,一来,她们都大姑娘了,还与宝兄弟同在一个园子里住着,对宝兄弟名声不好。二来,她们搬出来,也可省了管园子的人手,省了开销,一举多得。”   王夫人沉思道:“省是省了,可我总想着,这样不是把姑娘养成小家子气。当年虽然没有这么大的园子,可贾敏穿的、戴的、用的,身前身后跟着的人,那才是当家小姐的气派,走到哪里,都出人一等。如今家里姑娘们的待遇已经逊色了许多,再说她们也都及妍了,在府里的日子也不长了,搬来搬去的,大动干戈的,太麻烦。”   宝钗不赞同道:“姨妈这就是你的不对,像云丫头爱玩爱闹的,林丫头又与宝兄弟自小惯了的,虽说是自家人,长在一处,终不合礼数。”   王夫人想想道:“不如让宝玉搬出来。”   宝玉二字在王夫人脑里一闪,王夫人心头猛一跳,感激地看一眼宝钗,本来她看不惯湘云一个女孩家,一味的活泼、好动,大说大笑,与宝玉玩在一处的,宝钗的话,她便连湘云也嫌恶起来。不由点头道:“容我安排安排。”   宝钗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见已无可说之事,宝钗与薛姨妈作辞出来,欲到凤姐这儿来接着再议。   母女二人方转过游廊,便看见黛玉与湘云施施然走来。   黛玉久不见薛姨妈,心里是想着薛姨妈的,毕竟薛姨妈曾经照顾过她,对她来说,那段日子也是温馨、美好的。于是芙蓉面浅笑盈盈,眸含秋水,含着欢喜,上前打招呼道:“干妈可好!”   薛姨妈笑容灿烂,揽过黛玉道:“我的干女儿,有几日没见了,越发出挑了。干妈可想你呢,偏我家里事多,总不能抽出空来,单与干女儿好好聚一聚。”   宝钗微笑着以扇遮面,薛姨妈也觉得此处日头晃着眼睛,拉黛玉、湘云到在花荫下的游廊里说道:“这里晒不到,我们说会儿话。干女儿,这阵子犯病没有?云姑娘,又淘气没有?”   黛玉笑道:“还不是老样子,让干妈惦记了。”   湘云憨憨笑道:“姨太太尽说人家的短处,人家早不是小孩子了。”   薛姨妈揽紧黛玉笑道:“在我眼里,你们可不都是小孩子吗。干女儿呀,我心里对你比对你宝姐姐还疼呢,若不是你蟠大哥没出息,配不上你,我早就向老太太提亲,让你嫁过来,我们娘儿两守着过一辈子呢。我也就疼你一辈子了。你姐姐早晚要嫁人的,是好是坏是她的造化,我也就不管她了。唉!”   其实薛姨妈心中正得意得紧,女儿宝钗嫁入王府,她真是了却一桩心事,虽说是做妾室,凭着女儿的机谋权变、贤德淑静与牡丹花似的容颜,必要受宠,将来有了一男半女,还不是一样可以做侧妃的。   女儿的前程有了保障,薛家便又多了一道护身符。   黛玉脸上泛起红润,又羞又恼,想道:我与薛蟠有什么相干?连听他的名字,我都觉得不舒服。   遂语气不快道:“妈妈说笑了。”   宝钗笑道:“我就说妈妈偏心,果然是呢。”头靠在薛姨妈肩上,亲昵着,拿眼看着黛玉与湘云。   那薛宝钗心也正顺,期盼着早日嫁入南安王府,结了姻缘。昨日南安王府已按礼节送来衣物用品,只可惜吉期定在了一月后。   薛姨妈侧头溺爱地白了宝钗一眼,对黛玉笑道:“干女儿啊,干妈还有事要办,不能和你多说了。有空多过去看看干妈妈。”   黛玉一笑,默不作声。   薛姨妈又道:“干女儿,你可别像你姐姐似的。你这姐姐,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这不是帮衬着府里忙着宴请的事,力出了不少,眼看着日子就到了,她却死活不肯来赴宴,你舅妈好说歹说,她也不肯,我也劝不动。真是的,只一颗死心眼光顾着帮别人的忙,谁知道她付出这些呢。”   黛玉俏脸一沉,姐妹们谁不知道薛大小姐做事先把声名放在前面,付出一分,收回两分的,还要她帮过的人时时记得她的好。薛姨妈此言真是差矣!   转念一想,随即明白,薛姨妈明着是在摆宝钗的淡泊,实在摆薛家与宝钗的好处。不由与湘云对视,见湘云嘴一撇。   黛玉原先的欣喜便散了去,怎么说人家是母女,心思是一样的。   黛玉俊脸冷冷道:“贾府诸人会记着宝姐姐的付出的,谁不知道,为了贾府,宝姐姐和薛家付出最多。”   湘云踱过来道:“是呀,姨太太放心就是了,即便是别人不知道,宝姐姐也会想法子让人知道的。薛姨妈你倒是操心过头了。”   薛宝钗与薛姨妈却是不动声色,大度一笑,薛姨妈平静道:“云姑娘说笑了。你们姐妹慢慢走着啊,我们先走了。”   宝钗也道:“是呀,妈妈再不去,凤丫头等急了。”   母女二人这才转身走开。   黛玉与湘云也转身向回走,不解地齐道:“薛姨妈怎么会同意宝姐姐错过这个场面?”   其实她们不知,宝钗从本心里是愿意见那些贵妇的,毕竟将来她要经常与她们交际往来。她不想来,有两个因由,一是故意拿一把,显得女儿矜持,另一方面是不好意思在宴会上见到南安太妃与南安王妃,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去见未来婆婆和自己丈夫的正妻,她还不想太早与她们正面。   黛玉与湘云略一思索,湘云道:“我有十分的把握宝姐姐一定会来的,而且要盛妆前来。”   黛玉轻点头,微微一笑,宝钗来不来赴宴,她不感兴趣,总之,她是不想赴宴。   二人相视一笑,方往回走,及至看见潇湘馆里的青青翠竹,湘云懒懒道:“走了一上午,我都困乏了,我可要好好睡一觉。”   黛玉也正倦着,点头应了声,扭头看看不远处的怡红院,想着:不知我的话,宝玉听进去多少?过会子他也要睡午觉了吧。   抬头看看金色阳光,暖暖的,明晃晃的,眼睛不由一阵迷离,觉得恍惚间眼前一阵黑雾罩在怡红院上空,她忙闭了眼睛再看,却是晴空一片,蓝天白云悠悠,自己摇头暗笑自己多疑,不过是阳光晃花了眼睛。   不由倦意袭来,迷迷朦朦和湘云走进屋来。 第35章 钗本无情   黛玉与湘云回潇湘馆的路上,遇到薛姨妈与宝钗,交谈过后,方回到潇湘馆。   正值午时,秋日的阳光,微凉中透着闷热,空气湿润而沉闷,有些冷人滞息的感觉,黛玉与湘云上来懒劲,园子里又为明晚贾政庆宴忙碌,出去了添烦,二人便躺在床上,看书说些闲事趣话,不知不觉身着薄被睡去。   却说宝玉吃过午饭来过潇湘馆,想约二人出来走走消食。在院子里便被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婆子们拦住,言道姑娘们正睡着,请二爷过会儿再来。宝玉在窗外往里一望,见黛玉侧身瘦肩朝外躺着,被子拉到颈下,只露出长发披散在贵妃榻上;湘云仰着面,一只雪臂枕在脑下,被子一半榻上,一半榻下,正应那句“一床锦被,半床遮体半床闲”,宝玉笑着摇摇头,再转头看紫娟与雪雁静静坐在雕花木椅上,温婉秀气,低头绣活,雪雁抬起手来掩口打了个哈欠。   宝玉也觉得困意上来,打着哈欠同麝月回怡红院躺下。   宝玉没有带袭人前来,他在冷淡袭人,却不想撵袭人出府,他只希望袭人能想明白事理。宝玉本就是多情之人,袭人服侍了他这么多年,又与他的关系非比别人,让他狠心撵了袭人,他狠不下心肠来。   ----怡红院   整个怡红院里静悄悄的,小丫头们也都午睡过去,惟有袭人坐在床旁,手里握着绣了一半的活,有些倦意,支着头打盹,还有些内急,想出去方便,又恐宝玉有什么需要,醒来寻不到她,喊人又无人能应,只得忍着。   如今怡红院里,宝玉贴身的事,除了袭人、麝月与秋纹,那些小丫头是轻易不敢进来服侍的。本来麝月与秋纹的话跟着呢,太太又防贼似的防着,生恐有点姿色的丫头打凤凰宝玉的主意,谁还敢多事呢。如今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保得自家性命才是重要的。   宝玉躺在榻上,面朝里睡得正香,身上也盖着薄被。   袭人看一眼宝玉,又看一眼手里为宝玉做的针线活,暗嗔怪一声宝玉小祖宗,她命里的克星。   她本以为跟了宝玉,可以争荣夸耀,一生荣光,因而对宝玉尽心尽力,为宝玉的前程忧心,因为宝玉的前程就是她的前程。她付出了全部身心,小心谨慎地管理怡红院,殚心竭虑地劝谏,时时防着有人勾引坏了宝玉,又费神费心要宝玉远离对他前程没有益处的姐妹。   如何宝玉就不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呢?   她这么做是为了宝玉好啊!   昨晚她趁为宝玉宽衣之际,柔情似水地劝宝玉道:“宝玉,太太盼着你能科考高中,这是为你好,宝姑娘劝你读书上进,也是为你好,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谁料宝玉用力推开她的手,哼了一声道:“免了,你出去,从今晚起你睡在外间,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那种冷漠无情,令袭人胆寒,袭人从未见过心软、性子软的宝玉如此绝情。   袭人也来了性子,赌气抬步扭身出去,躺在床上,凭着她对宝玉的掌握,过不了多久,宝玉必要前来俯就哄她回心转意。不料直到她晕晕睡去,也没见宝玉过来。次日宝玉起身也不喊她服侍穿衣,袭人方知真的惹恼了宝玉,讪讪的自己披衣起来,柔声细语地就近宝玉,也不顾宝玉一再推搡于她,好言软语哄得宝玉容她近身,宝玉却冷着脸不与她言语。   此时,袭人坐在宝玉睡榻旁,心里仍是起伏不平。   她不过是反驳了林姑娘几句,宝玉凭什么那么大反应,当下在主子姑娘面前斥责于她,让她颜面顿失。宝玉把她当成什么了?   不由不登时记起自己连姑娘也不是呢。   想及此真让她心灰意冷,她努力了那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呢?若宝玉一心想娶林姑娘,心心念念的是林姑娘,将来在宝玉心里,还有她的位置吗?   不由将往日拼着向上的心思也颓废了。   罢了,管什么宝玉读书上进,管她什么谁做宝二奶奶,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大丫头就是了。   恰此时宝钗一头走进来,高贵雍容无人能及,眼睛一扫,看到下人东倒西歪,少有在位的,暗自摇头,想道:丫头们这样散漫,宝兄弟对他们也太宽厚了。   宝钗便如入无人之径,径直入里室来。   袭人迷糊中眯着眼看到,心上一喜,视宝钗为救命星一般,心里一亮,想着何不让宝姑娘多与宝玉独处呢?从前宝姑娘在园子里,自己也是由着宝钗自由出入的,这阵子怎么晕了头,说不定将来会有不同。速起身轻声道:“宝姑娘来了,宝姑娘你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宝钗笑笑,知道袭人待她如自己人,站在当地看她急急的走出去。   袭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去,连走至窗外的林红玉也没看到。林红玉原是受凤姐差遣,到怡红院来送宝玉新制的秋衣的。林红玉诧异地看着袭人从自己身前跑过,对她视而不见,想道:我就这么不入眼吗?自己低头看看手上的新衣,想着:却是交给谁呢?麝月她们也睡了吧,看看有谁还醒着。便向窗内望去,这一看,却唬了一跳,急闪身躲在窗后,小心探头再往里看。   室内静悄悄,宝钗负了右手,缓步踱到宝玉榻前,微低头细看宝玉沉睡的脸,不由绕着宝玉前后看透。情不自禁杏眼含情,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心下想道:这两三年,宝玉变化很多,已高出她一头,脸上已显了少年人的俊秀,虽然比起南安少王爷来,还显稚嫩,少了成熟。   宝钗原本没太在意宝玉,虽然她心里也是喜欢宝玉的。不过,她半分也看不上宝玉,只当他一心混在姐妹当中,不求功名,只享荣华富贵。   如今要离开了,反而有些不舍。   那眉眼也是她看了几年,关心了几年的,她与宝玉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家哥哥还多,对宝玉的关心,也不亚于她亲哥哥的。不由叹一声,今日别后,再见他就是不同的身份,再不能与他这样近,像从前那样亲近了。   宝钗心里微发酸,又叹口气想道:可惜你的玉不是我要的玉,我的金锁是要配好玉的。   却见宝玉微微动了动,宝钗忙退开几步,收摄心神,让自己面色平静下来。宝玉却未醒,宝钗走到袭人座位前,拾起袭人的绣活,习惯性地坐下来,仔细看袭人又在绣了什么。   宝钗缘何来此?原来宝钗意和心顺,亲事将成,姨妈王夫人又极信任她。在王夫人眼里,宝钗身子骨强,不奢华,又能干,相貌又好,她极中意的,现在府里入不敷出的,原也要有这样的人帮着她才行。不过,宝钗并不知道王夫人心里起了变化,也不是完全满意宝钗的,是方才王夫人在与宝钗商议宴请之事,觉出宝钗不轻易出主意,她要看风使舵,事事依着王夫人的心意来说,然后再加上她的意见,王夫人心里略有些遗憾,把此念藏在心里。她们议了一个时辰,方定下了宴请会用度。   之后宝钗与薛姨妈到凤姐院里与凤姐共议明天的贺宴之事,此时的凤姐已不再心盛,便全依着宝钗母女心思,只略提了意见,因而宴会的事极顺顺当当的安排妥当。   母女二人出来,薛姨妈拿了王夫人拟定的单子打算回府交给薛蟠,宝钗拔脚进了怡红院。   宝钗坐了片刻,见宝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袭人,拿茶水来。”   宝钗楞了下,转头四下看看,小丫头们没有动的。只得起身倒水,递到宝玉身前。   宝玉朦胧胧胧中支起上身,闭着眼也不看是谁,只当仍是袭人,伸手握了宝钗拿杯的手,低头喝茶水。   宝钗不由面上红到耳根,手不敢动,任他握着。   宝玉喝够,仰面躺下来。   宝钗起身把茶杯放回,走回来,见宝玉被子落下一角,露出内衣裤。宝钗本有长姐风度,担心宝玉着凉,有心为宝玉盖好,左右张望,见无人看到,便拉起被子,为宝玉盖上。   宝玉知觉,自己也伸手位被子,正拉着宝钗的手,宝钗心一慌,被宝玉一带,俯身在宝玉身上,顿时脸红心跳,起不来身。   宝玉只觉鼻中一阵凉森森的香气,但觉曾闻到过,象是宝钗身上的,心里一惊,人即清醒。自思道:宝钗一个未嫁女儿,与他这样肌肤相亲,这是男女大防的,传出去宝钗如何做人?袭人哪里去了,怎么又留宝钗一人在这里。平时防他跟女孩子多说话,防得紧,今儿怎么这么大方了。自己又十分不愿娶宝钗,睁开眼如何面对她?与袭人之事,当年他还小,不能识人,一个袭人已经让她头痛,再来个与袭人同样品德的宝钗,他可受不了,这情形怎么办?宝玉脑子瞬间百转千回,此时只得装作不知也罢。自己翻了个身,转向床里,抽回手,推了下宝钗,嘴里含糊道:“袭人,再给我拿杯水来。”   林红玉在窗外,便把这一切都看见眼里。袭人与宝玉的事,她原知道,本就忿忿袭人一副贤良、恭让、正派的样子,如今再看宝钗,竟也是如此。林红玉闪身匆忙走开。   屋里宝钗趁机慌忙起身,也顾不得宝玉要水,面红耳赤,脚步匆匆离了怡红院,所幸无人撞见。房外的莺儿见她出来,紧跟过来,宝钗快步走,她便不解,姑娘今日怎么走得这么快?走了几步,宝钗定下心来,摇着帕子气定神闲起来。只是她脸红红的,别人也只当她一路散步过来,秋日阳光晒暖了的。   宝钗暗怪自己,没事关心宝玉做什么?害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怡红院外墙就是薛府,宝钗恨不得在墙上挖个洞,直接回自己房间,免得园子里来往的人看到她大凉天里,满脸通红,冒着细汗珠。   想想更不能回府,夏金桂看到,更多不堪的话等着她。   信步走来,抬头看,却是潇湘馆,按下心头乱跳,稳步走进来。   宝钗走后,袭人方舒展过了筋骨往回走,遇到贾母房里的小丫头,来叫宝玉到前面去,袭人接了信,忙转回怡红院,顾不得宝钗已不见房内,推床上假寐的宝玉道:“宝玉,快起来,老爷叫你呢,北静少王爷在府里呢。” 第36章 好心劝妹   宝玉午睡之时,宝钗拔脚直入了怡红院。袭人见宝钗来此,正可出去转转,留宝钗一人守着宝玉。不料宝玉口渴,宝钗只有代劳,端茶水与宝玉喝,宝玉迷朦中拉宝钗伏于身上,闻到宝钗身上的冷香,宝玉猛警醒,转身假睡。宝钗趁机脱身逃出怡红院。   宝钗走了一段路,方稍稳了心神。心头尤抹不去方才芳躯与宝玉相近的感觉,还有她的手被宝玉握在手里时,一颗心慌慌乱乱的感觉,那种触动,连自己也觉得羞愧。她已听到自己的芳心扑扑地跳动的声音。   这么一想,宝钗脸上早已红透,比方才还甚。她本肌肤如雪,映上红霞,更是分外妩媚、娇艳,煞是好看。   这番模样不知该去何处?信步走来,抬头看,却是潇湘馆,宝钗按下心头乱跳,稳步走进来。   紫娟听到院子里奶妈与宝钗打招呼的声音,起身到门口,以指做了嘘声的动作,又回身指指床上的黛玉与湘云,宝钗点头会意,却没有回头走开之意,紫娟忙挑起珠帘,让进宝钗。   黛玉素来浅眠,本已小睡一阵子,听到动静,早已醒了。转眼看湘云还在酣睡,却翻身面向里。   黛玉掀开薄被,伸展一下腰身,起身坐在榻上拢发。因才睡醒,玉颜粉润晶莹,轻声道:“宝姐姐先坐一下。”   黛玉抬眼看宝钗,见宝钗雪面含春,肌骨莹润,两腮赤红,杏核眼含笑,艳若桃李,与往日不同,唯高贵、娴雅、端庄样不减,不由轻声咦道:“宝姐姐哪里来,怎么热成这样,紫娟,外面很热吗?”   宝钗缓缓坐下,摇着帕子,也低声笑道:“颦儿,说笑话了,就算是姐姐我怕热,这天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能热到我。我方才是在宝兄弟那里,他房里的暖炉暖的,出来时又走得急了。”出口方觉失言了,都怪宝玉,让她乱了分寸,连三思而后行都忘记了。   黛玉却是心里犯疑,宝玉这时候该午睡了,她怎么还去宝玉那里?难道她不歇午觉吗?   宝钗正对黛玉,见黛玉面白如玉,眼含露珠,纤细柔弱,因不出屋,头发松松系着,显得随意、闲适,别有一番风情,又一副慵懒这态,宝钗心里只觉不妥。心下想道:林妹妹这模样怎么能行,岂不失了端庄、稳重,是不合妇德的。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她是觉得不妥,还是心存着嫉妒。   在贾府下人眼里,宝钗端庄稳重,温柔敦厚,豁达大度,一向罕言寡语,人谓装愚;随分从时,自云守拙,而王熙凤则评她是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而林黛玉举手投足间透出浓浓的书倦气,一身诗意的馨芳,眼如秋水般清澈、纯真,那份美自天然,贵自天然的气派,娇柔婀娜,楚楚动人的样子,确实刺心刺目,是她薛宝钗端了身子,学不来的。   宝钗自视也颇高的,细想见过的女子中,唯有林黛玉与薛宝琴,堪堪与她平齐。   而在林黛玉面前,总显得有些流于俗气。她便暗怪自己为什么生得这么健壮、丰满,而不是恰到好处,没有从骨子里透出的灵气。   宝钗不由走来,坐在黛玉床旁,闻到黛玉身上一股子幽香,眼见黛玉散漫娇美,又看一眼另榻上湘云的懒散睡态,正色道:“两位妹妹一天大似一天,不能再像从前随随便便,女训中要求女子容要端庄,温顺柔和,衣着上要重质朴去修饰。”   其实她是真心想着劝说两个妹妹,去了她们身上的不合规矩,把她们修剪成和她一样端正。   黛玉站起峰来,坐到茜妙窗下镜铜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这样子宝姐姐看不惯的,这不又来教训我了。”   窗口轻风吹过,黛玉不由轻咳了几声,宝钗关心道:“窗口风大,妹妹又没披件衣裳,快坐回来吧,免得又犯了旧疾了。怎么着像我一样寻个方子,治愈了才是,这样拖着,也不是回事。”   宝钗的话,黛玉心里一暖,不由眼圈一红,道:“宝姐姐,为我这病,府里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可总是不好。只是当年那个癞头和尚说过,要么跟了他去,要么不见外男。你想怎么可能呢?但他最后也说了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却不能解,也许有什么玄机。”   宝钗也想起自己家说的和尚的话,与宝玉正是一对,便又想到方才意乱情迷的一幕,心又慌乱起来,瞅了黛玉半晌方心不在焉道:“妹妹也是心事太重,凡事想得太多,身子才难好起来。”   黛玉叹口气,如何能不多心呢?从前的事不提,只近日,大丫头袭人一再可以讲究她、对她无礼,凤姐的丫头林红玉也给她脸子呢。想让人看开不去想,都难。   宝钗忽想到切莫让林妹妹如她方才一般行为,问道:“妹妹还看那些闲书吗?”   黛玉摇摇头道:“宝姐姐何必矫情,若说那些书闲书,因何都编成了剧,天下传唱的,即使不去看书,那此戏文也都烂熟于心的。宝姐姐你就真的没记住半句戏文?反让人疑你?”。   宝钗不由呆了呆,方接着道:“姐姐是真心为你好,免得你看了那些书移了性情,更加重心思,想多了去。我们女子无才便是德,修的是德言容工,将来相夫教子,行端做正,行不多言,女红上才是正经,再者尤不能与人生私情,否则便为失贞。这是关乎我们一生清白的事。”   说到名节,黛玉点头不语,觉得有理,但对宝钗的话并不完全赞同。在维扬时她父亲对她一向是充男孩子教养的,事事道理俱明。再想到宝钗一贯言行,与她这样侃侃而谈的话,大相径厅,让她难以信服,心里极不伏。虽然从前黛玉被宝钗以西厢记诗词之事拿捏了几次,可她并未真正从心里伏宝钗。只是对宝钗能为她着想,着实心生感激。   若要人信服,需要自身正才是。   黛玉复走回榻前坐下,笑道:“宝姐姐这样说原是有理的,可不知宝姐姐是否言行一致呢?我可是记得宝姐姐与宝玉那几次事呢?”   黛玉本是率真,心里眼里不揉沙子的,又一向言语悄皮、犀利,因而下人都以为她尖酸刻薄,其实有损名节的事情,在众人面前,黛玉是从不说出口的。   宝钗面上更红,触到心事,也咳了几声。   黛玉拍她背道:“宝姐姐,你怎么了,难不成也病了?”   宝钗喘了一阵,摇头道:“不碍事的,你知道,我有热毒的,热毒犯起来时咳嗽不止。其实我的身子与妹妹比,好不到哪里去。”   宝钗息了咳,问道:“人参养荣丸妹妹还吃着吧!妹妹若还缺什么,尽管说来就是。”   黛玉笑道:“早就不吃了,我这身子,吃什么都浪费了。送来那些药,我都让紫娟退回去了。”   听黛玉如此说,宝钗余下的话没有出口。   又坐了一阵,宝钗见湘云尤沉睡不醒,她和黛玉这样低声说话,不甚畅意,转身出来。   黛玉斜眼看湘云,她早看出湘云已醒,于是走到湘云身前,俯身呵她腋下道:“云妹妹,快起来吧,你要装到晚饭时间不成?再装下去,晚上还睡得成吗?”   湘云呵呵笑着,翻了个身来推黛玉的手,边睁开惺忪睡眼,面上也因熟睡生起红热,显得粉面桃腮,妙目流转处,煞是惹人喜爱。坐起身来,理了理蓬松的长发道:“宝姐姐来的时候,人家就醒了,不想说话而已,免得打扰了你们。”   紫娟端着紫铜水盆进来见了湘云的样子道:“史大姑娘,快洗去面上颜色,换了素妆。莫要失德才是。”   雪雁也掀珠帘进来,珠帘在她身后晃动,发着脆响。   湘云连珠炮似的忙道:“快把你这屋里的陈设换了,什么青瓷花瓶,一应装饰都撤了,把碧纱换成白的,那只鹦鹉放了它罢。把那珠帘子换成白布,我看着碍眼。还有这满架子的书,留下它做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林姐姐肚子里这么多诗书、掌故的,岂不成了最无德之人。”   林黛玉淡然一笑,似云飘过般。   史湘云起身,整理鬓发,鼻子里重重哼一声,缓缓道:“你们等我啊,我要到二哥哥房里绣鸳鸯去了,这样才显得我贤淑有德。”   雪雁嗤一声笑道:“史姑娘莫闹了,方才我听莺儿讲了半天她家宝姑娘如何如何的好,又言道宝姑娘定了亲事了,是南安王府,将来就是王府的人了。等宝姑娘嫁了,你也嫁了,只怕以后你想听她的道理也听不到了。”   湘云脸一暗道:“为什么非要嫁人,以后都嫁了,再聚就更难了。”   紫娟心上想道,宝姑娘要嫁入南安王府,太太知道吗?莺儿信口乱说也说不定。若宝姑娘真的嫁了别人,太太的心事不是要落空,宝二爷的金玉良缘不也成了空话。   但不知我们姑娘将来花落何家呢?若太太把心思转到姑娘身上,好是不好呢?   紫娟看黛玉一眼道:“我只想着云姑娘和我们姑娘将来能嫁个知疼着热的人真心待你们,府里上下人也都一心待你们好,让你们能舒心过日子才好,不要如二姑娘似的。”   正说着,只见玉钏走进来,笑道:“太太叫姑娘们去西边湖边亭子里去呢。”   湘云跳下地来诧异道:“太太叫去那儿做什么?”   玉钏点头道:“正是呢,叫姑娘们一起去商量宴会的事。”   黛玉正在净面,闻言抬头问道:“什么宴会?”   湘云笑道:“是不是庆祝老爷升官?袭人姐姐说的。”   黛玉擦好脸,说道:“若如此,舅舅他们商量就好了,何必叫上我们。又跑到湖上去做什么?怪凉的。”   玉钏笑道:“这个,咱们也不知道,姑娘们还是快去吧,若不然太太怪罪下来,可不是好受的。”   原来,王夫人与宝钗商量过后,因宴会非比寻常,有心要别出心裁一番,定要办得与别府不同,便想着叫姑娘们来商议。当然,王夫人还是叫上了宝钗主事。   湘云便跑来,挽了黛玉,撺掇着黛玉道:“林姐姐,咱们快去吧,我想不出主意也能看到戏呢。”   黛玉细想这“看戏”,嫣然一笑道:“偏云妹妹是个好看热闹的。走罢。” 第37章 湖边议事   宝钗进了潇湘馆,对黛玉一番语重心长,真心教导黛玉与湘云遵守妇德。对她的话,黛玉与湘云却不领情,直道她言行不一致。   彼时有玉钏来请姑娘们到湖边去,原是王夫人请姑娘为宴会之事出谋划策。黛玉虽无兴趣,但听湘云说有好戏可看,嫣然一笑道:“偏云妹妹是个好看热闹的。我就随你走一趟罢。”   湘云便欲拉着黛玉往外走。   紫鹃笑道:“云姑娘又把我家姑娘拐跑了,你这样好玩好闹的怎么嫁的出去呢。再说湖边上那么危险,我可不放心。”   湘云吐吐舌头道:“我不嫁,看你怎么说。”又道:“你还是留在家里等我们回来听笑话吧,人人都不带丫鬟,你跟着林姐姐去了多不好,亭子又小,回头再真的掉水里了。”   紫鹃道:“那等等,湖边风大,姑娘再穿一件。”便转身回去拿衣服。   湘云拍手笑道:“真个林姐姐是风筝,风一吹就跑了。我见犹怜,我见犹怜。”又换了声音摩娑着黛玉的手道:“林妹妹,宝姐姐我可是担心你的身体,我送你的燕窝吃了没?”   一番话把黛玉带着玉钏逗笑了。   紫鹃给黛玉披上衣服,笑道:“我们家姑娘就交给云姑娘照看了,去吧。”   湘云笑道:“放心吧,丢不了你家姑娘,瞧你一副郑重的样子。”   紫鹃忍笑道:“云姑娘是个话痨,我今儿是见识了,快去吧,太太可不是好惹的。”   湘云头也不回,边走边道:“没关系,有人给我们垫底。才宝姐姐不是刚走么,等她到家知道消息匆匆赶来,我们都到了。”   黛玉笑道:“那可说不准,薛家离潇湘馆又不远,我们又闹了好一会儿,合该是宝姐姐先到;再则依你我二人的步子,必是落在宝姐姐后边的,。”   湘云吐了吐舌头,拉着黛玉走了。   紫鹃在门口看着她二人离去,那黛玉如风摆柳一般轻轻盈盈,湘云两手舞着,和黛玉说笑,黛玉侧头浅笑,直望到二人转过弯去了,方回了屋。   ----湖边   黛玉、湘云缓步轻移往湖边走去,却见宝钗边擦着汗边不紧不慢着来了,湘云大叫道:“宝姐姐,哪里来?”   宝钗亦是看见三人,便道:“家来。”   湘云张大了嘴对黛玉小声道:“宝姐姐真是身强体壮。”   黛玉一笑,见前方便是一片湖,镜一样平和,有风吹过,泛起一丝丝水纹,柳枝直垂到水中,水里也映着柳树,却是,枯条一般。临湖的亭子里三两个人,王夫人端坐在一面,身旁是两个俏丽的身影,便是探春和惜春。想来王夫人不愿让宝玉成天与姑娘们混在一处,便没叫上宝玉。   亭子边上有几个丫鬟、婆子,虽不敢驻足来看,却也装着忙着手里的活,走走停停,绕着亭子转悠,不时瞄向亭中几人,竖着耳朵探听今日饭后的谈资。   宝钗昂首笑着走来与黛玉、湘云并肩,对湘云道:“云妹妹,方才我去看你和林妹妹,你睡着没醒。”   湘云笑笑道:“那让宝姐姐白跑一趟了。”   此时到了亭子边上,玉钏走上去,立在王夫人身后,凤姐陪坐在王夫人下方。宝钗、黛玉、湘云问过王夫人好后,宝钗走到亭子的栏杆处倚栏站好,笑道:“原是探丫头她们先来的,可议出什么没有?”   探春笑道:“我才想出来了,不知可好呢。”   王夫人看向宝钗道:“三丫头出了个主意,要府里丫头们也出些力。”   探春便道:“时间太急了,明儿晚便是宴会了,弄得太复杂了反倒容易出错,我的想法是让丫鬟们穿得有特色些,不必花枝招展,只要与众不同就成。再说今年丫鬟们还就只是一套衣装,到了秋季不免就冷,也正好给她们每人多添一套,正是太太的一番心意。”   下面的丫鬟们听到又添新衣,脸现喜色,交头接耳起来,商议着什么样式的。   黛玉、湘云不动声色,但等宝钗行为,连探春也拿眼看宝钗。   惜春本是清冷的性子,不愿对宴会多言;黛玉喜散不喜聚,又无兴致,更不愿凑这热闹;湘云是看好戏的心态,不愿错过,便也不提建议。   果然探春话刚落,本在栏杆处看似漫不经心向湖里倚望的宝钗摆手道:“我觉得把衣装都做成合府一样的才好,既省了丫鬟抱怨挑剔,着装又整齐,干干净净的,又体面,看着舒心才好,这事既然我说了,我就做到底了,我家有底子料,现成的也有许多,够了府里大小丫鬟的,就算是我送给她们的。”   丫鬟便全看着宝钗,点头赞着宝钗出手大方。   探春心里道:又来了,要下人们极记住这个“我”字。微微皱眉道:“若这样岂不是合府丫鬟一个颜色?府里每个丫鬟都是有颜有面的,这样岂不是没了性格?”   宝钗不免讪讪,却不言语。   探春又道:“我是想着丫鬟们的衣服分得出主仆就可了,端茶倒水的丫鬟选年龄略小的,衣妆清淡些,才显出她们的清灵,若是非浓妆艳抹了,倒不像了,姑娘们身旁伺候的衣着就带些颜色,正衬出风华正茂。”   宝钗笑道:“这个好办,按等级换式样就行了。我回家去挑几套给太太看选选,今晚就发下去。”   探春不再和她纠缠,又道:“宴席间若只听戏太没新意了,回回如此。”住了口不说下文。   凤姐看着探春与宝钗你来我往,又看着下人们的反应,心里暗笑道:三丫头变了。便饶有兴趣道:“三丫头你有什么好主意?”   探春看看众人道:“我先听听你们的,宝姐姐你有什么主意?”   宝钗微笑不语,望向湖水,良久方转回头来道:“先听三妹妹的高见。”   探春心里冷哼一声,方道:“我想在丫鬟中选出几个有擅长的,不拘什么,酒席宴上助助兴。”   王夫人点头说道:“也好,她们与府里那些伶人相处时间不短,想必也学了些什么吧?”   宝钗方笑道:“依我的主意,我想着咱们家的丫鬟本就多才多艺,选出几十个不是难事,让丫鬟们排的整齐些,能书的展纸施笔,能舞的摆开阵列,剩下的手执乐器吟吟唱唱,至少摆开百十人的阵列,才没没了我们贾府的排场。服装也很重要,至少要分的清表演的东西,这个我索性就去准备准备,表演用的东西我家也有,我索性就全准备了,我才想到了效果,交给别人怕达不到我的要求。”   黛玉、湘云、惜春、凤姐淡然一笑。   王夫人想道:其实她想法也蛮多的,为何偏要等得别人有了,她才肯跟着提出来呢?   探春摇头道:“那岂不成了戏子?戏子也没有堆人玩的,咱家的丫鬟个个灵巧可人的,谁愿意去做戏子?我想的是,只择精,不求多,人多了混在里面滥竽充数算什么。丫鬟们自愿,想要什么场地只要可行,就尽管提,只是赏四钱银子。”   听到此,黛玉但觉便也知下文是什么样了,不想再听下去。她本不愿意参与这些应酬之事,且也不需她出主意,又站得脚发酸,与湘云低低说了声,她便自己一人悄悄退了出去。   凤姐看到,便笑对王夫人道:“想是林妹妹站累了。”   这边,宝钗已觉探春不再维护她,心里不快,面上尤笑道:“我原是这个话,偏被你抢白一番,何必四钱银子,索性五钱,还差那一钱不成。你们要记着,这一钱是我让她们多得的。罢了,就这样定了,我回家置办置办,今晚试下来,也不枉我苦想办法。”   王夫人脸上见了笑容,凤姐脸上露着笑意,等着下文。   丫头们窃窃私语起来,宝姑娘一句话,就让贾府里多给她们一分赏钱,有小丫头道:“宝姑娘太好了,总是这样为我们着想,我们先谢过宝姑娘了。”   宝钗大度一笑。   另有年纪大些的好脸的,便不不领情,低低声音道:“谁情愿被人牵着人前讨笑谁去做。再说在众命妇前表演,若是一个不留心,性命不保。”   一时底下没有了声音。   凤姐不失时机问道:“有想助兴的,报一报名吧。”   丫头们便都摇头。   此时却有小丫头来到王夫人身边回道:“二爷请北静少王爷到园子里来,老爷叫女眷都避了。”   王夫人闻言,虽知还没结果,也只得挥手道:“去吧。这事不用再提了。”却拿眼示意宝钗留下。   姐妹们闻讯便散了,这主意也就作罢。   众人散尽,宝钗随在王夫人身边,王夫人低低的声音道:“我要你办的物件,有眉目了吗?”   宝钗堆笑道:“已有了,呆会儿我就送过来。”   王夫人点头,宝钗才道了别,回薛府筹办不提。   探春、湘云、惜春三人下了亭子,探春憋了一口气随惜春、湘云去了潇湘馆。   紫鹃听见湘云进院的声音,走出房来迎进三人道:“商议得如何?”   湘云瞥了一眼探春,探春叹口气终于开口道:“就知是这样的。”   湘云笑道:“要我说真是一场声情并茂的好戏。我发现你越来越厉害了,连宝姐姐也顶了。”   探春瞥一眼湘云道:“总不能一味地被人踩着,连哼一声也没有。”   其实探春知道,宝钗是太太心上的人,惹到了她,也就是惹到了妈妈王夫人,可她心里不服气。从前的事情,她心里不是没有计较,不发作而已。她对王夫人、宝钗的一再讨巧,才让太太对她探春有了倚重,放在心上。因而那时探春即便心中有气,也生生按下了。   可是近来她忽然从太太、薛姨妈与宝钗的精光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觉得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紫鹃问道:“我们姑娘呢?”   湘云四下看一下道:“林姐姐没回来吗?方才她嫌吵闹,自已一个人先走了,想是到园子寻清静之地了。”   紫鹃道:“我去找找。别撞上外人。”   再说怡红院里的宝玉见宝钗离开,方松了口气,躺在床上别扭。   袭人进来推他道:“宝玉,快起来,北静王少王爷要见你。”   宝玉腾地坐起来,忘了正与袭人冷淡,忙着说:“快给我找衣服。”   麝月、秋纹也揉着眼进来,三个人找衣服的找衣服,找鞋的找鞋,稍过会儿,宝玉已是装戴整齐,戴好玉,满是精神,这才走出怡红院去会一身傲然俊俏的北静王少王爷。   宝玉与北静王少王爷寒暄过后,北静王少王爷说明来意,二人便同进园子里来。   水溶为何而来?   原来水溶前几日来大观园游园时,看到潇湘馆上空有紫气缭绕,而宝玉的怡红院上空隐有黑气,不知应在何事,思虑着寻何样的避邪之物,来镇一镇。尚未想妥,贾政因着水溶要远行,特特的送来一幅绣品以表心意。初时水溶并未把绣品打开来看,像这等绣品,古玩玉器的,送到他府里的一年中不断,尤其当朝百官中家有适嫁女儿的,都借了名头送来自家千金的绣品,以期能入他眼,中了他心意。   只是水溶偏偏与别人不同,自有他的想法。   北静王老王爷与老王妃对此独子虽是爱如珍宝,却极少溺爱于他,从他幼时起,老王爷不只要他习文练武,更有意培养他独立、自信、勇于担当的性子,将来也好袭了王位。老王爷与老王妃本来极满意水溶的教育,及至到水溶满了十八岁,该立妃之时,二人才感到了头痛。这水溶对父王与母妃为他选的公主、郡主的,没有中意的。老王妃气恼地怨老王爷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回你可有苦头吃了。”   水溶跪在父王与老王妃面前,要父母大人允许他的亲事由他自己作主,若非要他娶他不喜欢的女子,他宁可终身不踏入她的闺房。   看着膝下跪着一身王者之派的儿子,儿子脸上俊秀、儒雅,却不失刚毅,老王爷心里的怒气便发作不起来,与老王妃道:“由他去吧。”   其实老王妃与老王爷本是开明之人,见水溶心意已决,也不勉强,便由着他的心意了。 第38章 惊鸿一瞥   王夫人、凤姐、探春与宝钗在湖边未议出结果,却被北静王少王爷的来访打断,只得散去。   稍倾,意气风发的宝玉陪着温润如玉的北静少王爷进园子来。   水溶来此,一为当面再谢贾政的双面绣翠竹绣品,二来是为宝玉送避邪之物。   那幅绣图确实深合水溶的风格。   其实水溶收到绣品时,只当也同时下流行的物品一般,并未在意。   那水溶本是个少年俊杰,人中龙凤,年未弱冠,尚未立少王妃,免不了有王公大臣想把女儿嫁入北静王府,千方百计的想引起水溶对自己女儿的青睐,以期得个乘龙快婿。怎奈水溶有自己的主意,没有女子能轻易入了他的俊眼,北静老王爷与老王妃也奈何不得。   因而水溶对贾政送来的绣品,便先想到是贾府哪个女儿所绣,思及曾见到的两个女子,一个雍容端庄,冷艳高贵;一个顾盼神飞,见之忘俗,二女都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的佳人。如何才一见到,就有女子的绣品送来,莫不是贾政也有什么用意?但思贾政并非那等庸俗之人,应该不是。便弃了此念,只想着母妃若喜欢,就拿去孝敬母妃就是了,也不枉费绣此图的女子的一番辛苦。思罢,随手把绣品放在书房的书案之上,自己拿起书来看。   偏此时,他的王姐,东平王少王妃水沁与远房表妹止桥宛来至书房,水溶眉头稍蹙,又失了片刻的宁静。水溶见她二人已走进来,只得放下书,与二人说话。   只见表妹止桥宛一手扶在门上,一手以绣帕掩口,垂首低低的轻咳,难掩娇弱之态。   他的表妹止桥宛,是一个体态既不丰满也不羸弱,温柔、娇羞,楚楚动人,又极易受伤的女子。   水溶见状,温和道:“表妹身体不适,便该少走动才是。”   止桥宛闻言,面浮红云,心生不满,却道:“表哥明天就出远门了,我来看看表哥。不然表哥走了,我都不知道。”言语稍有一丝伤感,泪花一闪。   王姐水沁笑道:“好了,好了,这不是看到了吗,回头病了,可没人管你。”   止桥宛低头不语。   水沁今天没有着王妃大妆,一身淡绿闲装,长裙及地,贵气中不失温婉秀美,笑如春风道:“弟弟,明儿就要走了,想想还有什么没准备妥当的,趁现在还来得及。”她心中极疼她唯一的弟弟。   水溶极自信地摇头一笑。   水沁便道:“你总是这样,有事总是自己担着。不让母妃操心也就罢了,连姐姐也不说。”   止桥宛摇摇移步走到书桌前,随手翻看水溶的字纸,水溶余光看到,不由皱眉。   止桥宛见到书案上那只锦盒,捧在手里,闪着楚楚动人的眼睛,眼睛的晶光在似问水溶,水溶沉着脸道:“那是贾府送来的,我还没打开来看。”   水沁移步过来道:“宛妹,我先睹为快,他一向不关心这些绣品的,早晚也是要送给母妃,不如我替他看了。”   水溶还未出言制止,水沁已然打开了盒子,展开来,止桥宛倾着身子同看。但见水沁脸浮欣赏,止桥宛双眼瞪大,眼里不免露出惊异,上上下下地看,相对无言好半天。   水溶在二人对面,正可看到绣品的反面,只见葱郁的竿竿青竹一节一节向上,翠绿如玉,竹叶轻盈细巧,似听到风过处穸窣的碎响,竿竿成林,渐远渐幽,入眼即是一片恬静、安然和淡雅。   水溶也不由赞出口道:“好一幅翠竹图。”不期然,脑中闪出大观园里潇湘馆里关不住的那一片绿色,莫不是她。   水沁与止桥宛从图上抬起头,诧异道:“你怎么看到的,你不是还没打开吗?”对视一眼,水沁自语道:“难道是双面绣。”不由翻过来看,竟看到与正面同样的精美绣图。水沁笑道:“皇宫里都少见呢。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双面绣,立意新,绣法高超。这幅绣图可合了你的心思,看来母妃是得不到了。”   止桥宛莞尔一笑道:“表哥的喜好与常人不同,但不知送礼的人是何心意?”   水沁白她一眼道:“若那样去想,就亵渎了绣这图的人的心了。”   水溶的心正在震动,震动于这幅绣图针针线线透出来的一切淡然的恬静、安然,虚怀若谷的胸襟,隐有一种清傲的精神。不由想到清气满院,一个婉约清丽的女子,独坐窗下,望着窗外竹影婆娑,听着细细竹叶摇动的声音,手执书卷,临风对月遥思,而窗下那女子,如竹般清秀而又飘逸、潇洒。   但听水沁道:“我倒觉得弟弟他人如这竹呢,‘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止桥宛轻笑道:“表姐,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不是说竹有七德吗?   竹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是曰正直。   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曰奋进。   竹外直中空,襟怀若谷;是曰虚怀。   竹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曰质朴。   竹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曰卓尔。   竹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是曰善群。   竹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是曰担当。真的很像表哥。”   水溶方回神,摆手道:“罢了,我可担不起。”   水沁放下绣图道:“弟弟必有极喜欢的吧,你且留着吧。明儿姐姐、姐夫送你出行,你要多写信回家,好让母妃安心。”   水溶笑道:“知道了。”   水沁才叫上止桥宛,告辞离去,水溶含笑送水沁与止桥宛出门。   水溶走回来,呆坐桌前出神。水溶孤傲的心中,迷离着一个梦,梦里是他要爱护一生,与他厮守一生的女子。这女子具有脱俗的美,温柔如水,秀外慧中,优雅如诗,既清且艳,如空谷幽兰,如碧水清莲。他与她知音之人,携手同吟风月,西窗下同把眉画,他的心给了心中的她,他行千里,情牵挂于她,她日夜思念的也是他。就这样心念情牵,一生执手相望,直到白发如银。   这样的女子十八年来,他还未遇到过,而今天他的心弦却因这幅图而被拨动,那个梦又清晰起来。   凝神再端祥那幅绣图,暗思道:依宝玉平日言语中,他的姐妹中能绣出这样风格的,只有宝玉的红颜知已林姑娘。林姑娘的修养果然别于常人,像她这样清清淡淡的性子,特意独行的风格,能见容于贾府吗?   细想宝兄弟曾讲过此女子多愁善感,却极喜那一片竹林,然而“斑竹一枝千滴泪”如那女子,那女子能做到“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吗?   然而她能与宝兄弟两心相知相惜,在遍行女子无才便是德之下,孤然立世,却是难得,但此女子如此娇弱,能共担风雨吗?   她是不是也如表妹止桥宛般常常病体沉沉,牵住亲人呢?   再者此女子千般好,万般好,却是宝玉的红颜知己,自己纵然有心相识,只与她谈诗论画,做个高山流水的知音,却难免不了有夺人之爱之嫌,非君子所为。   长叹一声,注定是一生错过,他的缘不是她。   再者大事于前时,此女子会如何作为呢?这女子能如竹般坚韧吗?   那么她便更不是他的缘。   世间遵守妇德的女子易求,有诗才且胸有虚怀的女子难求,更难求的是有大爱的女子。而有妇德,有诗才,有大爱的女子,难上难。   水溶叹一声,只怕这一生要孤独下去,但这样也好,独自一人的孤独总比与不能知心的人相对一生的寂寞,要好过的多。   水溶想透彻,放下心思,起身到别院的书房,把绣图挂于壁上,负手欣赏半晌,又想起要为宝玉寻避邪之物,好保得宝玉的平安。   思忱一番,想道师傅曾说过玳瑁乃上佳避邪之物,忙寻了出来。   这玳瑁乃精血凝固而成,是避邪佳品,与玉的作用不相上下。宝玉身上已戴有通灵宝玉,虽有避邪作用,却不能完全镇住鬼魔。宝玉从前逢五鬼的事,水溶也是知道的。水溶便决定用玳瑁一试,但愿宝玉能挺得他回来。而这玳瑁乃灵物,需要一道灵符,才可使众鬼胆寒,不敢近身。水溶便想到前几日游园时看到贾府里的栊翠庵,栊翠庵与怡红院几步之遥,当罩得住宝玉的,也正好把玳瑁供于观音菩萨像前。   准备妥当,水溶抽闲出来,借着答谢贾政送的翠竹图,来府里会宝玉。及至见到宝玉,又不好实话说与宝玉,恐贾府人知悉后惊慌。只说要求得栊翠庵的一道平安符,以保他远行平安,因是时间已不多,到城外寺中去求已来不及,便贸然来府里求符,先告了打扰。   宝玉不知其中原由,本来他对水溶赴边关巡视就有些依依不舍,只恨他不能为水溶做些什么,闻听有他可出力的机会,不胜欢喜,引着水溶往栊翠庵来。   宝玉因恐怕妙玉孤僻,不给水溶好脸色,令水溶难堪,这一路上便讲说着妙玉的个性,一再嘱水溶莫嗔怪妙玉的冷漠。宝玉便把妙玉清高、孤洁的性子,轻易不与人交,唯有林妹妹与四妹妹与她能说在一处细述一番。又说道妙玉与林妹妹性子相近,同是清冷的气质,妙玉独冷,黛玉偏柔。   来至庵门前,宝玉上前轻叩门环。水溶站在近旁,四顾一望,遗憾那些红梅,如今只有枝头在。   便此时隐约听到女子的声音道:“姑娘,我们回去吧,有外人来园子,老爷让园子里的人都避了呢。”   水溶闻声看去,见栊翠庵东侧小径上,有两个女子,一个侍女模样的,扶了主子姑娘模样的女子,沿下边小径往下走。   与那女子距离稍远了些,看不真切,也只看了个侧影,只一遥望,便觉飘若神仙。但见那女子秀发如墨般披下来,飘飘洒洒,如吴带当风的仙子,身姿轻盈,如弱柳扶风,莲步轻移,足下生花,裙带飘飘行着。   心中猛被牵动一丝柔情,目光便也随之而去。   水溶冷俊的脸上,微露一丝赞许,心中叹道:“好一个飘逸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水溶心下思道:看那纤细若柳般的身影,必是柔弱之人。可贵的是身上透出清贵之气,流露着自然之美,没有矫揉造作的作派。依宝玉往日所言,她该是宝玉的红颜知己吧。宝玉如何有幸,能得一知已。   却听侍女说道:“姑娘,中午出来的急,药还没吃呢。”   那女子轻柔说道:“天天吃那苦药,我都怕了。”   水溶不由想又起远房表妹止桥婉来,俊眉微皱。叹息一声只可惜此女子身子太弱,需要宝玉用心痛惜、呵护。只怕真的担不了大事。   此时庵门打开,宝玉和小尼说来意,小尼便有推拒这意,水溶已回神,清声吟诵了一句:“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听里面人叹一声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你们进来吧。”水溶与宝玉提衫摆,迈过门槛,走进庵来。 第39章 钗与念珠   也许是机缘巧合,水溶本不在意的那幅绣图因水沁与止桥宛的到来,而被水溶看到,水溶感受到了那幅双面绣翠竹图中的宁静、清幽,心灵不由不受到震动,仿佛看到那绣此图的女子的内心,正是他寻寻觅觅之人。只是这女子却是贾宝玉的知音人,他水溶只能望而却步。   水溶心静下来,寻了避邪之物玳瑁以为宝玉镇鬼魔,于是来到贾府,谢过送绣图之情,又与宝玉同到栊翠庵求一道灵符,巧称是为自己远行求平安符。   在庵门外水溶无意中看到一女子,心中暗赞那女子的稀世之美,想到她该就是宝玉的红颜知已吧,却有疑问,此女子如此柔弱,能担风雨吗?   而水溶见到的那名女子正是林黛玉,与贾宝玉心意相通之人。   却说黛玉在随众人湖边议事之时悄声离开,她原是喜散不喜聚,这样的场合,她却觉得自己孤零地立在一旁,更添了些寂寞,倒不如早离了好,省得扰了她人兴致。黛玉缓缓地离了湖边,凝望着园中景色,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走至一棵柳树旁,停了步子,望着那已败落的柳树,叶子已褪了碧绿,徒留满枝枯黄,黛玉不免叹息,心底平添了几分哀愁。   正此时,园中丫鬟们不是在院子里偷闲,便是闻人言语跑去湖边听议,因得径上少见人影,只黛玉盈盈地走着,一路欲看尽园中景色,将这一草一木印于心中,将这几年来与姐妹们的笑语嫣然都藏在心底,待独眠残花下时忆起,了却寂寞哀凉之感,弥生时之憾。   深秋之时,绿意尽收,花丛渐弱,黛玉莲步移过,只摇头淡笑,这样时候的宴席,倒不必铺张华美,免得人映花枯,尽显败落之景,扫人兴致。她记得园中所种之花木并非一季,只要择了种有秋花之地,便不必再费心装点了,姑娘丫鬟淡妆衣服,更能花映人娇。若不愿太过华丽,便择个依山近水的清幽去处,周围需是长青之树,所用杯盏也避了金银的,姑娘丫鬟都只静雅衣着便可,台上也只淡淡烛光,一人轻弹古琴,缓缓吹箫,以静心清雅之感,既免去了时间之迫,又省了府中钱财。黛玉轻轻叹息,这宴席若真应了此意,倒也不失雅致,只是这想法在她心里,自认难合二舅母的心意,二舅母是更欣赏凤姐儿、宝姐姐、三妹妹的法子,她何必说出来讨嫌。   穿花绕树,信步走来,不知不觉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此时桃花已落尽,不见往日娇艳,池水里飘着几瓣桃花,黛玉手扶桃花树,忆起昔日与宝玉花下共读西厢,往日的言笑,仿若在眼前,又渐模糊逝去,再抬眼,只有无花的桃树,空寂的池水,旧地还在,人已将非。黛玉空叹一声,明年花发之时,园中还有谁?若她已逝,宝玉可还记得拾花的契约?   此时黛玉已泪眼朦胧,抬手拭泪,离开桃花树,已到了池边。低头看池边上的几瓣桃花,不忍眼看它们随水飘走,不知流落到何处,莫被别处的污水把花遭塌了,便蹲下身来,左手轻挽右臂的衣袖,右臂纤纤玉手伸向水里,以指拈起花瓣来,小心放在帕上,直到她手不能及,方罢手。   端了绢帕,黛玉起身,走到畸角上她的花冢处,拔下自己头上的竹簪子,用簪子拨开往日旧土,把花撒在土内,然后用土掩住,连同簪子一并掩了。此时已觉气喘微微,身子疲累,便倚在树下,想起近日总觉力不从心,竹林中那如血鲜红的曼珠沙华,是不是预示自己时日无多呢?想及此,已是悲从中来,便把葬花吟想起,真的是不知明年此时谁来收落花呢?。止不住滴下泪来,掩口呜呜咽咽,直到眼中发酸,   倚树哭罢,起身往回走,沿着园子边的曲径游廊,飘飘的走着,来至栊翠庵后面小径之上,便犹豫着进不进去,她想再与妙玉参禅,或许能解悟出什么,或许放下什么。这一生,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她早无留恋,要说有,就是与贾母、与宝玉的骨肉亲情吧。   犹豫之间却遇上紫鹃寻她至此,黛玉任由紫鹃扶着,二人往回走。   黛玉、紫鹃相携着回到潇湘馆,进门前,黛玉又以帕子拭了面上泪痕,若无其事缓步走进。   探春、惜春正在座,与湘云尤说着湖边之事,黛玉轻笑道:“可议出什么结果?”走到书案前坐下,伸手端了茶水,送到口边,等着探春的下文。   探春笑道:“你去了哪里,回来也不见你。我们是无功而返。”   黛玉淡淡道:“其实哪里用那么复杂,又是服装又是才艺的,要我说,请戏班时,再请上乐坊艺人,宴会开始时,就请她们就那些舒缓欢快的曲子,各式乐器弹奏起来,既不冷清,也不吵闹,岂不趁心?”   湘云转回头来拍手道:“好啊,还是林姐姐的点子好,我这就和太太说去。”不由细看黛玉面上道:“林姐姐哭过了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黛玉道:“没什么,沙子迷了眼睛。”   湘云放下心,起身往外走。   黛玉笑道:“云妹妹听风就是雨的,我不过是那么一说,你就当真。”   湘云人往前走,回头道:“我觉得不错。”说话间已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迎头碰上玉钏走进来,玉钏拦她道:“云姑娘这是哪里去?”   湘云侧着身子道:“我找太太说事去。”   玉钏正色道:“现在可不是时候,太太正生你和林姑娘的气呢,你这时候去太太能有好心气吗?你还是等她气消了再去不迟。”   湘云退回来,指着自己鼻子问道:“太太生我和林姐姐气,为什么?”   探春也问道:“是呀,太太因何生气?云丫头和林姐姐怎么招惹到太太了?”   黛玉也以疑问的目光看着玉钏。   紫鹃笑着迎进玉钏,指了座位与玉钏,玉钏坐下,饮了口茶方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串珠子,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串珠子让你们给弄断了。”   黛玉、湘云对望,湘云不解道:“什么珠子?我们没见到什么珠子。”   玉钏说道:“我还骗你们不成?”   原来王夫人因房里灰影之事,虽经宝钗开解,心里稍安,可那灰影明明的存在,挥之不去,推之不出的,有时竟似和她面对面,有时近在身旁,搅得她心神不安。她房里现有的珠子也都被她弄断,没有成串的,她好容易串起来珠子来,可不出几天,就又自动断线。王夫人愁得无心饮食,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要撑不住了。她只得又与薛姨妈说寻一个能镇妖邪神鬼的念珠,保得她平安,也想求得贾政查林家财产之事无风无波,牵连不到她身上。到底是姐妹,自家人顾着自家人,薛姨妈回家把此事说与薛蟠,要薛蟠下力去找。薛蟠找了几日,不知听哪个朋友讲了一种念珠,驱魔避邪很有用的,当即寻了来要送与王夫人。王夫人更急,早等不得,一心打听着消息。因而王夫人在湖边之时,问到宝钗可弄妥了没有。   宝钗来湖边之前,已知薛蟠寻到一串念珠,放在了夏金桂那里,便嘱咐薛姨妈从夏金桂手里要来,等她回来送过去。   因而宝钗与王夫人分手后,回到家里,先到薛姨妈那里问了念珠之事。薛姨妈取来一只红色绸缎方盒,宝钗打开来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串黑色晶亮的念珠,便合上盖子,要香菱捧了,过贾府来,去到王夫人房里。   王夫人闭目念经,听她进来,睁开眼来看她,宝钗微露笑意,回身从香菱手上取过红色方盒,笑道:“姨妈等急了吧。”说着递与王夫人   王夫人牵扯动嘴角道:“我正等你呢。”   王夫人接过那只红色绸缎盒,打开来,见是一串闪着光彩的黑色念珠,心里欢喜,抬眼道:“不错,应该有用。”   说罢,以指捏起,往手腕上套,却听叮当之声,那串念珠上的黑色珠子一颗颗散开,掉在地上,弹起落下,蹦开来,散落一地。   王夫人顿时脸色发青,两眼紧盯在地上舞动着的黑色珠子,心里念着:这避邪之物都断了,不会是什么好兆头,不是祥音。宝钗从哪里弄来的断了线的珠子给她,这不是咒她吗?宝钗安的什么心?   宝钗也一楞,脑子却随着蹦跳的珠子在动,心念急转,随即想到:定是夏金桂动过,弄断了,怕我们知道,依原样放在盒里。姨妈此时势必要怪到我头上,视我为不祥之人。   她宝钗在众人眼里原是极妥当之人,没想到这次竟大意了,没有注意到珠子线断了。少不得想个法子让姨妈安心。   宝钗面色一凝,两手交握,怨道:“这云丫头、林丫头,只顾着好奇着,非要打开来看,我告诉她们千万小心的,这珠子不能动的,她们不听,还是弄断了。姨妈放心,我回去串上线再拿来,不碍事的。回头我还得告诫她们一声,这样子可是不好。”   王夫人面色一端,语气急而厉道:“你来的时候遇到她们了?”   宝钗点头道:“姨妈别怪她们,都是我不好,我替她们告罪了。”   王夫人气道:“这两个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总要弄出事来才罢休。”   宝钗笑道:“她们还小呢,有些事理,要经人教导才行。”   王夫人坐正道:“你就多费心,有时间多规矩着她们一些,实在太没规矩了。”   宝钗点头道:“姨妈放心就是了。”   玉钏在一旁,便以为湘云与黛玉真的动过那串珠子,因而趁着出来办事之机,好心说与黛玉、湘云。   湘云猛摇头,怒上心头道:“我连这屋子都没出,探春、惜春都陪着我呢,我什么时候遇到她了?她这是唱得哪一出?”   黛玉心也一恼道:“我在湖边时就与湘云她们分开了,在园子里转了转,与紫鹃才回来,我怎么没看到她?”   但听笑声道:“没看到谁呀?”   凤姐清脆笑声过后,人走进来,林红玉微笑跟在身边,凤姐笑道:“你们姐妹都在这里,又开诗社吗?”   湘云撅嘴道:“哪有心开诗社,气都气死了。” 第40章 为友求问   黛玉独自一人在园子里伤感一回,遇到寻她来的紫鹃,随紫鹃回到潇湘馆,探春、惜春、湘云都在,姐妹们本欢欢笑笑的,却被玉钏带来的消息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恰凤姐到来,看见探春、惜春也在,笑道:“你们姐妹都在这里,是想要开诗社吗?算上我一份,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我出分子。”   湘云撅嘴气呼呼道:“哪有心开诗社,气都气死了。你少寻开心吧。”   凤姐扬起脸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过后,凤眼含笑,拍着湘云的肩膀,脆声道:“云丫头,怎么我来了,你就生气了。快说说,我哪里得罪你了?或者她们几个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我听听,我来评评理。”   凤姐搂着湘云走回屋来,按她坐下,自己也寻位子坐好。   紫鹃含笑斟上茶水,雪雁又添上果口、点心。   湘云尤气鼓鼓,道:“二嫂子,你倒是说说看,我们方才散了,从湖边回来,根本没出去过,好好的坐在这里说话,哪里就惹了太太生气了。”   凤姐瞪眼看她,指着湘云,对黛玉等人道:“云丫头这没头没脑的,我怎么能听明白,你要说清楚了,我才能分辨。”   探春笑道:“她气糊涂了。”便把玉钏所说之事,重又说了一遍。   凤姐听到此事,只觉心里一冷,看来自己是该早离了这府,远了是非之地,莫再趟这混水。   那凤姐暗想道:方才她在自己院子里明明看到薛宝钗从自家出来,走的是靠近王夫人院子的门,她是看见宝钗进来的。她本要去王夫人那里请示,明儿就办宴席了,有些事毕竟要王夫人决断,看见宝钗走在前面,显然是去太太那里,便觉自己去不方便,这才转道去了老太太那里逗留一阵子,又来这里想与林妹妹说会儿话。没想到就有这等子事儿出来。   她一向对宝钗敬而远之的,按常理,她与宝钗为血亲,关系上要比与黛玉近,可她却难得与宝钗亲近,有时她觉得她也摸不透宝钗。老太太一把子年纪,眼睫毛都是空的,能把人心看透,可她王熙凤自认修行尚不够,薛宝钗心机深沉,只怕哪句话说错了,自己尚不知,却已触犯了宝钗,因而若遇宝钗,自己能避就避了。   她也知道宝钗“事不关已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若事情与她有关,凤姐笑笑摇头。   凤姐想想道:“别是你们得罪过她吧?”   湘云眨眨眼睛,想想,然后摇头道:“没有啊。也没见她几面啊。”   黛玉白她一眼道:“傻妹妹,前些日子你总在人前顶撞于她,对她无礼,难道不是得罪了她,她能不记在心上?”   湘云一头雾水道:“可宝姐姐是大度、宽容之人,不会计较的,她也摆明了不计较啊。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在这里等着呢。”湘云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黛玉叹一声道:“你我两个都是直性子,心里藏不住话的,我也没少抢白于她,她当然是记着的。你我这性子只怕也难改了,是要吃苦头的。”   探春皱眉道:“估计我也跑不了的,必有后事应着我呢。真是人心难测啊。”   众人你言我语,倒叫一旁的林红玉心头却明白起来,识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   凤姐笑道:“你们呀,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现在只是在这园子里,若到了外面,到了皇宫里,连睡觉都得长着个心眼儿。有些人,并不是因为别人得罪了她才陷害于此人,而是她为人做事,都要以对她有利才行。即使你是她的朋友,该利用时也是要利用一下的。我劝你们只当一次教训,以后遇事多长个心眼儿。”   黛玉不屑道:“有话讲在当面,这样背后算计,成什么?也非君子所为。她若一直如此,事情败露的一天,还会有什么朋友,谁还信任她?”   湘云也道“可怕,可怕。本来林姐姐在府里的日子就不好过,她还要雪上加霜,我大不了抬腿走人,林姐姐可到哪里去,还不是要看太太的脸色,除非离了这里。”   黛玉也早想到此处,心底太多无奈,却不能让湘云跟着伤心,只得劝道:“云妹妹,没关系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太太对我有气,也奈何不了我什么。”   凤姐也知就里,林妹妹冰雪一般的人,知道自己处境,她便不好再多说,徒增林妹妹烦恼,林妹妹又是多思多虑的,只怕犯了旧疾,便道:“算了,也别想那么了,说真的,把诗社再开起来怎么样?”其实凤姐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探春昂头道:“我可忍不下这口气。我要去太太那里看看,向宝姐姐问个明白。”   黛玉起身道:“三妹妹,我和你去。”强压抑下去的怒气,不如吐个痛快。   湘云跃起道:“我也去。”她脸上露出了兴师问罪的表情,就要往外走。   凤姐摇头道:“三妹妹,你们现在就这样去,不是让玉钏难做。等想个别的法子才好。”   黛玉停步,想想确也是这个道理,方点头,劝下湘云与探春。说些别话,岔开此事。   那湘云恼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怒气渐消,便将方才黛玉的提议想起,对凤姐道:“方才林姐姐有个提议,我正要与太太说去,被宝钗的事这么一搅,几乎忘记了。”   凤姐笑道:“说来听听。我就说林姑娘是心里有数的,别看她对宴会不感兴趣,脑子还是有想法的。”   湘云便述说一遍,凤姐说:“好法子,不过估计太太这阵子不高兴,不如等晚上她消消气再去,那时有老太太在,她也发作不了。”   探春也觉可行,惜春一直冷眼看着事态,此时开言道:“不如就那时把话说明了,我们清清白白的人,不能凭白无故的就被人污了名声。”   黛玉、湘云、探春均点头,姐妹们便又说起闲话来,按下不提。   却说水溶与宝玉提衫摆,迈过门槛,进入栊翠庵。水溶放下长衫下摆,抬头看,只见宝象庄严,晨钟暮鼓,梵宇崇闳,禅庐周备,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手执佛尘背手而立,一身冷漠,拒人于千里之意。   水溶净手到佛像前焚香礼佛,宝玉便低头对妙玉将来意说明。   妙玉并未言语,宝玉偷偷打量妙玉,见她又多了几分清冷,眉目透着庄严,越来越有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感觉。心里对她更敬了起来。   水溶敬香后,走来垂下眼睑与妙玉行了佛礼问讯,并不正视妙玉,却已感受到妙玉凛然莫犯的倨傲,孤立于世的清高,对一切的淡然;妙玉淡淡回礼,轻一瞥水溶,见水溶白衣而立,形容秀美,风流潇洒,目光深邃如海,身上散发着一骨子傲然与自信,不由心下暗道:那日晚上占星之象,原来应在他身上。   妙玉退开一步,冷冷道:“施主想请什么灵符?”   宝玉先答道:“我们来请一道平安符,保少王爷出门平安。”   水溶长身玉立,面上恭谨道:“要能驱鬼魔,与这玳瑁合在一起,供在贵庵。”   妙玉微点头颔首道:“我知道。”   阳光射进来,她的脸上有着莹白的光,而水溶面上莹润,也有一种不染尘世的卓然。   妙玉展开符纸,提笔画了一道灵符,把灵符贴于玳瑁之上,一同置于观音像下,香案之旁,佛灯之侧。做完这一切,转回身面向佛像,背对水溶与宝玉道:“一切虚空无挂碍,施主因何故多牵挂?”   水溶便知她心里存疑,出言道:“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水溶别无他念,但求友人平安。”   妙玉没有感情的声音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施主是哪一个?”   水溶望着妙玉的背影,想道,这样一个灵秀的女子,却要长伴青灯古佛,一生孤寂,实在可叹,只是似乎她已看透,却是难得,口上道:“我非大悲,也非大悟,更非大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妙玉沉默半晌,点头复道:“冤孽原是自招,也有前世因缘,躲是躲不掉的,灵物也只能镇一时。”   水溶动容问道:“可有解救之道?”   妙玉抬头看佛像道:“施主心已尽到,一切要看事主修行,若是吉人自有天相。我劝施主,你该多担心的是另一人。”   水溶便明白,仍问道:“是一女子?”   话已尽,妙玉点头道:“施主请便吧。”   水溶施佛礼道:“多谢师傅。水溶还有一句,‘镜明而影像千差,心净而神通万应’。”   妙玉低头,挥佛尘道:“送客。”   宝玉见妙玉下了逐客令,悄悄拉了水溶衣襟,与水溶一同告辞,便有小尼送出来。   宝玉走出来,看见园子里的阳光,听庵门关上的声音,方松口气,与水溶往园子外走,道:“终于可以自由了,在她那里,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水溶微微一笑道:“宝兄弟,你心不静。”   宝玉一楞,惊讶水溶目光独到,不过如今他早放下了那心思,摇头一笑,又对水溶道:“少王爷,你们打的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明白?”   水溶道:“到明白时自然明白。”   宝玉便不再多问。   水溶这才放心离了贾府,回府于次日远行赴边关巡视。 第41章 不动声色   凤姐劝止了黛玉、湘云、探春,免得她三人怒气之下找宝钗问罪,只图一时痛快,却让玉钏受王夫人的责备。   而水溶因宝玉之事,到栊翠庵请妙玉画道灵符。妙玉前晚占星之时,感到曾预测到的事越来越临近,恰水溶来访庵,便与水溶问禅,各自托了心中之事。水溶放下心来,离开回王府。   却说贾府里,夕阳西下,日近黄昏,人寂园静,贾府映在残阳光晕下,满园秋色说不尽,无限美好。   黛玉、湘云等姐妹们连同凤姐一路逶迤,沿着游廊,同到贾母房里晨昏定省,只见红彤彤的大红灯笼,曲曲折折高挂了满院,喜气扑面。   邢、王二夫人都在屋内,李纨也在一旁侍奉着。姐妹们裙带飘飘一一进来,似有意似无意,目光掠过王夫人,见她面色阴郁沉沉,显然心情欠佳。王夫人听到她姐妹有说有笑进来,微睁目撩开眼看向黛玉、湘云,目光里隐着一丝怨毒,却转瞬即逝,又一副木无表情的样子。   宝钗端坐在贾母下方,怡然大方,安安稳稳,与老太太说着话。   一番礼节过后,姐妹们依次挨着贾母坐下,黛玉与湘云贾母之意,分坐在贾母两旁。   凤姐先与老太太见过礼,与王夫人打过招呼,忙来与邢夫人施礼,见巧姐倚在邢夫人身上,心上一笑。   原来凤姐已有了回邢夫人身边之意,又深知自己一直慢待了婆婆,与婆婆感情疏远,只怕邢夫人一时难以回心转意,要冷待于她。前日她立下心意,牵了女儿巧姐亲自回贾赦院,与邢夫人承色陪笑,却如所料,邢夫人并不理睬她,凤姐少不得跪在邢夫人面前求婆婆接纳于她,纵是邢夫人冷言讥讽,她也忍下了。邢夫人恨恨的,疾言厉色撵她走,在一旁的巧姐儿本来见娘亲伏在地上,心里害怕,又听邢夫人出言声高,早吓得哇哇哭了起来。凤姐跪在地上,抱着巧姐儿落泪。邢夫人看巧姐儿身子软软细嫩,清如水的眼泪一串串,到底心不忍,自己走下座位来,从凤姐手里抱过巧姐儿道:“你回去吧,别吓坏了孩子。等她不哭了,我叫人送过去。明儿你再送她过来,以后由我来看着她,你可听清楚,不是我想看见你,我是怕你把孩子带坏了。”   于是凤姐每日叫巧姐儿过去陪邢夫人,那祖孙二人相处甚欢,巧姐儿也总找奶奶了。   凤姐与婆婆施过礼后,摇着步子到老太太身边,一串笑声道:“老太太,方才我去林妹妹房里,才知道她姐儿几个离了那湖边后,都到了林妹妹那里,商议着要再开诗社呢。”   老太太感兴趣道:“那赶情好,她们也有日子没起兴做诗了,二丫头嫁出去,宝丫头也搬出去,她们就显得冷清了多。这么多日子了,可别让她们闷出病来。你就张罗着,筹划筹划,让她们写写诗,散散心也好。也省得你整日呆在房里躺着不动,赶明儿脑子都生锈了。”   王夫人闻言眼皮一跳,心下暗思:怎么她们姐妹离开湖边后聚在潇湘馆了吗?   黛玉娇俏的面容望向正襟危坐又美丽大方的宝钗道:“宝姐姐,我们议了一下午,还没定下题目、韵脚,等你有空过来,再提几个。”   湘云转身对黛玉接道:“林姐姐,你非这阵子去打扰宝姐姐。宝姐姐现在哪里有空?我们也就是在老太太这里才能见到她,等过了宴会再说吧,”   宝钗听见,不禁想起下午与王夫人说的话,便有些尴尬,余光一扫王夫人,好似王夫人并未在意。再一想既然连探春、惜春都在,自己不好再圆与湘云、黛玉相遇之事,轻了嗓子,堆起笑容来道:“云妹妹说的对,我这两日正忙,不过那点子时间还是有的,你们叫人传个话,或是我们路上遇到,顺便说了也就定下来了。”   正看到王夫人手里加快了捻动念珠,若有所思地撩一眼宝钗。   说话之间,宝玉大步走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与王夫人见过礼,转到宝钗身前笑道:“宝姐姐,你们要定什么事?”   宝玉面色自然,装作并不知宝钗曾到他房中之事,心里却对她更加疏离。   而王夫人自宝玉进来,就心弦紧绷,注视着黛玉、湘云的动静,原是宝钗几番言语,让她更防了二女。见黛玉、湘云与老太太说话,只一点头算是与宝玉打招呼,而宝玉走来与宝钗说话,心才一松。   探春笑道:“二哥,我们下午在湖边商议宴会之事,偏你领人进园子,我们就散了,到林姐姐那儿又议开诗社的事。”   宝玉笑道:“还不是北静王少王爷喜欢老爷送去的绣图,特来府里谢过,又想到栊翠庵求一道灵符,以保平安。他和妙玉又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我也不大明白。”   王夫人听罢眼睛闪了闪,看一眼黛玉。   宝钗笑道:“必是他们说什么禅理的话,你听着没趣。”   眼前站着想见又怕见之人,不能不让她想起她与他相近得没有了距离,不由心慌意乱起来。此时宝钗不得不面对宝玉,见宝玉面如满月,面上含笑,一双眼睛晶亮有神,暗告自己切莫乱想,露了心事。她也暗愧那日之事,面上稍带出不自然,再想当时宝玉正睡,并不知情,自己何必不自在,倒让人看出端倪,随即面色平和,一如平日。   宝玉暗佩服宝钗镇静,真如那日伏在他身上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一般,一晃头摆手道:“管他呢,还是说开诗社的事,林妹妹最爱写诗了,题目拟好了没有,算上我一份。”   凤姐轻轻拍了宝玉的肩笑道:“又来一个凑热闹的。宝兄弟,你的诗也拿不出手,就凑一份子吧,论精巧、新颖,你林妹妹的诗谁也比不上的,干脆就叫林妹妹诗仙算了。”   宝玉笑道:“我看可以。”   贾母一手揽了黛玉,一手揽了湘云笑道:“凤哥儿偏心乱说,宝丫头的诗不比她们几个的强,少在这里老在王卖瓜。”   凤姐笑道:“老祖宗才是偏心,只顾夸宝丫头。”   贾母便一笑,王夫人扯动嘴角,勉强笑出来。   一时之间,晚饭时间已到,丫环、婆子们送进饭菜来。邢、王二夫人、凤姐、李纨布菜摆碗,侍候用饭,姐妹们一一让过,才坐下来静静用餐。   老太太上了年纪,用不多少饭,才吃了几口,执银筷看着一个个如花一般娇的孙辈,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她七、八十岁的人,期盼的就是儿孙满堂,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之象。儿子贾政又有了升迁之喜,真是锦上添花,喜之不尽。   用过晚饭,贾母便叫众人都散了,自己歇下,养足精神,明天晚宴还要与贵客命妇们会面。   道过别后,黛玉、湘云、探春、惜春各自回院,凤姐送邢夫人过府,才领巧姐回去,宝钗带了香菱与莺儿回薛府。   宝钗三个女子行在通亮却少人迹的院子里,秋风飒飒之中似又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香菱与莺儿对望无语,转眼看宝钗镇定从容,面色不变,可她脚下却加快了步子,二人也加快脚步跟上,进了薛府心才落地。   次日,正是宴请宾客的正日子,一早黛玉、湘云到贾母处请安回来,一路见府里人更加忙碌,薛姨妈带着莺儿与香菱来来往往于大观园与府里之间,把宴会的用品,鸡、鸭、鱼、肉、鲜、果、蔬菜,一应俱全送过来。连王夫人也出了房门,与王熙凤坐在厅里,指挥着下人做事,听着下人回报。   独不见宝钗的人影。   不该宝钗多说多做的,宝钗自然不会冒冒失失地说与做,而这等本是宝钗忙了多日,只为今晚的场面,怎么会少了她?黛玉与湘云两双妙目相望,心中狐疑,想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拌住了。   到了晚上,来贺升迁的人陆陆续续到来,贾府门前车、马、轿不绝,来客拱手笑脸寒喧,递上礼单。   贾母便在大观园里宴请女眷,那些官员自有贾政在前厅招待。   自上次抄检之后,大观园渐渐冷清,如今因二老爷加官进爵,复又热闹起,竟如当年元妃省亲般隆盛。园子里屏开鸾凤,褥设芙蓉,人声语喧,下人、仆妇们来来往往,戏台上管弦作响。而王夫人竟请来了乐坊艺人,十二个身姿曼妙,纱衣舞动的女子,各执丝弦管乐,轻轻缓缓弹奏起来,悠悠扬扬的飘荡在贾府,穿衢越巷,倒引街人驻足议论,脸生羡慕。   真是筵开玳瑁,宴席上一道道菜上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吃罢听戏,上来茶水、水果,好不热闹。   当然,并不全是薛家所供,薛家也不过占了十分之一罢了。自从宝钗的亲事有了信儿后,薛姨妈便不露痕迹地减少了供给,大半是贾家管家采办来的。   黛玉本是疏懒之人,喜欢清静,这等送往迎来、人前表现的交际场面,最不愿靠前面,人多时越发显得寂寞,孤清,因而黛玉没有出房,湘云姐妹也因着贾母没有发话,便都是留在房内,探春、惜春聚在潇湘馆里与黛玉、湘云说笑闲话。   不久,香菱进来,见四位姑娘都在,道:“可巧几位姑娘都在,我才写了首诗,要姑娘们帮我看看,我自己读着不顺,却看不知哪里不妥。” 第42章 薛府探病   老太太房里,众姐妹及王熙凤言笑之间,不动声色地撇清黛玉、湘云曾见过宝钗之事,便在王夫人面前脱了弄坏念珠之事,宝钗含糊答过,王夫人却是若有所思。   次日晚,贾府里开宴席宴请宾客。黛玉懒于应酬之事,湘云姐妹因着贾母没有发话,便都是留在房内,探春、惜春聚在潇湘馆里与黛玉、湘云说笑闲话、写字、下棋,打发时光。   却听门外香菱隐忍的声音道:“林姑娘。”   紫鹃起身出来,笑着挑珠帘让进香菱,按她坐下。见香菱贤惠、端雅、清丽,人却越发清瘦,几不担衣,脸上忧郁,那样一种隐忍、退怯的神情,似长在了脸上一般,心下摇头,忙出去端茶果、点心,准备进来添上。   香菱坐下来,见四位姑娘都在,轻声道:“可巧几位姑娘都在,我才写了首诗,要姑娘们帮我看看,我自己读着不顺,却看不出哪里不妥。”   探春笑道:“才说要开诗社,这不就来个了诗痴。”   香菱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向袖里取诗稿。   这边紫鹃端着果盘前脚进屋,不期宝玉跟在紫鹃身后,探头伸手向果盘里拿了块切好的水果,放在嘴里,边咀嚼,边嚷道:“闷死我了,好容易抽空出来喘口气。”   人从紫娟身后走进来,笑道:“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你们都在啊。”   黛玉淡淡一笑,一丝清傲,淡淡的疏离神情,乍一见,让人有拒人千里的感觉,其实,只有接触她的人,了解她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发自心底的真诚与温暖。   宝玉目光暗窥黛玉,见黛玉飘逸、淡然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昨日之事,心里安然,却有一丝愧疚。   湘云扬头笑道:“二哥哥,你去哪里了?两天没过来了,弄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宝玉坐下道:“没有,昨儿上午出了趟门,下午会北静少王爷,晚上从老祖宗那里出来也晚了,今天一早就被老爷叫去迎客人进门,直到现在,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一口气说下来,黛玉不由抿嘴一笑,湘云、探春便笑个不止,连惜春也浅浅一笑。   其实宝玉与因昨天下午宝钗的到他房里的事,心里别扭,才躲着不见的,也直到如今他心里才好受些。   探春便把心头疑问想起,问道:“二哥哥,老爷送给北静少王爷什么绣图,他那么喜欢,还特意来府里谢过。”   宝玉想也没想道:“他喜欢的东西还能差了,谁不知道他鉴赏水平最高了,无人能及,肯定是既雅致又少见的佳品。我听老爷说是送给南安少王爷一幅鹤飞图,北静少王爷一幅双面绣翠竹图。”   紫娟咦道:“双面绣翠竹图,那不是我们姑娘送给太太做贺礼的吗?”不由转头看黛玉脸色。   侍书也道:“那鹤飞图可是我们姑娘绣的。”   果然黛玉脸色一变道:“我原是送给舅舅的,可不是送给什么少王爷的。我若知道舅舅拿去送了别人,不如剪了这幅,换样别的东西送过去。”   探春忙道:“林姐姐别生气,反正你是送给老爷的,心意已到,他再送给谁,你就不用理了。我的鹤飞图,不也让老爷送人了吗?”   宝玉也道:“是呀,林妹妹,何必为这等小事生气,再说送给他,才不没了你的心血。”   黛玉白宝玉一眼道,转头不理睬他。宝玉方悟道黛玉不喜她的诗啊,绣品什么的传到外边,无端的让人讲究。   宝玉便憨憨一笑,一脸歉意,转眼见只顾说话,冷落了香菱,又见香菱只有一人,问道:“香菱姐姐,宝姐姐怎么没有过来?她前两日她费了不少心思,府上该当好好谢她才是。”   香菱长叹一声道:“我们姑娘愁病了。”   黛玉不信,问道:“宝姐姐一向镇定从容的,什么事能让她失态?”   香菱眉头锁着,叹道:“一言难尽。”   湘云瞪大双眼问道:“不是说她好事近了吗?要嫁入王府,夫婿少年才俊,身份高贵,她还愁什么?”   黛玉、探春与惜春也看着她,眼里同样的疑问。   香菱转头道:“云姑娘你有所不知,她,她也正心烦着,可她面上不露,我却看得出来,昨晚她私下里也流泪了呢。”   黛玉心一软,想道当日与宝钗共话,互剖心语,她也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不免哀戚起来。她心中了解,身在病中那种无依的感觉,最是盼着有人来看自己,轻声道:“不如我们去看望宝姐姐吧,宝玉,你也去吧。”   宝玉紧摇头道:“我不去了,你们去吧,过会儿老爷找不到我该发脾气了。”   说罢起身先迈出门去,一溜烟跑得没影。   雪雁从外走进来,尤回头望道:“二爷什么事这么急,就跟身后有人撵他似的。”   紫鹃笑道:“姑娘要他去看宝姑娘,他有事先走了。”   探春坐着未动,在想去还是不去。惜日亲亲热热的姐妹,即使有不和之处,终究姐妹一场,若不去看她,显得无情,便也立起身来道:“好吧。”拉上湘云迈步出门。   惜春却说头痛,称病不出门,只在潇湘馆里等她们回来。   黛玉才缓缓行出来,探、湘二人已在外等了大半日,见黛玉出来,三人汇在一处,往薛府走去。   薛府并不远,虽在大观园外,却是在贾府众院围合之中,单独的院落,一侧墙紧挨着怡红院,一侧墙邻着王夫人院。   过到薛府,见过薛姨妈,姐妹们去会宝钗。   香菱已先进府通知薛姨妈让家里男丁回避了,夏金桂本要出来招摇,却被薛姨妈嘱咐着躲在房里,不免气哼哼扒着门缝偷看。夏金桂自是不情愿此等待遇,但人家都是公侯千金,身份高贵,自不敢造次,只得忍了。   姐妹们进房,但见宝钗坐在床上,穿一件暗红色砍肩,深紫色长裙,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双眼肿得桃似的,显得虚弱、楚楚,完全不似平日那个处事周到的宝钗。姐妹们有些不解,不知何等为难之事,让宝钗难做,可看宝钗除了面上两眼有哭过的痕迹,心和意顺,并不烦乱,放下心来。   黛玉见宝钗这副模样,心下叹道:看宝姐姐人前大大方方,从容不迫,事事周到,好像没有为难事的样子,原来她也有软弱的时候。她也是个女子,有着不争气的哥嫂,什么事都要她来操心,也让人心疼呀。   宝钗让进姐妹三人,姐妹们便在坑沿一排坐下。   黛玉问道:“如何宝姐姐这么不小心,生起病来?”   面上全是关切,如露的眼中也流露着真情,把平日的讥讽之辞咽了下去。   宝钗心中一热,脑中闪过那事,却无丝毫愧疚之意。她本早想过说辞,从从容容道来是这几日累到了,又没睡好,因而面目发肿。   探春、湘云见她没了往日的模样,着实看着令人难受,便抛开昨日宝钗推责于黛玉与湘云之事。   探春由衷说道:“宝姐姐都是为操心贾府的事,你也是的,何必事事亲为,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   湘云也柔了声音道:“宝姐姐就歇几日,府里事还有太太和凤姐呢。”   宝钗微微一笑道:“不碍事,我自己亲自做了才放心,好在都弄妥当了。”   宝钗起身至黛玉身旁,牵了黛玉的手道:“颦儿,我还是那句话,姐姐不在身边,你要多照顾自己。”   黛玉眼圈一红,暗怪自己这几日来对宝钗逞口舌之利,原来她还记挂着自己。   黛玉就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便早把不快抛在脑后,笑道:“宝姐姐,有紫鹃他们管着我呢,我想不照顾自己都难。还是宝姐姐你也注意着点自己身子,别太操劳了。若有什么忙不过来的活计,叫莺儿或是香菱送过来,让紫鹃她们帮着做吧,她们的绣技也不错的,我也能绣两针的。”   宝钗摇头道:“家里事,我还做得过来。”   姐妹们又安慰一番,放下带来的东西,又说了阵子话。   薛姨妈送上水果,姐妹们推了。   坐阵子,黛玉等人作辞移步出门。夏金桂到底不失时机地晃出房来,尖着声音说着客套话,放肆地打量着黛玉等人,见几人气度,果然不凡,她夏金桂是比不得的。   黛玉姐妹转进园子,却见香菱跟上来,把手中诗稿放在黛玉纤纤玉手里道:“林姑娘,我要去园子里帮忙,姑娘再帮我看看这首诗。”对黛玉眼中有话,却难出口的样子,手指却在黛玉的手心里写下二字。   黛玉会意,抬手看眼诗道:“意境不错,用词还不新巧,你再改改吧。”   几人方转回潇湘馆来,探春、湘云、惜春展开棋盘下围棋,而黛玉满腹心事,一路想着香菱留她二字是何意?   坐下来黛玉仍是想着此事,恰此时,门外声音道:“林姑娘在吗?”   只见春纤打起帘子,鸳鸯、香菱含笑走进来,看到四位姑娘都在,笑道“太好了,正巧你们同在,老太太叫姑娘一园子里去呢。”   黛玉略一皱眉,十分不想去,湘云、探春脸含笑意先走出去,惜春冷冷的,看不出喜怒,见黛玉未动,清冷的声音道:“林姐姐,我们也走吧。去得迟了,是我们失礼。”   黛玉心里叹一声,与惜春一同走出来,二人缓缓而行,远落在探春、湘云之后。   走出来,黛玉喊住前面的香菱道:“明儿我们再去看宝姐姐。”   香菱道:“回头我告诉我们姑娘一声。”   黛玉心里,对宝钗有份亲情在,虽然她不耻宝钗的人品,可终究相处一场,如今她病了,她也是挂念她的。   但见大观园里彩灯高悬,褥设芙蓉,达官命妇俱已在座。   姐妹四人轻移步,裙带飘飘步履轻盈逶迤而至,探春、湘支先来至贾母身前,贾母绽开菊花般的笑容道:“她们姐妹几个,前儿我生日时你们都见过一次了。”   黛玉微低头,与惜春远落在探、湘身后,向前望去,只见四五个王妃装束的命妇与贾母同桌,围坐在一起。   王妃们已点了戏,戏台上正扮着牡丹亭,轻衣唱词婉转细长,悠悠传入耳际。 第43章 别有用心   姐妹们听香菱言说宝钗病倒,不由忘记前嫌,到宝钗家中看望宝钗。见宝钗露了虚弱模样,都为她心伤。   回来后,贾母叫人来请姐妹们到宴席之上,同王妃命妇们相见。探春、湘云出门先行,黛玉、惜春落在后边。   来府同贺的正有与贾府来往甚密的东平王太妃及少王妃、南安王太妃及少王妃、西宁王老王妃与北静王老王妃以及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这些贵妇坐在一处,便有一些因着贾政高升攀上来的,坐在别处。   这四位王爷的少王爷年龄相当,俱是发小,少时一同上学习武,如今同朝为官。四家王府也有联姻,那北静王的女儿水沁嫁为东平王少王爷,南安王老王妃与北静王老王妃为姐妹二人,西宁王老王妃与东平王老王妃原是表亲。   老王妃当中,南安王太妃年纪居长,此时正伸出手,拉着宝琴细看,极夸了一会儿,宝琴含笑退开,与其他几位王妃见礼。   南安王太妃转眼见探春、湘云已轻轻快快地走至跟前,等她二人对自己行过大礼,便笑着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过湘云,不住地上下细看。见探春一身蓝色衣裙,举手投足间文彩飞扬,湘云身着鹅黄色衫裙,明朗活泼,秀美可爱,问道:“我记得她是三姑娘吧。”   贾母笑道:“没错,是三丫头。”   南安王太妃道:“比上次看她,又不同了。老太君,到底是你会调理女孩子,一个个水灵灵的,透着聪明劲。”再上下打量探春道:“三姑娘有股子爽利劲,依稀有我当年的样子,我喜欢,我怎么觉得我和她有缘呢。”   贾母笑在脸上,却摇头谦道:“你太抬举她了,她怎么比得你。”   南安王太妃抬头正看到探春头上插着点头轻摇的金凤钗,暗自点头,侧头看一眼身旁自己儿媳南安王少王妃,见她娟好的面容凝着庄重,也正注视着探春头上的凤钗,与她略一点头,更舍得不似的看着探春,温言问道:“你生辰是多少?”   探春怡然大方回道:“回太妃,在三月里。”   南安王太妃微一楞,旁边的南安王妃脸上却是一松,南安王太妃转而笑道:“连生日也和我相近呢,看来我们娘儿俩真的有缘。”   南安王太妃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良久南安王太妃才放开探春,两手轻握了湘云道:“你那性子改没改点,听说你已定了亲,日子定了没有。”   湘云脸上绯红,羞怯着不答。   贾母笑道:“那有那么快嫁人,她叔叔还在任上,等她叔叔回来再议呢。再说我还舍不得她嫁呢。”   南安王太妃松了她二人,探春与湘云闪开身,立在贾母身旁。此时黛玉与惜春二人方姗姗来到,但见她二人一身清冷,黛玉只轻施薄粉,眉如轻烟,秀眸清如水,着一身素雅暖色衣裙,却不显得清淡,只觉得清丽脱俗,超逸如仙,冷中带着柔弱,细弱中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清贵,身姿纤巧,腰细如柳,轻盈盈举步,似飘至身前。而惜春细挑身材,眉清目秀,浑身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漠,有种孤芳自赏的孤绝。   南安王太妃看到黛玉的一瞬间,只觉呼吸都一窒,这女孩子太美了,一种不真实的美。上次看她就已惊为天人,虽然当时嘴里把贾府女儿一一夸到,其实心里还是有分别的。今儿更要细看明白,若与王儿定亲的是她,儿媳真的要独守闺房了。   南安王太妃不由细细品来,只觉这女孩子有着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灵韵,柔弱无骨的轻灵。南安王太妃越看越入眼,而且觉得这女孩子身上还有种从内心传出来的诗意的朦胧美。简直让人转不开眼,是一种不同于皇室女子的那种天然之美。少不得失起神来,似看到女儿幼时纯真、伶俐、娇俏的模样,只是自己女儿长成后生命里已融入了皇家那种的冷艳高贵的风度。   黛玉轻轻屈身,俯首一礼,南安王妃不着痕迹一推南安王太妃,南安王太妃回神,哈哈笑道:“看我少见世面了,见这女孩子好,都忘了礼数了。我记得是老太君的外孙儿吧。”   贾母笑道:“我真是服了你的好记性,记得这么清楚。”   南安王妃笑道:“母妃若喜欢,何不认了做女儿?”语气有些急而厉,脸上紧张,显然有些不悦。   南安王太妃笑道:“我是一千个愿意,只怕老太君不舍得。”   贾母眼含溺爱看着黛玉,嘴里说道:“我可是巴不得呢。林丫头是敏儿的唯一骨血,我命根子一般。你若认了去也成,只怕她要高攀了。”   南安王太妃也叹息一声道:“可惜敏妹妹走得早,不然看到女儿这么出众,该多高兴呢。我是真心想要认她做女儿,可惜今儿没带什么贵重的见面礼,时辰上也不适合,等选个好日子专门来认。”   贾母呵呵笑着点头,黛玉也淡然一笑退下来,南安太妃又拉了惜春,着实细看,不错声地赞叹。   南安王太妃使眼色与南安王妃,南安王妃命人取来金玉等物,赐与五人。   黛玉从南安王妃中手中接过礼,拜谢过,不经意间看南安王妃面容高贵、温柔,端庄含笑,黛玉却感到心神中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她说不清这种感觉,退下来转到北静王老王妃面前。   姐妹们都已经见过礼,北静王老王妃面容慈祥,也赐了珠玉礼物。   黛玉打叠起精神近前来,虽然黛玉进退得体,从容不迫,不卑不亢,可她骨子里却想逃离此地,只想一个人清静地在月下无人处独坐,一杯香茗,一本诗词,或是一本曲谱,一架瑶琴,与知心友人对坐却好。   北静王老王妃便拉着黛玉的柔荑细细端看,她却是有心来看的。见黛玉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眸光。北静王老王妃与女儿东平少王妃对望一眼,脸上便是果然不凡的神情。   北静王老王妃笑道:“再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人儿,也不知哪一个有福气能娶了去。”转首对贾母道:“可要寻个上等人家,这女孩子难得有人能配。”忙取了三个与送与探春等人一样的礼盒,亲自交与黛玉手中。黛玉福一礼谢过。   北静王老王妃心下思忖道:莫不是王儿水溶口中的女子,是与她一般无二的女子。她这样姣花纤柳般清新可人的样儿,我见犹怜,我也是直痛到心里处。   回想那日老王爷因溶儿的亲事,再四问溶儿心中嘱意于哪家千金,若无相中之人,便要与东平王结亲。东平王郡主早对水溶情愫暗生,女孩家心事,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只不知水溶是不解呢,还是装作不知,待她以兄妹之礼。老王爷以言相逼,水溶却是以跪相拒。还是老王妃细细盘问,水溶才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终还是说要寻一个才与貌俱佳,晶莹剔透,心善若水的女子。又是长叹若不能娶到这样女子,愿终生不娶。   老王爷与老王妃便不强逼,任由他作主。   为避婚事,少王爷水溶请老王爷准他边关一行,也淡一淡心事。北静王夫妇二人最是开明,凡事依儿女心意,不强加自己意愿于儿女身上,她的女儿水沁,便是自己择婿,小夫妻恩恩爱爱,片刻不离。   今日一见黛玉,北静王老王妃也得叹一声此女子品貌非凡,莫不是眼高于顶的儿子,心里存了这个女子?这女子当真是行止与大多女子不同,与生俱来的清贵与优越,内心透出慧与灵,超出凡尘、冰清玉洁般仙子的气质。似她们身为贵妇,早看惯了那些金枝玉叶般皇家女子,虽优雅、高贵、美艳,雍容,却如套在规矩里,少了灵魂。这女子似乎对一切淡然,却又一股子透澈。这等女子,谁能不痛惜呢?   可她既是老太君唯一的女儿的骨血,唯一的外孙女儿,老太君必定爱如珍宝,掌上明珠一般。只怕老太君要玉成自己孙子的心事的,想那贾宝玉也会爱如生命的。只怕人世间,再难寻出第二个来,那溶儿岂不是一生孤独,可惜溶儿一腔心思,上哪里去寻如她一般的女子?   北静王老王妃心里微叹。   只是溶儿临行前,郑重其事地把三样东西交给她,请她转送给贾母的外孙女儿,宝玉的表妹,林黛玉林姑娘。原来水溶知道母妃必要送贾府姑娘们礼的,便要母妃换了钗环首饰,送予黛玉的,是北静王少王爷水溶精选的千年人参、天山雪莲和血燕。别人只当也是金玉饰物,连黛玉也没在意。   北静王老王妃不由心中纳闷,王儿究竟是何心意?王儿非夺人之爱专横跋扈之辈,为何做出此举?如此对她另眼相待?   其实北静王老王妃不知,水溶原是在为宝玉求灵符时,妙玉对他言语相试,知他人正身正,是正人君子,便托他在宝玉有事时,留心黛玉。水溶牢记下,却细想想,能为黛玉做的也只有保得她身体康健,恰巧母妃要到贾府赴宴,便由母亲不着痕迹地将世上难得的滋补之药以礼送与黛玉。   北静王老王妃完成王儿水溶托付,看姐妹五人立在当地,黛玉又一副细弱的模样,再者确实喜欢她们姐妹,便说道:“老太君,我就做一次主,让姑娘们陪我们坐坐。”   贾母笑道:“那是自然。你们姐妹就在王妃身边坐下吧。”   探春、湘云欣然应允,已云见过东平王太妃、东平王妃,西宁王老王妃,各王妃都送了礼于姐妹们。此时早有人摆上软椅,探春、湘云挨了南安王太妃坐下,黛玉与惜春便坐在北静王老王妃身侧。   期间便有南安王妃不时向黛玉看来,与黛玉目光相对,端然一笑,转而看向台上。黛玉便也轻轻巧巧移开目光,心中一凛,她心中分明感到了她眼中的欣赏与夹着寒意的复杂心事。   南安王少王妃微微一笑,似不经意间问黛玉道:“姑娘,你的生日是多少?”   黛玉正听戏文,听见问话,收回目光道:“是在二月里。”   南安王妃听罢转头沉默,专心看戏,而再看黛玉的目光,已没了寒意。 第44章 艳兼群芳   黛玉姐妹到酒席宴上与王妃们见礼,各王妃都有礼相送,北静王老王妃提议姐妹们坐下相陪。   彼时只听南安王太妃咦道:“老太君,我记得上次来你府里,还有一个女孩子也不错的,好像是外戚姓薛的,怎么不见?”   南安王妃闻听此言,不由将眼光从台上移到贾母身上,心神凝聚,细听她们对话。   贾母颔首道:“她家去了,今儿又病了,就没让她过来,免得过了病气给你们。”   南安王妃也颔首道:“原来如此,我印象中那女孩子年长,一身富贵相,雍容大方的。”   南安王妃面上一冷,随即冷静如常道:“有机会倒要见一见才是。”   原来贾母生日那日她并没有来,不曾看过黛玉、薛宝钗姐妹。   南安王妃再次转目光转向黛玉,黛玉转眼看过来,但见她目光中一丝柔和,,一丝歉然,隐着一丝心痛。   黛玉忽然想起,原来在气质上,她竟与宝姐姐十分相似,只是南安王妃藏着一丝心事。   南安王太妃大笑道:“也是,找机会聚上一聚,说不定你们会成为好姐妹。”   南安王妃扶胸口一滞,南安王太妃以手拍她,轻轻一笑,南安王妃心神稳下来,笑容款款与座中人谈笑。   黛玉却分明感到她眼中一丝雾气,心中不解。   黛玉移开目光,看到不远处,迎春和一些命妇坐在一起,温柔的脸上含着微笑,黛玉却看出她与这场合格格不入,如坐针毡。   北静王老王妃眼明心亮之人,她已看出黛玉、惜春心不在此。探春、湘云是极适应的,湘云是自小惯了这种场面,又与南安王太妃熟识,而探春言笑自若,恰到好处地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黛玉与惜春便显得落寞孤清,北静王老王妃便提议贾母逛逛园子,上次来时匆匆看一眼,今儿要逛个遍。   贾母的心也在黛玉身上,时不时地望着一眼黛玉与湘云。她也注意到黛玉心不甘、情不愿地陪坐,只是出于礼貌,勉强撑着。贾母既心痛,不想她委屈,又无奈这是人际交往,黛玉将来必要独自面对达官贵人间的交往,这种场面她必要适应的,而且要经常见的。   贾母不由暗道:这孩子就是喜欢清静,若能像宝丫头那样擅于周旋,我就放心了,唉,可惜若真如此,又好像缺了什么?罢了,慢慢来吧。   其实黛玉并不是不懂得与人来往,只是不想去做罢了。这种场合,她觉得累,她只求做到不失礼就成。   因而北静王老王妃一提议,贾母便应和了。贾母年纪已大,懒得走动,便让凤姐、王夫人陪着,南安王太妃与北静王老王妃却推了,凤姐与王夫人便陪着东平王太妃与西宁王妃。   几位王妃便散开,往灯火通明的大观园里逛去。   黛玉轻轻松了口气,目送几位王妃走云,便与姐妹们起身往回走,低声吩咐了紫鹃,紫鹃便绕到迎春身前,约了迎春出来。   以后的随兴节目,她们便也无兴趣再看。   迎春笑着走向黛玉等人,一个小丫头跑来递给绣桔一件斗篷道:“老爷临走前吩咐要好好照顾奶奶,说天凉了,奶奶别忘了披上,还有别呆的太晚了。”   迎春木然听着,心中思着孙绍祖这是何意,近来,许是孙绍祖在北静王那里谋了差事,忙起来忘了她,许是叔叔升职,他有所顾忌,孙绍祖有些日子没有为难她,她的日子安生许多。连孙绍祖的那个小妾,也不再来寻事生非了。   有几次,她甚至觉得睡梦时,孙绍祖踏入她的房内,坐在她床旁轻声叹息。   她弄不明白,孙绍祖到底是什么心意。她自落地以来,少人关心,更不懂得情何为何物,她只是按大人的期待成长着,出嫁,成为人妻。可是她却朦胧地知道,她与孙绍祖之间,不是正常夫妻人伦关系。   迎春微颔首,走向黛玉几人,姐妹们移步去潇湘馆,园子里灯火亮如白昼,眼睛转动处,均可见盛装的命妇及其侍女,香过吹过,不知是花香还是她们身上的粉香。   南安王太妃回头喊住湘云道:“我来了,你也不多陪陪我,只顾着自己玩。”   湘云笑道:“我是怕你嫌了我,不然,我和探春陪您转转吧。”   湘云眼看着黛玉几人在侧向潇湘馆走,偏头对黛玉暗抛眼色。黛玉嫣然一笑,回以‘快去吧’的眼神。   于是南安王太妃与北静王老王妃相携,南安王妃扶着南安王太妃,东平王少王妃水沁挽着北静王老王妃,探春、湘云跟在身边,也向潇湘馆方向走来。   走至潇湘馆左近,只见来了一位明艳动人的华服佳人,目光略过黛玉姐妹,径直走向黛玉身前的王妃,低首躬身施礼道:“皇商之女薛宝钗,给各位王妃见礼。愿各位王妃福寿绵长。”   黛玉、惜春、迎春忙悄悄避了。心中想着:宝姐姐病中还要出来,真是难为她了。   可怜宝钗,为了薛家能再兴,为了妈妈能有舒心日子,为了哥哥皇商做得长久,压下心中愁闷,展洋大方出现在人前。   几位王妃闪目远看去,乍一看,好一个人间富贵花,眼前女子肌肤白如雪,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园园的脸似银盘,眼若如杏,行动间雍容华贵、大方得体,隐隐中有一分皇室女儿、王家郡主般的优越感。   民间竟出这等女子,富贵中让人惊艳。   但只见薛氏女子天生丽质,杏脸桃腮,粉光若腻,丹唇外朗,皓齿娥眉,鬓影衣香,红唇微启,行动间端庄静娴,举止间贤淑静好,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仔细打量,时宝钗倒有一分宝琴的娇俏,二分黛玉的灵慧,三分元春的沉稳,四分迎春的沉默,三分探春的敏锐,一分凤姐的精明,七分老太君的福寿之相,真是寻常人家难求难得的女子。   南安王太妃与北静王老王妃优雅从容地对视一笑,举止谈笑间自然流露出她们出身皇家,与生俱来的贵族仪容和华贵大器。老王妃们也不由也赞叹薛氏家教,宝钗不只是用金子绸缎堆出来的美人,而是培养出了她可融入贵妇之间的妇德风范。   北静王老王妃略一伸手,让她起身。宝钗抬起头来,目光与三位王妃相对,三人心中一凛,这种稳重风度,面上的不动声色,却是在皇室中常见的,不由一丝遗憾,也是不动声色的把想法隐下心里去。   皇室中长大的女子,哪一个不会识人呢?   原来近看之下,宝钗薄施脂粉,粉面桃腮下,虽遮住了面上的愁容,杏眼上淡淡绘着浅色脂粉,使双眼更圆润,分不出是眼如杏核,还是两只眼皮略有水肿,哭过的眼中没有光彩,瞳仁中却闪着一丝渴望,一丝精光。   南安王妃端庄秀美的面上闪过一丝冷漠,随即换上笑容,对两位老王妃道:“母妃,老王妃,薛姑娘生得富贵相,将来必有好前程的。”   两位老王妃命身后人取了礼,赐与宝钗,宝钗忙不迭地谢过。   宝钗堆起笑容,对南安太妃道:“太妃,王妃,若不嫌弃,我陪您们走走。”   北静老王妃道:“你去吧,有她们两个陪着我们呢。”   三位王妃款款起步,宝钗目送她们走远,方向园子深处走去。   看着前面黛玉姐妹,北静王老王妃与南安太妃不约而同心情稍稍舒展了,林黛玉举手投足间的娴雅灵秀,清幽淡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情,让人感到她的冰清玉洁,她的纯,她的洁,和她交往,没有负担的感觉。   南安太妃似无意地问湘云道:“方才那位姑娘生辰几何?”   湘云随口道:“你说宝姐姐吗?她的生日是在正月里。”   但见南安王妃面色一凝,冷得如罩了寒霜。   南安王太妃轻拍问南安王妃的手道:“你看她怎么样?”   南安王妃看看湘云、探春在侧,压低一声音道:“艳如牡丹,心深如海。一切但听母妃的。”   南安王太妃也低声道:“还要看王儿怎么说?你也别闷着,你刚刚有喜,别因为这点子事影响了我宝贝孙儿,御医也说不要动气的,你这时最易胡思乱想的。”   南安王少王妃轻叹一声,恰恰探春回头,探春头上的金凤在轻轻点头,明眸善睐,一脸明媚,两眼透出热情,再看湘云也是笑容款款。心中轻叹道:如何能若未嫁呢?何若无情呢?若能无情,即无牵挂,也就没有了患得患失,只守着王妃的位子,寂寞一生。   展眼看已走在前面的黛玉姐妹进了潇湘馆,眼前红灯下一片绿色伸出墙外,北静王老王妃道:“好一个幽静之处。”   南安王太妃道:“倒让我想起外甥儿水溶的梅园,寒日里露出院来的是一片红色。若两处院子在一起,岂不红绿相映成趣。”   北静王老王妃来了兴致道:“何不进去坐坐?”   彼时黛玉、惜春连同迎春,已进了潇湘馆,紫娟、雪雁备上果品、点心,姐妹们看迎春,见迎春依然少言语,却不似前番回来时那般心绪不宁,眼泪涟涟的,也许她已经看淡。迎春端起热茶,品着香气,含笑听着姐妹说说笑笑,偶而也微微一笑。   却听湘云大声道:“林姐姐,有贵客到了。”   紫娟、雪雁闻言,到门前来挑珠帘,见湘云引着南安王太妃与北静王老王妃站在院子里,手扶着青竹,黛玉、惜春、迎春忙出来见了,北静王老王妃笑道:“我们是冲你这一院子的竹子来的。”   南安太妃环视院中,笑道:“你这一院的绿色,想无视都不能。让我猜猜看,这里是林姑娘的住处吧。”   北静王老王妃笑道:“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里。来,我们进来小坐一下,听一听竹叶声,闻一闻竹叶香,再看一看小辈们一个赛一个的桃花玉面。”   黛玉掩口笑道:“王妃抬爱了。黛玉这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杯香茶待客,恕黛玉怠慢了。”忙吩咐紫娟、雪雁在院中摆了桌椅,斟上茶来。   北静王老王妃笑道:“哪来那么多规矩,要的就是这份随意。你要是去备了,我们反而不自在。”   黛玉淡然一笑,与姐妹们站在一处,陪着几位王妃。   透过茜纱窗,看到黛玉满室书香,北静王老太妃笑道:“你也读这么多书,我还以为是我王儿的书房呢。”   南安王太妃笑道:“看走眼了吧。这女儿我是认定了,过两日就送礼过来。”   看黛玉含笑低头,没有言语,又道:“你不喜欢这我个义母?”   北静王老王妃对黛玉笑道:“她得了你这个女儿可是她有福了,可惜我慢一步,被她抢了先。”   黛玉展眼浅笑道:“黛玉怎么当得起?”   但见院门口走进三人来,走在前的正是端雅万方的薛宝钗,身后跟着莺儿与香菱。   莺儿与香菱的手上端着金灿灿、银闪闪的托盘,一盘里五、六个小玉碟,玉碟里是京城时下难见的江南水果,一盘里是几个翡翠碟,碟里是京城里有名的精致点心。   薛宝钗笑容满面地走到王妃面前道:“今儿有些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多少,只这一些,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王妃将就着用些。”   莺儿与香菱将放在桌上,退到后边。   黛玉、湘云、探春面面相觑,眼里露出不屑,惜春面上冷淡,迎春只淡笑着。   南安王太妃与北静王老王妃微笑点头道:“难为你想的周到,也拿一些给东平王太妃与西宁王妃送去吧。”   宝钗堆笑道:“我这就送去。”   说罢出来,不大功夫转回来贞静地立在一旁,陪王妃说话。   那边莺儿走到王妃的侍女跟前,悄悄地与她们攀谈起来。   南安王太妃与北静王老王妃又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去,黛玉姐妹送到潇湘馆院门,宝钗直把她们送到贾府二门以里方转回来。   夜半时,孙绍祖派来的婆子接走了迎春。 第45章 良禽择木(改)   南安王太妃与南安王妃等人到园子里闲步,遇到宝钗,见她端丽中不失美艳,却是沉默少言,心藏万事,不由暗暗叹息。北静王老王妃因见潇湘馆的竹子分外清雅,便提议到院中坐坐,黛玉敬上清茶,宝钗却不请自到,以东道主的身份送上难得一见的水果、点心,不免让王妃们觉得她处事周到,善于人际来往。   王妃等人出了潇湘馆,宝钗那华贵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外,湘云望着宝钗远去的方向,直直地站在当地,拧眉立目,左手掐腰,右手指着空空的院门,忿气怒声地她,她,她的道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一跺脚,甩头气哼哼扭身进屋,猛地坐在椅上,劈手拿过茶盏便仰首而饮,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又重重地将杯盏放下,气鼓鼓地望着屋外。探春、惜春、迎春、黛玉见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裙角依依,缓步入内。   探春望着湘云微红的怒容,忍下心头怒气,叹息一声道:“我和你同感。若不是敬着她的面子,我非当面与她理论。”   唯迎春一脸平和,似没有感受般,黛玉静立在一旁,烟眉淡淡,眸如静水,如同孤身世外凝望凡尘琐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有多酸楚,窗前落了多少泪,如今日般的事,她早已司空见惯,不会像少时般伤心垂泪,甚至逞口舌之利,且与宝玉哭闹了,正如院前的青竹,嫩芽初长时经受不住风雨,终于玉立在窗前时,便无谓风霜了,雨将她洗得更清澈,也更沉静了,那些事、那些言语,她大都看作过往清风了,然而,她的心里自是清楚,府里生着富贵眼的家人怎会不轻视她呢?太太她们又如何不念宝钗的好呢?因思及此,黛玉心头不由涌上酸楚,多年来压在心底的闷也一并涌上,黛玉皱眉,微微别过头去。   而迎春面容依旧温柔可亲,也坐下来柔声缓语道:“罢了,休忘了‘静坐常思己之过,背后莫论人是非’。”   湘云听了这话,张了张口,几次想说,还是咽了回去。   黛玉心里正堵,不由一阵气促急咳,黛玉忙以帕掩口,脸微微胀红。   紫鹃忙过来轻拍黛玉的后背,道:“姑娘何必为这事烦心,弄坏了身子可真是得不偿失。”   黛玉摇头道:“早死了早干净,免得我们事事都越了规矩,生来还要人叨念,只有她一人做事礼数周到、德才兼备。”   探春也拍案道:“便是这理,我今儿个也算是见识明白了,从前百般忍着,今儿是不能再忍下去了,不说出来,我心里也不痛快。今后便是拼着与她撕破脸,被她算计着,也不能任她踩着。”   探春本是敢作敢为的个性,事有不平,便展身而起,她从来是只敌犯了她的人,因是从不认为自己行径过激。况且她一向认为若惧了恶人,就是助长了恶人心。虽然宝钗并不是恶人,她的行为,都是合乎礼法的,从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可探春只常见心有不平,有种受人欺的窝囊感觉。   黛玉点头淡笑道:“三妹妹说的有道理,不然我们心里太委屈。”   一味的委屈自己,一味的宽容忍让,只落得人家同情二字,实在可怜可悲,正应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探春爽然笑道:“嗯,这滋味我尝够了。”   柔顺敦厚的迎春看着她们姐妹扬着光彩的笑容,心里有所触动,像她这样压抑着自己个性的活着,不懂得表现出自己的不快,不去争取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一席之地,只知道顺着别人的心意,迎合别人的要求,来换得与人相处的和和睦睦,是不是活得太累?而且即便是这样,孙绍祖又给了她和睦吗?如今暂时的安宁又能维持多久?她一生又所求为何?   夜色沉沉,园子里的客人们陆续离府,孙府的婆子也来接迎春回府,姐妹们送她出来,嘱她趁孙绍祖外出公干,不如多回娘家来。探春、惜春各自回去歇息,黛玉、湘云洗漱后也躺下来,湘云很快入睡,沉入梦乡。   黛玉却有些夜不成寐,看夜色撩人,竹影婆娑,披衣坐起。   坐在茜纱窗下凝思,窗上人影单薄,竹影摇曳,映着月光,人与景合一。   错过了宿头,黛玉是一向难以成眠的,身旁湘云酣梦正香,她却没有丝毫睡意。北静王老王妃的戏话勾起了女孩儿家的心事,香菱留在她手心的“小心”二字,让她心疑。   思来想去,想起自己将来归宿何方,不觉失神。   在这世上只有外祖母与两个舅舅与家人是她的亲人,而舅舅们顾不到她,两个舅妈又是隔着心的,真正疼她的至亲的人,唯有老太太,宝玉。   紫鹃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她不听。确实天下多的是王孙公子,高门大户,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弃旧恋新,有几个能相敬如宾共白首。想二姐迎春受了委屈尚能回娘家哭诉,她又能哭给谁听呢?谁又能为她做主呢?更何他日况春尽花残,容颜老去?   这世上真正知冷知热知心的但只有宝玉,彼此性情脾气早已摸透。不由思及与宝玉种种:她与他幼时乍相见,就似往日旧友,从此同行同止,亲密相待,两小无猜。宝玉对她是体贴入微,细心呵护,她对宝玉是温柔有加,默默关心。   渐大时二人心中有了朦胧的情愫,也许一切都会这样下去,直到行止大方,艳冠群芳,彰显金玉良缘的宝钗进府,她疑心宝玉换了心肠,她对宝玉猜疑,对宝玉种种不放心,每每二人口角时落泪大闹,闹得合府皆知,弄得二人都添了病愁。又因紫鹃的一句顽话,宝玉痴痴癫癫,到宝玉的剖心之语之后,她与他才终于知道他们彼此情趣相投,从此再无芥蒂,原来她与他是完全的心意相通,宝玉是掏心挖肺真情待,让她在孤独的人世感受到温暖。   昨日一日只见到宝玉一面,黛玉不由惦念于他,而宝玉也是脱了身才来潇湘馆坐了片刻的。想是宝玉陪着达官贵人们,也是身不由已吧。   这就是牵挂吧。这是不是宝姐姐说的移了性情呢?对宝玉的牵心挂念算不算违了礼节?可让她不惦念宝玉,无情相待,她做不到。   自己会和宝玉携手度一生吗?想及此,脸不由绯红一片。   既然生为女子,嫁人是必然的,既然要选择,她情愿与宝玉相携相守,不为宝玉功名显赫,锦袍加身,不为宝玉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她只要他的一颗真心,哪怕只是粗茶淡饭,她愿与他归隐于乡间,茅篱小院,梅、兰、竹、菊,一山,一水,一琴,她与他笑颜相对。   山水渐隐,美梦渐逝,她心里摇头,梦到底只是梦,到头来,她与宝玉终要心事虚化。   年岁渐长,那些如花女子的含恨而逝,让她逐渐看清,她与宝玉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她才明白,为什么外祖母言道宝玉不宜早娶,为什么外祖母要为宝玉定下宝琴,外祖母是在打消王夫人与薛姨妈的念头。可怜外祖母一片心意为她和宝玉,然而二舅母言语神色中对她的不喜之情,已分外清晰,虽然是维持着面上的和和气气,若要选她做宝玉妻却是万万不行。   而且她隐隐的感觉到二舅母于她的心思,她同探春她们一样,终将联姻求得贾府的长久富贵。   轻轻的叹息一声,唯今能做的,只有将宝玉放下,将心事淡化,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宝玉娶她人为妻的心痛,她会不会在宝玉成亲的欢喜之夜,落得个一弯冷月藏诗魂。   那时,必要让白发苍苍的外祖母心碎,要让宝玉神伤了。若自己去了,紫鹃又该如何?   她摇摇头,她不能轻易死去,不能让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能给宝玉的喜事添了哀愁,可终究她这身子,有今天没明天的,早晚要离世。好在她与宝玉有了拾花的约定,宝玉该会如约好好的活着。   思罢后事,她便告诉自己,此生成不了宝玉妻,应把宝玉当作兄长。她与宝玉还有抽刀断水扯不断的亲情。在这人世间她没有爹娘的疼爱,却还要有宝玉这个兄长知已般相待。   想透这一切,不免想起金玉良缘,又会如何?   虽然宝姐姐要嫁了,可黛玉还是觉得宝钗会成为宝玉的妻室,虽有些曲折,宝钗终还是要嫁到贾府的。她与袭人,正是贤妻贤妾,二人如同一人,宝玉该会幸福吧。   不,她直觉以为,有她二人在身旁共度一生,宝玉一辈子不会快乐。   放下了宝玉,便又想起了香菱写在她手心里的‘小心’二字又是何意呢?她在暗示什么?会有什么与她有关的事情发生呢?自己能躲得过去吗?这世间又有谁可倚靠、可信赖呢?   黛玉就这样,百转千回了一夜,晨曦初露时,她昏昏睡去,直睡到近午时。   第二日黛玉醒来,紫鹃、雪雁服侍她穿衣,梳洗,紫鹃只把黛玉头发松松挽起,鬓边插了个玉簪,黛玉对镜自照,并无不妥,走出来寻湘云、探春。   “林妹妹,我来求你了。”   人未到,笑声先到,凤姐一挑帘子进来,脸上灿然。此时她已无爱无恨,唯有对女儿的一生钟爱。   林红玉低着头跟在身后。   黛玉本已移步门边帘子前,听了声音刚落,凤姐人已入室,闪明眸笑问道:“凤姐,你有何事能来求我这个穷丫头?我那几个小钱,也入不了你的眼。”   凤姐自己寻了雕花椅坐下,但见她一身素净衣着,没有了往日的珠围翠绕,环佩叮当,薄施粉黛,淡扫峨眉,凤眼俏丽,更显得别有风情。凤姐轻笑道:“林妹妹说笑了。明儿我就搬回去了,我原想带着小红过去,她跟了我日子也不短了,说话办事利利索索,很得我心意。可这丫头有自己的想法,死活不和我过去,非要到你这儿来。我只得领她来了,只要林妹妹同意留下她,我就去和老太太、太太说一声。”   黛玉看一眼林红玉,心中暗道:昔日她对我不理不睬的,今儿怎么想要到我这里来?难道不怕我因旧事不给她好脸子?怪道她近来对我和善起来?原是因为想好了要到这里来?可我一个寄托人篱下的孤女,像她心性颇高,跟着我又有什么前程呢?   拿眼寻紫鹃、雪雁,二人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并没有欢喜的表情。   凤姐见黛玉不语,道:“从前的事她也都告诉我了,是她的错,她也是有前因的,她心里有芥蒂。林妹妹你大人大量,宽宏大量,哪里能把那点子小事放在心上,所以我才敢带她来你这里。”   林红玉抬头道:“林姑娘,从前是我态度不恭,原是我误会了你。现在已经解开了,我看来看去,只有姑娘这里最亲和,我也就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到你这儿来,即便是给我脸子看,我也认了。”   廊下逗弄鹦鹉的湘云扬声笑道:“林姐姐什么时候是小心眼儿的人了,我还没看见过她和丫头们发威呢。”   黛玉展颜对着窗外笑道:“死丫头,我偏和你小心眼,你仔细着说错了话,我可不饶你。”   湘云一伸舌头,教着鹦鹉道:“快说,林姑娘小心眼。”   鹦鹉扑楞着翅膀道:“坏丫头,不理你。” 第46章 惊闻恶信   因凤姐要搬回与邢夫人同住,要遣些丫鬟出去,林红玉已清楚了实情,知林姑娘是个宽仁的,便欲跟了黛玉去,凤姐带了林红玉来潇湘馆托付此事,黛玉还未开口应承,湘云已道林黛玉非心胸狭小之人,黛玉与湘云玩笑,湘云笑教鹦鹉说道:“快说,林姑娘小心眼。”   鹦鹉扑楞着翅膀道:“坏丫头,不理你。”   湘云两眼气鼓,瞪目拍了拍鹦鹉的翅膀,气道:“我不给你饭吃,饿着你。快说,林姑娘小心眼。”   鹦鹉躲着湘云的手,缩在架子边角处,可怜兮兮地道:“云姑娘小心眼。”   湘云听了又是恼羞又是好笑,指着鹦鹉道:“林姐姐,你这鹦鹉和我一样咬舌头,林啊、云啊的分不开。”   但听湘云自己也是林、云乱咬,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气得用力拽自己的裙摆,又气哼哼地甩开,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屋内的凤姐笑道:“云丫头自找的,谁让你说她主人坏话。”   鹦鹉此时也不惧湘云,扑展翅膀绕着湘云飞了一圈,说道:“云姑娘小心眼,   云姑娘小心眼。”便又落在了架子上。   黛玉慢步走到窗前来,人纤弱如柳,玉腕轻提,对架上的鹦鹉说道:“以后咱院子里又多了个人,你可不要吓到她。”   原来黛玉思想一番,也许林红玉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心结,既然她也没了芥蒂,自己又何必和她计较。   鹦鹉摇晃着,一字一顿说道:“是,听姑娘的。”   湘云一气,跺脚把手上本要给鹦鹉喂的水全都倒掉。   凤姐见状笑了起来,笑音不绝,黛玉摇帕笑眼对凤姐道:“你再笑下去,云妹妹可真要恼了。”   凤姐方止了笑,尤喘息着,转身对林红玉道:“林姑娘这就是答应了,你回去收拾吧。”   说罢凤姐便摇摇地起身告辞,转身打了帘子就出去,一如她来时般爽利。   湘云见她二人走出屋来,回头道:“等等,翠缕,你去帮小红搬东西吧。”   绿纱窗前的黛玉也出声道:“紫鹃、雪雁,你们也过去帮忙吧。”   林红玉松了口气,心中对黛玉全然是感激之情,向黛玉深鞠了一躬,回身跟上凤姐,翠缕、紫鹃、雪雁也跟了过去,院子悄然安静下来,黛玉转出院子来,立于廊前给鹦鹉添水。   几人不大功夫便把林红玉的东西全搬过来,原也没什么太多东西,不过是胭脂水粉,一些衣物,再有些被褥之类,还有凤姐平日里给她的半新的衣裙。   几个女子七手八脚地忙着安置林红玉的东西,人多事快,一会儿之间,林红玉的房间已是摆放妥当,众人便各自忙去。   黛玉亲自看过林红玉的房间,并无不妥,便欲与湘云移步出来去老太太房里,方走到院子里,只见春纤慌慌张张进来道:“姑娘,不好了,方才我遇到老太太房里的人,她说,老太太正和太太生气呢。”   黛玉不解,停步问道:“舅母一向少言少语的,怎么会惹到老太太?老太太也从不和舅母计较些许子事,又怎么会生太太的气?”   春纤想也没想,出口道:“还不是因为姑娘你。”   黛玉楞了一下道:“与我何干?”   春纤急道:“姑娘起得晚,醒来就是林红玉的事,才要出门子,你哪里知道,薛姨妈上午来过,绕着弯子说给姑娘寻了门好亲,是什么南安王府,姑娘嫁过去穿金戴银的,只比咱府里好,绝受不着委屈的。”   黛玉听到,心似针刺,又沉沉的如坠深渊,不由脸色煞白,身子轻摇,倚在紧随在自己身边的紫鹃身上,说道:“这是从哪里说起?”   黛玉只觉眼前的竹林都向她压来,心中暗道:曼珠沙华,你的预示就是这件事吗?难道这么快就应到了我身上?要我到南安王府做妾,不如要我去死。她眼前闪过南安王妃那含着水雾的双眼,略显忧郁的面容。   湘云尚未清世事,睁大眼睛地问道:“不是说宝姐姐嫁过去吗,怎么转到林姐姐身上?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紫鹃小心扶黛玉走到摇椅前坐下,说道:“这府里谁人不知道宝姑娘要嫁入王府为小做妾的,只有太太不知道罢了。想必是这几日宝姑娘打听到什么对她不利的信儿,她不想嫁了,便要推给我们姑娘嫁过去。”   湘云还是不明白,跟过来道:“林姐姐又不是薛家人,凭什么要她作主?”   紫鹃气道:“云姑娘,你不想想,薛姨妈一声声干女儿是白叫的吗?”   湘云依然道:“定亲的是宝姐姐,姊妹易嫁,王府能认吗?”   黛玉已稳了心神,抬眼问春纤道:“如此,必是外祖母没有答应了。”   春纤见黛玉无助的样子,有些后悔自己言语莽撞,眼里含泪,听见黛玉相问,抹了泪,说道:“太太也是知道这事不可擅自作主,方与老太太提一句,老太太便一口回绝了。”   湘云跌坐下来道:“依薛家行事作风,只怕薛家不能死心,还得想别的法子。”   此时,黛玉心已静下来,冷笑一声道:“静观其变吧。我就不信,她能抬了我的尸首去。”   黛玉说到“尸首”二字,猛地想到香菱的警告,被春纤一搅,忘记了香菱的事,现在忽然记起香菱,不由心中惊出一身细汗来。香菱是在什么情况下知道的消息?香菱会不会有什么不测?   黛玉不免忧心忡忡,对春纤道:“春纤,你多出去走动走动,留意着些香菱的信儿,若有不好,尽快告诉我们。”   湘云不解道:“香菱不是跟了宝姐姐吗?夏金桂再想寻事也寻不到了。”   黛玉摇头,此时不能说,只恐香菱要受过,便把香菱的事暗藏在心里,面上露出隐忧。   正此时,香菱迈步进院来,见黛玉、湘云坐在院中,说道:“林姑娘,云姑娘。”   黛玉忙起身道:“我正惦记你,你就来了。”   香菱说道:“我没什么的,我倒是为姑娘担心。”   黛玉引香菱进去,回头以眼神会意紫鹃,紫鹃点头,拉雪雁衣袖,两人留在院中做针线。   进屋来,湘云按香菱坐下道:“你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香菱长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林姑娘千万不要怨恨我们姑娘。”便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宝钗从宝玉房中红着脸出来,又去了黛玉的潇湘馆,亲亲和和地对黛玉一番道理,出来后,宝钗想着今后她嫁入南安王府,与宝玉只剩亲戚情份,再不能如此亲近,不免有一丝惆怅。   回到府里,宝钗步回房间绣嫁衣,只是粉色,不免刺目刺心。再四衡量宝玉正室与王府妾室,哪一个更得意,不由一阵心烦意乱。左思右想,舍不下宝玉。   那王府地位要比贾府高一些,贾府办不了的事,势必要求到王府来。再者宝玉没有功名,不知上进,又不听劝,只知道体贴女孩子,自己对他要操不完的心。   最后甩头想想还是入王府才好,王府连丫鬟都比常人家有地位,她自有心机,不会如赵姨娘一般处境。而只要自己能得了少王爷的心,将来薛家也能得些力。   想到得意处,不由满面春风。   正逢夏金桂进来寻一件首饰,与宝钗言语,宝钗正想心事,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没有搭言。   夏金桂怒从心头起,恼上来时什么顾忌礼节全抛脑后,指着宝钗骂道:“你哥哥没在家,你就摆脸子给我看是不是?要不然以为自己身份高贵,不屑和我讲话了,是不是?人还没嫁入王府呢,这架子先上来了。你和我装什么高人一等。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好事吗?也难怪,这么大了,自然要思春呢。我也告诉你,你要嫁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朽木一个,有什么好得意的。那老王爷年纪一大把了,姨娘有十来个,小妾更是不用提的。人家少王爷也比你年纪大呢。你嫁过去,和那少王爷来段故事倒也不错。只怕人家老王爷不容你们呢。到时他可是不罚他儿子,拿你的错才是。”   宝钗有些发楞,什么老王爷,她见到的分明是青年男子,静静看着她撒泼。   夏金桂在房里踱着步,说道:“到时候是浸猪笼呢,还是活活烧死呢。”   宝钗冷冷望着她,对她的粗俗不屑一顾。   夏金桂见宝钗不搭理她,更加来气,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你也不想想你的出身,人家老王妃出身皇家,与老南安王是老夫少妻,根本就是难对付的角色,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不知有多少女子不明不白地作了冤魂。听说那少王妃是西宁王的女儿,也不是省事的主,你嫁过去,等着有好日子过吧。”   说完看到宝钗脸色微变,夏金桂脆声笑着扭着身子转出门去。   宝钗呆呆发楞,木无表情。   薛姨妈听到吵闹声,踏进门来,夏金桂的话便全都听尽耳内,看见宝钗失神呆坐,摇宝钗的身子道:“女儿,你可不要吓我。”   宝钗恍然般看到薛姨妈,说道:“妈妈,我没事。”   薛姨妈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宝钗定下心神,道:“妈妈莫愁,等哥哥回来,一问便知。”   当晚,母女二人好容易等到薛蟠晃进门来,薛蟠却是醉得人事不知,问他什么,他都点头应声。   薛姨妈急道:“别问了,看来是真的,女儿,你也是我的心头肉,我不能让你嫁到南安王府受气。”   宝钗摇头道:“可亲事已经定下了,退是退不了的。”   薛姨妈道:“容我们再想想。今晚好好歇着,养足精神,明儿宴会你好出席。” 第47章 已所不欲   黛玉留下林红玉,正要出门时,却从春纤那得知薛姨妈提亲,要她嫁南安王府为妾。便有香菱来到,说了事情原委,原是夏金桂恶言,道出宝钗所嫁实乃年过六十的老王爷,宝钗母女心乱,又从酒醉不清醒的薛蟠那里得不到确切消息,薛姨妈劝宝钗稍安勿躁,先养足精神赴宴。   谁知轻易不流泪的宝钗竟不由落了一夜泪。   宝钗毕竟是个未婚女子,人前端庄、稳重,颇有长姐风度,让姐妹们信赖,遇事时机谋权变,仿佛没有可以难得倒她的事。可如今事关已身,到那如虎狼一般的地方去,前程未卜,甚至可能是有去无回,不由也乱了分寸,前思后想起来,不能自已。   本来选秀落选,她调整心态,一颗心渐渐放在她并不十分看重的宝玉身上,如今忍痛割舍对宝玉的情意,思嫁的是那青年人,如何又变成了垂暮老人,而且不知是第几房妾室,将来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更说不上为薛家出一分力。   原以为可以安分做个妾室,安享王府荣华,怎么一切全变了呢?   衡量一下,做妾室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回想起来,自己爹爹去后,他的那些妾室都哪里去了呢?表姐凤丫头嫁来之前,贾琏房里没有房里人吗?她们又到哪里去了呢?姨妈最是宽仁的,姨丈的两个妾室,周姨娘如同影子,赵姨娘养了儿女,也不过落个满府厌恶,连亲生女儿都不认她为娘,让人笑话。在眼前的就是尤二姐了,那样一个温柔和顺的美貌女子,进府几月就抵不住闲言恶语,受不了贾琏的冷落,自己殒命而去。   她一个商人女,在王府里根本没有地位,纵然自己贤良淑德,才貌上乘,可在王府里,能入几流呢?那里可是个云英聚集的地方。   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原定第二日是要赴宴的,她虽然口推辞,作一番姿态,她料定王夫人必要坚持的,到时再答应,王夫人必要欢喜不尽的。没想到哭了一夜,又眼肿得老高,头昏昏的,竟真的病了。   而薛蟠一早起又出门,不知混到何处,这一走又是几日才归家。   薛姨妈只得与王夫人说道宝钗身子不适,王夫人连称遗憾。又派人送药过去。   宴会结束后,薛姨妈回来对宝钗道:“你哥哥真是糊涂,怎么能把你嫁给老王爷呢,那南安王太妃高高在上的样子,南安王妃也是气度不凡,两个人都是绵里藏针的主儿,我不倒是不怀疑我的女儿胜她们一筹,可终还是要过时时提防的日子。我看你还是不要过去受罪了。今天我看到林丫头,不如让林丫头替你嫁过去。”   薛宝钗想了半刻,犹豫道:“妈妈,这样不好吧,别的事我真的可以不在乎,怎么做都成。可我们好歹是姐妹一场,我本已知这不是什么好事,还让她代我去嫁,我于心何忍?”   薛姨妈白她一眼道:“我可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有你一个女儿,还指望你让薛家好起来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活呢。你嫂子那副德性,我”   说到后来,已是眼圈发红,带了哭音,手扶胸口,眉头也皱紧。   宝钗看母亲难过,低头想想,自己是妈妈的依靠,应该妈妈分忧,她有好前程,妈妈才有好日子,也只能这样去做。   林妹妹,原谅我,不是我无情,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再想那句“人不立于危墙之下”,宝钗认定她这么做是无可厚非的。   宝钗嗤的一声笑道:“妈妈,不用恼了,我们正是这个主意就是了。明儿一早和姨妈说去,姨妈没个不准的。再说是嫁到王府,想她一个孤女,也没辱没了她的身份。”   薛姨妈脸上一喜,放下抚胸口的手,搓着手道好,忽又皱眉道:“老太太不同意怎么办?”   宝钗既觉这样做是正当的,便头一晃自信道:“总有法子的,大不了叫她下口谕了。再说我记得当时哥哥说他们一心以为定下的是贾府的女儿。”   薛姨妈笑道:“对,管她姓林还是姓贾,反正她是住在贾府里的,连你的亲事也和你姨妈一并定了。”   只听门外一声响动,薛姨妈开门探头出来,却无人影。   黛玉听香菱说完,霎时间身心俱冷,血似凝了般,胸口一腔怒气,她一颗真心待薛氏母女,却得到如此回应,以前宝钗无礼之语,无礼之事,她不愿计较,只想着多一分亲情,多一份关爱,原来一切者是自己一厢情愿。   看来这世上,只有老祖宗和宝玉是真心待自己的。在薛氏母女眼中,自己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湘云心中也是一冷,原本她与宝钗同住,纵有不如意的地方,被宝钗利用的时候,因着宝钗照顾处处她,她在人前总为宝钗的行为辩解,这一次,她无语,她实在说不出什么。   她也看出黛玉柔弱、温柔的心变得冷起来。   而黛玉此时心中耻辱与委屈涌上来,自己当她们母女亲人一般,她们却把自己推到风头浪尖上。   香菱说罢,起身匆匆道:“林姑娘,我得回去了,你自己千万小心。”   黛玉颔首道:“没关系,我不信外祖母和舅舅会任他们算计我。”   紫鹃、雪雁送香菱出来,过了会儿,黛玉与湘云才并肩向贾母房,真是烦忧在心,两旁景色无心看。   湘云手撩着一路可触之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想我叔叔婶婶还要为我左挑右选的,选与我年龄相当的,可做正室的,看来我叔叔婶婶还是疼我的。薛家人平日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事到临头,就露了商人本色。林姐姐你也不必急。老太太那么疼你,必要为你作主的。”   黛玉淡淡的面容,淡淡的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也早该知道。”瘦弱的身子,倒映在地上拉着长长的影子,一幅无依飘荡的样子。   心中有事,只觉路长,二人终于到了贾母房中,见薛姨妈含笑在座,王夫人在贾母身前永远是一副木无表情的样子,坐在贾母下首。   原是昨儿薛姨妈姐姐长、姐姐短的,又与王夫人把旧约提起,姐妹二人私下里议好了宝玉与宝钗的亲事,薛姨妈一颗心安定下来,便向王夫人提了为林黛玉保媒,嫁到南安王府为妾的事,巧舌如簧言道南安王太妃昨日看到府里林姑娘,喜欢的什么似的,想要为少王爷娶到王府里,等有了一男半女的,说不定立了侧妃。   王夫人沉吟道:“不是我对她另眼相看,我自有打算。我原想着明年选秀时,把她送入宫中,以她的文采、模样,能入选也未可知。前儿老爷还说北静少王爷欣赏她的绣品,说不定她就能入了少王爷的眼,能做少王妃也成。你想想这不是对我们贾府,对你薛府不是更有好处?若实在不成,才选择到王府做妾室。”   薛姨妈心中极赞成王夫人的想法,可眼前得为女儿的前程与安危考虑,顾不了那么多。薛姨妈道:“那些都是未知的,明年皇上若取消了选秀,岂不是把我干女儿耽误了,看昨天北静王老王妃的意思,她们北静王府也没有相中干女儿的打算,不如趁现在好机缘,把她嫁了,才是实实在在的。”   王夫人觉得有理,她遇事总要与薛姨妈商量的,从未失过策,不由心里先认同了薛姨妈。   于是薛姨妈同王夫人一起向老太太略提了南安王府里的事,被老太太沉着脸一口拒绝,今儿上午特来游说一番的。   薛姨妈见黛玉进来,扬手唤黛玉坐她身边,笑道:“干女儿来了,干妈为你寻了门好亲事。”   黛玉淡淡的回了礼,与湘云挨贾母坐下。黛玉为人,素来是恩怨分明,如今对薛家母女冷了心,言语便犀利了起来。清如水,冷如冰的目光看向薛姨妈道:“姨妈费心了,不知是哪一家呢?按说女儿家不该问的,今儿我可是无礼一回,偏要问一声。”   薛姨妈笑道:“干女儿也是该问的,当爹娘的还要问一声女儿是不是愿意呢。我说的是南安王府,多少女孩想嫁进王府呢。”   黛玉一副恍然的模样道:“姨妈该先想着宝姐姐才是,宝姐姐年纪比我大,原该先寻高门嫁了,我还不急。”   薛姨妈面上不自在道:“你是我的干女儿,也和我的女儿一样,有好处自然先想着你了。”   黛玉脸色一变道:“原来作干女儿,就是为你们当棋子摆来摆去的。依我看原是为宝姐姐的定的亲事,缘何宝姐姐不愿嫁,你们交不了差,就让我代嫁呢?”   王夫人听言抬头看向薛姨妈,薛姨妈面上一顿,道:“哪里的事,是谁在乱嚼用舌头,让我知道了,我必要拉出去卖了她。”   黛玉心中一颤,想到香菱,要避着香菱的是非才是。   薛姨妈接着道:“昨儿你们姐妹出来见王妃,那太妃极喜欢女儿你,才托到我这儿来的。”   贾母面罩寒霜道:“玉儿是我的外孙女儿,她若真有此心,要托也该托个门户相当的,怎么会托到你那儿去?”   薛姨妈道:“是蟠儿与他们走动的勤,知道我们两家的血亲关系,才托到我的。”   贾母挥手道:“你不用说了,无论怎么说,我绝不答应。”   薛姨妈干笑一声,眼睛望着贾母,似在说道:“要不我把宝玉当年事说与忠顺王府?”   贾母回视她道:“别忘了薛蟠身上背着命案。”   贾母笑道:“南安王府要的是你薛家的女儿吧,我看宝丫头真的不小了,这么好的人家,我们玉儿该让着姐姐才是。宝玉可是娘娘最疼的亲人,他的事,娘娘不会撒手不管的,宝玉又与北静少王爷私交甚密,与那四王府也是来往密切。”   薛姨妈心中颓然。   湘云笑道:“姨妈还不知道吧,昨儿南安王太妃本是说好了要认林姐姐为干女儿的,过几日亲自带了礼来认林姐姐的,这话在场的几位王妃都听到的,连太太也听到的,怎么才几个时辰过去,太妃就改了心意,岂不是让人说她出尔反而。”   王夫人也似忽然想起,似埋怨地扫了薛姨妈,又白了湘云一眼,暗怪她多事。   彼时宝钗缓缓走进来,与老太太、太太见了礼,稳稳当当坐下,笑问道:“林妹妹,云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呢?” 第48章 钗女惊梦   黛玉惊闻薛姨妈要她嫁入南安王府,又急又恼,与湘云同到老太太房中质疑薛姨妈,湘云说道南安王太妃本欲认黛玉为义女,如何变成了求娶为妾。   彼时宝钗缓缓走进来,与老太太、太太见了礼,稳稳当当坐下,笑问道:“林妹妹,云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呢?”   黛玉与湘云只瞪了她一眼,并未接话。宝钗见二人脸色不善,也不觉有怪,更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   你道宝钗因何此时才来?原来宝钗知道妈妈要与老太太说黛玉代嫁之事,她一个女儿家,不便参与,不好与薛姨妈同行。又因昨夜宝钗睡得不稳,心中有事,天刚放亮便醒来,梳洗打扮过后,在微风中款款出门,先到了怡红院,不料宝玉不在,她便与袭人聊一阵子,不过是些针头线脑上的事,宝玉琐事,以及宝玉前程之事,二人谈得投机,不免多呆了些时间。见宝玉并有未回来的迹象,便又离开去了潇湘馆。潇湘馆院子里的人以雪雁为首,抬头看她进来,漠然的望她一眼,又忙着手里的事,无人理睬她,宝钗自觉没趣,回身出来。   方走几步,听见探春与惜春进潇湘馆,雪雁与春纤开门迎进的声音,又大声嚷嚷着薛姨妈为黛玉寻婆家之事,听中见雪雁气忿忿道:“她们这不是把我们姑娘推上死路吗?”   不远处的宝钗心里一抖,便又想到昨夜之事,心极乱,也不知妈妈她们说得如何,黛玉如何,也顾不得听探春、惜春说过什么,脚下不停,直奔老太太房里而来。   薛姨妈眼看着自己女儿沉稳自信,心定神闲,把心放下,笑道:“宝丫头,你云妹妹说南安王太妃要认你林妹妹为义女。你可知道这事?”   “她说的对,南安王太妃游园子时,和北静王老王妃一同又到林姐姐院子里坐了会儿,也说到了认干女儿的事。”探春爽脆的声音传进房来。话未落,探春与惜春连同宝玉已走进来,原来她二人进贾母院时,遇上宝玉,兄妹三人一同走进来。   宝钗暗道:我怎么不知,难道我去得晚,错过了什么不成?   宝玉给贾母恭身一礼,转过去拜过太太,才笑呵呵走到湘云、黛玉身边道:“林妹妹,云妹妹,昨晚宴会上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黛玉见宝玉相问,心里一酸,无限委屈想和宝玉说,眼看就要落泪,暗告自己,林黛玉,你此时不能落泪,宝玉能护你几时?倒要宝玉为难,有什么事你要自己担着。扭头不理宝玉,免得宝玉看到她的伤心,心里着急。   湘云狠狠白宝玉一眼道:“去问你的宝姐姐去。”   宝玉正拿眼瞧黛玉脸上愁与恼,明明看到黛玉眼里泪光一闪,却又隐了下云,不知黛玉有何委屈,又隐忍着发作不得,宝玉待要相问,温言相劝,转眼看太太、薛姨妈都在,又知自己行为必不妥,林妹妹更得恼了,心里却是揪得紧。便一语不发地走到贾母身边坐下,只拿眼看着众人。   贾母也没有说一句话。   但听黛玉问道:“宝姐姐,昨日你说的,你不在我身边,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就是为了我替你嫁了做妾不成?”原本柔柔的江南口音,这时也带了硬冷之意。   宝玉心一惊,情急出声,道:“林妹妹嫁给谁?替谁去嫁?”   探春扬声道:“替宝姐姐嫁入南安王府为妾。原是你宝姐姐的好姻缘。”   宝玉忽地站起身来,正对老太太道:“老祖宗,您不能答应。”   王夫人瞪一眼宝玉道:“宝玉,这里的事容不得你开口。”   宝玉脸白如纸道:“林妹妹嫁不得的,林妹妹身子弱,到王府人地两生,”   王夫人冷声道:“宝玉,住口。”   宝玉咽下下面的话,跌坐在椅上,恨恨无语。   王夫人方觉自己言语,在老太太面前显得太强势了,忙缩背低头,手捻念珠不语。   宝钗笑道:“宝兄弟,你急什么,没有人要你林妹妹嫁到王府去,就算要林妹妹进王府,也是为她好”   探春讥讽道:“休在这里说些风凉话,姨太太不是已经提了这事,若真的是那么好,你怎么不嫁,怎么说也该是你先嫁。”   宝钗不愠不火道:“是妈妈糊涂了,以为南安王太妃中意林妹妹,错想到婚姻之事上去了。再说做女儿的,凡事唯有听从爹娘的,怎么能有自己的喜好呢?爹娘选定的夫婿,只有安心去嫁才是正理。”   惜春鼻子哼了一声道:“这府里谁人不知是你要嫁入南安王府的,如今你反悔了,反要自己的姐妹受连累,平日里姐姐妹妹就是这样交的。”   宝钗闻言,不由把脸胀红,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得,住声不语片刻,方厉声道:“四妹妹,你当我是那种人吗?我来这府里几年了,向来只有我帮人的份,什么时候陷人于危难过?你这么说真叫我寒心。我待林妹妹如我的亲妹妹一般,我怎么能让她为我受累。若真如你们想的,南安王府如此不堪,还只是做个低下的妾室,我怎么能眼看着林妹妹嫁进去。”   不由满脸委屈,双忿忿不已。   宝钗正色对黛玉道:“林妹妹,没有那回事,若真如此,我也要拦了老太太与姨妈,不会要妹妹嫁过去受苦的。”   黛玉、探春、湘云、惜春以及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宝钗,不明宝钗因何出此言。难道这次错怪于她?   但见宝钗又对薛姨妈与王夫人道:“妈妈,姨妈真真糊涂了,林妹妹怎么去为人做妾呢?想是你们错会了太妃的意思,还是回去向哥哥问个明白,我们不能害了林妹妹。若南安太妃真有心认林妹妹为女儿,我们才能热心办了。这样林妹妹不是多了个亲人,也才是我们真正心疼林妹妹。”   薛姨妈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却见宝钗一副自信的模样,时而看向她的眼神中也似有话,再转眼看王夫人不经意间抬头看她,薛姨妈便心中雪亮,笑道:“都怪我,也没有清楚,就来提了。若果真是为妾,既然老太太不愿意,我这回了她们,让她们绝了此念。若真是要认女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才是我功德一件。”   老太太也笑道:“林丫头也多承你照顾了,薛姨妈的情份,我是不能忘的。”   老太太与姨太太相对呵呵一笑,王夫人面色略缓,这事便告一段落。   薛姨妈、宝钗便告辞出来,王夫人也作辞出来,三人到王夫人房里商谈。   那薛宝钗本是明哲保身之人,遇事时向来只有她压事,躲事,绕开走了的,怎么今日反而一反平日的行为呢?   原来昨夜,宝钗独坐灯下,一点烛光映着她心烦意乱的容颜,她索性放下针线活儿,看着月儿弯弯,愁思无限。   说来她也算是无依无靠,投身贾府,实指望背靠这棵大树,为自己求得安身之所。谁承想好事多磨,南安王府竟是去不得的。   听妈妈的话,得林妹妹代嫁,她本也没有什么不安的。   只怕林妹妹未必心甘情愿地嫁过去,她薛宝钗是心高气傲的人,林黛玉何尝不是呢?何况林黛玉心里还有个宝玉,宝玉一心只为着林妹妹,林妹妹也只为她欢笑,她薛宝钗怎么能不知道呢?   林妹妹真能顺顺当当嫁过去吗?   若是为了救宝玉之危,林妹妹自然万死不辞地去嫁了,可如今不是。   宝钗手拄香腮,沉思起来。   想着想着,宝钗朦胧起身,不知不觉走到潇湘馆,潇湘馆空无一人,宝钗左右四顾,一片茫然。   听见外面人语声,见紫鹃方伸手去挑珠帘,宝钗心里一安,堆笑迎出来道:“林妹妹回来了。”   黛玉对紫鹃回以了然的目光,心中道:该她上场了。   宝钗脂粉未施,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蜜色衣裙,不同于黛玉的清丽脱俗,她苍白的容颜显着一丝病容,让人怜惜。   黛玉有礼地让宝钗入座,宝钗切入正题:“林妹妹,姐姐问你几句话。”   黛玉轻声缓语道:“妹妹听着,若是女子大道理,你就免了。有德者,我从之。你不配。”   宝钗不顾黛玉的尖刺,问道:“我待你若何?”   黛玉毫不犹豫道:“虽不是亲若同胞,也是姐妹情义。”   宝钗又道:“我妈妈待你若何?”   黛玉答道:“尽了干妈情份。”   宝钗走到黛玉身边道:“妹妹有事,姐姐倾全力爱护你,姐姐有事,妹妹怎么坐事不理?”   黛玉退开一步道:“曾经姐姐说亲自送来的,遇了风雨,却是遣人送来。可见妹妹在姐姐心中,也不过如此。”   宝钗面上一凝,随即道:“姐姐就求你这一次,你答应了南安王府吧。王爷府里你也是金尊玉贵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呢?”   黛玉冷了脸道:“万万不能。姐姐为什么不嫁?”   宝钗一时语塞,这薛宝钗只有当自身危机时刻,才变得机灵,平时言语上,总是慢上半拍。宝钗想了半晌方道:“我是一心为着妹妹能有个好归宿。再说你是我妈妈的干女儿,也就相当于我薛家的女儿,也像我一样,我们母女对你不薄,你总该知恩图报。”   黛玉笑道:“是黛玉年幼,只知道着人来疼,认了你们母女。你若要回报,我这就回老太太去,买上双倍燕窝来还你,还有调经养荣丸,也一并还了你。你对我的恩情,还不值得我以命相报。紫鹃把那些扔了的调经养荣丸取来,请宝姑娘带走。”   紫鹃忙不迭地出屋,到院中的废弃物中去找。   彼时宝钗说不通黛玉,被黛玉卷回来,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无奈,正惶然间,紫鹃进屋来,把手中的药塞到宝钗手里,黛玉道:“紫鹃上茶水来。”   宝钗闻听,这是送客之意,只得起身,心中主意已定。林黛玉,由不得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次日一早,宝钗送来了南安王府的聘礼,穿的戴的,无所不有,堆在一处,粉红一片,那林黛玉看着那刺眼的粉色,唯有落泪。   从此宝钗日日前来,与黛玉准备嫁妆,为黛玉忙前忙后,无处不到。怎奈无论她如何好言好语,林黛玉只一言不发,呆坐窗前,眼里的泪珠就没断过。窗外,宝玉痴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看着窗下的黛玉,没有言语,只有泪两行。真真让人看着心酸。   转眼一月已过,宝钗松了口气,亲自送黛玉上粉红小轿,黛玉临盖粉巾那一刻,含恨瞥了宝钗一眼,让宝钗心里有了愧意。宝钗摇头抛开愧疚,劝自己道: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同了。   黛玉冷冷清清的嫁了,去南安王府做了小妾。宝钗也终于睡得安稳。   不料,第二日晨起,贾府的大门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贾府里上上下下哭声大作,连她薛家也不能幸免。   竟是那昨夜的新婚之夜,老王爷的狂笑声中,新娘手持剪刀自戕,连老王爷也受了伤,只见鲜血溅地,娇花委堕。南安王羞恨交加,定要问罪贾府与薛蟠。   拖着长长的枷锁,宝钗走进了牢房,听见牢门关上的声音,宝钗暗怨:林妹妹,你为什么就想不开呢?到王府做妾有什么不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总有出头那一天的。   却见寒光一闪,阴森森的牢房,让宝钗一机灵,惊出一身冷汗,霎时眼前一切不见,人不由从梦中醒过来。   原来是一个梦,呆坐了半晌,宝钗还觉心有余悸。前思后想,依林妹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依林妹妹对宝玉的情意,她会那么做的。   宝钗不由心惊,看来,这事得好好想想,从长计议。   因而宝钗第二日在薛姨妈到老太太房中提保媒之事,宝钗便到园子诸处逛逛,看似漫不经心的到访,实在心里惦量得失,当在潇湘馆外听到雪雁等人的话,才真正确定了该怎么做。   因而才有了贾母房中宝钗维护黛玉那一幕。   此时王夫人房中,王夫人与薛姨妈四目望她,同时问她是何主意,宝钗便将自己的疑虑说出,王夫人与薛姨妈想想,觉得宝钗所虑极是。不能因着此事,而让两府遭殃。   薛姨妈锁愁眉道:“林丫头不能嫁,可怎么办呢?”   王夫人只有沉默。这几日看下来,王夫人已是千般滋味在心头。   只有宝钗道:“若躲不过,我就嫁了。”   宝钗真的能嫁进南安王府吗? 第49章 黯然神伤   宝钗因梦到黛玉以死拒婚,而致祸于贾府与薛府,使她与两府人披枷带锁,而感到要黛玉代嫁,不是明智之举。她本是深明大义之人,几经衡量,亲自到老太太、太太面前,推脱掉了代嫁之说,要她妈妈与薛姨妈另做打算,无可奈何之时,她自己就嫁过去。   ----老太太房里   看着薛姨妈、王夫人与宝钗转出房去,身影不见,黛玉心一懈,身子软下来。方才她是拚着一口气,不让自己软弱,与薛姨妈、宝钗的正对交锋的。如今事情已了,斯人离去,她不由清泪悄然滑落,悲伤无助的感觉袭上心来。贾母见她摇摇欲坠,伸手揽了她,紧紧搂在怀里,黛玉便伏在贾母肩上,嘤嘤啜泣起来。湘云、探春、惜春唯有陪在一旁伤心。   贾母抚着她的发丝道:“玉儿,只要外祖母还有口气,就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不然我怎么去见你娘。”   黛玉已然泣不成声,现在老太太在,还要被人欺负着,若老太太不在了,不是只有任人欺负。   贾母摩挲着黛玉的瘦肩道:“玉儿,记着你是我老太君的外女儿,探花夫人贾敏的女儿,是林家的后代,你的身上有贾林两家人的血,是从贾家与林家走出来的,是人中龙凤,不会任人摆布。”   黛玉抬泪眼望贾母道:“外祖母,黛玉记在心里了。”   黛玉眼中的傲然与不屈,令贾母心中一宽。   湘云在一旁,酸楚涌上心头,她与黛玉同是孤女,她生来开朗,不快的事转眼即忘掉,而身子柔弱的黛玉,心却是坚强的。忙闪过身,把泪擦掉了。   探春与惜春也是想起了各自的身世,各有触动。探春身为庶出,她的娘是卑微的赵姨娘,在家中本也没有地位的,若不是她为自己抗争,在贾府众人眼里怎么能有她一席之地,怎能当她为主子小姐来看,不也是被人欺负着。林黛玉此时的境遇,将来有一日是不是会轮到她呢?不知道将来她的归宿在何方,太太是不是也会算计到她?而爹爹贾政会不会让她任人算计?   而惜春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隔绝了众人的轻视,让一身的清冷冰住了靠近她的人的别有用心。太太是算计不到她,而她与那府里也杜绝了,她将来的路在哪里?嫁不嫁人她没有想过,她只觉得贾府里到处一片肮脏,上上下下少有干净的,只有到栊翠庵,与妙玉在一起,伴青灯古佛,倾听佛钟鼓鸣,她才觉心净人净。   宝玉却恍如身经一梦,一个极想醒来的可怕的梦。他曾经有过这种痛心的感觉,是当年紫鹃说道林妹妹要回江南时,生不如死的感觉,当年他整个人死掉了大半,没了灵魂。那种痛不欲生,至今犹新。好容易安下的心,谁知宝姐姐竟让他又历一次那种心痛。宝玉可不认为薛姨妈会错了太妃之意,冷静下来,他已心如明镜。   看着林妹妹柔弱无助的样子,他真想和老太太说,她要娶林妹妹为妻,他要守护林妹妹一生。可他不能,老太太自然欢喜,可还有老爷与太太呢,太太摆明了是不喜欢林妹妹,中意宝姐姐的。他不能自作主张,身为子女,当以爹娘为先,只有爹娘首肯了,他才能明媒正娶林妹妹。否则若然世人知道两人私情,他不过挨一阵乱棍,林妹妹却不只是毁了名誉,万万没有活路的;若然两人因情出走,算作是私奔,世人眼里林妹妹便要终身为妾,人前难以抬头,到哪里都难以立足。   林妹妹的亲事,老太太可以做主,而他贾宝玉的亲事,上有娘亲,还有姐姐元妃娘娘呢。他不由心乱如麻。   为什么娘亲就是不喜欢林妹妹呢?   为什么娘亲要以她的好恶来为他选妻,而不是问他喜不喜欢呢?   为什么娘生了他,养了他,他就要一切都听娘的,而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当年姐姐端午节给的礼偏偏是宝钗和他的一模一样?   宝玉心里有太多的呐喊,却只能闷在心里。   只有眼看着林妹妹哭泣伤心,体贴的话咽在肚里。   林黛玉哭得抽抽噎噎道:“外祖母,我想我爹娘,若是我亲生爹娘还在,绝不会让自己女儿去为人做妾,去替人代嫁。”   舅妈终究是隔心的,她的心疼不到她林黛玉身上。干妈更是别人的亲娘啊!   探春心一震,不由以手摸了摸头上的金凤钗,心上黯然。她的娘亲是做妾的,可她为了荣华富贵,会不会让女儿步她的后尘呢。   贾母眼圈一红,老泪落下来道:“玉儿,我也想你娘啊。我可怜的玉儿。现在我倒后悔打小太护着你,一旦我走了,你不会保护自己,不管是这府里的,还是将来的婆家,都得任人欺负了。玉儿呀,你怎么叫我放心得下,你要像三丫头她们那样强硬起来才成啊。”   黛玉颔首,忍了泪,坐直了身子道:“外祖母,你放心。”   自己自小依赖、连皱纹里都是慈祥的外祖母已是白发如银,耄耋之年。贾母见黛玉眼中刚毅,点头道:“我心里还有件事,趁着我还活着,我要查个明白,将来也好对你有个交待。”   贾母没有多说,黛玉与湘云却已明白是林家财产之事。黛玉无语,此时不好说什么,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贾母接着道:“还有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虽说是不彰人短,不炫己长,但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你们自己心里总该有数。你们都渐渐大了,是非道理都在心里,也能看明白是理,各人都是怎样的心肠,自己明白就是了。记住遇事多用长个心眼,凡事多想想。”   黛玉、探春等人低头沉思,心有感触,不过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缘何弄得人心相隔,彼此生分?该怨谁呢?   贾母强留下宝玉与黛玉姐妹陪她吃晚饭,其实众人都无胃口,贾母不过是为了不放心黛玉,黛玉姐妹也俱是为了让贾母安心,围坐一桌,静悄悄的吃了下来。几人都是心静抑郁,也不过是强颜欢笑,满桌的美味佳肴,也是难以下咽,这顿饭吃的真是无滋无味的。   用罢晚饭,探春、惜春、黛玉、湘云与宝玉从贾母房中出来,秋雨绵绵,红瘦绿肥,斜风细雨中,心也似是湿了的。青缎伞下,四女不发一语,唯听湘云重重叹了口气,黛玉也不问,也不劝。何须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湘云转路去了探春的秋爽斋,她二人原是约好了,对奕围棋,战个昏天黑地。湘云拉黛玉去,黛玉摇头,湘云笑道:“你不去也罢,我们也赢不了你。”黛玉笑笑扶紫鹃的手,缓缓往回走,宝玉行在黛玉身边。   到了潇湘馆,宝玉跟进来,二人对坐无语。黛玉心痛的是薛氏母女的无情,宝玉心痛,是日也盼,夜也盼,却说不出口的那件心事。   宝玉双手用力拍打自己的头道:“宝玉无能,让妹妹受委屈。”   黛玉止住的泪便又扑簌簌落下来,这世上除了老太太,也只有在宝玉面前落泪,对他诉一诉委屈。老太太年迈,怎能让她为自己操心。   低头,避过宝玉的目光,黛玉轻声道:“我没事,宝玉,你不要自责。”   脸上的泪却是违了心意。   宝玉轻轻拽黛玉的衣袖,悄悄递上自己的帕子,黛玉接过,背转身自己拭泪。   宝玉道:“妹妹,”再说不下去。   紫鹃进来道:“二爷,天要黑了,你还是回去吧。呆久了太太知道了不好,明儿再来吧。”   黛玉抬头看看天色,把帕子交还与宝玉道:“宝玉,还是回去吧。”   黛玉如此伤心,宝玉怎忍心走开,黛玉却推了他道:“快去吧,过会子袭人又要来找了,别让袭人担心。”   宝玉无奈,黛玉的话却有道理,行去几回头的出了院子,临行尤道:“妹妹别再哭了,哭久了头痛,好几天缓不过来,明早我再过来看你。紫鹃你劝着妹妹些。”   送他出来的紫鹃道:“我记下了。二爷,你在这里,她也是不放心你,不如早回了。”   宝玉无语,默默走出来。   屋里黛玉缓缓坐下来,倚在床上,便又哀哀哭起来,只哭得肝肠寸断。   紫鹃知她心中难过,此时劝也难劝,方才在老太太房里,她是压抑着,不如让她哭个痛快,只为黛玉换了软丝帕。   黛玉哭罢起身,轻唤紫鹃备好瑶琴。   色轻柔,花也朦胧,竹也朦胧,小径上斑驳的树影摇曳。黛玉的脸柔和朦胧如月,轻灵坐在碧纱窗前,十指纤柔,玉指轻拨丝弦,指下玉琴铮铮儿响,有如溪水漫过心田,又如千军万马,奔过心弦。   黛玉的心正如这琴音,娴静如幽密的竹林,空灵如悠悠远山、碧水,纯洁如峻山雪,又隐隐有不得舒的志向。   那琴声既不是高山流水,也不是梅花三弄,琴音是从黛玉心底流出,随思绪流转。   这两日的人情冷暖,让黛玉一时无法适应。她本以真心待人,却落得忘恩负义之名,她林黛玉思绪乱纷纷,心事恼重重,不由抚琴来疏散烦恼。   何不身似男儿,走出此地去。   院门外,宝玉已听得痴了,他并没有走,正守在院外。这几日忙于贾政的事,与黛玉只见几面,早已是心中千般思念,才刚一回府,又惊闻了黛玉代嫁为妾的事,心惊心痛,虽然是虚惊一场,也让他恐惧,再见到林妹妹伤心欲绝,他怎能放心得下,因而出院来,便坐在不远处,听着黛玉动静,隐隐传来的哭声,让他心痛如绞,自己也是悲悲切切,此时听到琴声,便在门外呆呆地听琴。   琴弦儿忽断,门里黛玉轻叹一声,紫鹃轻劝的声音。   宝玉只顾着想琴,心中恍惚起来,不由坐在地上。袭人喊他也不应。   竟是袭人寻来,见宝玉跌坐门前,想是又受了林姑娘的气,喊了几声,宝玉不应,心中不免对黛玉生怨,扶了宝玉慢慢走回。   雪雁听见响动,开门来看,只看到宝玉与袭人的背影。关上门回去说与紫鹃,也未告诉黛玉。   黛玉卸下钗环,散开长发,躺下来道:“给云妹妹留着门。”   紫鹃正收拾黛玉的首饰,打开看过几位王妃送的,小心收好,最后打开北静王妃送的珠玉盒子,不由呀一声道:“姑娘,北静王妃送的不是钗环呢,竟是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与血燕呢。”   雪雁听到自己名字,赶过来,凑近看个仔细。笑道:“还是北静王妃知道姑娘最需要什么,这下姑娘的身子可要好好调理。”   黛玉接过来看罢,嗔雪雁道:“小心收起来吧,我这身子,吃什么好东西,都浪费了,我也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等有机会,我们送还于她吧。”   紫鹃连道:“好可惜,这么好的东西,你却要还了它。”   话虽如此说,手上还是收了起来。她也知黛玉心思,自受过宝钗的燕窝,处处被她牵制,便轻易不肯接受他人好意。   黛玉看着窗外竹影,听风中竹叶声,沉沉睡去。   这一日,她的心太累。 第50章 圣心谁知   宝玉一腔心事无处诉,唯有眼睁睁看着林妹妹黯然神伤,他自己也是悲状无名。而黛玉便把一腔悲情寄在瑶琴之上,把心曲奏出。   夜静人寂,清越的琴声穿过夜空,传出很远。   而贾府离皇城并不远。   却说皇宫中,皇上水洺批阅着水溶从边关呈送的奏折,上奏边关事态,报上平安。   水洺顿首于两堆小山一样高的奏折,眼睛有些酸胀。他摇摇头,万分无奈,眼前这一切是他推不掉的责任,老祖宗传下的社稷江山,他得守住。   世人都羡慕他九五之尊,又有几人能体会他的辛苦呢?   看一眼两堆奏折,不由颓丧,想想上次一水溶论诗,已不知是在几时了?有一阵子没有写诗,没有听琴了。   有种想推开眼前一切的**。水洺本喜欢琴、棋、书、画,山水寄情,不料陷于国事中,身不由已。   水洺揉揉发痛的额头,拄臂小憩。   昏昏默默之中,听到悠扬的琴声,琴声若有若无,随风声入耳,不由坐直凝神细听,只听得那琴音如诉,婉转流动,有柔情似水,又有大气磅礴,他听得入神,真是欲罢不能。   该是个女子弹的吧,而这女子的胸襟又不亚于须眉,似水柔情中有一丝宽广,隐隐的有一丝欲飞蓝天的渴望。   眼前不由浮现当年林府中,与太傅与师娘相处的情形,月光下柔媚如水的师娘也是在抚着琴,飘飘然宛如出尘仙子,太傅与师娘相对而坐,默默含笑相望,两人眼中是无尽的情意。却是无声胜有声。   水洺正听得兴起,琴音忽断,太傅与师娘的影子也模糊起来,渐渐消逝。水洺不由喊道:“太傅、师娘莫走,朕还要听琴。”   头一顿,人猛然清醒过来。   还是身在宫中,还是眼前两堆奏折,哪里有太傅与师娘的影子。   水洺孑然独坐,想着少年时情形,回思着那琴声,直觉得琴声中诸多烦心事也都可抛开的。还想再多听听这样的琴声,内宫中有谁能奏出如此美妙的琴来呢?   南安王女儿萧贵妃,忠顺王女儿吴贵妃,周贵人,还有元妃。   也许元妃能吧。   当年元春就是因着她的诗稿与舒舒缓缓的筝曲才得了皇上的青睐,那时她的眼神是清澈的。   水洺不由起身对执事太监道:“摆架去凤藻宫。”   水洺大步而行,太监们挑灯小跑着跟在后面。   凤藻宫里亮着烛光,元春还未歇下,她也听到那琴声,俯首轻摸着自己的瑶琴,瑶琴上遮着羽纱,不免心绪万千,有多久没有揭开羽纱了。   一声皇上驾到,元春心中又惊又喜,盛装跪在明黄下。   元春心里一安,皇上许久没有到凤藻宫了,脸上不由的浮出喜色,起身迎皇上入宫来。   元春亲手捧了冰糖燕窝粥,皇上接过喝了一口,抬头看元春薄施粉面,秀雅端庄,还如三年前美丽,唯一变的,是她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她的眼中也有了复杂的情绪。皇上暗道:伴驾三四年了,她身上当年的清纯已找不出来,竟也有了心机深沉的味道。   皇上选中元春,原是因她那时有几分才气,贤良淑德,还有她眼中的一抹纯真,在众多美艳女子中,才显得她出众,而她确实不会像其他的妃嫔般因皇上的冷落而有怨言。   只是几年的后宫倾轧中生存,元春掩去了清纯,竟也渐渐的富有心机。   皇上一声感叹,示意她坐下,放下翡翠小碗道:“朕好久没有听你的琴了,今晚朕要你弹一曲。”   元春见皇上面有倦色,知他日夜劳累,精神疲惫,皇上也该歇息了。元春掀起琴上的盖纱,坐下来轻抚一曲。琴声悠悠扬扬传出来,皇上闭目凝听,轻轻柔柔的声音中含着典雅,又如元春般华丽而凝重,皇上顿失兴趣,竟有了睡意,眼睛渐渐合上。   元春抬头看见,心底一丝心疼,万般柔情,坐在龙椅中伟岸的男子,原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却是她的夫君,她一生要从的人。忽然想起,他的夫君是皇上,后宫三宫六院,他的温情不是她一个人的。明晚,他又不知在哪一处安歇。   不易察觉的一声叹息出唇,她也是有怨的。   取了件外衣,原是皇上的旧衣,轻轻披在他身上,皇上却醒来,睁开眼摆摆手道:“罢了,朕不想听了,笔墨侍候。”   元春隐去了脸上的柔情与幽怨,淡淡的神色,皇上那显不耐的神色,她心中有些受伤。在这宫中,她的文采是较好的,皇上原也是喜欢听她的琴的。难道皇上心绪不宁,听不进琴了吗?元春按下心事,亲手伸玉腕,铺纸研墨。   皇上沉思片刻,凭记亿回想梦中听到的琴声,执笔写下曲谱,只是不能写全,写罢掷笔,递谱子与元春道:“你再照这支谱子弹来。”   元春接过从头看一遍,果真好曲,脸上喜色道:“皇上,这是哪里得来的,再没看到这么好的曲子。”   她竟极喜欢的。   皇上靠在龙椅背上道:“你只管弹奏就是。”   元春复又归座,腕一提,指下清脆流动,元春原也弹得上好的,一般人听起来是完美无比,无懈可击的。   元春小心看皇上的神色,希望皇上能开颜,能解皇上的心忧,才是她的功绩。   但见皇上眉头轻锁,脸上失望,依然摆手。元春的琴声中没有那女子的委婉,幽雅与空幽,少了灵气。   皇上便又想起当年还做太子时,他到林府做客,林如海与夫人贾敏琴箫合奏,鸾凤和鸣,心似揉进琴声里。他当下拜林如海为师,而她的师母,育有一女却依然如少女般柔美。   依稀还记得那个叫玉儿的小女孩,粉雕玉琢,柔柔弱弱,一双黑黑的眼珠水灵灵,声音轻轻脆脆,他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   林如海不只文采风流,经济之道也是颇上手的,当时的朝廷收入,都仗了他了。可惜他英年早逝。想是夫妻情深,因夫人体弱仙逝,林如海追情而去吧。   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这些年忙于国事,都快忘了林家后人了。   怪只怪太傅当年一再嘱托,要让独生女儿无忧无虑的,切莫让玉儿在宫中长大,一来成了众矢之的,二来失了本性。   水洺浓眉一展,走到琴前,手指拨动琴弦,指尖下声音如珠帘流转,玉湖雕栏般精致,流出心底怀藏的最后一丝灵韵,却没有方才听到的那般真实中的朦胧,自然的灵透,多了一种金雕玉琢的金贵,一种精致。水洺略一皱眉,他想要的琴声不是这样的。   元妃莞尔轻笑道:“皇上奏得就是好。”   水洺淡淡道:“却不应该是这种感觉。”   元妃一愣,纵然聪明机敏,也猜不到皇上此时心中所想,只得敛眸低首,不再言语。   “若是溶皇弟在,朕就不愁听不到了,偏偏他这时候去边关。”皇上叹息一声道。   元妃轻声道:“皇弟已走了有些日子,不知他怎么样了。”   水洺眉就没有松开过,略一皱起道:“朕愁他的亲事,怎么就没有女子能入他的眼呢?”   元妃柔柔道:“纵是没有合心的女子,也不好强迫了他去,遂了心意才是自在,皇上莫要太为此事忧愁。”   紧跟着皇上的思绪,元妃知道皇上素来与水溶亲厚,便应和着,却不知皇上此时在心底叹一声:这偌大的后宫,埋没了多少心地纯洁的女子。   只因为身为皇上,不得已而择了后宫三千,若非此,自己当真愿意如水溶一般,只一心,一意,一双璧人。   虽知道元妃话里无外乎是迎合自己,却也有三分道理。皇上没由来羡慕起水溶来。   皇上起身道:“你歇下吧,不用等我了。”   口气里有一丝体贴,元春不由眼一热,恭身送皇上出凤藻宫。回首唤抱琴:“卸下这一身宫装吧。”   皇上却走回御书房,提笔在奏折上批复道:“速办妥,无事速回。”边塞的帐前,月光顺着一身白衣斜洒下,水溶独坐一根孤木上,一支玉箫在唇。   边关的秋风呜呜如咽,吹在身上凉凉的,水溶却不觉。皇上命他来边外,正趁他的心意,他正可避开皇上与父王对他婚事的热情。   可他避不开自己的心。   水溶已满十八岁,本是青春年少,生得清秀、文雅、超逸脱俗,像他这个年纪的王孙公子早已妻妾成群,而他没有立妃,更没有暖床人。   他的发小们笑他心性高,什么公主、郡主、公侯小姐,都不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影子。朋友们最后总要怨一句,他这人太优秀了,总有些特异。   其实,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心中早把所见过的各类女子细细品过,自思没有可让他相望一生的女子。   一个个如花女儿从他脑中闪过:   她姐姐高贵而不失温婉、沉静,淡雅馨香如百合花。   东平郡主明快、活泼、健康,虽有些任性娇纵,依然宛如白玉兰清新怡人。   表妹止桥宛温柔、妩媚,多情、和顺,如小鸟依人般依依而立。   妙玉博学、聪颖,却清冷、孤傲、雅洁得不近人情。   薛氏女气质优雅,端庄有如公主,华丽如同牡丹。   贾府探春果敢,神采飞扬,正如玫瑰般艳丽   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人如百花娇,不过这些女子纵然好,不是水溶渴慕的。他梦中的女子该是高贵的,是一种心灵的高贵,有着魅力四射的才华,淡淡的美丽与馨香,宁静淡泊的翩跹,有如梅花般冰清玉洁,有如清水芙蓉般纯洁高雅,有如菊花般清淡、平和婉幽,而她的灵魂正如她人一般美丽。   从前以为这样的女子世间难寻,他注定要一生孤独。   唯有惊鸿一瞥的那一女子,牵动过他的心弦。   他却不能放心在她身上,因为他是宝玉的知己。宝玉想要同死同归的人,可为她痴为她傻。   他敬佩那个女子的与众不同,敬佩她的诗情与才气,她是个有灵魂的难得的女子。   他与贾宝玉交往甚厚。初见贾宝玉水溶便喜欢起这个少年,粉面朱唇,眼睛中有一份干净,还未沾染尘世的浊气。而他的女儿如水的奇谈怪论,也让他赞同。来往多了,开始无所不谈,从宝玉的言谈中,他对他的表妹,闺名林黛玉的林姑娘有了朦胧的认识。宝玉说起他的林妹妹,眼中纠缠着一份痴恋与仰慕,难掩他的多情。但凡有了新奇的东西,宝玉总要不假思索地送与他的林妹妹。   他便常常笑宝玉,却能理解宝玉事事把林妹妹放在心上那种眷恋。   当宝玉笑着道出水王爷送他的那串念珠,他的林妹妹掷而不取时,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水溶对林姑娘油然生出敬意,这是怎么样一个清高的女孩子!之后,宝玉句句不离他的林妹妹,一出口就是林妹妹的诗句,水溶从这个从未谋过面的女孩子诗中看到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一个有着诗意灵魂的女子,一个在尘世挣扎却不失率真的女孩子。   渐渐地,这个少女的灵魂驻在他的心上,他觉得与她相识了很久一般。只是那个女子却并不识得他。   理智却让他明白,那是贾宝玉喜欢的女子,他有任何非分之想,都是对朋友的不义。   他也不知这个女子对宝玉心意如何,但他觉得,宝玉与她堪称知己,而贾宝玉必是离不开她的。贾宝玉是幸运的,能得这样出色而与众不同少女的相伴,他不禁羡慕贾宝玉的运气来。因为这样的女孩子是世上少有的,难遇难求的。   然而那林黛玉千般好,万般好,在他水溶心中仍有一丝还不能认可。   宝玉的用心,他做朋友的是知道的,而林姑娘也是有情有义的吗?   宝玉不喜功名,而林姑娘真的会甘心吗?   宝玉与金阶玉堂之间,林姑娘会坚守宝玉的情意吗?   她的心也如玉般圣洁吗?   一曲罢,水溶摇头怪自己多想,林姑娘对宝玉若何,又与他何干?若林姑娘有情义,是宝玉的福;若林姑娘求富贵荣华,又有什么可值得他一念呢。   还是该想想宝玉可否平安?那黑雾到底应在何事?玳瑁可曾镇得住妖邪?但愿他能及时赶回。   水溶正是这样的心思中,收到了皇上的催回御笔。 第51章 玉索琴谱(小改)   再说黛玉那晚伤心哭泣,又强撑着抚琴,心力憔悴,难免头眼胀痛,身心疲劳,当晚又思绪纷乱,夜不成寐,次日即头痛欲裂,脸上通红,发起烧来,竟病了。病体缠绵了十来天方渐好,少不得延医用药,贾母便吩咐王夫人好生相待,不得有任何闪失。   王夫人却是悔当初错听了薛姨妈的话,弄得自己两面受怨,反叫宝钗做了好人。便时来问候黛玉。   贾府这头,因凤姐已搬回去,无人理事,王夫人便让李纨暂时接手过来,等宝玉娶了妻,再交给宝二奶奶管理。   王夫人安排湘云搬到探春那里去,免得过了病气,湘云死活不肯,每日陪着黛玉说笑。而紫鹃、雪雁、林红玉日间尽心照料,晚上轮流守夜,尤其那林红玉,做事不落二人之后,着实是真心实意的服侍黛玉。   宝玉是早也到,晚也到,看过了林妹妹才出门做事,真是殷勤倍至。   宝钗来看过几次,黛玉待她淡淡的,她也只坐坐就走。   凤姐回了邢夫人身边,日间和邢夫人同到贾母身前请安,得知黛玉生病,便也日日来探望。   王熙凤本是会说会笑,机敏过人,看人能看到心里去,怎么会摸不透邢夫人的心事?邢夫人只是怨凤姐本是大房的人,却为二房做事,一心认她是只顾着巴结老太太与二太太,对她这个婆婆大太太少了礼数。凤姐只管耐下心性,对邢夫人恭敬有加,小心陪笑,没出几天,邢夫人便心平气和,婆媳亲睦。那巧姐生来聪明伶俐的,娇娇嫩嫩的,惹人怜爱,邢夫人自抱过一次,巧姐软软的小身子倚在她身上,让邢夫人有了被依赖的感觉,从此竟是一日也离不开巧姐,每晚必要亲自哄了巧姐睡下,自己才睡,后来索性把巧姐移到自己房中。   凤姐也就随了她的心意。唯有一事压在心头,就是尤二姐常来入梦。那一身单薄的尤二姐轻轻笑着,脸上不知是得意,还是同情,问凤姐道:“姐姐,从前你恨我,是应该的,我这下场也是自作自受。但你拆了人家美满姻缘,如今得了现报,自己也尝到滋味了吧。”   音容笑貌如同生前,凤姐唯有暗自叹气。   探春姐妹自是要日日来与黛玉说笑的,因而黛玉倒也不觉得太过悲凉,只是姐妹们对宝钗却是寒了心,见了她但有三分笑意,七分礼节。宝钗便也少见姐妹了。   这日,黛玉慵懒起身,林红玉接替了紫鹃,服侍黛玉穿衣、洗漱,湘云已去了探春那里。紫鹃为黛玉梳理好秀发,黛玉倚在床上,手捧药草书来看。自渐大了,黛玉便对医书上了兴趣,闲时也读上一读。   “林妹妹,”贾宝玉一挑珠帘走出来,后面是如影相随的袭人,袭人脸上淡淡的温柔。   见黛玉病了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今日气色却是大好,心上一宽。自病以来,黛玉都是这样不施粉黛,素颜朝天,头发轻挽在脑后,说不出的淡雅随意,又别有一种风流妩媚。   袭人自被宝玉训斥过后,反思己过,实有不妥,她一向在人前是贤良有加,温和有礼的,怎么偏偏对黛玉不能忍不下心性来,难道她是因为嫉妒?   莫不是也因为她曾听到宝玉说给黛玉的肺腑之语,让她胆战心惊,宝玉的心全是为了林妹妹,这可是大逆不道的。   她可真是操尽了心,更要时时防着宝玉做出更出格的事,毁了前程。   黛玉抬眼看宝玉走进来,放下书笑道:“宝玉,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什么事就是这么急呢?”   目光淡淡的略过袭人,紫鹃、雪雁冷冷的看着袭人,紫鹃对宝玉一努嘴,手指袭人,唇语暗道:二爷,怎么带她来此?   宝玉不自然的笑笑,摇摇头,自己先在书案旁黛玉的位子坐下,随手翻看黛玉的字纸。   黛玉便也看到二人间的小动作,嗔视了紫鹃一眼,紫鹃一笑,和雪雁扭身出去。   袭人随在宝玉身后走进来,扯下嘴角微微一笑,桃花眼含情看了宝玉一眼,柔声细语道:“谁说不是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劝他缓些过来,他也不听。姑娘病了这些日子,他可就只想着姑娘了,整日急三火四的,不管不顾的只想着往这儿来。”   二人间流动着一番和谐亲密。   你道宝玉与袭人如何雪化冰霜了呢?   其实袭人自王夫人允了她做宝玉房里人后,便极自重、端庄起来,把昔日与宝玉的那点子事淡了。   即便睡在宝玉外床,袭人也只尽职尽责,守礼相待。   却不知因着花袭人从前与宝玉关系非同一般,又知道宝玉的弱处,宝玉舍不得离开她,每每以她离府回家的话来挟制宝玉,以图宝玉读书上进,话说得多了,不免令宝玉生厌,又兼晴雯被逐的因由宝玉也猜到了几分,宝玉与她渐行渐远,她不免心惊,不知她在宝玉心中究竟分量几何?   再看到宝玉对林黛玉痴痴默默的情形,她心中少不得泛有酸意。宝玉何时对她有过这种痴念。待要发作,恐宝玉弃她而去,心火越积越盛,难免妨火中失了理智。宝玉又因她对黛玉不敬,而对她无情,她也有些心寒,她已付出所有,怎么宝玉就不念呢?现在只是嫌了她,冷淡她,将来若是厌了她,会不会弃了她呢?   她是不是落得与睛雯一般,被撵出府去?晴雯羞愤交加,一气身亡,死得不甘。而她虽然会淡然处之,但除了再被卖做下人,就是配人嫁了,怎么能如贾府呢?家里谁会能容她在家闲着?想来想去,还是要笼络住宝玉才是。便把从前自认为并不越礼之事想起,少不得使出柔媚手段,对宝玉加倍温柔起来,希望宝玉回心转意,从此宝玉只依赖于她,终于暖了宝玉的心。   不过她已感到宝玉正一点点改变,若要宝玉像从前一样对她伏首贴耳,是万万不能的。   那袭人与宝玉昨晚一夜温存,用尽柔情蜜意,行夫妻之事。   而今儿宝玉睁开眼只想着到林姑娘这里来,这让袭人十分着恼。到底林姑娘有什么好呢?   原来在宝玉心上总念着林姑娘的。   不过,此时袭人心静了不少,再不冒失多言。   袭人的此番话,宝玉虽有不快,却仍念昨夜袭人情意绵绵,遂也柔声说道:“你别不高兴,我才得了空,到林妹妹这里来坐坐。”   黛玉不知他二人已和好如初,却已觉出与前些日子不同,但仍恐见他二人在此吵个不休,劝道:“嫂子,想是宝玉有什么急事要问我。宝玉,我也大好了,再养几日就全无碍了。”   袭人顿下,有心不依不饶,又怕宝玉甩脸子,叹一声道:“宝玉也是的,就是惦记着林姑娘,可惜林姑娘不是咱们家人,将来林姑娘出门子,看你到哪里去看她?”   听到林黛玉会嫁作他人妇,宝玉便又把薛姨妈家代嫁之事想起,心里一急,立起身出口道:“林妹妹怎么不是咱家人了?”   花袭人不在意宝玉的语气尖厉,耐心道:“你也别急,你好好想想,家里连三姑娘都只记得宝姑娘和老太太娘儿两个在一个月里的生日,当是自家人,别人谁还能记得?你自己不也是忘记过,也只有我因着是一个月的才记得她的生日,你说她是咱们家人吗?谁不把宝姑娘当自家人呢?”   宝玉驳不得,一时无语,坐在那里。袭人说的是实话,林妹妹在这家里,除了他和老祖宗,谁当她是自己家人呢?   黛玉不由气堵,她知道袭人心中早对她不满,曾再四地在宝玉、湘云等人面前接指派她的不是,口口声声称黛玉不是“咱家人”,她袭人又是谁家人?   脸上便如冷玉一般,宝玉小心地看着黛玉面色,道:“林妹妹,怪我不好,连我都曾忘记过你的生日,以后宝玉妹妹的生日刻在心里。我定要嘱咐云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她们。”   黛玉摇头浅笑,一脸沉静,轻声道:“何苦呢,我知道你的心意就是了。云妹妹她们现在都当我是至亲姐妹的,待我亲厚。”   袭人笑道:“说也是的,现在林姑娘在咱府里,你能张罗着为林姑娘过生日,等林姑娘和三姑娘她们都嫁了,看你和谁说去?难道你能特意请林姑娘她们都回咱家来,在咱家给林姑娘过生日?”   脸色已不只如冷玉,有了风雨欲来之兆。黛玉敬袭人为长,待袭人为嫂,袭人却没有自知之明,一再无礼,黛玉登时摞下脸来,对宝玉道:“宝玉,请回你家吧,也请嫂子跟好了,恕我这外人礼貌不周。”   对袭人一挥袖道:“你是谁家的主子,倒在我这里放肆。”   宝玉不由尴尬,紫鹃迈步进来,也听到袭人言语,极不高兴,接道:“袭人,你口口声声咱家咱家,却不知这咱家是花家呢,还是贾家呢,莫不是我们姑娘住的是你们花家?我们姑娘虽说是姓林,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姑娘。”   花袭人忙止了话,自悔失言,不禁面上尴尬。   黛玉瞥眼见袭人面上不好看,又因紫鹃抢白于她,便也不再难她,显得自己以势欺她一个下人。   宝玉对黛玉一笑,岔开话题道:“我那晚听你弹的曲子,从未听过的。妹妹能给我谱子吗?”   他心里早惦记了多日,只是黛玉病着,他不便提起。   黛玉轻摇首,道:“我即兴而弹的,哪来的谱子。你竟忘了,我向来是一切由心而发。”   莹润的面容上泛着光晕,眼里也闪着晶彩。   宝玉有些失望,稍一寻思道:“是呀,妹妹说的极是,若都按谱子背下来去抚琴,能抚出打动人心的曲子吗,那样的曲子是没有灵魂的。”   宝玉想想道:“不如妹妹写下来,我看一遍。”   黛玉仍拒道:“不成,从前把我们姐妹的诗稿拿出去宣扬,不知道人家背后怎么笑你呢,你再拿谱子给你看,人家更要笑你什么都没见过。”   宝玉不死心,挨近黛玉道:“好妹妹,你只写给我一人看,这样可以吧。”   欲来拉林黛玉的衣袖,黛玉一瞪眼,宝玉忙缩回手,不敢造次。   见宝玉一脸委屈,闷在那里,黛玉抿口一笑道:“我写下来就是,只许你在这儿看。”   说罢,唤进林红玉来展纸研墨,自己略一思索,提腕匆匆写就,闪身走到床前坐下。   宝玉本已起身站在黛玉身后,此时拿起纸来看,如获至宝般。一张张看过,又重头再看一遍,才不舍地放下。黛玉便命雪雁收好,不料雪雁遗落一张,也未在意。  黛玉知道宝玉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而并未将全谱写下,只写了其中的大半。   袭人却是心细,见黛玉有些疲倦,催宝玉道:“二爷,先回吧,你这番劳动林姑娘,她也乏了,让她清静一会儿吧。”   宝玉方想起,细看黛玉神色,却显了疲惫,便怪自己不小心。起身往外走,走至门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道:“等北静王爷回来,我央求他弹。”   说罢不及黛玉出言怨他,急转身笑着大步跑出去。   黛玉恨得甩着帕子,跺着双足。奈宝玉已跑得远了,没有看到黛玉恼羞的样子。   宝玉跑远了,黛玉便一笑丢开此事。心中恼袭人言语不恭,私下闷坐一回,又念着与她相处日久,有些情意,若太过冷待于她,日后园中相见如陌路人,到底没意思,再者何必同她一样?便也放过一边。轻身走到窗前逗弄鹦鹉,喂它些水,又和它说一阵子话。   院门又一开,紫鹃让进来周瑞家的和另外一个婆子。   周瑞家的自被黛玉抢白过,一直对黛玉存有想法,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对黛玉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私下里见时,总是脸色沉沉的,昂着头,一副不把黛玉放在眼里的样子。   黛玉便不与她多言,傲然相对。周瑞家的便也无奈。   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吩咐给林姑娘多做几套秋衣,今儿就特别来量量尺寸。”   黛玉慢转身,轻移莲步,走来道:“有劳了。”   那婆子小心着给黛玉量身,大气也不敢出。量完木木的往后一站,周瑞家的抬步便拉她走出去,她便亦步亦趋的跟了出云。   黛玉便复又坐下拿起书来看,却见雪雁甩帘子进来道:“姑娘,太令人生气了。” 脸上胀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   黛玉笑道:“谁惹到我们雪雁了。”   雪雁瞪着眼道:“还不是刚才出去那两个婆子。实在是气人。”   黛玉问道:“你和她们计较什么?”   雪雁便说个一五一十。   原来那婆子出去后,舒了口气,嘀嘀咕咕对周瑞家的道:“前面那三位小姐已经够气派了,这位小姐更是气派的不得了,那身子骨轻轻软软的,我都担心碰倒了她,更是连看都不敢看。”   周瑞家的不屑道:“不过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一个孤女,一无所有,靠贾府养着的。仗着老太太宠着她,整天摆出一副臭架子,挑捡这个,挑捡那个的。也不看看她自己有没有底气,将来嫁出去,还要贾府多破费一份嫁妆。我们太太……”声音小了下去。 第52章 先问舅妈   黛玉病中,贾府众人常来探望,一日宝玉携袭人同来,袭人话里话外带出黛玉非贾家人,被紫娟驳斥,黛玉便不为难袭人。谁知周瑞家的与针钱上的人一席话,令黛玉心中气恼。   那雪雁尤在自顾说着,忿忿不已,却不料黛玉已是脸色苍白,单薄的身子发抖,似失了根的树叶般,两行清泪滚下。   紫鹃本就留意着黛玉的神色,见黛玉脸上变色,忙伸手捂了雪雁的嘴,道:“你还说,看姑娘气成什么样子了。”   雪雁见黛玉落泪,极后悔太直白。   黛玉靠在床上,胸前起伏,摆手道:“紫鹃不要怪她,原是他们无礼。我一心以为他们是外祖母的家人,总要尊重她们,给她们面子,他们怠慢于我,我也就不计较。她们不知礼节,我岂能和她们一般?再者我若常因为这点事闹起来,大家不好看,外祖母必要生气,责罚他们,他们日子难过,我又有什么趣?又让外祖母为我的处境操心,以为太太暗准了她们的,与太太脸上也不好看,反闹得大家伤了和气,不如我自下容忍着。谁知我一再的宽容,竟让她们越来越无礼,不把我放在眼里。”   说着,睫毛垂下来,掩住一滴清泪流下。黛玉手抚胸缓着气息。   紫鹃忙走过来扶着黛玉,为黛玉身后垫上软垫,雪雁端了茶水过来,递与黛玉,黛玉轻啜了一口便放下,倚在床边微喘了一阵,又道:“难道她们真的以为我生性怯懦,任人欺负?还是欺我林家门弟不高,可以任人摆布拿捏?”   方才袭人的话如雷般响在耳边,挥之不去。“林姑娘不是咱家的人。”   枉她素日将袭人以嫂相待,她竟只落得个人前人后扯不清的是非,今儿袭人敢于在黛玉面前说起,便可知她是平日里丝毫没有将黛玉当个主子看了。黛玉的心中不由有了冷意。   眼前又隐隐约约浮现着周瑞家的不阴不阳的神色,阴沉沉的目光冷冷的落在黛玉身上,教黛玉不由冷战,那神情好似黛玉欠她甚多。   黛玉身子一震,在贾府中的过往一一浮现在眼前,对于下人们言语中的无礼,她一向是淡然处之,她孤傲又高贵的心不屑与她们一般见识。   她可以理解晴雯的言行,晴雯生为丫鬟,却不甘于在人之下,挣扎着要与主子平等,因而她的言行有时便不可理喻,不近人情。可晴雯性子勇而直,从未偏见过黛玉,虽是黛玉曾误以为晴雯不开门于她,她也心生气闷,却也渐渐化解了。黛玉便也以平等之心相待于她,一如待紫鹃、雪雁般,她心里是把紫鹃、雪雁当自己的姐妹来看的。   可惜,袭人、周瑞家的她们不配她的敬重,她们仗着自己主子在贾府中的地位高,便以为自己是别人的主子,只知谄上凌弱。   这里既已明明白白地欺到她林黛玉的头上,她难道还能再而三地容忍吗?这岂不是失了林家的风骨?   “君子之事上也,必忠以敬,其接下也,必谦以和。小人之事上也,必谄以媚,其待下也,必傲以忽。”   原来袭人她们不懂这些言论。她们不识趣,她何必客客气气,当她们是家人。   紫鹃、雪雁围在黛玉身边,见黛玉不语,咬着帕子哭泣,心中焦急,却不知怎生是好,紫鹃轻抚着黛玉的背,眉头紧皱,雪雁为黛玉换过一方丝帕,着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二人见黛玉的愁容,如自己身受般难过。   心静了些,黛玉缓缓地放下帕子,叹气道:“这里真是住不得了!”   “姑娘要走吗?” 雪雁脸上一喜道:“太好了,我和姑娘走,就是不回老宅子,到哪儿都成,总好过在这里看她们脸色,受她们欺负。姑娘你不知道,平日连我们也受欺呢。”   雪雁在担心黛玉的身子,出了府,哪怕是住在小山村里,也比黛玉在府中整日闷闷伤心落泪好些。   黛玉点头道:“我会走,但不是现在,我不能让外祖母伤心。不过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由她们来欺,走前我要讨回公道。”   这里到底还是有舍不下的人,紫鹃、雪雁便知黛玉惦记老太太风烛残年,怜她无依,她也放心不下外祖母。   黛玉不由起身下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青竹幽幽,临窗洒泪。紫鹃与雪雁也随黛玉走过来,一左一右站在黛玉身侧,几次欲开口却又无从劝起,心上酸楚起来,为黛玉搬了竹椅过来,她二人各自坐下来叹气。   珠帘微动,脚步声轻,只见探春与湘云一前一后走进来,姐妹二人见黛玉正在抹泪,紫鹃、雪雁各自坐在一旁垂首不语,屋里一片愁云。探春见了心中也微堵,问道:“谁又惹到林姐姐了?”   紫鹃抬首,幽幽地叹息一声,便起身拉过探春来,悄声与她说了。   探春生气道:“这是从哪里说起,贾府里竟连规矩也没有了。真不知太太、二哥哥她们是怎么管着下人的,让她们连自己是主子还是下人也分不清了。”   黛玉仍望窗外竹林不语,眼中含泪,只摇摇头。   探春走上来拉起黛玉的衣袖道:“林姐姐,你莫要伤心了,我这里替二哥哥陪礼了。二哥哥就是那性子,约束不了下人,容着他屋子里那些人兴风作浪。这袭人也却是可恶,以为她是谁呢,我这就去回了太太,撵了她出去,看她再如何威风,还和谁论‘咱家’。”   探春心有戚戚然,她自己原也被上上下下的人冷落着,和林姐姐同病相怜,她是这府里的人,有权力为自己的地位争一争,而林姐姐,虽说是公侯小姐,可这贾府里人人都是势利眼,谁心里不分个上下等次,只道她是一无所有投靠来的,只管可欺。若林姐姐常常因这等事甩脸子,府里人便更有得说——说她无理取闹,小性,尖酸刻薄,眼里没有下人。原以为她探春庶出的身份处境艰难,如今她方知林姐姐的处境竟也不比她强。   湘云气道:“真真是不枉人说那袭人是个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周瑞家的也不是个东西。袭人她这么嚣张,还不是贾府里主子睁一眼闭一眼默许的。若有人为林姐姐说句话,谁还敢这样呢。老太太离得远,也没有人把这话说给她去,林姐姐又明理,一心不让老太太、太太为难,她们就为虎作伥起来了。最可恨的就是二哥哥,一味任他房里的人欺负林姐姐姐,他平日里的那些关心都是假的。”   黛玉听了探春与湘云的话,不由心中一暖,眼泪成串落下,道:“三妹妹,云妹妹,”又哽咽不语,半晌才道:“我知道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但要你们心中自明白公道罢了。”   湘云坐在黛玉身边道:“林姐姐不要只念着别人的好处,任人欺负着也不计较。再怎么论,你也是林府千金,公侯小姐,她们只知狐假虎威,妄自尊大,真真不知狂到哪里去了。”   探春眉头一皱道:“我知道林姐姐所虑,她是想着贾府待她不薄,闹起来少不得人家笑话林姐姐不知情达意,受着贾府养育之情,不知回报。”   想起近日传言,犹豫不决,最终却开口道:“林姐姐,有件事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要你心中数。府里现在都传着,林姐姐受了薛家人照顾,宝姐姐待她跟自己亲妹妹似的,她却翻脸不认,忘恩负义。也不知这消息是这里府来的,还是那府里来的。”   林黛玉听了,气得面色微红,再也忍不下心中怒气,豁然立起身,道:“宝钗与我有多大恩情,我没有答应她嫁入王府做妾,就说什么我忘恩负义。”又负气道:“我却是忘恩负义,对贾府养育之恩不知回报,对薛家不图回报。我倒要问问,我受的是贾府主子的养育,与她们下人有什么相干,要看她们的脸子?还有薛姨妈,若眼前真是难得的喜事,她们家怎么自己推了,让给别人,不让自己女儿嫁到王府去,自己想着是火坑,却让别人去跳,她们口口声声的亲妹妹、干女儿,就这么待骨肉亲人吗?”   探春、湘云心中亦是忿忿,频频点头。   黛玉一甩绢帕道:“与其这样生活在别人的白眼与闲言下,真不如一走了之,三妹妹,我真想如你般痛快,给那花袭人与那婆子一掌。”   探春一楞,很少见林黛玉在姐妹们面前使性子发脾气了,她一向只与她二哥哥宝玉小性,对她们姐妹从来是和和气气,言笑盈盈的。她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不过听黛玉此言甚是,暗自赞许她明晰事理,孤傲风骨,绝非是只病弱可欺之人,心中亦是慨然,上前一步道:“林姐姐。”   既然如此,管她袭人、周瑞家的会不会受责骂,会不会被撵,黛玉一声冷笑,抽身便走,出园子快步往王夫人院方向而去,探春、湘云也紧随出来,紫鹃不放心,赶了出来。   林黛玉身子弱,走了不远,便在廊中停了下来,扶柱喘息,紫鹃跟上来,扶了她。黛玉不由平静下心绪,思忖着,如何顾及着王夫人的尊严,又要维护她林家的尊严。   她带来了林家财产进府,府里下人不知也就罢了,难道太太真的不知?她隐忍着,不过是不想让太太难堪,也因着亲戚情分,又碍于自己如今居在人家,从前的冷淡、漠视、风言风语她都忍了,而今,她们却颠倒黑白,自己成了中山狼。她能耐住人言,却不能失了林家的骨气,林家的尊严。她林家人永远是清清白白的。   林黛玉衣袂飘起,一路急走,直到王夫人房门口,慢下脚步。   正听到里间屋王夫人的声音道:“你这孩子办事稳当、正派,我极放心你的。你帮我防着些,免得有姑娘和宝玉作怪。”   袭人柔和的声音道:“太太,您放心,宝玉身边有我呢,我看得紧呢。就这阵子林姑娘病着,宝玉去林姑娘那里不免多了些。”  王夫人道:“去倒也无妨,小心些就是了。”   黛玉身子一顿暗道:原来她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既然与宝玉姻缘难成,便还有兄妹之情在,她舍不下与宝玉的亲情,任宝玉与自己走得近,竟是大错了,连宝玉都连累了。   心中本压抑着怒火,听到袭人的话,便更觉忍无可忍,便也不顾着非礼勿听之理,提裙移步走进来。   王夫人端坐炕上,手捻念珠,微闭着双目。袭人蹲在地上,为王夫人一下一下地捶着腿。王夫人听闻门口有声,睁开眼睛,脸上一片木然。   袭人回首来看,脸上不由讶然。  听黛玉问玉钏道:“舅妈在屋里吗?”   柔柔的脆音,有着女儿家的娇嫩,柔中有一丝冷意,有着不容小觑的威严。   玉钏轻声道:“在诵经呢,姑娘进来吧。”并喊道:“太太,林姑娘来了。”   王夫人应道:“快请大姑娘进来。”   王夫人拿眼扫了袭人一眼,袭人会意,俯身倒退出来,端正身子与林黛玉擦肩而过。   黛玉冷然一瞥,扫过袭人,柔弱的身子挺直,傲然不屈的神色,令袭人心里一机灵。   黛玉进屋来,探春、湘云留在门外,伺机而动。袭人看见二女,便停步问讯。   黛玉见过礼,脆声道:“舅妈,外甥女想确认一下当年我从江南回来时,是不是身无分文而来的。”   王夫人波澜不惊的表情,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自己还没开口,黛玉倒先问出个自己最怕的了,自己曾与妹妹商量过如何应对老太太这一问,如何解释林家的财产去向何方,却没有想到林黛玉会来问。该如何回答?惶恐中,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是黛玉的长辈,先平了心,要以势压住她。   王夫人淡然道:“大姑娘怎么是身无分文而来的,大姑娘当年带来十来万的,都交与老太太保管着。”   黛玉冷笑道:“二舅妈此言差矣,我林家财产哪里只有这个数目。”   王夫人见黛玉来者不善,不好三言两语打发,微愠道:“那年大姑娘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小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府里养你这么多年,锦衣玉食,样样和宝玉一样,所花的何止十来万,我们都没抱怨,你倒先发起难了。”   黛玉仰脸道:“当年琏二哥带回三百万两,这些钱到哪里去了?我林家那些古玩玉器进了府里,这些都哪儿去的,舅妈,你真的不知道吗?”   王夫人脸色铁青道:“这是从何说起?你是在说我吞了你家财产吗?反倒是你在贾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那外甥女也有恩于你,她只求你这么一件事,你不答应也就罢了,反而翻脸无情。”   黛玉气道:“这是说不清了,我去找舅舅去,要他翻出当年的贾府账目,是不是凭空多出三百万两银子。”   心一急,人不由咳嗽起来。 第53章 再问舅舅   贾府与薛府传林黛玉忘恩负义,黛玉一怒之下,去找王夫人索要林氏财产,王夫人以虽有但数目很少搪塞了,林黛玉便说要找舅舅问个明白。   黛玉说罢拂袖转身,正要离去,想起方才王夫人之话,回首道:“太太,你把心放好,宝玉是宝玉,我是我。从今天这个时辰起我潇湘馆不容宝玉进门。”   疾步出门,不理门旁探、湘二女与呆立的袭人,往前面贾政书房而来。   探春与湘云一惊,四目相对,眼中在言:三百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数目。据说珍珠如铁金如土的薛家最鼎盛之时,也不过是百万之富,林家当年是何等辉煌!   试想林氏之祖,曾袭过列侯,到了黛玉之父时,已是五世,本是钟鼎书香世家,父亲又是探花出身,官职非低,家世怎能一个“清贵”二字了得。   袭人却是呆在那里,林黛玉这是做什么,她清楚林黛玉的脾气,虽然与宝玉有口角,却是最体贴宝玉,对别人的是非恩怨也是不放在心上,过后就忘的,所以她才敢当面对黛玉无礼。   今天,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黛玉扶了紫鹃的手,歇下喘了一阵,复又起身,穿过挂着赤金九龙青地大匾的荣禧堂,进入贾政书房院。   彼时贾政官场正得意,因连日来升职赴任事多,部里领凭,故旧酬贺,亲友们荐人,种种应酬不绝。这日刚偷闲,坐书房,持一封书信在看,眉头拧在一起。原来贾母托他所查之事,查了这些日子,已有了结果,却让他愁闷,不知该如何对贾母讲。   黛玉来至门口,轻声唤道:“舅舅。”   贾政抬头,见黛玉袅袅婷婷站在那里,正如幺妹贾敏当年刻出来一般模样,不忍回首的往事浮上心头来,不由想起兄妹在一起相亲相爱的日子。   贾敏是他和贾赦唯一的亲妹妹,父母爱如珍宝,让他们兄弟两个加倍爱护妹妹,他们也极喜欢这个妹妹的。敏妹妹聪明过人,窈窕多姿,巧笑嫣然,一双巧手可生花,一身才气要超过他这个做哥哥的,真可谓倾国倾城。贾敏对两个哥哥也甚是亲厚,一声娇脆的“哥哥”,他一生都难以忘怀。如今敏妹妹的生日他还能想起,只是她人已不在。每年妹妹的生日,他都要想办法弄到新奇的东西送给妹妹做礼物。当年他娶妻王氏,母亲不大喜欢王氏,婆媳二人之间多有摩擦,诸多烦事也是在妹妹的一说一笑间化作了尘烟。   妹妹逝时,他几乎不能接受现实,妹妹怎么可能走在了他前面?他怕见妹妹的女儿,怕勾起他的怀念,怕想起妹妹幼时的模样,怕自己错以为还是妹妹跟在自己身后,走在自己眼前。   这许多年已过,妹妹的女儿已然亭亭玉立,快到了当年妹妹出嫁的年龄。他心底不免怪自己这么多年,忽略了外甥女儿,没有多关心外甥女儿。好在外甥女儿是在自己家里成长起来的,总算没有错待外甥女儿,自己也算对得起妹妹。   只是,妹妹、妹丈的财产如何对外甥女儿讲呢?   外甥女儿很少到他的书房来,这般郑重其事,必有什么原由,贾政忙唤黛玉进来。   黛玉福一礼见过,贾政扶起,面上有愧疚之意道:“外甥儿女无须多礼。”   黛玉低头道:“外甥女有心要回江南拜祭父母大人,请舅舅成全。”   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当年妹妹和他说她要嫁到苏州去一般。  贾政眉尖耸起道:“外甥女住在得好好的,怎么要走,你家里早就没了亲人,你能去哪里,是不是府里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黛玉轻轻道:“黛玉只是想着离家久了,父母坟前未曾一过一柱香,如今黛玉已大,黛玉原该回去尽一分孝心,只是黛玉临走前,想请舅舅作主,将琏二哥带回的林家三百万两银子与林府的古玩玉器交与黛玉,黛玉酌情带走。贾府的养育之情,黛玉一分也不敢忘,该留下多少,黛玉自会留下。”   贾政心中一动,林黛玉把当年贾琏带回的数目说得清清楚楚,与这信中所述相符,看来真是自已家中出了问题,艰难道:“我原以为林家的财产被外人觑着,贾琏办事不力,才想着调查。这不刚收到消息,大半被贾琏带回府里了。可怎么没听侄儿提起半个字?”   黛玉道:“黛玉不知,黛玉只知道第一次来府做客时,父亲为黛玉在府里的用度作了打点,每年父亲也为黛玉送来薄银交与府里,免得贾府里因着抚养黛玉而受损失,再进府时,父亲是将家产托与了琏二哥带回的。”   原来林黛玉初来贾府时,也不是空手而来。当年林如海深知贾府仆人都生着一双富贵眼,为免黛玉在府里受屈,是给黛玉备足了银钱的。名义上是托贾政周全协佐贾家族人贾雨村,所出的一应费用之例,而实际上贾政只取了一少部分打通关节,其余大部分便留给府里。因而当时黛玉吃穿用度,也都是林家的。   贾政暗道:此事终要弄个水落石出的,给外甥女儿一个交待。便说道:“外甥女,我都知道了。我们去老太太那里,把你琏二哥叫来,一问便知。”   舅舅明理,黛玉心平气和下来。遂与贾政同到贾母起坐宴息之处。   贾政恭身于贾母面前,将得到的讯息一一说与贾母,原来林府当年一应帐目,连同经手人贾琏按的手印副本,都调查清楚。   贾母不语,良久才道:“我就想着,林家佑大一个家族,怎么会如此寒酸,想想当年你敏妹妹的一箱箱嫁妆,那边的出了城门,这边的还未出府,那气势,郡主出嫁也不过如此。我若问了,让人家以为我接了玉儿来,是图着林家的财产,再说贾府人贪了林家的产,好说不好听,因而才忍下了。”   贾政狐疑道:“那么一大笔钱,贾琏都弄到哪里去了?”   贾母叹道:“回去问你太太吧,必是一分不剩了。”   贾政面上不解道:“这,怎么说?”   高声唤着下人把王夫人、贾琏请来。   过了许久,王夫人才端着面容来到。原来黛玉刚走,薛姨妈便到,王夫人还没有说话,薛姨妈便迭声问王夫人是何心意,为何宝玉这阵子与黛玉来往过频,他是要与宝钗定亲的,原不该对别的女子太过关心,即便是兄妹,也该适度。   其实王夫人原心中有病,她动用林黛玉的东西,林黛玉并不知道,又听了薛姨妈的话要黛玉代嫁,怕伤了黛玉的心,她还要指望黛玉的好亲事为贾府带来好处呢。因而她只得面上仍旧和和气气,对黛玉体贴、关怀,默许宝玉一趟趟往潇湘錧去。却对宝玉与黛玉间的心思不放心,正巧袭人到她房里回话,便暗嘱袭人多注意着些。因而宝玉殷勤看望黛玉的病,王夫人并没有横加指责,她是想着先稳住了黛玉再作道理。   薛姨妈便也放下心来,王夫人正要说起林黛玉来索要财产之事,便有贾政的下人来唤王夫人过去,王夫人无奈,整衣襟一步步挨过去。   彼时凤姐面色端严,由平儿扶着走进。贾琏却是寻不到人影,不知又逛在哪个花街柳巷。   凤姐是精明人,贾母时常要她把帐目给黛玉看,她与黛玉接触,不仅欣赏黛玉的才与德的与众不同,也品出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灵珑,其实林家财产的事,她与黛玉心中彼此心照不宣,她不说,黛玉也不问。   只怕瞒是瞒不住的,再者,她觉得对不起林妹妹,因而也只得实话实说了。   王夫人见是贾政过问,贾母沉着脸揽着黛玉,若推说不知,必说不过去,便笑道:“是这当子事呀,大姑娘就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也没把她当外人看,吃的穿的都和宝玉一样,比三丫头他们还好呢,没有屈到她。我因想着我们一家子人,分什么彼此。再说盖园子时,府里正紧,因就先用了大姑娘的钱,以后宫里为娘娘打点什么的,用的都是大姑娘的珍玩。”   贾政脸色难看道:“再难也不能动外甥女儿的钱,我们府里想办法就是了。”   王夫人道:“我们府里拿不出钱来盖园子,你让我怎么办,到时娘娘不是要没面子,又是欺君之罪,大姑娘的钱放在那里,我也就是借用一下,等有了再还上就是了。”   贾政不由怒气横生,问道:“有难处,你说与我就是了,动用外甥女儿的钱做什么?实在没有就少盖些院子罢了,弄得这般铺张,连娘娘都说奢华了。我且问你,你说还外甥女儿的钱,你还多少了?外甥女儿家的珍玩你又动它做什么?”   其实王夫人也是有难处,贾政、贾赦不懂营生,贾政还好,正经做官,可俸禄微薄,加上佃户的收入,怎够全府里开销?那贾赦一味胡混奢侈,哪里知道府里已捉襟见肘,贾赦不就是借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还不上,把亲生女儿迎春卖到孙家去受冷落。   王夫人忍气道:“老爷你也想想这个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娘娘人前显贵,能在宫里有顺心日子过,也才使得我们府里繁荣着,大姑娘也才能过得舒坦。”   贾政本是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之人,虽迂腐,却是济弱扶危,顿了半晌,沉着脸道:“真真强辞夺理,与你说不出理来。现在外甥女执意回苏州,你自己想办法把钱还给外甥女,这是第一件。”   回身不看王夫人,仰头长舒一口气,狠下心来说道:“第二件,降你为妾室,与赵姨娘同等,府里事交由母亲再委派别人,你回去思过。”   此言一出,屋中人俱是一楞,几双眼睛看着贾政,黛玉也立起了身子。   王夫人更不信,追问道:“老爷你说什么?”自己为他生了三个儿女,他全不念夫妻之情,为府里操心劳力二十几年,他不念她辛苦,竟只为了个外甥女儿,要贬妻为妾?   贾政负手,冷冷说道:“你今为妾,好自为之。”   王夫人终于相信眼前的事实,心里五味杂陈,眼前一黑,几乎堕地,忙摄了心神,强自镇定。从此,她同赵姨娘一样地位低下,人前不能抬头,从此她要向贾政的正室问安,要退身在后,从此贾母房里再没有她的位子,她不甘心。但她出自大家,懂得妇德规矩,既嫁从夫,他既主意已定,她是驳不得的,她知道该怎么做,走下椅子跪下道:“谢老爷。”   起来站在一旁。脸上漠然,伤心不已,面上却不能露出半点来。   门外的探春、湘云面面相觑,不知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推袭人去请宝玉。不大一会儿功夫,宝玉匆匆走来,脸上焦急万分,却不敢进来,只好扑通声跪在门口道:“爹爹,宝玉愿替娘受过”,探春便也跪下。   贾母也是一楞,她没有想过要让王夫人贬为妾室,她不过是要只给玉儿一个公道罢了,林黛玉有了自家财产,就是到了夫家,也不会受人白眼,若能嫁了宝玉,王夫人也不至于慢待林黛玉 。而等她寿终之时,她才可以闭目安心走。   黛玉见因自己一事,惹得王夫人受牵连,心中极不忍,原本受些闲气,自己一人生气罢了,如今让王夫人遭受责难,她心中反而不好过。当下走来跪在贾政身前道:“舅舅,”   贾政扶她道:“外甥女儿,快起来。舅舅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黛玉依然跪在地上道:“舅舅原谅了舅妈,玉儿才起来。玉儿在这府里这么多年,舅妈也是多有照顾的,如今因玉儿的事,连累舅妈受罪,玉儿于心不忍,若舅舅不收回成命,玉儿无颜再在府里住下去。”   贾母开口道:“好了,你气过罚过也就罢了,给玉儿一个面子,好歹你媳妇是娘娘的亲娘,总不能真的让她为妾,让她知道厉害就行了。若让人知道了娘娘的亲娘贬做妾,娘娘还怎么在宫里立足?你看玉儿还有你的儿女都跪在外面呢。”   贾母所虑,一是为元春着想,也是为黛玉与王夫人的关系着想。虽然王夫人会守妾室的本分,必竟心里会对黛玉生怨,况且她也是孙子宝玉的亲娘,总不能她的孙辈,都成了庶出,这叫宝玉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贾政见老母发话,只得挥袖道:“既然母亲说了,也就罢了。但玉儿的钱与物要如数归还,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妹妹与妹夫。”   贾母也道:“你勤问着也就是了,要说有错,你也有,家里的事,你交给她就再不过问,她难免有难办的时候,你让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弄出钱来。”   贾政只得点头,却道:“还了她的正室之名,不过让宝玉跪一个时辰,替她娘受罚。”   说罢心上稍松,与贾母告罪,转身出房,此事便告一段落。 第54章 言警舅母   却说贾政因着王夫人私自动用了林家财物,一怒之下要贬妻为妾,林黛玉跪地求情,贾母发话,贾政方作罢,却要王夫人想法子把钱还上,又要宝玉跪地代母受过。宝玉不敢违抗,直直跪在原处,探春、湘云望着,也是无计可施,原是他贾家有错在先,二人唯有扯着帕子,跺脚叹气。   玉钏已扶王夫人坐到椅上,王夫人心魂稍定,推开玉钏,起身奔出来,一把抱住宝玉,声泪俱下,“儿啊,宝玉儿啊,你爹爹就这么狠心。”   王夫人心疼不已,心疼宝玉,也是痛心贾政无情,怎么就不念夫妻之情呢?心里又极委屈,不免对林黛玉怨忿起来。   贾政啊贾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  为了女儿,为了宝玉,也是为了,老你爷呀!她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   宝玉伏在王夫人怀里,扬头含泪向房里的贾母道:“老祖宗,娘做错了事,爹爹该罚他,却为何如此重?爹爹太无情了。”   贾母穿鞋下地,拄拐颤威威走到宝玉身前,王夫人站起来,让过一旁,贾母心疼地抚着宝玉的头,道:“玉儿啊,不能怪你老子,你娘这事做得糊涂啊。若按律法起来,你娘侵占了别人的财产,而这些财产原是朝庭命官的。如果此事传出去,不但我们贾家没有体面,你爹也是无法在官场立足,要被人指点,若被有心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利用一下,你爹是要获罪的,娘娘也要被人笑话的,恐怕皇上也要降罪于她的。”   贾母摇着头,以杖拄地,对王夫人道:“其中厉害,你自己想去吧。”   王夫人不由一颤,心中委屈顿时消失无影,惊了一身冷汗,不免后怕起来。是自己酿成大错,险些害了老爷的前程,害了全家。   收了泪,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黛玉身前,俯身一躬道:“得罪大姑娘了,二舅母这厢陪罪了。”   黛玉避过,娇脆的声音道:“二舅妈,并非是我原谅了你,我不过是不想搅入你府是非之中。”   也福一礼道:“黛玉也谢过二舅妈十来年的依护之情。”   轻起身,不施粉黛却依然如玉般的面容上清清冷冷,身形柔弱却是一身傲骨最清高,以不容置疑的声音道:“请舅妈尽快将钱还上,从此舅妈与我之间的恩怨已了。黛玉也要告诉舅妈一声,舅舅手里那些票据,同样的黛玉手里也有,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还有官府大印,黛玉并非一无所有的投靠来的。并非爹爹不信任外祖母与舅舅,那些原是我林家的财物,我是林家人,自幼爹娘将我充作男孩教养,爹爹自然要将林家财物交予我。今日外祖母尚在,黛玉要念亲情,不再深究,可若舅母不对黛玉念亲情,心生算计,黛玉就要告到官府上,到时贾府上下人等俱要获罪。舅妈自己思量。舅妈早将钱还过,从此黛玉一切用度自己负担,再不用府里的一草一纸,等黛玉为外祖母奉养天年,自会离了此地,还有黛玉的亲事,黛玉自己做主,不用舅妈费心。”   王夫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唯有叹气,呆了片刻方道:“钱我还了你,你还能告我什么?”   黛玉微微摇头,幽幽道:“舅妈真是糊涂,那些古器珍玩,你还得上吗?拿出哪一个来都是价值不菲。”   王夫人身子轻摇,被黛玉以话压住,心中暗怪薛姨妈出错了主意。暗道:薛姨妈此时怎么不见过来,外甥女儿宝钗又怎么不见人影?   黛玉此时已寒了心,她所受的委屈,还不都是因王夫人私匿了她家的财产而起。   黛玉挥袖离了王夫人,偎在贾母身边,转眼看宝玉跪在那里受苦,摇摇欲坠,黛玉真是心碎神伤。因为她,害宝玉受过,她于心何忍?   贾母摩娑着黛玉的秀发道:“必是玉儿受了闲气,要不就是又有人算计着玉儿了,才想起回去这话。你只顾着说走,舍得我老太婆吗?”声音哽咽起来。   黛玉眼圈儿一红,险些儿落下泪来。   黛玉自是舍不得贾母,还有惦记宝玉,但实不想再在府里住下去,轻叹一声道:“黛玉怎么能舍得您呢?黛玉已大了,想回去为父母坟上添把土,过个把月,就回来看您。那些钱呢,五十万两作为黛玉这些年的费用,其余的我全带走。”   贾母抹泪道:“你是寒了心了。”   白发苍苍之人,怎么舍得无依无靠的外孙女儿独自在外漂泊?她有没有的吃,有没有的穿,病了可有人来管?   紫鹃跪下道:“老太太,紫鹃不自量力,为我们姑娘说句话。这些年来,府里连下人都当着姑娘的面对姑娘不敬,说些闲言碎语,饶是我们姑娘心胸宽广,不生事端,只不过背后落泪罢了,连这也要被人讲究。如今姑娘要回去,紫鹃请老太太作主,准了紫鹃随姑娘去。我与姑娘一生一世在一起,生死不分开。”   贾母不信地看着黛玉道:“府里会有人这样待玉儿?”   黛玉点点头,话既已出口,又何必为她们遮羞。   想湘云为着她说黛玉像戏子,宝玉瞪她一眼,她还要闹到要离府回家。探春为着下人的不敬,大打出手。而黛玉凭着林家的教养与无依,宽厚以待,只落得任人欺凌。   贾母瞪眼道:“什么人敢闲言碎语说我的玉儿,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对玉儿不敬?”   贾母以杖拄地,发出“砰砰”的声音,一身威严,不减当年的气派。   探春、湘云正扶着宝玉,湘云闻言扬声道:“以前的事暂且不提了,方才是二哥哥房里的人口口声声说林姐姐不是咱家人,周瑞家的对林姐姐态度轻慢,这么多年,林姐姐受的何止就是这些人的闲气。”   贾母哼了一声,气道:“我早就觉出袭人那丫头越发作大起来了,也不知是谁给她撑腰?前阵子竟连我不放在眼里,还有人一味护着她,为她说情。周瑞家的狗眼看人低,一个个都没个规矩。贾政媳妇,你们不是兴撵人吗,今儿我也撵一回,做一回主,把她二人撵了出去,立刻就办,不得拖延,从此不许在玉儿面前出现。”   宝玉心一惊,想起芳官、晴雯她们,她们因生的好,被王夫人不分青红皂白撵了出去,实是冤枉,而袭人,却是自作自受,但宝玉却是舍不得,张张嘴,到底没有出声。   王夫人自是不敢作声,没经老太太允许,她撵了睛雯出去,老太太原也憋着火气呢。这边便有人传了贾母的话出去,柳家的、王善保家的便上来拉袭人。袭人本守在宝玉身边,闻听此话,如五雷轰顶,作声不得,她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自己千选万选 ,以为跟了宝玉,选了贾府现任和今后的当家人,可保一生平安,竟也落得如芳官一般。回首看宝玉,眼里一丝期盼,宝玉说句话也好啊。   可怜宝玉,跪在当地,眼看着袭人被拉了下去,要留人的话不敢出口,原先是她不敢忤逆了王夫人,这次却是因王夫人与袭人等人而起,怎么和老祖宗讲情。此时心中想到的便全是袭人的好处,心中十二分不舍,不知袭人回去哭成什么样,麝月她们又没有给她多带些东西走?袭人那分柔情、体贴再难享受,连与袭人告个别也是不能,说些体己话更是不能。  贾母见紫鹃尤跪在那里,说道:“紫鹃,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这孩子实诚,一心只为你姑娘着想,罢了,我也就免了你的奴籍,随你姑娘去吧。”   紫鹃叩头谢过老太太,黛玉含泪扶她起身。原先紫鹃一直担心,她不是林府带来的,等姑娘嫁了外边,她不能和林黛玉跟了去,如今一颗心放下,又是自由身,可无牵无挂的与林黛玉相伴在一处,。   贾母转首面向王夫人道:“告诉家里上下人等,玉儿是我老太君的亲外孙女儿,林家原是钟鼎诗书传家,家世显贵,再若有人乱嚼舌头,对玉儿不恭,打一顿撵出去。”   老太太发威,屋里人不由都禁了声,大气也不敢出。一时府里人全都知道了消息。   正此时,有下人来报宫里太监夏守忠夏公公来传元妃口谕。慌得贾政、王夫人忙接了出去。   贾母、黛玉姐妹不知何事,湘云与探春闪身进屋,坐在老太太身边,静等着王夫人的信息。   时间缓慢过去,宝玉栽栽歪歪几次,仍旧坚持跪了不动。对他这个金尊玉贵的公子,能承受这么久,确实难得。   便有麝月过来,服侍宝玉。宝玉眼里有问,嘴上想问,只看着麝月,麝月摇头,又点头。轻声说道:“二爷放心。”   一个时辰已过,宝玉趔趄着站起身,蹒跚转到黛玉身前,一恭到地道:“谢谢妹妹,妹妹受委屈了。”   黛玉盈盈让开一步道:“表兄何必多礼。”   芙蓉面上是强忍的悲伤,柳眉微蹙,眼中隐去了泪光。眼前宝玉身受责罚之苦,比黛玉自己亲受还要难过。   宝玉心上一翻个,想道:“妹妹如何这等称呼?与宝玉生分了吗?”   黛玉强笑道:“黛玉对不起表兄,因黛玉之故,让袭人受累,黛玉却是不想护她。”   宝玉一顿,也勉强露出笑容道:“她得罪了妹妹,是她该受的。”   紫鹃知黛玉心中想要劝慰宝玉,碍着男女之别,近不得前,自己过来扶了宝玉道:“二爷,我说句不恭的话,袭人走到今天,也是你纵容的。若当初她刚有此念的时候,你就指责于她,她能放肆到今天?”   宝玉长叹一声,默默不语。还说什么妹妹在他心上,还说什么怕下人们照顾不周,让妹妹受委屈,他要自己亲力亲为,殷勤呵护,连他房里的人都不知他的心意,逆他的心意,十来年里频频对妹妹不敬,他却听之任之。林妹妹怎能不受委屈?   宝玉垂头丧气,闷头坐在一旁。   湘云与探春心中还在震惊着方才发生之事,二人言语上虽不提,个人心里却念着黛玉明明身藏巨富,却隐忍了这些年。   稍待王夫人转回,脸上悲伤之色已退,头微扬,女儿的谕旨来的真是时候。她是娘娘的亲娘,到底众人要听娘娘的,过几日入宫,把家中诸事说与女儿,看女儿怎么说。此时还要恭恭敬敬走到贾母身前道:“娘娘拿来一支不全的曲子,要家里姑娘们看看,看谁能补全了。娘娘说,皇上也命朝中王爷们及各品宫员让人补全,不拘是男女,只要能令皇上满意,皇上要重赏的。”   贾母举着老花镜看了半晌,沉吟道:“我是看不明白了,给他们姐妹们看吧。除了元妃娘娘,她们姐妹上学,再没学过琴,这可如何是好?”   又抚黛玉的肩道:“玉儿也只弹得一二罢了,若你娘还在,何须发愁,她的琴是无人能比的。”   黛玉伏在贾母腿上,默不作声,对皇上的琴谱,并无兴趣。   王夫人点头,小心对贾母道:“我想着该让宝丫头也过来看看,说不定她能谱得出。前儿老爷的宴席,她也出了不少力,有许多点子是她出的,材料上也有薛家的。”   探春心里一滞,面上一凝,随即笑道:“太太说的是,宝姐姐是有能力,可最后还是用了林姐姐的法子。”   黛玉、湘云冷眼瞥过王夫人,与探春淡然一笑。   贾母笑道:“林丫头胡闹罢了,她能有什么好点子。”   王夫人也一笑道:“确是按林大姑娘说的办的。”   话虽如此,王夫人还是即刻打发人过薛府去请宝钗,又把惜春叫了来。   适时黛玉与湘云、探春已看过曲谱,湘云与探春倒没什么,看过摇头,她们对琴并不大通。   黛玉扫过一眼,心中不由惊疑,这曲子与自己十多日前任性所抚的极其相似,只是是其中的一段,却稍有不同。原来皇上凭着朦胧的记忆写下来,并不十分相符。   黛玉看过放在一边,彼时宝钗已到,面上堆笑与贾母见礼入座。而对于方才贾府发生的事,似若未闻。   王夫人便将谱子递与她看,宝钗略看,心中疑道:和她的那张纸上的谱子如此相像?笑道:“娘娘是有见识的,又弹得一手好一琴,自然已经得了好谱子了,想是娘娘先不呈给皇上,是有心试试我们姐妹能不能做得出。”   王夫人扯开嘴角一笑,方才的不豫稍散开,心中极受用。   贾母摆手道:“你们姐妹拿回去想吧,做好了后日交上来就是了,我今天累了,要歇下了。”   宝钗应了,约了黛玉与湘云、探春出来。 第55章 钗女之心   宝玉跪问因何爹爹震怒,贾母缓缓道出他娘此举触犯了律法,要连累全家老小。黛玉又以言警王夫人,不得算计于她。恰此时元春谕旨到,王夫人请来姐妹们,为元春续写谱曲。   彼时宝钗轻摇团扇不急不缓对黛玉莞尔一笑道:“林妹妹,我去你那里坐坐,谱子的事不急在一时。”   面色细润如脂,不经意间瞥向正在拿着谱曲看的宝玉,宝玉却是心意烦乱,仰头俯首,只差叹出声来,闷坐一阵,见是她姐妹之事,兴致缺缺,抬腿走开。   黛玉已对宝钗生分,本不欲搭理宝钗,但念在昔日情份上,也不得太给宝钗难堪,便轻蹙眉答应了。   姐妹五艳逶迤而出,缓步轻移,裙底生花,人过留香,不大功夫便到了潇湘馆,宝钗先进,落落坐在书案前,扬手请湘云、探春、惜春也坐了,黛玉便倚在了床上,面上浅笑,眸如秋水,聆听姐妹们说话。   宝钗以扇遮面,但笑道:“林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云妹妹,你们如何想的?”目光不经意间,瞟向书案。   湘云、探春围在桌前,自顾的摆起了棋盘,没有接话,惜春淡淡道:“我们姐妹于琴上却是不通,也没见过宝姐姐抚过琴,只听林姐姐间或弹过,舒舒缓缓的,煞是好听,也许林姐姐能写出,要我们写谱子,却是写不出。”   湘云掷了一颗黑子,头也不抬接了一句道:“林姐姐的琴是好,我们谁没听过?”   宝钗放下扇,笑道:“你们且听我分析一下,宫里公主、妃子的哪一个不是有几分才气的,而元妃娘娘是以才德进妃,弹得一手好琴,怎么会写不出谱子来,必是皇上要听,娘娘谦虚了,皇上便要城中闺中女子来写,或者是有人写了,或者无人能写出来,那时娘娘再拿出来,岂不是更显得娘娘才艺高出一般。所以我说呢,这谱子补不得,这赏赐也是轻易能得的?”   探春执一白子,抬眼道:“还是宝姐姐能体恤娘娘的心意。我看却是未必,娘娘就能有十分的把握,确定其他府里的女子谱不出令皇上满意的曲子,到时娘娘岂不是失策?”   湘云放下棋子道:“宝姐姐何必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只管按吩咐做就是了,好不好,自有娘娘来评判。”   宝钗大摇其头道:“你们真是天真,有些事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探春望着宝钗道:“依宝姐姐之意,我们姐妹不要做出才好。”   黛玉轻一偏头,以如葱玉指拂过耳边一丝乱发,柔美飘逸宛如空幽山谷中缕枝傲然的梅花魂,道:“我没兴趣,你们谱吧。”面上有不以为然。   做或不做,她不放在心上。她早已没有了争锋的心思,原先曾想在娘娘面前一展才华,也不过一时少女的好胜之心,在园子里这些年,无论她夺魁于否,谁不心服于她的诗新奇灵巧,与众不同,而她也诚心赞赏别人的诗作。   她只在寻思着,这首曲子明明是她那日所奏的,除了宝玉,莫不是也被别人听了去?   抬眼看宝钗已回身面对书案,似无意在翻看黛玉书稿,明艳端丽,真有班姬续史之姿。   黛玉一眼瞅见宝钗笼于袖内一张字纸,细想书案上有何宝钗在意的东西,猛想起早起写与宝玉的曲谱。心中冷笑,霎时明白大半。   其时宝钗起身稳步到书架前,笑道:“林妹妹,我寻一本书回去看。”   黛玉冷冷道:“宝姐姐的书都在脑中,我这里如何有宝姐姐感兴趣的书呢?”   举步来至宝钗身侧,宝钗正扬首伸臂在书架上搜寻着,黛玉正可看见宝钗宽大的袖中笼着白色的字纸。伸手自宝钗袖中取出字纸,以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是黛玉胡乱写就的,宝姐姐就还了我吧,免得被人笑话。”自已伸手把纸夹于书架上的书内。   可悲可叹,宝钗为了薛家的前程,为了能有出头之日,便要抓住一切机缘。   宝钗面上一红,随即装作不知,坦然回道:“林妹妹不喜欢我看,我就不勉强林妹妹了。”   再有动作,便不适合,只是方才来时,字纸上的内容已然记在脑内。宝钗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那一幕,惜春正看得明白,她虽没有听见黛玉与宝钗说过什么,便也猜到几分。冷冷一笑。   探春、湘云战得正酣,并未理会二人之间的小动作。   宝钗便也并不在意,又说了些话,便推说家中有事,起身告辞。探春、惜春便也不再多坐,叫黛玉早些歇息。   黛玉、湘云送宝钗姐妹出门,宝钗落后一步,拉了拉湘云似有话要说,黛玉慢转身回房。   宝钗左右回头两边看看,见并没有人,拉过湘云小声道:“云妹妹可还住得惯?”   湘云抽回手笑道:“这里我常住的,有什么不惯?”   宝钗收回手,慢摇团扇,随意问道:“你可知道她那日弹的曲子,曲谱放在哪里?”   湘云心上想道:原来还是为了谱子的事,方才还说什么不要谱出才好。遂摇头,耳边的耳坠摆摇不定,说道:“没看见她有什么谱子来着,只听雪雁说二哥哥早上来过,央求着什么谱子,她写下来过。却不知放在哪里?”   宝钗笑道:“没什么,我是听着那天她弹的好支曲子蛮不错的,想借来看看,我也弹一弹。”   湘云双眼圆睁,亮晶晶道:“宝姐姐也会吗?怎么没听你弹过?”   宝钗淡然道:“那是以前的事,自到这儿就没弹过,现在早生疏了。”   湘云笑道:“那你练熟了,我们姐妹也饱饱耳福。”   宝钗以扇点湘云道:“就知道你爱凑趣,到时自然请你听琴。” 一笑,转身离去。   月上柳梢头,茜纱窗上竹影斑驳,屋子已被暖炉烘过,有着暖意,湘云、黛玉脸对脸躺在床上,湘云轻声道:“林姐姐,这么多年真委屈你了。”   黛玉微一闪目道:“你我一样,我们彼此相怜罢了。”   湘云为黛玉拉上被子,问道:“那时我也是不懂事,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也是我嫉妒你,明明该是我享有的待遇,却让你占了去。”   黛玉笑道:“我何时和你计较过,我也把你当自己妹子看的。”   湘云鼻子一酸道:“原来从前我竟大错了。一心认她为姐姐。”   黛玉刮她鼻子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人家又要说我欺负你了。”   湘云吸着鼻子道:“谁敢再说姐姐小性,行动爱恼人,我和她理论。如今细想,小性、行动受恼的人是我呢。”   黛玉转过头来望窗外清月如勾,说道:“算了,还提它作什么?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是。若总放在心上,那还怎么相见?”   湘云轻点头道:“真心的说,姐姐的品行是要细品的。”   二人一阵沉默,看窗外的星空,幕色如漆,星辉闪烁,如美人眼中的星光。   湘云困意袭来,翻过身去含糊道:“娘娘要的曲子,你真的不写?”   黛玉叹气道:“我不想入宫,也不想要赏赐,我是抚给自己听的,或者是知音人。要写也写给知音人。”   湘云脑子已迷糊,没有听得清楚最后一句,转身睡去。   黛玉一笑,转首听竹叶声。听湘云鼾声已起,嘴里兀自嘟囔着什么,伸出手臂来,被子落到身下,黛玉笑着为她盖好被子,自己转过身去睡下。   次日,二女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伸懒腰看窗外晴空如碧。   湘云梳洗毕,过来对黛玉道:“我们去看看二哥哥,闹他去,昨日袭人出去了,他必是不开心。”   黛玉笑道:“你呀,改不了这喜热闹的性子。”   方要举步,又觉不妥,退回来道:“云妹妹,你一人去吧,我不想去。”   昨日宝玉跪在地上那一幕,她至今心尤痛,愧见宝玉。又想到王夫人所防之事,自己去寻宝玉,不是让王夫人不放心,还是少见为好。更何况她早把对宝玉的情思化作了兄妹之情,自己没有什么,不过贴心的话慰了宝玉的心,不是让宝玉更加放不下对她的心思,现在该是要宝玉冷了待她的心思,等到将来自己身去之时,宝玉也不至于去应了做和尚的誓言或是变得疯疯傻傻。   湘云回身问道:“林姐姐你怎么了?我们做妹妹的去问候一下,有什么不妥?”   林黛玉摇头道:“只怕有人不那么看待。我劝你也少去找宝玉,我也不说为什么,你只想想晴雯、芳官她们因何被撵?”   湘云顿在当地,想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你虑的是什么,可你不是也说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人正心正,进退守礼,又怕她们什么?”   黛玉低头不语,细想湘云说的有理,难道一个园子住着,再不相见?不免太过不通情理。   二女步出房来,由林红玉与翠缕各自扶着,穿亭过桥一路走至怡红院。   进了院门,院子进而静悄悄的,湘云兴了吓宝玉的心思,拉黛玉蹲在窗下,悄悄起身向内张望,迎头遇上宝钗正背转身子,坐在宝玉床边换衣裙,反被吓了一跳。   黛玉瞧见,心下冷笑,湘云也吞了声,尴尬道:“宝姐姐怎么在这里更衣?”   黛玉拉湘云道:“我们走吧。”清澈的眼中一丝淡然。   麝月听到动静,知窗外有人,走出来道:“二位姑娘进来吧,二爷不在,只有宝姑娘在。”   黛玉、湘云无语对视,若此刻掉头就走,反倒让人疑心藏了不干不净的念头,只得从容进来,湘云问道:“宝姐姐,你这又是哪一出?”   宝钗正由香菱系着腰带,麝月忙道:“都是我不好,茶水也拿不住,害宝姑娘湿了裙子。我赔罪还来不及,把我一身未上身的新衣给宝姑娘先穿着。好在我们身材差不多,宝姑娘不大合身,也将就了。”   原来麝月因昨日袭人被撵之事,一夜没有睡好,反来复去想了许多。昨日袭人走时,悲悲凄凄的,她们相处日久,怎能不伤心,而宝玉也只是对着空屋子叹息两声罢了。芳官、晴雯、袭人先后离去,原来热热闹闹的怡红院,如今冷冷清清,说话加着十分小心。她们与宝玉相见,总要避开距离,生怕说错了什么?袭人上上下下有着好名声,也落得被撵了出去,不免让人心灰。老太太又发话警示府里下人,她们与袭人是一起的,能不能因而也受了连累呢。再一想将来她又是何样的结局,不免心中坠坠,因而她自起床便心神恍惚。   宝钗脸不红不白道:“我的衣服一会儿你交给香菱吧。”   原来一早宝钗因着昨日湘云说宝玉知曲谱之事,想要套问宝玉。于是一身淡妆,到怡红院寻宝玉。却不料宝玉早与贾政一同出门,宝钗本要走,麝月已斟上一杯茶水,宝钗一想袭人如今不在,总要与麝月相处,便留步坐下。哪里知道麝月因着昨日黛玉发难的事,又想着老太太又发话,必要追究轻慢黛玉的人,有些心神不宁,麝月心不在焉端茶与宝钗,宝钗刚伸出手未接,麝月手一抖,杯子一斜,杯中热茶倾出,热热的茶水便湿了宝钗衣裙,热茶也烫到麝月,她便撒了手,杯子连热茶水全数洒了宝钗一身。她这才一惊回神,便有些害怕。但一想平日她们都敬着宝钗,宝钗又最宽厚,必不会放在心上,才稍安了心。   岂知宝钗登时火起,近来事事不顺,强压着的心头不平之气,便由麝月勾起,恼怒不已,一边低身以手弄袖弄裙, 一边嘴上厉声责道:“你是怎么当下人的,茶水也端不稳。”   迎上麝月有些震惊受伤的眼睛,宝钗忽想起麝月是宝玉房里人,转而起身检视麝月手,改口道:“烫到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才宝钗的严厉,令麝月心中骇然,宝钗瞬间变得柔和,她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麝月回神,声音有些颤抖道:“我去找衣服来,你换了吧。”慌里慌张跑到柜子前,翻了半天,才想起不是此处,又跑到另一个柜子前。   宝钗抖着湿热的裙子,香菱用帕子擦着湿处。麝月终于找出裙子来,宝钗便从容换上,于是,才有方才那一幕。   麝月重又端上茶水来,便又不知先给谁,湘云揶揄着笑道:“我看你还是先给宝姐姐吧,方才的茶水她又没喝到。”  宝钗已知昨日之事,林黛玉身价已高了她去,少不得笑道:“我不渴,给她们罢了,留一口给我漱口就成。”   林黛玉眉毛一挑,推道:“我可受不起。”   湘云呵呵笑道:“罢了,我们也不是图她一杯茶来的,二哥哥既不在,我们回去吧。”   三人出来,在潇湘馆门外分手,宝钗便家去,心中思忱道:宝玉去了哪里? 第56章 母女心话   宝钗与众人到潇湘馆小坐,劝姐妹们不要把续琴谱之事看重,其实自己却要寻黛玉的旧稿。巧取不成,便要套问宝玉,宝玉却不在怡红院,不由暗想宝玉一大早去了哪里?   原来宝玉出府去看袭人。昨日没有与袭人道过别 ,他心里着实不自在。麝月虽然告知她私下给袭人带走了不少钱两,花个一年半载的没有问题,宝玉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去见一面才甘心。怎么说袭人与宝玉关系非同一般,那宝玉幼时起袭人就服侍于他,又与宝玉缠缠绵绵,有几年光景,宝玉怎舍得下。   宝玉偷偷溜了出去,只带着茗烟找到了花家,他本来过袭人的家,因而找起来并不费事。袭人哥哥、嫂子并未在家,只有袭人她娘与妹妹在屋里做针线,正伸着脖向里间不三不四骂道:“奴才你也做不好,被人赶了出来,还要靠老子娘养着,真是没用”。   见宝玉来至门上,她娘直把宝玉当作贵客,不由喜笑颜开,拉了手左瞧右看的,向里间喊道:“珠儿,少爷来了。你也别懒着了,快出来接接。”   袭人听见没好气的扬声道:“你且小心吓到人家。”   她娘才放手,与她妹妹忙避了,   宝玉摆手,自己走至里屋,见袭人面朝里躺着,并不理会。宝玉走近前来,坐在炕边,搬过袭人身子,见袭人哭得两眼通红,泪人一般,宝玉心一酸,道:“袭人,我”哽咽了半天,方道:“可缺什么没有,只管和我说出来,我叫人送来。”   袭人推开宝玉的手,闷声道:“我一个奴才,不被打死就烧香了,哪敢有什么要求?”已是声哑鼻塞。   宝玉探过身去,小心道:“你也别伤心,等过两日,事情淡了,我找妹妹去求太太,还叫你上来。”   袭人不语,脸上仍有怒色,宝玉抓住袭人的手打在自己胸上,道:“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袭人双手不由自主地被宝玉带着打在宝玉身上,见宝玉小心陪笑,方破破涕为笑,笑罢叹道:“也是我平日自已咒的,没事就说着要出去,如今真的应验了。”拉着宝玉道:“你可要趁早,说不定过几日,娘和哥哥就要把我嫁了。”   宝玉一急道:“那怎么成?你不能嫁给别人。”   袭人冷笑道:“进不了府里,难道要我一辈子空等着你不成?”   宝玉垂头说道:“我会去求太太和林妹妹,但有一样你要依我,从今后你切记要对林妹妹以礼相待 ,如同待我一般待林妹妹,你可要知道,没有林妹妹,就没有我宝玉。”   袭人面色不快,心有不甘,再想如今处境,还不如一个下人,只能认了。   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茗烟来催了,宝玉方留下些钱物,依依的别了出来,心情却是终于好过些。   袭人她娘笑着颠颠的送出门来,扬着手喊着要宝玉有空常来。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屋,到袭人那里,伸手要出宝玉所送的钱物,袭人只得少给了些,大半偷偷藏了起来。   再说宝钗回到家里一筹莫展,谱子的事没有着落,原想借着皇上寻曲,想方设法的呈上,到时金殿对策,得见对圣颜,若皇上喜欢,能入宫为上,得了赏赐也好,最好因此退了南安王府的亲事。   昨日她去潇湘馆,黛玉与湘云不在,她无意间看到书案上的一页琴谱,匆匆看了一遍,也未在意。谁能想道竟有大用处呢?   那宝钗原也是极聪慧之人,翻出家中藏书,对着古曲揣摩一番,心中便有了几分主意,又将那一页记得部分掺进去,写一份出来,终究无十分把握,又薛蝌到乐府求人一番修改,才算满意。   便也请了琴师来指点手上技法,几天下来,竟也恢复了八、九分功力。   期限的最后一日,宝钗方过府来,把谱子交与王夫人。   王夫人见谱心上生花,只是在老太太面前不能大露,只木然一笑。原来探春等人俱没写出来,连林黛玉也只字未字,还是宝钗长了王夫人的脸面。   贾母只淡淡一句道:“到底是宝丫头有见识。”   王夫人便交与来府的夏公公带走,一再嘱咐他是府里的亲戚薛宝钗所补。   却说宝钗回家等讯息,嫁入南安王府的日子却越来越近了,宝钗再沉稳,也不由心急如焚,她前思后想一番,虽然口上说大不了她嫁过去,可是真要去嫁,不免生愁。她哥哥薛蟠却似消失了一般,难见到人影,问她嫂子夏金桂,她嫂子便道薛蟠出远门做生意去了。   而薛姨妈原与王夫人讲好的,要宝钗嫁为宝玉妻,只要娘娘下旨成婚,南安王府也奈何不得,此门亲事需越早越好,而王夫人却没了下文。   这日薛宝钗与薛姨妈过府来催问王夫人请元春口谕之事,王夫人大摇其头道:“这事,只怕不成。”   原来那日王夫人按品大妆,一心入宫见元春说宝钗之事,却不料元春等她更急,母女施过国礼,元春请王夫人坐下。   元春薄粉敷面,一身珠翠,尽显高贵万方,下座来至王夫人面前低声道:“王淑人,表妹可好?”   王夫人道:“你薛表妹很好。她端庄稳重,极妥当。”   王夫人心上一喜,元春竟然先问到宝钗,看来女儿心上也是喜欢宝争议的。含笑取出宝钗绣的那幅牡丹图奉上,元春接过随意看了一眼,点头只道声好。   王夫人眉眼有笑意道:“还可以吧,这是你薛姨妈家表妹宝钗绣的,我看着蛮喜欢的。”   元春点头道:“还好,正合送与太后娘娘。”抬眼看抱琴,抱琴走来收好。   王夫人接着取出琴谱,小心捧给元春,元春这才有兴趣的看了一遍,心下有几分赞许宝钗有几分才气,尤其那一段出神入化,空灵绝响。   元春微挑起淡扫的蛾眉道:“我是说林表妹可好?”   王夫人问道:“因何问起她?”   元春轻叹一声,似有无限心事,说道:“那日皇上忽然问起林家后人,我只得答了极好。她那身子没问题吧?”   原来那日皇上随口问起元妃表妹,元妃不知皇上是何心意,又因皇上对自己的琴声不再像几年前那般痴迷,待她之情也似淡淡的,觉得自己渐渐失宠。   王夫人心中一惊道:“皇上他,”   元春低声道:“我想着林表妹渐渐大了,秀女名册上也是登记在册的,不如”   王夫人立时明白,便咽下后面让元妃下口谕的事,道:“我原是看着她出挑得与众不同,想着将来与王府做亲,她那模样、气质能入了王爷们的眼的。如此一来,我们府里的地位就稳固了。”   元春不由以异样的目光看着王夫人,王夫人的心思怎么想得长远起来。当年让她入宫时,王夫人可是背着人抱着她大哭一场,一声声怨恨贾府人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送入宫中,以求得贾府的富贵。   元春的心机是入宫后得到的历练,原本她也一个单纯、有着梦与幻想的女孩子。   王夫人一笑道:“有些道理是从你姨妈与你薛表妹那儿得来的。总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况且我养了林丫头,她回报咱们家也是应该的。只是,她若入宫,得宠于皇上,女儿你怎么办?”   元春凄然一笑道:“总比看着别府的女儿受宠要好。”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眼看着别的妃子受宠,心中悉心苦,而且她若要在宫中立足,必得在她们面前俯首,委曲求全,与其如此,不如让自己表妹林黛玉入宫,若她能得宠,她也可有人护着,贾家的富贵还可长久。   薛家表妹只怕是无缘再入宫的,当年没能入皇上的眼,现在更难。   王夫人心里一悲,女儿眼里的寂寞,一如她眼里的寂寞。品尝那种赵姨娘得老爷的宠,得意洋洋的滋味,她十分清楚。   王夫人长叹一声道:“你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吧。只要对咱们有利就成。”   猛然间记起黛玉轻柔却含着威严的警告,王夫人皱眉道:“娘娘,此事只怕不成,林丫头如今在府里可是没有人敢惹,连我都得退让着,她尤其说道她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   元春一惊问道:“难道她言行上有失教养?”   王夫人摇头,犹豫着勉强道:“并非有失德之举。是我动了她的家产,至今还没上。我正头痛呢,娘娘你要替我拿个主意。”   只得将事情实说与元春,元春脸色一变道:“王淑人,这事却是过了。还要早日还上才好。”   王夫人愁道:“我知道后果了,可要我上哪里去弄那么一大笔钱,这不是为难我吗?”   元春为难道:“淑人都是为了我才犯下的罪,我该出些力才是。只是我虽有些,可你也带不出宫去,我手里那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济事,不如向舅舅借些吧。”   王夫人想想也只得如此,遂按下这段心事道:“林丫头不让插手她的事,这可怎么办。”元春笑道:“淑人做得委婉些不就是了。”   王夫人心领神会,母女又说些私话,便又想到此行的目的,是为宝钗之事,说道:“我想着你姨妈家表妹年纪也不小了,宝玉也成丁了,不如给宝玉订下亲事,好让他收心读书。”   元春思索道:“薛表妹模样上是不错,淑人中意于她,我不该驳了才是。只是我想着依贾家门弟,父亲又升了职,若林表妹能入宫,贾家许能更进一步。原该为宝玉寻侯门千金才是,才配得上咱家门第。也有利于我们家”   “这些年我在皇上身边,也摸清了皇上的心思,林表妹若能入宫,是会受皇上喜爱的。宝玉也必有好前程的,到时贾家日胜一日。”   王夫人仔细想其中的理,半晌方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原来我是一心想要宝丫头做宝玉正妻的。又因上那年你赏的礼,独宝玉与宝丫头是一样的,府里谁不知道娘娘高看她一眼,金玉良缘更在府里传得盛。”   元春轻笑道:“带玉的,又不是宝玉一人,这京城里王候公子,哪一个不是佩玉呢?南安王爷家小王爷也佩玉呢?”   那日南安王爷的女儿,萧贵妃来凤藻宫有一搭无一搭地笑问薛宝钗的事,吴贵妃虽未明言,元春也猜出一、二,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元春缓口气道:“她比林表妹年长,又是客居,自然于礼上要高一些,也安抚一下她选秀失利入不了宫。谁知姨妈她竟想多了。”   王夫人并未明白元春话中何意,她心上矛盾,不太情愿宝玉娶名门淑媛,外边娶来的媳妇,哪能如宝钗知根知底,再若门弟高,还能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但宝玉乃荣国公后人,他日若金榜得中,光耀门楣,将来不知如何的发达呢?那时再看宝钗门第,就觉得十分的低了。   元春又道:“王淑人,我还有一个担忧,从我们从前的闲谈中,我仿佛觉得薛家表妹做事太过张扬,极功近利,处处邀功施恩,将来对淑人利。淑人你且仔细想想。”   王夫人恍然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恍惚的听到家里仆妇、婆子们都在议论宝丫头会做人、做事,尽给她们好处。”   原来周瑞家的便把下人们间的话说与王夫人听,言道宝姑娘利用探春的政策,找出让她们赚钱的道来,这府里只有宝姑娘一心为她们着想,为她们谋利,比太太和琏二奶奶好多了。太太虽然吃斋念佛,却难得给她们实惠,琏二奶奶只有狠与辣,将来太太定了宝姑娘做宝二奶奶,她们尽心为宝姑娘办事。   王夫人因了这层原因,一直犹豫宝钗进贾府的身份。若做正妻,说不定将来连她的地位都夺了去。因而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若做次妻,对妹妹薛姨妈无法交待,毕竟宝钗是她的亲外甥女儿。这样做不免太过无情。   元春沉吟半晌,方说道:“淑人若真的舍不得她,先娶进做妾室也罢,既可用,又不重用,日后再为宝玉寻一门好亲事,掌管家事。”   王夫人心下一安,这样做正是最好的结果。这也是妹妹薛姨妈讲过的,凡事往自己有利的方向去做。   她若立宝钗为宝玉正妻,岂不是对自己无情。对,正是这个理。   元春已然这样说,王夫人欣然点头认可。再一想,荣府将来只能仗着宝玉光耀门楣,宝玉的婚姻也要利于他的前程才是,若让贾环占了高去,赵姨娘岂不要抖起来。   这样一想,王夫人才放开心怀。 第57章 探春大闹   宝玉私会袭人,答应袭人找机会让她再进贾府。而宝钗勤用功于琴,终于交上琴谱。因惦记元春下旨宝钗与宝玉亲事,薛姨妈与宝钗过贾府,特来催问王夫人。   王夫人便对薛姨妈道:“这事须得缓一缓,还要老太太同意才成。娘娘最是有孝心,顾念着老太太的心意,不做忍老太太心里不舒服的事,因而是不能轻易做主的。”   王夫人便不好讲出她与女儿元春的真实心意,她二人对宝钗心意已变,尤其那贾元春,已看出宝钗并非表面显露的那般宽厚、仁和,将来与要将王夫人压下去,王夫人弹压不住,因而并不赞成宝钗嫁作宝玉正妻。   薛姨妈听罢心中忧急,元春不发话,宝钗不可能以奉旨嫁宝玉为由躲过南安王府,叹惜道:“这如何是好?我是为姐姐你们贾家着想,宝丫头嫁过来,可帮着你管家,而南安王府又指名要贾府的女儿,这可是好姻缘,人家可是南安王府,多少女孩子想嫁还嫁不进去呢?有了王府做靠山,我们不是都能借着力。”   薛姨妈说的振振有词,王夫人心头一颤,不由不心动,低头沉思。   王夫人心里也乱,南安王府这头儿,又该怎么办呢?   这门亲事原也是不错的,可惜妾室身份,谁愿意嫁过去呢?但其中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薛宝钗本在安安静静地听妈妈与姨妈说话,此时不经意间缓缓说道:“妈妈、姨妈,女孩子长大了为什么非要嫁呢?若要和三妹妹她们长久厢守在一起该多好。”不易察觉的加重了“三妹妹”的三个字的语气。   王夫人心头一跳,眼皮抬了抬,余光瞥到宝钗。   话点至于此,薛姨妈与宝钗便告辞出来。   王夫人窗外院中秋菊正盛,阳光明晃晃的,亮得晃眼。   却说渐至黄昏,晚霞红似火,云彩晕着鲜红。   黛玉坐于房内看书,暖暖的西照之下,黛玉面上是也是晕起一片红色,竟是“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那一种别致风流,百般难描。   宝玉提衫摆,跨进院门来道:“林妹妹,我回来了。”笑意在面。   黛玉闻言没有动,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少不得忍了亲近之心。   紫鹃挑帘子出来拦住宝玉欲进门的身子道:“二爷,我们姑娘吩咐,二爷今后就在院子里说话,二爷要是不答应,就不用到潇湘馆来了。”   宝玉不由想起黛玉那日一声表兄,拉开了宝玉与黛玉的距离,让他觉得好陌生,今日竟不让自己进门,妹妹究竟是什么心意?再想起林妹妹昔日吃了闭门羹,听着宝姐姐在他房内笑言阵阵,只有独自在门外饮泣,赌气几日不理宝玉,难道有谁又给妹妹气受了不成?   如今府里又有谁敢轻慢林妹妹呢?   如今宝玉也尝到了个中滋味?   宝玉瞪大眼睛问道:“妹妹这却是为何?是不是妹妹你人大心大,不把宝玉放在眼里了。是了,妹妹如今再也不是孤苦无依投奔了来的失怙弱女,当然不喜宝玉了,宝玉又算什么?”心中惆怅百结,万分懊丧。   黛玉心里也不好受,明明是互相牵挂,亲如兄妹的两人,却硬生生要疏远起来,以黛玉至情至性的性子,怎么能不黯然心伤。但她不得不这么做,一半是为宝玉,一半是为自己。   放下书,抬眼看宝玉道:“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若真那样想,你我白识了一场。”   紫鹃轻声对宝玉道:“二爷说的是气话,我们姑娘这么做是为了二爷你好。二爷知道避着点,你们还可守得亲情在,二爷若是不依,只怕有人不容姑娘在此了。”   宝玉登时明白其中厉害,心上委屈,暗怨娘亲,竖起了一道墙,把他与相知的那些女子隔开,尤其防着妹妹。才知黛玉一片苦心,心思转回来道:“妹妹,我就在这窗下,隔着窗与妹妹说话,好不好?”   黛玉知宝玉体谅于她,心下稍安,问道:“又从哪里来?”   宝玉掸了衣服道:“烦了那些应酬,还是林妹妹这里静心。我听说元妃姐姐要写曲子,妹妹怎么不写?”   黛玉薄嗔道:“你又不是不知,我是弹给自己听的,从来只凭心。”   宝玉不由痴住道:“好个从来只凭心,宝玉但愿来去只凭心。”   黛玉莞尔一笑,眸含秋水,眼中一片了然,蕴着一丝安慰,娴静安然,罩着晚霞,如一仙子盈盈带笑。   窗外宝玉看去,只觉方才因着交际应酬而生的烦躁,霎时静下心来,生出依恋情愫。   “若得妹妹相伴终生,此生无憾。”宝玉在心里呐喊,话却总没有出口。一旦出口,黛玉必以为他轻薄于她,对他翻脸。   宝玉、黛玉便这样一个屋内静坐,一个窗外倚立,便把那关心之情藏在心底。   “林姐姐,你快去劝劝,探春在那厢发脾气呢。”湘云推门进院,人扑进来。面上惶惶。   抬眼看宝玉在院中,喜道:“二哥哥也在,你快去劝劝太太吧,不要让探春嫁入南安王府做妾。”   宝玉回身道:“云妹妹,你说什么?”   湘云脸儿焦急,跺脚道:“唉呀,去了再说。”拽着宝玉往外走。   宝玉回首向窗内喊道:“林妹妹,我们一同去。”   黛玉轻轻起身,跟上来道:“只怕无从而劝起。必是薛家的主意。”   边走边说了来龙去脉,宝玉气得脸发紫,道:“原来以为我们是以小人之心,防着她们,不想她们终是不能光明磊落。算计起自家人来。宝姐姐不是有青云之志吗?她不是喜欢交际应酬吗,她怎么不嫁,不正是趁了她的心意?”   黛玉云淡风轻般道:“想必是不如意吧,不然宝姐姐怎么不嫁?你自己想去。”   说话间来至秋爽,远远的就听见探春的声音气冲冲道:“这才是现报。”   兄妹三人进得屋来,见王夫人铁青着脸,坐在上首,探春站在地当中,两手掐腰,脸色胀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怒道:“平日里我敬着太太,也因太太的缘故敬着薛家人,认太太是母亲,连自己亲娘都靠后。总以为太太会疼顾我的,宝姐姐再三再四地弹压我,我也认了,没想到换不来你们真心相待。”   王夫人平缓道:“我养你一场,你自然要听父母的,女儿婚姻自有父母作主。”   探春气道:“这是哪门子婚姻,薛家自已攀了,又反悔,两、三句假话哄太太,太太就让我往火坑里跳,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薛家女儿自己送了庚帖到南安王府,一心以为嫁的是少王爷,做妾也认了。不成想是嫁年事已高的老王爷,又惧老王妃,因而才想着推给林姐姐。林姐姐还有老太太拦着,才免了此祸,她们就又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王夫人心里一惊,原来真是薛家要送薛宝钗入南安王府,怪不得元春说那番话呢。   不由恼起薛姨妈来,她原来一心只望宝钗嫁给宝玉,一方面,亲上加亲,另一方面,她们姐妹可以长久相聚。世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欺瞒了她。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薛家还是想着宝玉这头,有了南安王家这门好亲事,先想着贾家女儿了。   王夫人发话道:“由不得你,总之十天之后,你要嫁入南安王府。”   说罢不理怒气冲天的探春,起身甩袖离去。  探春恨得咬牙,掩面伏案大哭起来。   宝玉急着搓手踱步,湘云追随着宝玉的身影,只问宝玉有什么好法子。   黛玉并不相劝,此时应让探春哭出心中恼恨才是。   过了片刻,黛玉走来,抚探春的肩道:“三妹妹,哭过了,我们还是想想法子吧。”   探春抬泪眼,伸双手推了书案上纸笔之物,一方砚台也落于地上,墨汁四处泼撒一片。   探春还不痛快,拾起字纸来,狠命一张张扯碎,抛在地上,又踏在上面,狠狠踩下去。屋里顿时狼藉起来。   探春恨恨道:“这是我自作自受,认她做娘,认她为亲。”   湘云担忧地问道:“由不得你,可该怎么办?”   探春站起来道:“要去找爹爹作主,看爹爹怎么说,若爹爹也让她女儿嫁过去做妾,我便认了。”   大步出门,在门外遇见来不及回避的赵姨娘,只见赵姨娘掩面痛苦失声。看见探春出来,回身走开。探春楞在那里,心里一暖,抬步往贾政书房来,随后出来的黛玉、湘云、宝玉不由摇头。   宝玉喊道:“三妹妹,你是糊涂了,老爷这几日早出晚归的,这时不在府内。”   探春顿住在身子,咬牙恨道:“到时我偏不上轿,她们能拿我怎样?”转身回房,跌坐在床上,抬腕从头上取下了那枝凤金钗,沉默不语,只看着那枝钗,不由泪眼朦胧。   黛玉、湘云、宝玉跟进屋来,看着探春呆呆发楞。   良久,黛玉说道:“三妹妹,我想这枝钗该是你娘亲送予你的。”   方才黛玉看到赵姨娘躲在门后,与探春四目相对时,赵姨娘眼里露出天下做娘的都有的温情。   探春点头道:“这是我出生时,爹爹给的四个字,娘刻在了金凤钗上。”其实探春口口声声不认她娘亲,她娘给她的金凤钗,她却是时时戴在头上,生怕遗失了。   探春望了了阵,抬眼看相望的几双眼睛说道:“我想去栊翠庵摇一卦,林姐姐你与妙玉熟识,我们一起去吧。” 第58章 庵里求问   薛姨妈又把与南安王府结亲的益处说起,王夫人不由心动,又因宝钗一句不经心的话,王夫人心中有了探春嫁过去的主意。岂知探春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姑娘,立时与王夫人发作,气恼不已。   王夫人丢下一句冷话,走出探春的院落。   探春跌坐在床了伤心了一回,不由也把热泪滚下,她自明白事起,就认王夫人为母亲,这一声母亲叫了十多年,王夫人却不是自己的亲娘,谁家的娘亲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硬生生往火坑里谁。大姐元春和二哥哥宝玉才是王夫人的亲生,她所做的一切,原是为他们能生活如意。   方才探春看到自己的亲娘赵姨娘倚在门外哭得伤心,那一脸的悲痛,让探春心里不能说不感动。真正心疼她的还是她的亲娘,她的任何苦与痛,都会让娘痛不欲生。虽然赵姨娘身份低贱,一身世俗气,也并不善良,可看到赵姨娘为她而流的眼泪,探春终于体谅她,心里坚冰雪化,轻唤了声娘,可惜赵姨娘听不见。   探春叹息一声,她的娘是有心无力,在王夫人面前连话也说不上,不能为她作主。   自己的爹爹会是如何的想法呢?他会同意他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比他做父亲的还要年长,却是身份高贵的人吗?而那人的府里却是日日不安生,他的女儿明明的是有去无回,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思想一回,心烦意乱,纷纷扰扰的不可开解。冷静下来,到底拿不定主意。虽说是自己扬言不上南安王府的花轿,后果会怎样呢?能不能给自己的爹娘带来祸端,因自己一人而连累了全家,还有眼前这些姐妹,岂不是她的罪过?   她该怎么办?她的路到底在哪里?不由一阵茫然。   拭了泪,探春不由想到佛前问讯,立时坐不住,起身道:“林姐姐,我们去栊翠庵。”   湘云、黛玉、宝玉正守在她身边,眼见她伤心,帮不到什么。湘云心中感慨万千,这段日子在贾府住着,发生诸多事情,方知原来她还是比较幸运的,叔叔、婶婶为她定的亲事,门弟相当,年龄相当,而且是正室夫人。她便有些想念他们了。   黛玉点头,轻启丹唇道:“去求一签也好,三妹妹你先净面吧,免得在佛前不敬,我们等你。”   侍书端了铜盆进来,探春洗脸、匀面,薄施粉黛,脂粉盖住了探春的愁容,梳一个海棠髻,把那枝金钗端祥一番,方自己亲手插在发际,弄稳当,立起身来,换了身素净衣裙。依然是丰神艳丽,神采飞扬。   探春起身先行,黛玉、湘云、宝玉鱼贯而出。   宝玉虽说心中为探春忧急,却是暗喜,这时黛玉并不远避开他,他可守在黛玉身边,近观于她,看她一颦一笑。   姐妹们款步姗姗,穿廊过径,来至怡红院左近,一路静静走来,便远远看到栊翠庵门前,丰盈端秀的宝钗带着香菱,正与小尼说话。   四人对视,俱都明白各人眼中之话,“她也来了。”   小尼身后的庵门微露一缝,小尼双手合什,低眉垂首道:“施主见谅,师傅正诵经,不见俗世之人。”   宝钗不免失望,却不想就这样离开,尤对小尼道:“我进去求一签就出来,不误妙玉的。”   小尼面上为难,有意回身进庵,不再与她多说,转身跨一步,却在回首间看到黛玉、探春等人已到了近前,只得回转身来,与黛玉等人问讯。   姐妹们到了跟前,探春执手作佛礼,问道:“小师傅,我们进去求一签,与妙师傅说几句话。”   黛玉、湘云、宝玉等在一旁,看宝钗一眼,却无人与宝钗打招呼。   宝钗展开笑容,伸手拦过探春道:“三妹妹,妙玉正在诵经,我们去了实在打扰于她,也让小师傅为难,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转脸对小尼道:“小师傅请回吧。”   黛玉见来得不巧,柔婉的声音道:“三妹妹,既然如此,我们先走吧。”   探春想想,心中再急,也不能失了礼,就要和黛玉她们转身离去。却听庵里清冷的声音传出来道:“你请她们进来吧,我已做完功课。”   宝钗心中不自在,她方才说了半晌,小尼也没让她进门,探春她们刚到,妙玉就诵完了经书,不免心里不舒服。   探春却没有多想,一心想求神明告诉她该如何做。   小尼让开庵门,站在一旁,宝钗含笑举步进门,黛玉、探春姐妹提裙轻移步迈过栊翠庵门槛,飘然而入。   整肃了面容,几人走入大殿内,却见袅袅香烟之雾中,妙玉与惜春相对而坐,各自坐在蒲团之上,眼前摊开的经书,显然二人方才在诵读经书。   宝钗笑道:“原来是四妹妹在这里,真的我等便是俗人了。”   黛玉也笑道:“还是四妹妹心净,我们是做不到放下一切。”   惜春对黛玉微微一笑道:“到放下时自然放下。”   只拿眼睛看了一眼宝钗,算是与她打过招呼。   妙玉起身,与众女子施了佛礼,宝钗堆笑道:“我们姐妹讨扰了。”   妙玉淡淡道:“求签者,自去求之。”手执佛尘,立于佛像前,静观不动。   宝钗只道:“知道了。”   自已端步去到了签筒处,双手捧着签筒摇了几下,掉出一枝签来,宝钗拾起来看过,见上面几个字:“留花香空尽”,半吉。心中不大甚解,吉在何事,不吉在何事?预知了,有个预防才是。拿签寻到妙玉身前,交到妙玉手里道:“师傅解一下吧。”   妙玉微扫了一眼,说道:“正如你心中所愿。”闭口再不言。   宝钗缩回手,心中暗道:却是什么?我所想的即是避了这桩婚事,难道果真避开了,如何避的呢,唯一的可能就是探春嫁了不成?而我可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探春,面上不由笑道:“如此甚好,我便不忧虑了。”   探春等宝钗问过,轻轻走来先拜了三拜,也摇了签筒,一只签摇了出来,掉在地上。探春弯腰拾起,拿到眼前来看,也是几个字,“路折回环见清幽”,探春举签望向妙玉,就要举步走过来,妙玉出声道:“吉签,姑娘又何必烦忧,一切自是天定。”   探春虽不大明白,只觉心头明亮,心中抑郁一扫而空。看来自己不会违了心意去嫁,贾府也不能因她而受累。   宝钗张口想再问妙玉,妙玉却转向小尼道:“给姑娘们斟上茶来。”   对黛玉一点头道:“姑娘们出来坐坐。”一眼也不看宝玉,先移步出来 。   黛玉、湘云、宝钗、探春、惜春宝玉随后出来,宝钗本要坐在妙玉的蒲团之上,余光看到妙玉冷眼瞥她,知她性子孤僻、过洁,独自在一处坐了,黛玉、惜春仍坐在庵里的蒲团之上,湘云、探春却是寻了椅子坐下。   小尼端上茶来,于姑娘们面前每人斟上,黛玉、探春、湘云、惜春每人一个古器茶碗,而宝钗与宝玉的又与人不同,显然的比姑娘们要大一号。宝玉不敢多嘴,捧了杯子安静喝茶。   湘云停杯,大眼睛问道:“真的能预福祸吗?”   黛玉展目看她道:“世间万事,都是福祸相倚,再者就是人的心境罢了。”   妙玉仍坐在平时诵经之位,闻言点头。   宝钗笑道:“各人命运早已注定,是改不了的,所求之签不过是求心安罢了,就是享福还是受苦,都是各自的命,怨不得别人的。”   惜春面上一动,想说什么,到底咽了下去,却把脸转向了别处。   湘云也不接宝钗的话,却对妙玉道:“如何能转运呢?人说吃斋念佛,即可抵了从前的过与恶,就这么容易吗?”   妙玉合了经书道:“并不仅在这些,若善心一发,多行善事,不念佛,也能有好运的。若一边吃斋念佛,一边还做恶事,恶报反而更大。”   黛玉频频点头道:“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别人不知,天知、地知,自己知。”   宝玉本用眼看着她们姐妹说话,此时忍不住问道:“某些人只想着算计别人,怎么不见他们现报呢?”   妙玉淡淡道:“眼前即有,躲不掉的。”   宝钗心一惊问道:“应在何事,可有解脱之道?”   宝玉也想要问,惜春轻声道:“既是命里注定,如何能躲得过。再多挣扎,也只是拖延时日罢了,何必多问。”   妙玉挥佛尘对黛玉道:“我预知不了什么,只知这世上玉比金坚。”   此时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却是麝月与莺儿同时寻到。二人进来与妙玉施礼,麝月方对宝玉道:“二爷,老爷前面找你呢。”   而莺儿对宝钗道:“姑娘快回去吧,家里有事呢。”   宝玉忙告了罪,迈步出来,匆匆往前面走。   宝钗便也起身作辞,妙玉也不留,与宝钗回礼时,低声说了一句道:“宝姑娘,行至已无路,莫把旁人怨。”   宝钗面上略一顿,又听妙玉道:“恕不送。”   宝钗心中诸多疑问,却问不出口,只得回身和带着莺儿与香菱走出去。   探春、湘云、惜春便也告辞,黛玉盈盈起身作别,妙玉却道:“林姑娘留步,我有话和你说,”   黛玉停步,她也有话要问妙玉,妙玉以目相送三人出门,方与黛玉坐下。 第59章 素心如玉   探春、黛玉诸女到栊翠庵求签问卦,恰遇宝钗也到。宝钗是一只半吉签,而探春却是一只吉签,妙玉留姐妹们品茶,却有麝月与莺儿来寻宝玉与宝钗回府,众姐妹便也起身作别,妙玉却又留下黛玉,有话与黛玉说。   那妙玉也是妙龄青春女子,与黛玉有几分秉性相投,只是更清高了些,更高洁了些,便有些不近人情。她不便常去潇湘馆寻黛玉叙话,因而只有黛玉来此时,才有意留住黛玉细话。   黛玉相望妙玉,她清高中一抹冷傲,眉目间透着几分清冷,目送宝钗、探春离去的眸光略含浅薄的疏离之意,在某一瞬又浸满冷然,回身来,淡淡目光、削瘦身影略显孤寂落寞。   却见妙玉素颜微浮了平日难见的轻笑,轻启唇道:“林姑娘,终于是风起云散花恨去。”府中的事,如清风随处飘散,也透过了拢翠庵的点点梅枝。   黛玉轻蹙眉道:“可是这风未免有些过了,吹得花叶尽去。”   二人并不明言,却是明了所指为何,而黛玉此时心中也不是痛快淋漓的,她不免担忧袭人未来之事。不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晴雯,却为她未来的生计挂心国。   妙玉淡笑道:“终究是此花招摇得太狂妄,狂妄到失了分寸。”   黛玉轻咳了一声,心底微痛道:“可是表兄宝玉必要难过。到底花袭人服侍了他十多年,一朝舍了,他心里过不去。”   看到宝玉不开心,黛玉心里如何能好受。她知道宝玉在她身前面上不露,生怕她不开心,其实宝玉还是惦记袭人的。   妙玉微低头不语,叹息一声轻语道:“这也是宝玉的劫难,这一关总要过的。”   抬首清亮的眼睛注视黛玉道:“你既然做了,何必为此心里不安,何况是她换失礼在先。”   原来黛玉自袭人走后心里一直坠坠的,她原也待袭人如嫂的,从没有将她当下人来看待。   黛玉不免心有戚戚然,望向观音菩萨神像,喟然而叹,良久回首对妙玉道:“我知道,我心无愧,非我容不得人,又何谓人言,何管她去留。”   妙玉点头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妙玉见黛玉玉面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腰肢袅娜似弱柳,一身秀色掩今古,暗叹黛玉一身书香气,柔心弱骨,若不是她妙玉自幼身体不好,带发修发,她原也该如黛玉一般受爹娘娇宠,待嫁闺中。而林黛玉若是父母健在,她是父母唯一的千金,掌上明珠,也该是无忧无虑,不知俗事,谁能轻视于她。如何能像她这般受着下人闲气,还要为着贾府人的尊严与安危着想,发作不得。   如今黛玉她终于为自己任性一回,掀起狂风巨浪,虽然有人受了波及,却为自己讨回了公道,讨回了尊严。妙玉心里一赞,林黛玉孤标傲世,清高超逸,如芙蓉高洁,如梅花傲霜,非尘世所有。可叹黛玉无端因劫下世,受尽人情冷暖。   妙玉如今静心修行,便也有几分道行,闲来占星,便知黛玉的前世因缘。   二女久立于大殿之内,清清冷冷,素衣胜雪,却如两个仙女降落尘寰,妙玉指了地上蒲团,黛玉施施然坐下,妙玉坐在另一个蒲团之上,二女对坐,相视一笑,彼此眼中暖意融融。   黛玉不再纠结不安,与妙玉便把闲话谈起,妙玉与黛玉又话些禅学佛理,不由天马行空一般,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正谈得兴起,便有拍门的声音,妙玉蹙峨眉,慢语道:“他也该来了。”   黛玉望向门口,但听宝玉说话的声音,想道:宝玉方去了,怎么又转回来了。难道有什么事情不成?   妙玉面向黛玉道:“林姑娘,怕要得罪了,有外客到此。”   此时若出去,必要碰个正着,黛玉四顾一望,看到观音像,心中有了主意道:“无妨,我避在观音像后。”盈盈起身,款步轻移,舞起衣袂飘飘,来至佛像后面,立好身子,稳住娇喘细细。   大门开的声音,果然有脚步声传进来,停在近前,宝玉温和的声音道:“妙师傅,北静王少王爷特来还愿谢过。”   再听一清越的声音道:“妙师傅,你的灵符果有神助,保得水溶平安归来。”   原来北静王少王爷水溶接到皇上御笔,命速办妥速回,水溶不知有何要事,便与南安王少王爷迅速巡查完边关诸事,见一切平安如常,提了几点建议,是时,南安王少王爷也接到家书,他看过以掌击书案,气忿不已,也心急着要回京城。于是二人带人马,快马加鞭一路不停,赶回京城。昨日晚间已到,先见了圣上复圣命,报平安。圣上便嘱二人歇息几日再上朝理事。  今日上午,南安王少王爷便约了北静王少王爷同到贾府来。北静少王爷正放心不下宝玉之事,因而欣然应允,二人同到贾府。   适才贾政唤宝玉前厅见客,正是他二人来访。他们会过贾政,南安少王爷与贾政说过此行要事,北静少王爷便要宝玉陪他入园来,他要尽快看到怡红院上空如何。   北静少王爷见到宝玉安然无恙,面上略有些晦暗,却无大事,方放下悬着的心。二人一路往栊翠庵走来,走过怡红院,水溶细看怡红院上空,见碧空如洗,明朗朗,心下道:玳瑁与灵符作用确实不小,邪魔已退,看来宝玉是躲了过去。   来至栊翠庵,与小尼说了来意,妙玉发话请进,二人迈步进庵。   大殿里,妙玉瘦身背对二人,面向佛像,听二人脚步声近到眼前,回转身来。   宝玉说过话,水溶进前一礼道:“多谢师傅成全。”   但觉缕缕细细的幽香淡淡入鼻,初疑为妙玉身上所发,再一辨,那香气不似眼前妙玉身上的清香之气,而是一种馨香,柔和而又清淡。   宝玉也闻到,暗自想道:该是林妹妹方走不久,香气还没散。他本是极熟悉这香气的。   妙玉回礼道:“施主客气了。不过你我所做,也只挡得一时,挡不得一世,该来时你挡也挡不住。”   水溶俊眉一皱道:“如何讲?但请师傅提点一二。”   妙玉双目澄澈,轻声道:“今世的纠葛,才得未来的因果,又何必多问。你拖得一日,只怕怨气愈深一层,他的苦却只增不减。”   水溶眉一扬:“我明白,但要一试。我想做的,即会做到。”   妙玉缓缓道:“但愿如此吧。”   宝玉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何为,水溶不是为了答谢妙玉的平安灵符吗?怎么说起了因果。摇头笑笑,自己便到佛像前挨个恭恭敬敬上香拜了,转眼瞥到观音像后,微露羽纱,庵门开着,有微风吹过,那裙摆飘飘舞动,莫不是湘云妹妹未及走开,避在那里,云妹妹最是淘气的,必是她躲在了后边。悄挪步转到了佛像后身,方要吓她,见是黛玉立在佛像身后,“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不由一喜,出声道:林妹妹,你在这里。   黛玉以纤纤素手指掩口,作了个禁声的动作,摇摇头,嗔宝玉一眼。   宝玉点点头,悄声道:“我知道了。”又指指黛玉脚下散开在地上的裙边,黛玉忙低头来看,不由玉脸胀红,只怕那人已看到衣裙,急提裙,收回铺散开的裙边。   宝玉含着笑意,便又转了出来。   妙玉并未瞧见,水溶却全瞧见宝玉的动作,见他似在与人说话,不由明白原来佛像后有人,再一看露在外边的裙边收了回去。水溶心上一笑,想到自己来访,搅了哪位姑娘的清静,实在是他的罪过。   却听妙玉不期然间道:“少王爷,彼岸花已开。”   “彼岸花”三字,令黛玉心一惊,想到一片绿竹中一点鲜红如血,艳色迷人,可那花却是不该开在人间,不由侧耳细听。   水溶脸上露出惊讶,问道:“彼岸花开在何处?”   “潇湘馆。”妙玉冷冰冰说道。   宝玉接口说道:“是的,少王爷,我也见到,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林妹妹说道本应开在接迎之途。”   眼瞟向佛像身后,宝玉忽然一楞,接迎之途?开在地狱的彼岸花-曼殊沙华,究竟是什么?林妹妹为何要与他订了拾花盟约,拾落花,直到他白发苍苍,弯腰驼背,难道妹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担心她命不久矣,怕她去后,他宝玉承受不了打击殒命,以拾花盟约之事约束自己?妹妹呀,妹妹,如今宝玉才了解,你一片苦心为宝玉着想,你玉壶冰心,让宝玉如何不心碎?若真有那一天,宝玉如何心痛?若要宝玉独活于世,有何生趣,莫若随你去了。   宝玉便有些发起呆来。   看来真的要有事发生。   宝玉想到的是林妹妹,而水溶却不自觉还是想到宝玉,但为何开在潇湘馆,难道他所料有误?宝玉怡红院上空的黑雾又是什么?   水溶问道:“师傅既已知前情,因何不告知,也好应对从容。”颀长的身躯一派贵气,面上却是一片忧虑。   妙玉有些着恼道:“我话已尽于此,一切自有天定,少王爷何必强求逆转。况且少王爷又说出来吗?”   水溶淡笑道:“水溶唐突了,妙师傅不要放在心上。” 第60章 禅心无尘   袭人被撵因黛玉而起,黛玉不免耿耿于怀,妙玉开解黛玉,有些人是不能一再宽容的话,黛玉才把心事放开。双玉参禅之时,宝玉与北静王少王爷来到,黛玉匆忙之中躲到了佛像之后,听他三人谈话。   水溶见妙玉冷面生恼,他不免浑身也透出了本自天生的傲然之气,但一想到妙玉曾不拒自己在此镇魔,应了自己所求 ,宝玉方能平安,才俊颜略展开淡淡的笑容道:“妙师傅既言劫数难逃,是水溶得罪了。”   妙玉缓了面色,挥佛尘转身道:“随少王爷如何去想,我情尽于此,以后吉凶祝福,全凭他自己福报。”   略顿一下,轻声道:“少王爷一心为友,其情可叹。”   水溶见已无话可说,对妙玉纤纤前背影再施佛礼,扬脸道:“水溶告辞。”   妙玉扬声道:“送少王爷。”   便有小尼伸手请水溶前行,水溶以目光来寻宝玉,说道:“宝兄弟,我们走吧。”   那边厢宝玉却似未闻,动也未动,两眼直直的,水溶方才觉察出宝玉不对,方才只顾与妙玉说话,并未注意宝玉,宝玉如何这般模样,有什么不对之处?   水溶走近前来道:“宝兄弟,”   宝玉把目光转向他,痴痴道:“林妹妹,你要我年年拾落花送于你,送到何处?”那目光中有一丝慌恐不安。   佛像后的黛玉心中一惊,听宝玉言语中不胜悲戚之意,难道宝玉悟到了什么?   水溶不解宝玉此言何意,眼如晨星,望着宝玉不语,细看宝玉模样,似失了魂一般。栊翠庵里乃清净之地,供着救苦救难的观音诸菩萨,怎么可能有邪魔上宝玉的身,而且他却观察不到?   妙玉也知情形有异,转身向宝玉,露出难察觉的一丝关切道:“宝玉,”   此时她对宝玉曾有的朦胧情愫,已化作了友情,她的心是静的,她对宝玉的一丝关心,不仅是她与宝玉之间的友情,也是为了闺中密友林黛玉,宝玉的任何闪失,林黛玉都要感同身受,而她便也不能安心。   水溶对妙玉摆手,轻声道:“让他说出来,方能解心事。”   妙玉会意,远远看着宝玉。   宝玉目光痴痴地落在佛像上,言语中略带哽咽道:“彼岸花开,开在潇湘馆,林妹妹,你骗宝玉与你订约,送到哪里,是要我年年送花到你的坟上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为了要宝玉苟活几十年?”   到此时,水溶、妙玉已完全明白宝玉心中症结,原来林姑娘怕自己不久于人世,让宝玉承诺于她好好活下去,真可谓用心良苦,二人心中不免一动,暗叹林姑娘用情之深、关切之至,聪慧之至。   暗自摇头,可叹世间事事难从人愿。   水溶似看到低坟上落满了落花,随风而起时,残香幽幽绕梦,随风飘舞盈际的落花,如若静寂而孤独的坟,满目苍凉,心中亦是触到了感伤,眼前恍若飘散的残花,旋于空际,落在九天之上三生石旁湖畔中,三生誓言仍在,梦如秋风流离,三生石依旧独自静静地立在湖畔旁,落花顺水悠悠而下,幻影变幻,是何处桥头的留恋回首,思绪回溯,水溶幽然沉声道:“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 。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宝玉不由点头,尤自沉浸在自己的内心里,想到了林妹妹娇花随水逝,再也看不到她轻颦浅笑,再听到她俏语娇音,只有他扶七尺棺前痛不欲生,寒明时节,他一捧落花到坟前哭祭,坟碑上触目惊心的三个字“林黛玉”,宝玉心被刀割般,眼中流下热泪来道:“林妹妹,若真有那一天,孟婆前你不要喝下那碗汤,宝玉随后就来。”   佛像后的黛玉已然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既感动于宝玉的情深,又怪宝玉不懂她的用心,几次张口要劝,却又碍着外人在此,出声不得。   妙玉试着冷冰冰说,道:“宝玉,你该走了。”期望能让宝玉走出来。   有小尼知道宝玉故事,便悄声对妙玉道:“师傅,二爷是不是又犯了呆病。”   妙玉却微一笑,挥佛尘背过身去。既是呆病,病源在此,妙玉便已知可解。她是了解黛玉的心思与灵慧的,必然会云开日出。   黛玉以帕拭去泪痕,心中静下来,听小尼言语,心中又焦虑道:宝玉若病在这里可怎生是好,岂不是要连累了妙玉?   那边宝玉尤说道:“林妹妹,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黛玉不免绞着帕子想着如何是好,心急中出声道:“宝玉,你若如此,从此我便不认你。”   娇音萦萦,响在宝玉心里,响在众人耳际。   宝玉面上一动,有了反应,原来林妹妹好好的,就在身边,宝玉笑道:“你不要我随了去,我出家做和尚去。”   话既已出口,便也顾不了那么多,眼前宝玉要紧,黛玉冷冷道:“你若有此念,做个不孝之人,我也不认你。”   一旁的水溶早已了然眼前情形,佛像后想必是宝玉知己林姑娘,而林姑娘深知宝玉之心,彼此在对方心里,而林姑娘却不想独占宝玉的感情,在做退让,让宝玉知道,世上他还有亲情要牵挂,有责任要担,怎么能因她而舍了所有,只要此情常在心里,她便知足矣。   水溶朗然笑道:“宝玉,你这是为何呢?彼岸花开,寓意颇多,并不一定就是死亡。”   宝玉如梦初醒般,从痴想中脱离出来,面上有了血色,目光如漆,炯炯看着水溶,催问道:“你说的是真话?”   佛像后的黛玉也一凝神,心中五味杂起,又暗暗静下来,只听水溶说下去。   水溶淡然轻笑道:“彼岸花开并非一定是接引上黄泉之路,它亦是优美纯洁之花。它开在纯净之处,开在有着纯净之心的人身旁。彼岸花开在潇湘馆,可想而知此院中主人品行高洁。”   但有句话他没有出口,彼岸花,千真万确是“相念相惜永相失”,他却不忍说。   宝玉心中如被万盏烛火照亮,道:“那么,就是说林妹妹的身子会好起来吧。”   水溶颔首道:“但须要心境开阔,精加调理。”   宝玉一扫满心阴霾,似雨送乌云去,只余下晴空万里。   黛玉心中也觉得此言不无道理,若果真如他所言,莫不是因自已太过多愁善感,便把一切都往悲处想了去?黛玉心中不由生出淡淡喜悦,如此便免去了她许多的担忧,但愿如他所说。   即便如此,她与宝玉仍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惜宝玉看不透,他是一腔心事终空化,若那里,宝玉也要承受心痛。王夫人根本不会让自己成为宝玉之妻,何苦让宝玉存了此梦呢。   思及此,黛玉的心又笼上了薄雾。   他永不可即的梦,只让彼此曾有的情化作悲伤的回亿。   她一心劝宝玉断了此念,只是此时此地,不是说此话的时候。   只听水溶的声音道:“林姑娘,但放宽心怀,‘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姑娘一心刚正又宽厚,虽柔弱,依然可胜刚强。何苦戚戚,倒添病愁。”   水溶声音低沉回转,有着让人信赖的沉稳和自信。   却无回声,黛玉已经听到,便也感到水溶说的有道理,但她与他从不相识,若与他言,黛玉只觉不妥,再者她也生就的傲气,轻易难服人的,除非他才华上有过人之处,或是品行高尚,德高望重。   宝玉神思已回,眼睛晶亮,面上也亮起光彩,回身道:“林妹妹,少王爷是我的朋友,但说无妨。”   他最清楚林妹妹一向自重,又极清高,富贵权势都入不了林妹妹的眼,唯看重一颗真心,其他林妹妹是不屑一顾的。   林黛玉脆声道:“黛玉一时心急,不顾少王爷在此,黛玉不便出来见礼,恕黛玉失礼了。”这时的林黛玉只有礼节上的客客气气,在心里上还是极疏远的。   水溶俊眉微扬,知黛玉明礼暗拒,说道:“是水溶唐突了,但愿我没有吓到姑娘。我既是宝玉朋友,也待姑娘如同朋友。”   黛玉抬玉手,低头将方才眼角溢出的清泪拭去,淡然道:“多谢少王爷,黛玉当不起。”   水溶看不到黛玉那一身的孤傲。   妙玉便又回身道:“少王爷,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是不是朋友,还要看林姑娘认同不认同。”   其实三人同样气质,一身孤傲、清高,相望一眼,如见到自己。   那水溶并未见到黛玉身形、容颜,他所知的一切都来自宝玉,只知林黛玉是集诗魂与花魂于一身的女子,柔弱无依。今听妙玉一言 ,方对林黛玉有了新的印象。   水溶心中暗道:她二人果然与众不同,不攀附权贵,率直纯真,又有一种凛然莫犯的风度,倒不能言语有失,冒犯了姑娘。其实水溶虽是强势,却并不是飞扬跋扈之人,因他对黛玉所知甚多,不自觉的便已将黛玉当作自己朋友一般。   只是黛玉并不知情,当然不会只以他一句话,便认他为友。   水溶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水溶绝非轻浮之人。”   宝玉笑道:“要我来说,少王爷清雅之处他与你们两个有些相似,他喜梅花,也爱青竹,池里常把莲花弄。”   水溶略带遗憾道:“只可惜我没有栽上千竿竹,看到姑娘院中的竹子,却是极喜欢的。记得那首霜筠亭,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   要看凛凛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   黛玉暗自点头,原来他并不是同薛蟠一般的世俗纨绔子弟、胸无点墨的王孙公子,原来腹内颇有文章。   黛玉回道:”少王爷雅趣,梅却是妙师傅心喜的。墙角树枝梅,凌寒独自开。摇枝不是雪,唯有暗香来。”   妙玉淡然道:”我喜欢立在梅花树下,看那数枝红梅,便是在冬日里也有一片生机之色。“   黛玉暗自点头,水溶果然与宝玉是真朋友,方不悔适方才自己露了身份。如此心中一畅,对水溶少了些陌生。   合意友来情不厌,知心人至话投机。   宝玉也心上一松,舒了口气。他原担心水溶出言,林妹妹必要着恼的,从前黛玉几次拒受他转送的水溶赠与他的稀罕之物,他生怕黛玉不接受水溶,可他视水溶为友,视林妹妹为一生知己,当然也愿意林妹妹也将水溶当作朋友。他也怕水溶因林妹妹而心中不快,一个是他的至交,一个是他的至爱,这两人,水溶和林妹妹,是他愿意一生处在一处的人,若如陌路,他可如何自处?   如今二人能说到一处,他方放下心事。   宝玉不免心中得意,一时忘情,乐颠颠转到佛像后边,与黛玉相见,黛玉避开宝玉一段距离,说道:”宝玉,你又忘了避讳。”   人已稍移出了佛像,微露出纤弱身影,羽衣轻举。   宝玉一脸委屈地走出来 ,对水溶、妙玉憨然一笑。   见林黛玉有情义,又知礼知进退,二人间端然守礼,实在可敬,水溶笑道:“林姑娘,有句话,清珠投于浊水,浊水不得不清。”   妙玉也道:“佛号放入乱心,乱心不得不佛。”   黛玉轻声道:“月影松涛含道趣,花香鸟语透禅机。在这里竟是句句不离禅机。可惜我已是‘知心非心意非意,八风伤逼岂怀愁。随风东西无我所,独脱逍遥不系舟。’”   妙玉、水溶却是面上一变,拿眼去看宝玉,宝玉虽是面容一端,低头不语。   水溶以目光询问妙玉,妙玉摇头道:“少王爷请回吧,我累了,要歇息了。”原来妙玉想道,黛玉在佛像后立了半日,以她的身子,必不能再挺了的。   水溶点头,略扬声道:“水溶告辞了,今日有幸与姑娘相谈甚投机,若来日有缘再聚。”   黛玉出声道:“少王爷不必客气,黛玉受益非浅。”   水溶、宝玉这才施礼回身走向庵门,庵门处,迎面遇上来寻黛玉的紫鹃,紫鹃行过礼,二人便大步走出去。   紫鹃抬步迈进庵门,进大殿来,见黛玉歇在蒲团之上,面上有哭过的痕迹,便问妙玉她姑娘因何悲伤。妙玉只说不碍事,问道:“是不是府里又有了事端?”   紫鹃道:“妙师傅算得准呢,正是有事情呢。”   黛玉轻蹙眉道:“又有何事,这阵子事情还少吗。” 第61章 应心遂意   栊翠庵内,宝玉因想着黛玉将要逝去而伤痛不已,黛玉以不认宝玉相挟,倒是水溶出言宽了二人的心,于是四人相谈甚欢,对彼此渐渐了解。   宝玉与水溶欣然离去后,黛玉方缓缓从观音佛像后转出来,妙玉扶她坐在蒲团之上歇息,黛玉摆弄好裙底,问妙玉道:“但愿如少王爷所说,我的身子能好起来,我还想和你能相伴得长久些。”   妙玉又燃上三支香,素衣淡淡,回首浅浅一笑道:“他既然那样说了,自然不假。”   黛玉不再多问,她知妙玉佛家人从不打诳语,心下安然。不过她对于自己的生死并不介意。   黛玉一扬新月眉,秀眸望妙玉道:“改日我也来此地修行,与你作伴。”   妙玉摇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连惜春姑娘也不是这里的人,若你们心不静、无主张的时候,尽可以来。但要脱了红尘,却是万万不可。”   黛玉锁起了淡淡愁眉道:“连你也嫌我,将来我哪里安身?”   妙玉耳语般轻声道:“姑娘自有姑娘的前程,何必如我一般。”   正说话间,紫鹃低头提裙跨进门槛进来,与妙玉见了礼,转向黛玉,只见黛玉面上依稀泪痕,不免揪心,忙问妙玉何事,妙玉但说不碍事。   黛玉莞尔笑道:“你不要大惊小怪的,佛门净地,哪有人欺到我。”   紫鹃看了半晌黛玉的面容道:“我怎么觉得姑娘今日与往日不同,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眨着眼,围着黛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   原来黛玉虽然聪慧、伶俐,俏语如珠,但她本就悲春伤秋的性子,常因风雨而愁绪满怀,更兼自幼身子弱,便有了自己命不久长的疑虑,真是日不安心,夜不成寐,今日水溶一言,令她抛开往日愁心,放开心怀,因而笑容也较以往灿烂,玉面更莹润。   黛玉轻推紫鹃,嗔她一眼道:“你作什么?哪里有不一样?”   妙玉旁观紫鹃与黛玉嬉闹,脸上浮起若有若无的笑容道:“紫鹃别闹了,你来时,是不是府里又有了事端?”   紫鹃方不与黛玉嬉笑,转头笑道:“妙师傅是神仙吗,真算得准呢,正是有事情呢。”   黛玉轻蹙眉道:“三妹妹刚平息了,又闹起何事?这阵子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还少吗?”   妙玉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道:“林姑娘,这个事情可是不能少的,是三姑娘与宝姑娘的消息到了。”   紫鹃惊讶道:“妙师傅越来越能掐会算了呢,准着呢。”   黛玉问道:“你快说吧,要急死人不成?”   紫鹃笑道:“好姑娘,是南安王少王爷亲自到府上来找老爷退亲了,从此府里姑娘再不用闹了。”   黛玉啐了紫鹃,白她一眼。   原来,贾政今日较往日回来早些,因还未到晚饭时间,例便于书房内看书,探春大闹之事,他并不知道,便有赵姨娘房里的彩云来请贾政,道赵姨娘有急事找她。   那赵姨娘虽时常在后堂撒泼搅闹,不得安生,但在贾政面前依然是规规矩矩的。   此刻赵姨娘焦急在房里等贾政进门来,几次伸头向外张望,终于听到贾政的咳嗽声,片刻脚步声响在门外,方放好一颗心。少不得亲自走到门口,打帘子迎进贾政。那赵姨娘看到贾政,话还未说,不由满心委屈涌上来,忍不住泪已先流,索性捂着脸哭出声来。   贾政坐下来,不知她何事如此伤心,问道:“又怎么了?家里哪一个你又看不顺眼了?”   赵姨娘不理贾政话里的不烦,仍哭个不止。那赵姨娘徐娘半老,风韵尤存,面上仍有青春的痕迹。   贾政皱眉道:“你只哭什么,若不说,我回书房。”   赵姨娘终于放下手来,露出泪光点点,眼望贾政道:“我问老爷一句话,你的女儿是不是你亲生的?”   贾政吹动胡子,瞪眼道:“真真胡说什么?”   赵姨娘又问道:“女儿探春是不是这府里的主子姑娘?”   原来赵姨娘今日有心闹一下贾政,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一试。自己是探春的亲娘,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步她的后尘,而她的爹爹可是这荣国府二房的老爷。   那赵姨妈同尘俗中普天下做娘的有着同样的心肠,就是一心为着自己的儿女。为了儿女,她自己受多少委屈,都可以吞声忍气,但若要有人惹到她的儿女,她这做娘却会如一只母老虎跳出来张口咬人,甚至不择手段。从前为了儿子贾环受到委屈,为了嫉妒凤姐与宝玉,她曾请道婆用魇魔法害宝玉与凤姐,令二人几乎丧命。如今不能用那法子,只有要贾政出面为女儿作主。   贾政不明所以,问道:“你又说哪里话来,三丫头怎么不是这里的主子姑娘,她那么厉害,谁敢惹到她?”   赵姨娘逼到贾政面前道:“府里下人不敢,可有人可以,你的夫人,她的母亲。你的夫人要你的亲生女儿探春嫁到南安王府给老王爷做妾,她娘是给人做妾的命,怎么连你的女儿也是给人做小的命,我好命苦啊,连累我的女儿也是苦命,她的爹爹也不能作主。”   赵姨娘不由扭着身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到时我看你脸往哪儿放,国公爷家的女儿、娘娘的亲妹子给人做小,而且女婿比她爹爹年纪还要大。”   贾政本一头雾水,到此时听出些眉目来,原来是王夫人自作主张,为探春寻了婆家,不免心里有气,王氏怎么不与他商议就要把女儿嫁给人为妾?王氏近来越来越忘了规矩章法,要越过他的头上不成?   贾政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   见赵姨娘果真哭得伤心断肠的,有心要来哄劝,又觉失男人了体面,手伸了几伸,到底放了下来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快把眼泪擦了,不要哭了。”   见贾政已有了怒意,目的达到,赵姨娘立马止住哭声,眼中含泪问道:“老爷,我就要你一句话,你管是不管?”   贾政哼一声道:“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就不要多嘴了,安分着些就是了。”   赵姨娘这才放柔了声音道:“老爷,我知道规矩,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女儿吗?”  正说着,便有人来报知,南安少王爷与北静少王爷来访。   贾政忙放下此事,急步接了出去,又叫下人去唤宝玉。   二位俊秀的少王爷走进大厅,分宾主落坐,南安少王爷萧鹤轩有些歉意地道明来意,原来是特意到府上来,郑重提退亲之事的。那日是他酒醉糊里糊涂的与贾府女儿订了亲事,原是大错了。怎么能屈尊了贾府女儿,今日庚贴送还,彩礼就不用退了。   贾政皱眉道:“这事我实是不知,是内子定下的吗?”   萧鹤轩歉意道:“是和府上的亲戚叫薛蟠的,定下了贾府的女儿。薛蟠外出多日,不在城内,我想着喜事的日子临近了,花轿若不到,岂不是害府上空等,为免误了府上小姐,才亲自来此退亲。并不是府中女儿不好,凭府中小姐的尊贵,我怎么能让她到我府里受委屈,还请政公谅解。”   贾政接过庚贴,低头细看,心中想着要与王夫人好生计较一番,不料贴上生辰八字却不是女儿探春的,他虽记不真切具体日期,庚贴上的明明要大上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赵姨娘弄错了不成?还是有人假借贾府名义,与南安王府定下亲事?   贾政说道:“这事我实事不知详情,少王爷先等等,我去后堂问问。”   贾政不方便唤王夫人到书房来,只好自己到王夫人院中,王夫人却已到了贾母房中,便又寻到贾母处来。   贾政进来先与贾母行礼,转身直奔王夫人道:“王氏,我来问你,这庚贴你可知是谁的?”   静坐一旁,不多言不多语,安分守已的王夫人看罢,抬头道:“像是宝丫头的,这里有什么缘故?”   贾政气道:“你们做的好事还来问我,既是宝丫头与南安王府定了亲,又为何要自己女儿去嫁?”   王夫人心头恍然,原来贾政是为了这事,于是说道:“我想着南安王府门第比我们要高许多,也不辱没了三姑娘。”   贾政气道:“你想着好就是好了吗?什么事也不和家里人商量就自作主张决定,你问过母亲的意见没有?问过我没有?三从四德,你守到哪里去了?”   贾政喘口气道:“此事先放着,等我回来再和你算帐,你先去请姨太太过来,就说南安王府来退亲来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王夫人不由暗道:当真如此,是宝丫头悔婚,反倒要府里姑娘代嫁,闹得府里沸沸扬扬,倒让我里外不是人。不过,南安王府来退亲,她倒觉得心头一松,总算避过了此事,算是给自己妹妹一个交待。   王夫人忙命人去请薛姨娘与薛宝钗,心里才忐忑不安起来,想着如何面对贾政,不知贾政如何心思。   那边贾政回到前厅,便也脸含歉意道:“少王爷,我已问过,是居于我府的姨太太的女儿、外甥儿薛蟠的亲妹妹与你定过亲事,我这就请姨太太过来。”   不大功夫,薛姨妈一身齐整,由人引着,端端正正到厅里过来见礼。   她本一妇道人家,实不该出头露面,可儿子薛蟠不在家,总不能让夏金桂与女儿薛宝钗出头露面。姐夫贾政能做的已经做了。   南安少王爷便又把旧话提起,薛姨妈闻言,不由心中疑道:“不是与老王爷定的亲事吗,怎么会是少王爷?若是少王爷,何苦折腾了这么久?”   薛姨妈强自镇静,便连声谢了。   南安少王爷了却一桩心事,便告辞出府。   北静少王爷便与贾宝玉到栊翠庵,相劝于宝、黛不提。   却说贾政送走南安少王爷,压抑的怒气涌上来,大步到贾母房中,彼时薛姨妈已回了自己家中,找回宝钗,母女议事。   贾政先向母亲告了罪,说道:“母亲,儿子有事要与王氏商议。”   贾母点头道:“你们去吧”   原来贾母并不知道探春被逼嫁之事,她佑大年纪,家中诸事,是没有人敢告诉她,惹她生气。   贾政与王夫人走出来,到王夫人院中,立住身问王夫人道:“三姑娘嫁过去做妾,你允许了的?”   王夫人沉吟着道:“这,”   贾政指着王夫人气道:“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又道:“好歹你也是大家出身,怎么就这么是非不明,做事欠考虑。前儿外甥女儿的事还没了呢,如今又做这等糊涂事。”   挥手一掌打在王夫人脸上。   王夫人退后一步,捂着脸,顿时泪如雨下。   早有小丫头飞跑了到贾母房中。而赵姨娘躲在自己房中,扒着门缝往外看,见王夫人被打,心中无比舒畅。   一时贾政与王夫人僵在那里,彼时鸳鸯急步走来道:“老爷,老太太叫你们到前面去说。”   贾政气哼哼自顾走回贾母房中,王夫人低头跟在身后进来。   贾母问道:“到底什么事,这样大动干戈的。”   贾政恭身道:“母亲,她自作主张,将三丫头嫁到南安王府为老王爷的妾室。”   贾母叹息一声道:“要我说你什么好,三丫头是娘娘的亲妹妹,是朝廷官员的女儿,你这不管不顾的,要她嫁过去,她老子还有什么为官的尊严与体面。你只图眼前一点子小利,把全家都害了,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迎春那丫头嫁时,我就不十分称意,可是他亲父择的婿,我也说不得。这府里的姑娘们的亲事,我却是要过问的,你们若是不经我允许,把她们中任何一个定了亲事,我可是不答应,别说我事先没打过招呼。”   王夫人心头一跳,心中想到她私藏的甄家财物,心里坠坠不安,是不是有一日也会因此而获罪呢?   贾政也道:“探春是我的女儿,你也不和我商量一声,就擅自作主,眼里有我这个父亲没有?我的女儿也是娇生贵养的,要嫁也得嫁得风光才行。”   当初迎春嫁时,贾政也是不同意,他深恶孙家,倒劝谏过贾赦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而贾赦那人,虽然是坏事作尽,却也为家人作过一两件值得一提的事,当年宝玉与凤姐发疯百般方法无效时,贾政都要放弃了,贾赦却依然坚持,又请道士,又作法事的,对儿女之事,他是有时糊涂,有时明白。   这里贾政又问道:“好在此事已了,否则看你如何收场。你便记着,若不念着你是娘娘的亲娘,休了你都不为过。”   王夫人忍泪立在当地,唯唯称是,不敢作声。   贾母道:“好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给你媳妇一个面子,放过她,让她不再犯就是了。”   贾政恭身道:“是,儿子不为难她。”   贾母道:“你去做你的事吧。”   贾政方退出去,而府里下人们便都知道宝钗退亲之事,不免私议颇多,那宝钗自回在家中,便呆着不露面。 第62章 王府之行   紫鹃对妙玉与黛玉讲起府里刚发生的事端,竟是赵姨娘为免女儿探春嫁进王府作妾,与贾政哭诉,贾政并不知情,正乱时,南安王少王爷来府里退亲,才真相大白,也遂了各人心愿。   紫鹃说完,妙玉启丹唇列素齿道:“如此岂不是全遂了各人心愿。”   黛玉嫣然一笑道:“正是一片愁云消散。”淡淡的笑靥宛如芙蓉花开。   此时已到了晚饭时间,妙玉便留黛玉吃斋饭。黛玉也不推脱,与妙玉轻身对坐,斋饭虽清清淡淡,正合黛玉胃口,吃罢饭,方与紫鹃回来。   当晚,黛玉倒睡得踏实,她已放下心头忧虑,一夜无梦,安安稳稳睡到次日天大亮。   黛玉与湘云梳洗毕,吃过早饭,方聘聘袅袅的来到贾母上房晨昏定省,见贾政也在房内,一脸严肃,而王夫人端然坐着。   黛玉上前见过礼,因贾政在此,便沉默许多,湘云也安分坐在黛玉身旁。   便有李纨来向王夫人回府里的事情,一些芝麻小事,王夫人便自行处理了,遇到稍重要的事,转首放低了姿态,请贾政拿主意。   贾政便摆手道:“但听母亲的。”   王夫人一脸温顺,便又重说与贾母,贾母也就一一指示了。   这厢贾政想起黛玉之事,问王夫人道:“你动用外甥女儿那些钱,有眉目了吗?这已过了好些日子了,总该有个说法了吧?”   王夫人见贾政提起,知再拖也无济于事,抬眼看贾政说道:“老爷吩咐的事,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本该是大姑娘的。钱我已备齐了,今日正好老爷也在,等下我取来先交给老爷过目,就还给大姑娘。”   贾政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王夫人便命玉钏回房取来一沓银票,银票如一本书般薄厚。贾政接过一张张数过,不多不少,恰有三百万两,方点头,亲自走来,交与黛玉手里。   黛玉起身,素手轻抬,接过银票,低眉垂首抽出五十万两,福一礼,贾政伸手虚抚道:“外甥女儿要愧煞舅舅吗?”   黛玉婉转的声音道:“舅舅,这五十万两交与府上,算作是这十来年,黛玉在府里的花费,爹爹当日也嘱咐必要给了的。”   贾政沉吟道:“这怎么说,外甥女儿无依无靠,由舅舅养大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家骨肉怎能在钱上计较?岂不显得生分。”   黛玉轻声道:“还请舅舅收下,全当是维护了玉儿的尊严,玉儿也可安安心心长住下去。”   贾政无奈道:“你这孩子就是刚强,既如此,就交与你舅妈吧。”   黛玉轻移步,来至王夫人面前,递上银票,王夫人伸出手,又放下,犹豫再三,但听贾母发话道:“你就收下吧,不然林丫头心里不舒坦。”   黛玉起步来至贾母身前,取了二十万两放于贾母手上道:“外祖母,这是玉儿的一片孝心,给您奉养天年。”   贾母点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孝心,外祖母先替你收着,等你出嫁时,我再添些,一并给你作嫁妆。”   黛玉羞涩一笑,全不放在心上。一切做罢,黛玉便把钱票交给紫鹃,自己重归座位。   黛玉坐回贾母身边道:“前些日子我已说过,舅妈交还了林家的财物,从此我潇湘馆的一切用度,就由我自己承担。”   贾母摇头叹道:“你这又何必?外祖母也不是养不起你。”   黛玉轻笑道:“黛玉已经大了,不能让舅舅、舅妈为难。”   贾政不由暗自赞许黛玉明理,又对王夫人道:“钱是还了,还有那些古董玉器的 ,你打算怎么办?”   王夫人面上为难,真的是无计可施,说道:“那些东西都进了皇宫,我确是不能还了。同原来一样不差的东西这世上也实在找不出来第二样,宫里的东西又不让带出来。”   贾政捻胡须思虑半晌方道:“那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转身对贾母道:“母亲,我们不能欠了外甥女儿的,外甥女儿明理,是我们的福气,但我这做舅舅的不能昧着良心。儿子想着不如把省亲园子过到外甥女儿名下,虽抵不上那些珍玩的价值,总算补上些。”   贾母想了想道:“就这么办吧,若娘娘再省亲时,也不差什么,就还在那园子也没什么。”   当下贾母取出大观园的地契,贾政改到林黛玉之名,方舒出一口气。做妥即出府公干,并到府衙办理红契手续。   不提贾政出府公干,却说王夫人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面上不露,心痛得紧。怎奈贾政不为她作主,心向着他的亲外甥女儿,她只有生气的份儿。再者老太太说的明白,此事若被人拿住把柄,少不得毁了娘娘女儿与老爷的前程。   独坐在那里一语不发的湘云心里却是一乐,如今林姐姐总算是扬眉吐气,还有人敢对林姐姐说三道四,轻视于她?   又坐了阵子,黛玉与湘云方告辞出来 ,往潇湘錧而来。   湘云笑道:“林姐姐,如今腰杆最硬的是你了,看谁还敢小瞧于你?”   黛玉以指点湘云道:“你呀,我看你是嫌贫爱富,钱物并不能抬高人的身份,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给的。若不自重,怎么可能期望别人尊重于你。”   湘云一笑道:“我们知道这个理,有的人不知道,那些势利小人,从来只识衣服、银票,不识人心。”   湘云挽着黛玉,一路说说笑笑走回来。   回潇湘馆,二人斜在竹林之下,摇椅之上,背起古人诗句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不亦乐乎,正与不可开交之际,鸳鸯推门进来道:“两位姑娘好兴致,不过却要打断了,老太太叫出门子呢。”   湘云一脸兴奋坐起来问道:“去哪里?”   鸳鸯笑道:“南安王府,南安太妃下贴子请姑娘们到王府一叙。”   原来南安王太妃因着退亲之事,便觉十分歉意,为免两府生了隔阂,便邀贾府女子过府一聚。   湘云笑道:“是她呀,我当然要去,林姐姐换衣服去。”   黛玉侧了侧身子道:“你去吧,我不去,又是梳头,又换衣服,大动干戈的。”   湘云摇着黛玉身子道:“走吧,你不去有什么意思?”   黛玉躲了她的手道:“好了,怕了你了,我去就是了。”   说罢坐起身,下地走到镜前坐好,紫鹃来至黛玉身后,放下黛玉的秀发,梳了莲花髻,系好过腰长发,髻下压上一枝梅花,鬓边插一枝碧玉簪,耳边是玉色水滴,随风轻动;雪雁便展开了玉色暗竹底纹上襦,黛玉轻穿在身上,围上翠罗裙,腰间系上淡绿色玉带。   那边翠缕也为湘云梳了海棠花髻,戴上一朵笑迎春,耳边八宝点缀,摆摇不定,项下金麒麟在阳光下明晃晃,穿上了杏黄色长罗裙,慢转身,裙底飘起。   二女互望,不由怡然一笑,走出院来。   来至贾母上房,探春、惜春已在,探春一身明亮的颜色,惜春却是浅衣淡色。   王夫人也派人去请宝钗,去的人带信回来说,宝姑娘身子不舒服,出不了门,请姑娘们不用等她。   王府已备了车等在门外,黛玉姐妹便举步上车,放下车帘,一路无话,直到王府。   车到了南安王府大门没有停,直接入了南府。   南安王府气派非凡,自是贾府比不了的。府里一派峥嵘景象,粉墙黛瓦,别有洞天。   南安王妃与南安王的女儿等在宽大的会客厅里迎接贾府女子,那厅宽敞敞,明亮亮,镂花木窗,看过去,几件古老的坐地花瓶,几件古器在侧,还觉视野宽阔。   南安王妃已有四月的身孕,还未显怀,脸露温和,沉静安祥。南安郡主萧挽筠笑盈盈看着贾府诸艳,两眼晶莹雪亮,她见过湘云一、两次,对贾府其他女子却是初见,姑娘们相互见过礼,道过寒喧,南安王妃与南安郡主萧挽筠引姐妹们同到王府花园之中。   南安王太妃已等在花园里荷花湖上八角亭里,备好了香茶、水果、点心,见姑娘们缓缓走至眼前,笑请姑娘落坐。   王府王园自然比贾府要大得多,正盛开着秋季常见的桂花、菊花、茶花、百合、黄花槐、秋海棠、月季花,阵阵飘香,秋风习习,扑面微凉,甚是惬意。   南安王妃带着温和的笑意,一脸温柔,笑看着小姑萧挽筠与贾府姑娘们说笑。   南安郡主萧挽筠年纪比惜春还要小上二、三岁,却是淘气得紧,活脱脱湘云当年,南安太妃显然极宠于她,有时薄嗔于她,也是一脸和煦阳光。   大家叙了闲话,那南安太妃稳坐八角亭内,两眼不离黛玉与探春、惜春,说不出的欣赏。   坐了一阵,南安太妃便安排姑娘到湖上泛舟,姑娘们小心上了轻舟,轻舟载着姑娘们飘飘荡荡于碧水间,莺莺娇声笑语不时传来。   那湖里荷叶田田,芙蓉花开在绿水间,姑娘们彩衣鲜艳,衣袂飘飘,便如水上仙子一般,令人悦目。   回到岸上,萧挽筠便嚷着没有尽兴,南安太妃脸现嗔容道:“筠儿,安分些。”转首笑对姐妹道:“你们不用陪着我,自己找乐子去吧,筠儿你陪着姐姐们。”   又对南安王妃道:“你也和她们过去吧,多走动走动。”   南安郡主萧挽筠闻言先一手拉了黛玉,一手拉着湘云,回身对探春、惜春道:“我们去那边看花。”   说着自顾的走在前面,到桂花树下,绕树跑开去。南安太妃端丽和善,微露笑容,却与探春、惜春同行走去。   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桂华树上开满黄黄的桂花,入眼一片黄色,微风送香,星星点点的花瓣,似雾飘落。黛玉立于桂花树下,淡绿衣衫,仰头看桂花,伸手接了飘落的桂花,拈于在手内,于俏鼻前轻闻那淡淡的清香,心中一片平静。   南安郡主萧挽筠停步回首,蓦地惊见黛玉便如画中仙子轻落凡尘一般,不由张大小口,喜不自胜,一时兴起,悄声吩咐侍女拿纸笔来。原来她极擅丹青,看到心动的景致,必要画了下来。少顷笔墨备好,便在最近的石桌前铺展开,对着黛玉凝心画起来,不大功夫,桂花树下拈花含笑的黛玉俏生生立于纸上。虽不十分相像,也有五、六分韵致。   黛玉陶醉于花香中,并未注意萧挽筠在做什么,待到看到,她已画完。黛玉恼也不是,怒也不是,跺脚伸手向萧挽筠讨要,萧挽筠偏又不给,萧挽筠扬着画纸跑开,围着树转,黛玉跟了半天,到底黛玉身子弱,只有倚在树上气喘的份儿,而南安郡主太过得意,一不留神,摔个倒仰,赖在地上不起。黛玉心中忍笑,最后还是笑不可支,一旁静立的南安王妃便笑道:“林姑娘,不如你把她的样子画下去,让她自己对着看去。”   黛玉便觉有趣,自己也展开纸张,提笔画了一张南安郡主摔地图,画中那女子脸上表情活生生如萧挽筠当面。   南安郡主萧挽筠噘上樱桃口,跑到南安太妃身前道:“母妃,林姐姐欺负我。”   南安太妃笑道:“我明明看到是你欺负人家,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可不能偏了你。”   萧挽筠伏在南安太妃耳边轻声道:“母妃,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林姐姐的手软软的。”   南安太妃轻拍萧挽筠一笑。   到午饭时间,南安太妃唤姑娘们转回来,侍女们已在花园中摆上宴席。   南安老王爷的几个姬妾花枝招展的,笑容款款为姑娘们布菜。   因南安王妃身怀六甲,南安太妃便不劳动她,而南安少王爷的一个妾室则服侍在一旁,那少王妃不时低声与她言语,倒也是和睦融洽。   萧挽筠此时安静下来,静静吃饭,不时露出笑容与贾府女子说上一两句俏皮话。众人便轻轻松松吃罢午饭。   午饭过后,南安王妃有些疲累,便回房躺下,南安太妃便也安排了院落,让姐妹们歇息。   歇过午觉,萧挽筠来了精神,便说要看戏,约着姐妹们到场子里坐下,一时之间锣鼓喧天,面前白幕上人影晃动,竟是一出影子戏西游记,那影子飞天入地、隐身变形、喷烟吐火、劈山倒海,竟是热闹异常。   叫人看得欲罢不能,戏散还在回味,只有黛玉觉得有些吵了,但那音韵倒是婉转动听。   已是午后,日要西斜,姐妹们便要告辞,南安王太妃不再多留又赠送了些钗环首饰。   上车,车行粼粼,行至大门口之际缓了下来,微风吹起车帘一角,微露出黛玉芙蓉玉面眉如柳,而黛玉转首间,正看到车外一长身玉立翩翩佳公子。 第63章 明心知意   贾政还了黛玉林家财产,因那些珍玩已无法归还,便把大观园过到黛玉名下。彼时南安王府下贴请姑娘们过府一聚,黛玉姐妹便到南安王府一行。天将晚时,方辞别回府。黛玉姐妹乘坐的车辇到大门口之时慢趋缓行,探春与惜春乘坐的车先行过去,黛玉与湘云的车落在后。一阵秋风起处,满地的清香随着车帘飘起处溢进了车辇,车外可隐隐见车内女子盈身玉容,秋风如戏帘子,帘子微微飘起又倏然飘落,而车内的黛玉便在帘子迎风飘起,掀开窗外之景时,不经意间,瞥到车外不远处正抬步下车的一少年公子,那少年一身素净白衣,面容清俊冷傲,剑眉入鬓,双目炯如寒星,风神秀逸,气宇轩昂,人影方现,帘子又飞落,水清色的帘子缓缓遮掩住车外公子清俊的身影。   一阵风又欲起,黛玉玉指纤纤忙按住帘子一角,心中暗怨自己太大意,怎能轻易在外露了容颜?   车子缓缓行进,慢慢与那少年错身而过,车帘再不飘动,黛玉方舒了一口气。   那少年正是北静王少王爷水溶,原来他与南安王少王爷一早到宫里觐见皇上,回奏公事,此时方出宫,南安少王爷便约他到南安王府稍坐。   水溶也在车帘倏起的一瞬间,见到车内女子,便觉那女子冰肌莹彻,柔情绰态,面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一身透出谢庭咏雪之态,宛如空谷幽兰,不染尘俗之气,又如碧水清莲,在清风中清瘦身影似含香缓缓而绽的白莲,洁白如玉,令人不敢生亵渎之意。   一时水溶便如身在梦中,此女子拥有的正是他寻寻觅觅,想要携手一生的清贵气质,不是浓艳照人之姿,却有脱俗超逸之态,真是天上难寻,地上难遇,世间少有,今日得见,莫不是天赐机缘?   却如一眨眼间,车帘落下,车子与他错身而过,马蹄溅起的尘埃亦是渐渐远去,便如午夜低回,梦中醒来,梦中那女子消逝不见一般。   水溶略一失神,暗嗔自己见过多少美貌女子,竟也一时忘情,枉自己一身骄傲。此女子虽有过人之姿,但是不是如林姑娘般怀有一颗柔心还未可知。便又想到她既是从王府中出来,必是王府中熟之人,问了表妹便知。   水溶便与萧鹤轩昂身大步走进王府,同到书房叙话。   论了一阵诗书,萧鹤轩笑道:“表弟,你看我还该不该考虑立妃的事,母妃可是有意为我再立一妃。”   水溶把目光从书上移开,淡淡道:“王嫂可愿意?王嫂虽然大度,也经她同意了才成。”   萧鹤轩笑摆手道:“这不成问题,她很贤惠的,也赞同,你知道她不愿理家事,现在又有身孕,正愿意有个人来帮她,但有条件,要立一个精明持家,治家有道的,这样她才能省心。”   水溶暗自摇头,心道:她若果真如此看得开才好。不由问道:“你心里已有了人选?”   萧鹤轩点头,心中想到贾府那个顾盼神飞,神采飞扬的女子。那女子身上有股子不屈于人下的气质,眼中有精明果敢,他欣赏这样的女子。   水溶最是了解他,回想他与萧鹤轩同见过的女子中,便想到了探春姑娘,她与南安王妃一柔,一刚,正是相辅相成。   门口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娇娇细细的声音道:“哥哥,筠儿来找你了。”   水溶与萧鹤轩相视一笑,面容如映阳光,俊秀中又带有儒雅。   但见萧挽筠人已碎步进来,还未站稳,扬起手里捏着的两个纸轴道:“哥哥,给你看样东西。”粉雕玉琢的面上一脸娇嫩之态。   进来方看到水溶也在,忙福一礼,绽开如花般的笑容道:“溶表哥,我今儿得了好东西,你们再也猜不到是什么。”   萧鹤轩笑道:“你还能有什么宝贝不成?”微俯下身,一脸笑容与妹妹说话。   萧挽筠身量还未长成,只及萧鹤轩腰际,扬脸眨眼道:“偏不告诉你。”自己拿了纸轴,来至水溶身前,翘脚给水溶看。   水溶只得做出认认真真的样子,接过来扫了一眼,见那张画上一俏女子立于落花之间,拈花微笑,虽只画出三分容颜,倒有七分神韵,意境竟是不错的,水溶但觉似乎面熟,却辨不出,身形气质有些熟悉。一看便知是萧挽筠所画。   水溶故意赞道:“画得不错,筠妹妹大有长进了,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萧挽筠一笑收起,又拿起另一张来,递给水溶道:“看这张怎么样?”   水溶展目来看,却是一憨态可掬的少女摔倒在地,气、羞、恼相杂的模样,竟是活生生眼前小表妹,忍俊不禁道:“这张好,你真的大有长进了。”其实他一眼即看出非她所画,画此像之人并不用那些画法技巧,只是张扬自然,却活灵活现。   萧挽筠白他一眼,一把夺过来道:“表哥笑话人家,明明知道这张不是我画的了,偏要胡说,这是贾府的林姐姐画的,那张是我画的她,她就回敬我一张。”   水溶心中一动,难道真的贾府女子来过?如此说来车上那女子不就是林姑娘,宝玉的红颜知己。林姑娘果真是稀世俊美,绝世容颜,怪不得贾宝玉心念相牵,痴痴念念,林姑娘又是个有灵魂的女子,贵在能与宝玉相知相惜,以心相待,真是可钦可敬。   想及此,水溶便坦然一笑,把心思放开。   萧挽筠见他沉思,笑道:“贾家的几个姐姐才不一般呢,全都能写能画的,等我和她们结交久了,有机会让她与你们两个比试比试,到时你们就知道我所言非虚,有女子能压下你们去,看你们还狂不狂。”   水溶与她的小手轻轻一击道:“好,我要见识见识你那些有才的姐姐们。”   水溶与萧鹤轩相视一笑,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却说黛玉姐妹驱车回到贾府,先来见过贾母,姐妹们与贾母道过平安,方坐下说话。   黛玉因出去一天,便有些疲累,倚在贾母身边,默不作声。   彼时宝钗母女在座,那薛宝钗因着自己悔嫁之事,弄得黛玉、探春与王夫人反目,王夫人因而不得不还了林氏财物,现在连大观园都归了林黛玉,心中不免暗叹世事无常。如今府里谁不知道南安王少王爷退亲之事,与前面事情一合,真是令她真有些无地自容。   因而在自己家里躲了两天,听薛姨妈翻来覆去念叨一天,自思不能就这样躲下去,而且妈妈说的有道理,唯今之计,只有嫁宝玉才是上策。因而才随薛姨妈掩去尴尬,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从从容容进府来。   薛姨妈笑道:“你们小姐妹出去一整天,玩得如何?”   姐妹们没有搭言,贾母笑道:“看她们脸色就知道了,你看看她们一个个容光焕发的,必要玩得尽兴。”   湘云面上笑容浮现,人显靓丽,笑道:“当然开心着呢。南安王太妃和和气气的,南安王妃也和善的,大家玩在一处,正有许多乐子呢。”   探春粉腮红润,扬眉接道:“还看了一出热闹的皮影戏。”   湘云便眉飞色舞地讲起来,举两手如牵着细绳。   贾母歪在床上,看着湘云道:“这回云丫头可是开心了,终于出去热热闹闹一回。”   湘云方呵呵一笑,见贾母瞪眼于她,忙掩口藏了笑容。   薛姨妈一脸慈祥,嗔道:“府里这么大,还把姑娘们拘住了,要出去散散心,看来我是拘住你们姐姐了,真该让她也出去走走。。”   惜春冷冰冰道:“宝姐姐出去走走也好,人家王府比我们家气派许多,大了不知多少,最重要发的是人家一家人亲密。”   薛姨妈与宝钗面面相觑,听姑娘们言语,怎么与夏金桂所言极不同,到底如何呢?这一阵子事情变化太快,真是有些摸不清头脑,有些懊恼当时草率,欠考虑,好好的一门亲事变作笑话。如今即便她们想嫁了,人家少王爷也不同意了。真是枉与他人作笑谈。   贾母笑对黛玉与探春道:“现在若再提让你们姐妹嫁过去做妾室,嫁给少王爷,而不是老王爷,你们还反对不?”   黛玉、探春低头不语,贾母道:“你们不用顾忌着那些女儿家规矩,我想想听听你们的心里话,我的孙女儿,外孙儿都是有主见的,你们对这桩婚事怎么看。”   黛玉正色道:“王府再好,我怎能自贬身份,我是不嫁。”   探春也肃容道:“王府是好,若要嫁过去做个身份低贱的妾室,不如到殷实之家做当家主母。”   贾母点头道:“尤其你们是我老太君的后人,是不能任人摆布的。不能像书中那些才子佳人,听着人家豪门大户,不管不顾的就跟了去。”   王夫人闭目似未闻,薛氏母女也不作声。个中滋味,自己知道罢了。   当下仆人们已摆上饭桌,王夫人便下去布菜,贾母留下众人吃晚饭,饭罢,贾母便要她们姐妹们回去歇着。   姐妹们起身作别,薛姨妈拿眼看宝钗,宝钗会意,便跟了姐妹们同行进园来。   四人的院落本在一个方向上,潇湘馆离园门最近,姐妹们便同路走来,到了潇湘馆门口,见春纤正站在院门张望,见她们走近,迎上来道:“姑娘,快回去吧,二爷和袭人在院子里正等着你呢,求姑娘容许袭人进府来。”   黛玉站住脚,望望探春、湘云与惜春,惜春以一种大彻大悟的神情道:“林姐姐,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避不得的,但凭你心意就是了。”   探春哼一声道:“二哥哥真是的,就是心软,又把袭人弄进来做什么?还不是添乱。”   湘云重重的声音道:“林姐姐,不能轻易容了袭人,这等眼里没有主子的下人,主子敬重她,她反不知自己是谁了?”   宝钗安静立着,不发一语,她一向是不干已事不开口的。   黛玉点头道:“他们看看再说。”心里叹息,宝玉终究是放不下袭人,宝玉念旧情故旧并不是错,错在他看不清他的袭人与林妹妹难以和平相处,却要二人日日相见,错在他不能体恤黛玉的悲愁,有一部分源自袭人。   她该怎么做?   不想见袭人也要见,少不得款款移步,轻身入院。宝玉与袭人正立在院子里,那宝玉因黛玉不许他进屋,雪雁又拦了他,只得等在院子里。   袭人则是面有泪痕。   原来宝玉没有袭人服侍,实是不习惯,毕竟袭人与他相伴了十几年,服侍他周到有加,于是宝玉有了空闲便忍不住偷偷跑出府去看袭人,带上一些点心之类,送与袭人。   去的次数一多,袭人便不似原先那般心中有恨,对他又有了好颜色,便又如在府里般温情相待,当然不会不提回府之事。宝玉经不住袭人的眼泪与温柔,答应带她回府,但要她礼敬黛玉才成。   其实出府这些日子袭人前思后想,又他离不了贾府。不只因她如今在家里的处境尴尬,邻里邻居的也不拿好眼色看她,常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这使她终于看清原来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贫贱人家的女子,妄想成为宝玉房中人,却连通房大丫头都不是的女子。   细想自己因何不能心平气和的与黛玉相处?最开始是因为黛玉与宝玉使性子,让宝玉受气,她心疼宝玉,后来却是因为宝玉握着她的手把她当做林黛玉说的那句话,“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当时她如五雷轰顶,只说了一句“可坑死我了”,她是睡在宝玉身侧的人,而与她云雨过后酣然入睡的宝玉的心里想的却是林黛玉。   她毕竟身为女子,即便是贤淑有德,不能不说是有受辱的感觉,又怎么能容忍?   如今正视自己,又兼有那难言之隐,让她不得不立时回贾府,否则她真是没了活路,再说贾府里安逸舒适惯了的,乍回到一贫如洗的家中,怎么能适应贫寒?因而她端正了自己的心,心平气和起来。见宝玉放不下她,频频来看她,便软言温语求宝玉让她早日回府。   宝玉一向怜香惜玉,又极心软,怎么能拒绝佳人求她,便回来与王夫人撒娇放痴的讲了。王夫人原就喜欢袭人笨笨的,不藏心眼,又喜袭人办事周到,让她放心。宝玉房里也确实需要袭人,便加着小心把此事说与贾母。   宝玉又摇着贾母的手臂左一声,右一声老祖宗叫着,贾母不忍拂了唯一的又如凤凰般的孙子,只得道:“如今那园子是林丫头的,只要她同意就成,不过你要袭人记着,若再有半分对我的玉儿言语失敬,礼貌不周,仍然打一顿撵出去,再不许进来。”   宝玉得了令,喜不自胜,因而宝玉便带着袭人进府来,来到潇湘馆面见黛玉,不料黛玉与探春诸人一早出门不在房内,二人在院中等了大半日 ,黛玉方悠悠走进院来。   宝玉现出笑意,迎上来,伸手道:“妹妹回来了。”   黛玉无视宝玉与袭人,自已走进屋里,探春、宝钗等人也跟进来,黛玉坐在茜纱窗前,与姐妹们说话。   宝玉面上讪讪的,终于走到窗前,道:“林妹妹,宝玉有事求你。”   黛玉回首漠然的看着宝玉,道:“何来求字,我担不起,我又能帮到你什么?”   宝玉喏喏出声道:“妹妹,准了袭人入府如何,宝玉求你了。”   玉脸冷冷的扫一眼,见袭人明显瘦了下去,面色黄黄的,有些当家妇女的味道。黛玉道:“我可没那么大面子,我不过是个孤女,一草一纸都是贾府的,我有什么资格准她进府,决定她的去留。”   宝玉陪笑道:“好妹妹,饶过她吧,她再也不敢了。”   黛玉冷脸道:“她是你房里的人,与我有什么相干,敢不敢做的事,也不是我说了算。”   宝玉俯了身子,道:“她对妹妹不起,自然要来请妹妹答应,宝玉替她陪罪了。”   见黛玉始终不应,袭人扑通跪在院子里道:“林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姑娘就饶过我吧,只要姑娘让我进来,给姑娘做牛做马都成,从此我都改了。”   黛玉转脸对紫鹃道:“快扶她起来,我可担不起。”   玉面略过袭人,看向竹林道:“你该跪的人也不是我。这么多年,我认你为嫂,你何时把我放在眼里。紫鹃、雪雁,扶花袭人起来。”   原来紫鹃过来搀袭人起来,袭人却是不起,雪雁也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扶她起来。袭人却是委在地上不起身。   宝玉便打恭作揖道:“好妹妹,宝玉求你了。”   袭人流下泪来道:“林姑娘,你不答应,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黛玉闻言心一惊,不由想到惨死的晴雯,袭人并不是那种刚烈之人,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她不能任性,而让袭人步了晴雯后尘。   再看袭人面黄肌瘦 ,着实可怜,不免心软,叹了一口气。   袭人又道:“姑娘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儿。”   探春、湘云本要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黛玉对宝玉道:“她是你房里的人,去留由你,不要让我再看到她。”   宝玉展开笑容道:“谢妹妹,以后让她在怡红院里不出来就是了。”   黛玉挥袖回首道:“你带袭人走吧,我累了,她在这里我心里堵得慌。” 第64章 珠胎暗结   黛玉姐妹回到府里,贾母笑问南安王府如何,如今可愿意去嫁,黛玉与探春却是拒绝了。黛玉与姐妹们回房,却看到宝玉带着袭人来求黛玉收容,黛玉不从,袭人以死相求。   那林黛玉看到宝玉对袭人难舍难了的样子,心中极不忍宝玉伤心难过,又见袭人只出去了十来日,就落得一身狼狈,原来那个虽不娇艳动人,却也妩媚,唇红齿白,风光无限的花袭人,连凤姐对她都要客客气气相待的,府里人谁不对她令眼相看,如今发干肤黄,桃花眼内无神采,人瘦了一整圈,看着着实可怜。黛玉不由心软下心来,便任由宝玉处置。   宝玉满心欢喜,走至袭人身前,拉她起来道:“妹妹答应了,你可要改了啊,不然宝玉难做,老太太发话,若林妹妹再生气,撵出来再不让进来,到时我可真护不了你。”   袭人含泪正要起身,湘云一步到窗前道:“慢着,二哥哥,林姐姐最心软、太宽容了,总是轻易就原谅别人,袭人现在为了进府委曲求全,谁知以后站稳了还会不会故态复萌呢?”   探春跟过来道:“我倒想看她会不会死?”   跪在地上的袭人一急,忙摇头摆手道:“我不会如从前一样了。”   黛玉见姐妹们相拦,心中原是极不愿留下袭人的,叹息一声道:“宝玉,你好自为之吧,方才我说过,她是你怡红院的人,与我不相干,留不留由你。这园子的用度我自己承担,但却不会负担她的。”   袭人身子一栽,顿坐在地上,两眼悲伤望着宝玉,凄凉道:“我还是死了的好。二爷,你别管我了,错在于我,我不能再服侍你了。”   袭人是真的悔了,可惜林姑娘寒了心,是难暖回来的。   宝玉扶了袭人,想也没想,脱口道:“你死了我出家做和尚去。”   情真意切,袭人忙伸掩了宝玉的口道:“二爷休胡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不由胃里一阵翻涌,忙起身转头跑了出去。   宝玉生生叹了口气,回身叫麝月追袭人出去,留心袭人行动。那袭人出来,在门口处遇到来看黛玉的李纨,见袭人脸色不好,便拉她到稻香村坐坐。   这厢宝玉坐在院子里,心中惆怅,他心中早想与黛玉、与袭人三人同死同归的,现在弄得黛玉与袭人难以相处,如仇人似的,怨谁呢?   袭人本是贤良淑德,温柔和顺的,可为什么在他与林妹妹、云妹妹在一起时,她总要发脾气、甩脸子,难道是因为妒意吗?   想凤姐为贾琏偷娶之事,醋意大发,撒泼大闹,可袭人为什么?   林妹妹也真是难做,一再地宽容袭人,忍受这十多年,若是他宝玉也要发作的。当年自己只因丫头们开门晚了一步,心中有气,还踹了开门的人一脚,正踹到袭人身上,林妹妹却不能。   为什么老天总是与他作对,他的心上人是林妹妹,可伤林妹妹最多的,却都是她生命中至亲的人。   而那边黛玉却也痴了,反复思量着宝玉那句:“你死了,我出家做和尚去。”   前几日在佛前,他要为林妹妹去做和尚,今天却是要为袭人去做和尚,他的一颗心分成几分,他的一个人分成几身?   原来是自己错了,从前因王夫人不喜自己,慢慢淡了对宝玉的情,化作兄妹情,却放心不下宝玉,毕竟这园子里也只有宝玉给他温暖,待她如骨肉亲人。唯怕宝玉心事不成时,难受打击,还想找机缘劝宝玉,莫要因自己的离去,弃了家,舍了身。真真是她太自作多情,不是宝玉无情,不是宝玉的情不真,不是宝玉对她的情非不顾一切的,只是他的情分得太多,她却承受不起。   看来,她不必为此劳神费心了。   探春见宝玉、黛玉一个窗前闷坐,一个窗外发呆,相对无语,解劝了才好,出来按宝玉坐下,凝眸睇他道:“二哥哥,你凭心想想,留与不留,都让林姐姐为难。林姐姐这些年平白无故的受了袭人多少闲气?你是念旧之人,不愿袭人在外受苦,可你有没有想过,林姐姐日日见着她,心里会好受吗,而且是在她自己的家里?”   宝玉回神,摇头一笑道:“总是难两全?”   湘云扔出一句话道:“怪不得别人,怨你自己。”   宝玉面上一顿道:“这又从何讲呢。”   湘云气道:“是你平日没约束好,放任她。”   宝玉唯有承认,心中愁思无限。转眼看黛玉临窗而坐,难露欢容,暗想道:莫要在这里发愁,让妹妹不好过。脸上勉强一笑道:“罢了,也不说她的事了,且说说你们去南安王府有什么趣事?”   黄昏时分,房内有些昏暗,雪雁掌上灯,烛光摇摇,散着柔和的光。   湘云狠白他一眼道:“明知故问,你常去北静王府,还不知王府的气魄。”   宝钗原坐在桌旁好久没有说话,此时放下手中摆弄的紫鹃的绣活,漫不经心地道:“听人说南安太妃与南安王妃有恶名的。”   湘云瞪起大眼道:“哪一个胡说八道,南安太妃与小郡主我常见的,南安王妃我却不知道,不过看样貌也很和善的。”   宝玉点头道:“少王爷人也不错的,年轻有为,皇上也很赏识。”   一阵风过,秋风已凉,宝玉打了个冷颤,黛玉虽说面上冷待宝玉,到底还是关心于他,一眼看到宝玉情形,说道:“宝玉,天晚了,外面风凉,仔细呆久了生病,你还是回去吧。”   湘云也出来推他道:“是呀,你快回去吧,回去晚了,太太也要生气。”   又是一个他至亲的人,容不得林妹妹的人,宝玉唯一叹,不由更觉风凉难耐,起身要走。   宝钗扬声道:“宝兄弟,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彼时麝月去追袭人还未回来,黛玉便要雪雁提灯送宝玉到怡红院。   宝玉与宝钗无语走在园子里,但觉阴风阵阵,卷起落叶在脚下盘旋舞动,却如鬼魔得意的笑声。   次日,黛玉与湘云睡至日上三竿方起身,梳洗罢,移步出门,摇摇到贾母房中问安,房中宝玉仍在,竟没有出门,却有些萎靡不振坐在贾母身旁,哈欠连天,迷迷朦朦的,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看来没有留下袭人,他心里不好过。   贾母招手叫黛玉快到近前来,黛玉依了,贾母举起老花镜,仔细看了手上一张纸,方交与黛玉手里。黛玉接来,低头看了,原来是贾政办妥的地契过户手续。黛玉轻叹一声,交与紫鹃收好。   王夫人面上木木的,显然心情不好。物归原主,心痛也没有用。此时她正懊丧着另一件事。   贾母搂了她道:“玉儿,我这就放心了。现如今你的家也在这府里了,我们这才是长住在一块儿了。”   黛玉嫣然一笑道:“玉儿不离开外祖母。”   贾母笑道:“傻孩子,我老太婆怎么能总留着你在家里,你早晚要嫁人的。我现在就想着你们姐妹都能寻了好人家。”   黛玉面上绯红,低头不语。  说到亲事,黛玉心上不自在,与湘云稍坐了一阵儿,便告辞离去。   再走在府里,路上遇到的丫头婆子们见了黛玉都含笑问候,黛玉一如往日目无下尘般淡淡走过,心中冷笑。竟是一时之间,黛玉之事传遍贾府。   黛玉与湘云走在通往园子的游廊之上,走至半路,听游廊外的花丛里,有一个婆子训话的声音:“你这死丫头,给我安分点,现在不比从前了,你要在园子里混下去,就敬着点林姑娘。你自己拍脑袋想想从前你待林姑娘是什么态度,连袭人都被撵了出,能有你的便宜?以前是我们看走眼了,看她柔柔弱弱的,以为可欺,没想到这样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才是最厉害的。我告诉你,你快收了欺软怕硬之心,她才是最厉害的。”   话还没有停的意思,湘云直摇头叹道:“这些人,真是不识抬举。”   黛玉轻咳了声,花丛之人听到人声,忙消了声,往相反方向走开了。   其实那些人还是不了解黛玉,黛玉识人并不以身份贵贱,唯识一颗真心,如此简单而已。他们却以为这是黛玉的弱处,可以拿捏欺负的。   黛玉与湘云走进园子,不自觉转头看向怡红院方向,却看到怡红院大门洞开,丫头们忙着收拾东西,黛玉与湘云对望,不知何事,不约而同向怡红院走去。   走进门来,李纨站在院子里帮着打点,湘云问道:“这是做什么?”   麝月正在打包,闻言抬头道:“老爷、太太吩咐二爷搬到太太旁边的院子里去,不在这园子里了。”   李纨见她二人进来,笑道:“两位姑娘别进来了,这里乱得很,姑娘们看着烦心。”   黛玉与湘云想想也是,自己也帮不了什么,便缓缓走回潇湘馆。   到房里坐下,黛玉淡淡道:“这回太太终于放心了。”   林红玉笑道:“太太心里正窝火呢。”   湘云问道:“怎么说?”   林红玉道:“原是老爷说如今园子是林姑娘的了,哪有让二爷还住在里面的道理,与老太太说了,坚持要二爷搬出来。太太本不愿意,后来出了件事,太太才同意搬的。”   原来花袭人出来遇到李纨,李纨拉她到稻香村坐坐,解劝一番,袭人却是遮面哭了一阵。李纨好言相劝,劝她先回去,等日子久了,林姑娘消了气,才求进来不迟。袭人却是哭得更伤心,面上有欲说难说之话,人不免发急,身子一摇,一阵干呕涌上喉头,自己捂着口到僻静处吐了个干净,苦水都要吐出。李纨是过来人,见此情形,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便问袭人是不是有喜了,袭人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是还是不是。李纨觉事态严重,毕竟袭人腹中乃贾府后代表,少不得回过太太再作道理。便叫袭人等着,自己加快步子到太太房里。   王夫人本在房中坐立不安,宝玉带了袭人去去了潇湘馆,如今天已黑了,黛玉允了没有,宝玉回来没有。原来有袭人跟着,她并不担心,知道袭人那孩子有分寸,能让宝玉安安分分的。   应该让袭人回府来才是,不然她真是不放心宝玉。若宝玉与姑娘们作怪,宝玉怎么还能娶比贾府门第高的千金小姐为正妻?宝玉的前程不是毁了,贾府也不能因联姻而更加兴盛,尤其是不能让贾环压下去?   正胡思乱想着,李纨进来讲了袭人之事,王夫人听罢,气恨交加。自己看重于袭人,就是看重她守本分,明道理,又自重稳当,能劝着宝玉走正路,虽然她准了袭人准姨娘的身份,可到底没有过明路,袭人应该能守的。怎么她就自以为是了呢?亏她还把宝玉交给她,要她防着林丫头、云丫头的与宝玉作怪,别人没作怪,她倒先作起怪来了。   还好她自认得意的还有宝钗,宝钗不会让她面上无光的。对于宝钗她是极放心的,宝钗虽有些心机,但在妇德上还是没得挑的。   再一想宝玉已知人事,再在园子里住着不方便,对宝玉、对姑娘们名声不利。   想罢对李纨道:“知道了,你先送她回去吧,我自有道理。”   李纨出来 ,王夫人便也出房,到了老太太房里,婉转说了要宝玉搬出之事,贾母不语,两眼看着王夫人的面容,道:“是不是有了什么事,你不会仅为了那园子是林丫头的,就要宝玉搬出来。”   王夫人慢慢道:“近日宝玉房里不干净,常有动静,宝玉不得安生,再住下去,影响了宝玉的身子。”   贾母不信道:“你这是借口,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宝玉房里那点子事,只怕如今掩不住了。你且说说袭人一心要回来,是不是有隐情?”   王夫人少不得道:“您看得准。珠儿媳妇看她似有喜,我觉着不如先把孩子养下来,至于袭人,以后再怎么处置都行。”   贾母想想道:“宝玉已经大了,也该搬出来了,等他老子回来,你与他说一声,明儿一早就搬吧。”   王夫人回自己院子,边念经边等贾政回来,半夜时分,贾政方回来,没等王夫人开口,贾政便交待她尽早要宝玉搬出来。   而宝玉房中,真的是不干净,那宝玉整晚想心事,神情恍惚中便觉房中灰影晃动,似乎又有女子在耳边低语。 第65章 同续琴曲   大观园正式过到黛玉名下,贾政便要宝玉搬出来,王夫人也因李纨告知她袭人有了身孕,为留下宝玉子嗣,只有先留下袭人,只是宝玉不得不搬出园子。   林红玉讲罢宝玉的事,黛玉却是心上一松道:“搬出去正好,也免得太太整日悬心。宝玉也不用为难袭人的去留了。”   心下暗道:险些儿害了袭人。怪不得袭人要去死,让她一个未嫁女子怎有脸面去见世人?若不进府,今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活?   此时黛玉心如止水,波澜不兴,心中惦念宝玉之处,唯有割不断的亲情。   想罢对林红玉道:“你们总算相处一场,有空便过去看看,只是不要露出是我的意思。”   黛玉心中所想,那袭人到底是宝玉的房里人,说起来也算是她的半个嫂子,她与太生分了,也令宝玉难堪。   林红玉点头道:“我知道了。姑娘也别生她的气了,与她生气犯不上。”   林红玉但见眼前主子姑娘貌婉心娴,眸含秋水,心善若水,不由越发觉得自己来潇湘馆是对了。   黛玉淡然一笑道:“我怎能和她一般见识。”   却说贾母房里宝玉无精打采的呆坐了一会儿,已听见王夫人一早便派了下人到花家传话,并接袭人回府,他没有什么可惦记的,袭人必是会回来的。王夫人也回房歇着,他便一人走出来,腻腻歪歪无处可去,站在贾母院子里想了半晌。   怡红院正在搬家,林妹妹不知因何与他有气,拦他入门,宝姐姐那里是他本要避的。从前林妹妹也与他三天赌气,两天不理的,那时是因为不知他的心事,二人话说开也就和好如初了。如今林妹妹大了,林妹妹对他的关心如故,可他却觉得林妹妹的心冷了。   经过王夫人的院子,一脚跨进,探身往里走,却听见王夫人的声音道:“现在宝玉搬出来,离我近着,离林丫头远了,我才放心了。在我身边,我也好看着他读书,将来有宝丫头管着,我不担心。也不知那林丫头有什么可好的,宝玉一天到晚的到她那儿去,我真怕她把宝玉带坏了。”   薛姨妈的声音道:“也是你一直犹犹豫豫的,宝丫头劝过你多少回,要么让宝玉搬出来,要么让姑娘们搬出来,一来为宝玉好,二来也省了开销。”   王夫人的声音道:“其实林丫头还是识趣的,自上次听到我吩咐袭人防她的话,她与宝玉疏远了不少。我就是担心宝玉,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房外宝玉霎时呆住,脑中空白,下面的话便没有听进一个字。   却原来因他害林妹妹受责难,却原来是新娘阻隔了林妹妹的心。   转身走出,来至屏后廊下闷坐。他开始意识到,在林妹妹,娘亲与袭人之间,矛盾越来越明显。娘亲喜欢宝姐姐、袭人那样的女子,显然不喜欢林妹妹,这世上娘亲他逆不得,袭人他舍不得,而林妹妹却是他的精神所系,万万离不开的。可这三人竟是难以共容。不是林妹妹容不得娘亲与袭人,却是娘亲与袭人容不得林妹妹。   林妹妹巧笑嫣然,聪明俏皮,不带尘俗烟火气,娘与袭人同为贤良温厚之人,为何就是不喜欢林妹妹呢?   呆坐了半天,越发情绪低落,实在无情无绪的,无事可做,无心读书,宝玉决定出去走走,不知不觉来至北静王府门前。   北静王少王爷水溶恰巧并未外出,有下人引宝玉到书房。书房外孙绍祖垂眉肃容而立,原来他做了水溶的侍卫。那宝玉因他对二姐迎春无情,让迎春伤心,心中难免对孙绍祖有气,无视于他,迈步入书房。   见少王爷一身青衣长衫,黑发束起,正坐在古筝前凝眉。而卫若兰守在水溶身旁,宝玉与他打过招呼,又与水溶见礼。   水溶见宝玉进来,点头请他坐下。   水溶抬星眸望宝玉道:“宝玉,我正在补一个曲子,你听听看。”   水溶扬手抚起来,琴音流转,飘飘洒洒而出。   宝玉压下心头烦乱,静坐那里,倾神细听,觉得似曾相识,依稀听过,再听下去,渐听渐觉得与林妹妹所抚极相似,不过,林妹妹琴声中透着轻柔和缓,而水溶则显得刚强洒脱,并不完全相似。不过方才的心烦意乱却随风而去了。   琴声忽断,恰如当初他痴坐林妹妹院外情形,听得情难自已般。   水溶俊脸沉思道:“每到这里却是不通,转不过来。”   宝玉回神,猛想起林妹妹写给他的曲子,恰可补上这段,笑道:“我这里有了,我写下来,你试试看。”   宝玉走至书案前,孙绍祖上前来研墨,铺纸,宝玉冷脸观瞧孙绍祖做这一切,等他做完让开身子,方提笔写下来,笔墨未干,便递与水溶。   水溶接过轻声吟唱,秀眉一挑笑道:“正是这样,我今日才知道,宝兄弟竟有这个本事。”   宝玉有些得意一笑,不答。   水溶转身大步到琴前,接着方才那段弹奏下去,又有一、两处停顿,稍一思索便也弹出来的。   卫若兰却在一旁拿纸笔记下来。   整曲弹下来,回头再思,仿佛看到月光下一柔弱女子的心事,似听到她含愁时悠悠的叹息与欢心时轻轻的笑声。   曲罢音尤在,房中人心中回味,良久水溶起身,对宝玉道:“看样子这曲子原为一个女子所做,我思量半天才想明白,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昨日我去见皇兄,他给了我一页片段,非要我谱了出来,今日谱到这时,才谱得有些眉目,却卡在几处,还好有你助我。”   宝玉摆手道:“我哪里会写谱子,琴都没摸过。”   水溶咦道:“我也没听你说过你能抚琴,莫不是你府里哪位姑娘做的?”   宝玉嘿嘿一笑,不敢往下说。   水溶道:“看来我没有说错。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姑娘所做,连皇上也喜欢。”   宝玉问道:“就是皇上下旨要城里女子都填的那个谱子吗?我没大注意,好像我那些妹妹也没交上。只有表姐交了一份。”   水溶疑道:“难道是你表姐所做,筠表妹说的有道理,你府里的姑娘们都是才貌双全,不可小觑。”   宝玉又道:“既是皇上给你的功课,我便提些意见。我原听过这支曲子,与你所谱,相差无几,但有一、二处韵味不同。”   水溶忙问道:“在何处,如何不同?你说说看。”   宝玉便细细想来,说出自己的感觉,水溶重又坐下,按宝玉所述重来过,由卫若兰记下来。   重新听一遍,宝玉方点头笑道:“差不多了。”   水溶也笑道:“我也可以交差了。”   与宝玉相视一笑。   宝玉流连到晚间,才回贾府,彼时麝月他们以及府里男丁们已把他怡红院的全部家当搬至王夫人邻院,而袭人果然已在,坐在房里低头绣活,脸上温柔和顺,一身贤淑之气,却是温馨画面,宝玉便挨在袭人身边,说了别后离情。   而这一日林黛玉倚在床上看阵书,湘云去了探春处下棋,黛玉便又去栊翠庵找妙玉参禅。一日无话。   次日一早,贾府里喜鹊枝头喳喳叫,有喜事到门。宫里夏公公来贾府,传元春口谕,原来皇上要各府献琴谱的女子入宫,贾府姐妹们可一同前往。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宝钗等人跪接了口谕,谢了皇上恩典,贾母吩咐王夫人给夏公公银钱,夏公公怀揣银子离去。   贾母笑道:“姨太太,还是宝姑娘有本事,做的谱能让皇上认可,连我贾府姐儿几个都跟着得机会入宫了。”   薛姨妈笑道:“还不是沾了才老太太的福气,不然哪有宝丫头出头之事。”   口上谦虚,面上难掩的喜上眉梢。王夫人也不再摆着一张臭脸,面露微笑。   宝钗却是安然若泰,仿佛与她无关一般。   黛玉姐妹便笑着与她道喜,宝钗自谦着推了。因要梳洗换装,与贾母告罪,先回府打扮去了。   探春、惜春便也回院准备,贾母问道:“林丫头、云丫头可要跟着去?”   黛玉摇头道:“我却不喜热闹场面,进宫里又拘束着,实在无趣。”   湘云也道:“本来想凑热闹的,看她们那么麻烦,还是免了吧。我和林姐姐留在家里好了。”   彼时宝钗收拾停当,缓缓进房来,与贾母、薛姨妈等人辞行。但见宝钗薄施脂粉,轻扫翠眉,淡淡的点了唇,真是冷艳逼人。上身穿掐金包身小袄,下身穿蜜黄色八幅绣花裙,绾着牡丹髻,没有珠围翠绕,唯项下金项圈闪着耀眼的金光,款款来至众人面前,有香气从她身上透出,端得是人间宝贵花儿一般。   王夫人与薛姨妈极满意,在她们眼中,宝钗总是最出色的,把贾府女儿都压下去了。   贾母笑道:“宝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才气有才气,这一去,必要胜过群芳,受赏赐了。”   薛姨妈忙谦了,转脸与王夫人相望,二人是笑在面上,喜在心里。   探春与惜春也打扮了过来,探春是湖兰色上襦,披着流苏,裹着一身杨柳细腰,下身穿同色的兰花暗底绣花裙,头上那枝金凤钗,妩媚中透着英气;惜春上身淡绿色褃身小袄,系一条淡绿色百折长裙,清雅秀丽,二人娉娉婷婷,轻移步,走至房内。   薛姨妈笑道:“她们姐妹才是出众呢。宝丫头痴长几岁,懂得多罢了。”   一时姐妹到齐,二人与宝钗一同出府上车辇。林黛玉却是心静如水,与湘云含笑送她三人出门上车。   却说宝钗姐妹的车子在皇宫后门处停下,夏公公已派小太监等在这里,见她三人到来,问了明白,便带三人进后宫。   宝钗三人不由拿眼看后宫景色,虽不敢十分张扬着,也把一路景色看到,真是又一番景象,比起南安王府来,不知富丽堂皇了多少,一边暗观赏,跟着一路走至凤藻宫。   元春一身宫装,在宫时里已等了多时,原来别府的千金小姐陆续都到了,她姐妹却是稳稳当当,此时才到,元春少不得心急。   见到自家姐妹,忍不住眼圈发红,自己生生咽下去。上次相见,已是三年前了。   看姐妹身后,并无林黛玉,元春有些失望,她记得母亲王夫人说过,姑姑的女儿是会抚琴的,这次因何抗旨不补曲谱,而且也不入宫呢。   宝钗福身一礼道:“民女薛宝钗见过娘娘,愿娘娘千秋,福如东海。”   元春恢复了平静,神色淡淡,伸手免了礼道:“自家姐妹,无须多礼。”   探春姐妹也过来见了礼,退过一旁。元春赐了坐,宝钗坐在下首,探春姐妹在自己两旁坐了。   抱琴笑道:“娘娘,宝姑娘模样有几分娘娘的影子呢,将来必也是大富大贵的命。三姑娘与四姑娘也是出挑的,比其他那几家小姐强了许多。”   元春淡然一笑,暗暗细细打量宝钗,见宝钗端一身美艳端方,大器从容,进退有度,果然有大家女子的风范。   元春脸上不动声色,平和道:“你送来的谱子,我已看过送给了皇上,皇上准了我的主意,请姑娘们进府来,还有其他府上的千金,也都到皇宫一试 。到时由北静王少王爷评判,能让龙颜大悦的,便有赏赐。”   宝钗堆笑道:“我们怎能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即便能弹得一两曲,她比不娘娘琴艺高超,不过是娘娘让着了。我们都是托了娘娘的福气。”   元春微一笑道:“宝姑娘会说话,自有的你们的好处。你先弹一曲,我听听有几分把握。皇上尤其点了那你补的一段,抱琴给宝姑娘指出来,让她只弹那一部分吧。”   宝钗心中自信,从容坐下,伸平双指以指抚琴弦,一拨一挑,指下悠悠扬扬响起琴声,元春侧耳听了,还觉满意,比之自己,虽差了几分,那技法还是娴熟,再练一阵,必不相上下。   却有些担心,皇上能否喜欢,不过,她虽抚得不是太出众,作出的谱子还是不一般的,如今已走到了这步,还是要走下去,姑且让她试一试,此时也只有一搏了。若能入了皇上的眼,也许就是转机。 第66章 几多欢喜   宝玉因在府中无趣,信步来到北静王府,恰巧看到水溶在补曲子,便把所记的黛玉的琴谱说与水溶,助水溶补全。而贾府里元春下谕旨要宝钗及贾府姐妹入宫,宝钗、探春姐妹便盛装前往了。   凤藻宫里元春与姐妹们叙一阵家中诸事,粉面上渐露出笑容来。那元春唯有每月二十六日外祖母与母亲进宫之时,才能享片刻天伦之情。如今能与自家姐妹面对面亲近,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宫中寂寞岁月悠长,能见亲人,才是心中渴望的。   元春不由走下座来,一手拉了探春,一手拉过惜春,看一眼探春秀丽机敏,个性张扬,再看一眼惜春清雅孤绝,不容人侵犯,自己与她们血脉相连,她舍不得放开手。   重又落座,问到姐妹们喜好与擅长,问到读过什么书,问到她们的趣事与糗事,说到开心处,元春不由莞尔。最后终于忍不住问到宝玉之事,宝玉是她手引口传带大的同母同胞弟弟,她待宝玉的感情,不亚于母亲待宝玉之情。她与母亲、外祖母一样都极疼爱宝玉,把贾府的未来寄托在宝玉身上。   言谈举止间,元春留心薛宝钗品貌。那薛宝钗在娘娘面前不多言,不多语,稳稳当当含笑而坐,倾听她们姐妹叙亲情,时而插上一两句,显然是三思过后才开口,而那话语中隐隐露出,平日里她常规矩着姐妹们,提点宝玉上进,姐妹们是以她为表率的。   元春见薛宝钗与如今的自己气质三分相似,一身高贵、明艳,心底也是暗赞宝钗的,不过这一场言谈下来,她从薛宝钗的娴静沉稳中品出了心机深沉,从宝钗眼中读出一抹精光来,不由暗自惋惜,这等气质在皇室内及后宫中凤凰似的捧大的女子身上随处可见,比比皆是,想要从她们中脱颖而出,不那么容易。   当年宝钗参选公主、郡主伴读,本有七分把握,却一半原因败在她的家世与惹事生非的哥哥身上,宫里对参选女子的家世,早就摸得透清。   还有一个原因,薛宝钗虽然端庄贤淑,有才有貌有德,却太过张扬,好自托大,总要压下别人去,那水濛公主极不受用。薛宝钗便失去好风凭借力上青云的机会。   元春转而想到自己母亲,母亲一心的喜欢宝钗这种稳重、大方,想要留在身边,若让她为宝玉正室,以母亲的天真烂漫,如何能掌握得住宝钗呢?   摇头劝自己先不要多想,好好享受亲情才是。那元春自上次省亲以来,今日才得见至亲骨肉,真是最开心的一天,心上的欢愉是难以言述的。   此时便有夏公公俯身对元春道:“娘娘,该让姑娘们去小公主那儿了,小公主来人问过了。”   高傲的元春一声轻轻的难以察觉的叹息声出唇,看看望着她的姐妹们,对夏公公点头道:“罢了,你带她们过去吧。”   夏公公回声:“是。”以尖细的声音对姑娘娘们道:“跟我走吧。”   宝钗、探春、惜春便整妆跟在夏公公身后走出来。   元春望着她们走出去,人影不见,眼角溢出一滴泪。   夏公公便带着宝钗与探春与惜春离开凤藻宫,宝钗姐妹缓缓走在后宫石径上,此时才有闲心仔细打量宫中景致。   身处在长长的游廊之上,抬头看长廊壁上绘满传说故事、珍奇花卉,真是惟妙惟肖。展眼看阳光下后宫里一片金碧辉煌,气势富丽,到处可见风格绮丽的角楼,远处湖光山色,交相辉映,充满自然之趣。   走上玉石桥,手扶着桥上两侧形状各异的十二生肖雕像,稳步便来到烟波浩淼的湖畔,公主壮丽辉煌的寝宫就座落于此。   夏公公尖着嗓子与公主宫外的太监说了来意,便有太监进去禀告了,不大会儿功夫,有宫女出来传话,请贾府姑娘们进去。   姐妹们低头随夏公公挑珠帘走进,人过帘动,一阵脆响。书案之前,一名淡妆女子正全神执笔作画,并没有穿宫装,却透着一身贵气。见人进来,她也没有抬头,过了会儿,方抬腕停笔,目光炯然望过来,宝钗等人便感到一股凌驾于人之上的目光临到自己身上,看到她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此人是公主水濛,本是皇上最小的妹妹,为同母所生,自幼得太上皇与皇后的宠爱,却养成古怪精灵的个性。   今日皇上请各府女子进宫,正合了她的性子,可以见到许多不同个性的女子。平日宫里哪个妃子、太监、宫女不是敬着她,宠着她,说恭维话。她但觉无趣,心中寂寞,一句真心话也听不到,能与她说得来的也只有萧挽筠而已。   于是她请皇上哥哥下旨要各府女子与她一会细品,其中的比试她也要能与。其他府的女子她已见过,唯贾府女子来得迟了。   夏公公挨个介绍过,宝钗、探春、惜春与水濛施大礼见过。   水濛走近宝钗、探春、惜春身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探春瑰姿卓艳,顾盼神飞,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惜春清秀淡雅,桃羞李让,却有超然之气;而宝钗肌肤如雪,丰容秀美,大度从容,冷艳透骨。   水濛点头道:“果然贾府女儿与众不同,挽筠所说不错。”   又看着宝钗道:“我似见过你,却想不起来。”   宝钗堆笑道:“公主贵人多忘事。”   自已踱步细想,忽然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年选伴读时,来参选的人中有你一个。”   宝钗一笑道:“可惜民女无缘服侍公主。”   公主扬脸笑道:“服侍我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可是不好伺候的。”   宝钗但笑不语,水濛道:“看今天你能不能胜出吧。若能胜出,自有你的赏赐。”   宝钗应道:“谢公主吉言。”   水濛对夏公公挥手道:“好了,你带她们去汇芳园吧,其他女子都在那里呢。”   夏公公答应一声,退身出来,对姑娘们道:“走吧。”   宝钗姐妹走出来,随在夏公公身后,衣带飘飘往前走。穿廊过桥,来到汇芳园。那里又有单独的院落,供各府小姐休息。   彼时早有宫女安排姑娘们进各自的院落,宝钗、探春、惜春便在一处。   一时各院里缓缓舒舒的响起了琴声,或悠扬、或清越,或优柔飘渺,宝钗端坐于琴前,随手拨弄起来,心中想着皇宫的富丽堂皇。   而探春便与惜春素手拈棋对奕。   正此进,院中响起轻脆的女声,有一女子进到院子来扬声道:“贾府的姑娘在里面吗?”   宝钗起身向外看,见一华服女子,一身珠光宝气,盈盈十五,娟娟二八,凤钗头上风,双珥照夜,煜煜垂晖。宝钗不知此女子何人,看样子身份不简单,只得走出来笑问道:“姑娘何事?薛宝钗怠慢了。”   那女子乍一见眼前女子明艳照人,不比自己差一分,面色一顿,听到她自称薛姓,方轻篾地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皇商薛家女子呀。”   那女子扬着脸,双眼朝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道:“我呢本来是要唤你们到我那里去的,看在你们是元妃娘娘的姐妹,我才特意来看看你们的,我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萧挽筠萧郡主称道。”   探春与惜春听见,少不得走出来寒喧,却不知如何称呼。探春想要问,宝钗以眼神止了她要出口的问话。   那女子身边的侍女笑道:“我家姑娘是忠顺王女儿,穆青郡主。”   宝钗、探春、惜春重新见礼,穆青方满意点头道:“不过如此吗。我还当有什么过人这处,我可是王爷的女儿。”   说罢转身拧身往外走,不期迎面遇上莺儿走进来,那侍女本摇着帕子落后一步,与莺儿擦肩而过时,一不小心失手落下,那侍女站住身,伸手拦莺儿道:“你给我捡起来。”   莺儿一脸委屈道:“明明不是我碰掉的。”   那侍女道:“不管是不是,我原拿的好好的,你一来就掉了。”   穆青郡主也停步不耐道:“你怎么这么多事,和她啰嗦什么,要她拾起来就是了,不捡就送她见官。”   莺儿极委屈,更没有了主意,拿眼去看宝钗。   宝钗知道莺儿冤枉,也只得走来对莺儿道:“是你不对在先,还不给人家拾起来。”   探春冷冷道:“我亲眼看见是她自己掉的,怎么反推到莺儿身上。”  宝钗忙以手拽探春的袖子,要她不要再说。   莺儿哭丧着脸,知道她姑娘不会护着她的,忍气弯腰蹲身,以手捏起,起身交到那侍女手里。那侍女却不接,拿眼斜她,莺儿回头看宝钗,宝钗想想走上前来福礼笑道:“姑娘海量,怎能和她一般见识。”又走到忠顺王郡主身前柔声缓语道:“都是我的婢女不好,冲撞了二位,我在这里陪罪了。”   穆青郡主道:“罢了,她也是不小心碰到的,我也不是小器的人,我府里也不是仗势欺人,怎么会和她过不去。”   对那侍女道:“你还不快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那侍女低头道:“是,我还不是为了郡主的尊严,她若不拾起,我是没什么,可是她看不起郡主你呢。”   宝钗脸胀红,开口说道:“民女万万不敢,郡主走好。”   穆青郡主道:“谅你也不敢。”说罢侍女扶着她,扭着身子,摇摇摆摆的走出去。   二人走远了,宝钗方瞪莺儿一眼,回身走到琴前坐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便把心中青云志向想起,当年自己若能入宫,伴在公主、郡主旁,不是可以和那侍女一样趾高气扬,岂能有今天这般羞辱?谁敢轻视于她?若能伴在君侧,可是于家于已有望。不过,皇上的其他妃子家世显赫,自己在她们面前,是不是也如方才一般要低声下气,矮人一截。现如今就是进王府做妾室,是不是也要居于所有人之下,俯首低眉,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呢?   缓回头,瞥一眼莺儿,却是委委屈屈坐在房里生气。宝钗心中长叹一声。 第67章 汇芳争艳   元春与探春姐妹共叙她姐妹间趣事后,宝钗等人去见过公主,方到汇芳园歇下。不料忠顺王女儿来此走动,莺儿与她侍女起争端,宝钗只有忍气压下此事。   房里的莺儿声音中带着愤怒道:“姑娘,想我们在贾府里何时受过这等气,谁不敬着咱们,q我们在贾府里就如同咱自己家里一般自在。”   侍书低声劝她道:“罢了,如今这是在宫里,哪一位身份不比咱们高,你就忍下吧,怎么能由得你的性子?”   莺儿依旧是不甘示弱地道:“我却不信,凭我们姑娘的那些好处,凭着元妃娘娘表妹的身份,凭着你们贾府的势力,我们姑娘会出不了头,说不定这次就能进宫伴驾,到时就扬眉吐气了。”   本受挫的宝钗心中一动,回首斥莺儿道:“胡说什么,我没有责罚你便是了,你倒不平起来。”   探春也道:“莺儿快打住吧,要是有人听见你的话,连你姑娘也要被撵出宫去,到时反害了你们姑娘。”   莺儿撇撇嘴,眼中含着不愿,却将要出口的话咽下回去。   宝钗回首把方才不快撇开,自已打定主意,她还是那番志向,为自己,为薛家,她要成为人上人。便又转身来与探春有说有笑,不慌不忙拿眼瞄了莺儿一眼。莺儿会意提锦袋,出了院子。   半个时辰后,莺儿回来,宝钗拉她到僻静处,莺儿方悄悄对宝钗道:“除了几位郡主,各命官的女儿差不多全都送到了,穆郡主给了两份。”   宝钗满意点头,主仆二人分开,宝钗又来与探春、惜春谈笑,探春、惜春却已猜到莺儿去做了什么,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装作不知,只与宝钗的言语更疏离了些,莺儿也与侍书说话去。   坐了阵子,有执事太监到各院宣了皇上旨意,要姑娘们准备五项比试:女红与琴,棋、书、画,胜出者为女状元,并获皇上赏赐。   彼时南安王少王爷萧鹤轩带随从走进院来,那南安王少王爷一身英挺,剑眉朗目,阔步而入。宝钗、探春、惜春移步出院见礼。   南安王少王爷见出来三位姑娘,问了府第,芳名。一眼瞥见探春,见探春见过礼抬起首来,发丝飞扬着豪迈,眉间凝着英气,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在三人中如仙鹤傲首,再看惜春的冷淡脱俗,宝钗的端庄贤淑,探春豪爽的光芒在南安王少王爷眼中便更分明地掩住了其他。少王爷心中一喜,目光炯炯,不由注视了探春许久。   身后人发下了三份丝线,说了规矩,萧鹤轩方叫出院中当职太监,转身出院来,低声详细问过。   小太监便把方才一幕原原本本说与萧鹤轩,说到探春为莺儿说句公道话,萧鹤轩暗赞探春敢于直言一句,炯炯目光望向院中人影。   萧鹤轩走后,已快要到规定的时间,宝钗姐妹正在翻看丝线与样图,思着如何来绣,忠顺王郡主的侍女走进来笑对宝钗道:“我们郡主要我来谢过薛姑娘了。”   宝钗微仰起头,看那俏丽的侍女轻步走近来,便笑道:“何足挂齿,还要姑娘特意跑一趟。”   那侍女随意地走到丝线前翻看一番,探春与惜春只冷冷看着,并不言语,却听那侍女笑道:“郡主说,薛大姑娘极有本事的,必会胜出。”   宝钗闻言自信一笑,并未自谦。   那侍女又道了告辞,便如来时般轻悄悄地走了出去。   被那侍女一搅,思考与准备时间便有些紧了。姐妹三人静下来归座看线,却觉出线与方才不同了,质量与成色差了许多,显然被那侍女做了手脚。   三人不由生恼,却无证据可指责于她。   唯今之计只有运用巧思,三人不约而同,心中有了计较,这暗色倒也适合那幅样图--寒鸦戏水图。   一个时辰过后,各女子交上绣品等待消息,彼时由皇宫的绣女先看过,选出上等来,再由公主过目。   入选的绣品按名次挂在汇芳园的华厅内,各小姐们都来观赏。一时厅内仙女如云,衣袂飘飘,窸窣作响,脚步细碎,香气阵阵。   人群中却闪出一个惹眼的红衣女子,原是穆青儿摇着帕子走到宝钗身前,盈盈地笑道:“想是薛姑娘稳拿第一的。”   萧挽筠恰也在此,水般的眸子微动,显得娇俏可爱,声音如铃般道:“你们相熟?我没听你提起过。”   穆青儿放下帕子,言语轻巧,有意无意的道:“她哥哥与我家来往的,他每月都要送礼到我们家,这几天他哥哥给我哥哥办事去了。”   说罢又与萧挽筠谈笑几句,摇摇的走开。   远处声音略有嘈杂,许多姑娘站在绣口前品评,从后面往前一一看来过,倒先看到了宝钗的,名列第四,待看到第三名,是惜春的绣图,第一名的却是穆青儿的,烁烁地摆在那里,分外耀眼,宝钗的却灰暗地卧在后面,十分碍眼,宝钗不由想起方才穆青儿那些言语神情,心中生怨,若不是穆青儿换了丝线,凭她的绣技,怎会落在后面。又想到这原是错在丝线不好,怨不得她,接下来还有四项比试,她定不能失手的,思及此,便也就释然了。   回归院子里,宝钗闲坐,心中虽是想通,却还是堵闷,却见莺儿的身影闪进来,宝钗望向她,主仆心意相通,莺儿说道:“姑娘,我问过公主身边的宫女,那宫女说公主见了姑娘的绣品,技巧绣法本也喜欢,可是又觉得少了一份自在悠然,活泼灵动,因而才落在后。”   宝钗听了,又喜又闷,心中五味杂聚。   这一场比试后,接下来是诗文、典故及见识,宝钗只得放下心头之闷,用心比试,倒是胜出。   宝钗心中甚喜,又暗自警言自己,万不可露出锐气,骄兵必败,宝钗怀着此心,又进行了围棋比试,却又有些失望了,这一次是神武将军陈也俊的妹妹独占鳌头。   午时,众女子们放松小憩,可以在园子里走动。   探春、惜春被萧挽筠拉走去顽,宝钗因思她原也夺了冠,心中便豁然起来,与莺儿信步走着,迎面的风儿吹来,细细凉凉的,好不惬意,不免使人欣喜,任宝钗如何端庄,究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心中也怀着一丝的恬美,再加夺冠之喜,面上不由透出盈盈笑意,裙摆微动,摇摇的走着,便到了一处花丛,偏有一处花儿稀落,独独了开了两三朵蓝花,花儿沉静安恬地随风轻曳,这蓝色的花儿原是不常见的,宝钗眼中一喜,脚步稳稳地走了过去,垂首毕眸轻嗅,面上尽是怡然之态,待嗅过,宝钗细看了这蓝色花儿,娇嫩得欲滴水似的,目光流转着笑意。莺儿见自家主子喜爱,便走过去随手摘下一朵来,递与宝钗道:“姑娘今日上午胜出,下午的比试姑娘也不在话下,明日说不定姑娘就搬来这里呢,摘一朵也没什么。”   宝钗接过,拿在手中端祥,想自己本不爱戴花阿、朵的,不过今儿心情甚好,不免也露了平日难见的女儿娇态,回想起来不由会心一笑,觉得格外地悠然舒坦,思及自己当是如杨妃花前一笑醉千秋了,面上微羞,只捧着蓝花难得痴笑。   忽一阵秋风吹来,将蓝花从宝钗的手中吹落,翩然地飞转着,宝钗忙俯身拈住,方拾起欲再看,却又觉得没趣,自己何必为一朵花费这周折?这花岂值自己倾与一笑,俯身去拾?宝钗待又看了一眼那花瓣微微皱起来的蓝花,面色上划过一丝不舍又浮起一派贤淑,转身便将它扔在地上,与莺儿向前走开。   宝钗与莺儿正慢步走着,方行了一段距离,身后一个颇尖的嗓音响起,原是被一太监叫住,宝钗不知何事,只得停步回首看去,却见公主急气冲冲走上来,俏脸怒的微红,柳眉皱起,手里捏着那朵已打蔫的蓝花,宝钗忙垂下头躬身施礼。   公主启唇问道:“方才你动过我的花没有?”   宝钗心中一颤,便知那花必是公主喜爱的,别人碰不得的,如今被莺儿掐掉,随手丢在地上,公主定然是见了不悦,来问罪的。宝钗心思回转,低头慢语道:“公主看我身上可有这些闲饰。我若要欣赏,立于花旁就够了,公主水濛依言退后一步,在稍远处打量她一番,却道:”那可说不定。“   宝钗堆笑,如忽想起一事来,稍提高了些声音,道:”我来时,见一红衣女子刚刚走过。“   公主水濛垂睫微思,静如秋月,再抬眸时眼中燃着点点怒火,狠狠地甩开帕子,冷笑一声道:”若被我抓住,我不轻饶了她。“  说罢满心怒意地转身,她本是带着画具欲来画下这朵花来作考题的,却不想自己最喜爱的花竟凄凉地被抛落在地上,心里顿然怒火中烧,气鼓鼓地走开,却与身后捧墨的宫女撞了下,那宫女一个不稳,手里的墨水飞了出去,正溅到宝钗一派正气的脸上,丰盈的身上。   公主粉脸通红,气不可遏,也未觉察,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去。   那名宫女忙赶过来蹲身拾了墨盒,起来对墨水溅身的宝钗抱歉道:”对不住姑娘了,我得马上跟公主走,待会儿姑娘自已擦吧。“   说罢掏出一方丝帕塞到宝钗手里,匆忙小步跑着去追公主。   宝钗忍了气,点头道:”你去吧,我不碍事。“   那宫女转身而去,不免心中过意不去,原来她方才看宝钗原本高雅,白皙的容颜上几点子黑色墨迹,恰如黑梅绽放。   莺儿忙用帕子给宝钗擦拭,嘴里嘟囔道:”今儿真是倒霉,净碰上坏事。“   忙了半天,把脸上墨迹擦掉了,莺儿再看宝钗,宝钗原本细腻如雪的肌肤现在却灰暗暗的。   如今这样子怎能见人,因夺魁而生的好心情便烟消云散了,对下午比试的踌躇满志也先丢开,少不得掩面匆匆往回走,先回房换衣裙。   宝钗满心的怨气,只顾匆匆的向前走,也不知了方向,却听莺儿持着帕子在后追赶宝钗,不住地叫道:”姑娘,来时可是这个方向罢?宫里这么大,我们莫要走错了去。“   宝钗头也不回,只厉声道:”怎么会错,定是这边。“脚步急急地望那边走去,心中宣泄着忿气,不觉得走到了一处林子里,四周都有些幽暗,林子里落叶簌簌的声音更是使莺儿忐忑,却知宝钗此时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言,只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姑娘,若不然我们先作个标记罢?来时却没有看到这个林子。“   宝钗此时的心也静了许多,便听到了莺儿的话,再看眼前这不熟悉的小径,一时呆了,竟果真迷了路,走到了僻静无人处去,心中大悔。   眼前再无路欲回头,宝钗一步三顾地向前走着,脚步慢了许多,心中有些颤颤地,莺儿紧紧地跟在身后,不时蹲下来放一块石子作标记,宝钗忽似看见了一角房屋,便快走了几步,竟终于走出了林子,一个不大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宝钗也未理会莺儿是否跟在身后,只顾向前去,听闻里面有人语声,宝钗立在外面,不知何去何从,却无来由的感到一种凄凄惨惨凄凄,连她一向自认为以冷静无情,也感到一股冷意袭身。   正踌躇间门忽然开了,冲出一个女子,看到宝钗立于门外,略一楞,宝钗正要开口问路,那女子全身扑上来,伸出细长的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语无伦次道:”你这个伪善人,装出一副贤淑德的样子,害死我的皇子,我要你给我的娇儿偿命。“   眼前人一身瘦骨,目光散乱,神情疯狂,俨然是个失常女子,因用了拼命的架势,拿出全身力气,宝钗以双手来掰那女子的手,却挣不过她,只觉眼前发黑,便要晕过去。   事出突然,憨莺儿听见声音也急急地走出来,见这情形,一时呆在那里,不知所措,跑开几步,口里乱喊着:”救命啊,杀人了。“   左右四顾,小径上却无人影,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急得直顾跺脚,眼见宝钗要闭上眼睛,莺儿顾不得一切,急上前来用力去掰那女子的手。   莺儿心中想着:难道今天把命丧在皇宫了不成? 第68章 轻云蔽日   汇芳园里群芳争艳,女红上宝钗落后,文采上争得第一。午间小憩时,无意中摘了公主喜爱的蓝花,因惧公主气焰及还报换线之举,推责于穆青儿。后又迷路于林间,命悬一线。   莺儿死命地去掰那女子瘦骨嶙峋的双手,正闹得不可开交,院门开处,另一年长宫女急步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站在那女子身后,柔声道:“娘娘,小皇子睡着了,你可别吵醒了他。”   那女子身子顿住,立时安静了下来,回首双眼直直的看着那宫女,看到她怀中襁褓,脸露出母爱之情,慢慢放下双手,回首走来,小心翼翼抱过那个襁褓,转身对她们嘘了声,面上柔情无限轻声说道:“你们别吵,我的宝宝睡着了,他睡得好香,我的宝宝很乖的。”   她的娟好的脸贴在襁褓上,身子左右摇着,哼着小曲,那曲中唱道:“乖宝宝,娘的好宝宝,娘的心肝宝贝。”   宝钗不自主退后几步,干咳了几声,方缓过神来,再看自己鬓发散乱,上身小袄的扣子被她弄断,裙上又是墨迹,真是狼狈至极。  那名宫女与莺儿扶了宝钗坐下来,那宫女脸含歉意道:“吓到姑娘了。姑娘是不是新来的,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冷宫,是姑娘不该来的地方。”   宝钗恢复了镇定,重拾了端庄样,轻轻点头,抬眼看抱着襁褓的那名女子,见她披着及腰长发,二十几岁的样子,面容苍白无血色,瘦不担衣,眉目却极秀美、婉柔,虽是神智不清,两眼无神,仍是风采迷人,楚楚可怜。想她从前,必是倾国倾城之色。   那被称为娘娘女子移步走来道:“你看我的样子还好吧,头发好不好,等下皇上来了,不能让他看出我生病了。”   那宫女道:“娘娘还和当年一样漂亮,,比当年还要美呢。”   那女子这才放心,紧搂抱着孩子一摇一摇的走开。   那名宫女方转脸对宝钗道:“这里少有人来的,姑娘快回去吧。”   宝钗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不由出口问道:“遇到了什么变故,会她变成这样?”  那女子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她原是将军的女儿,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太子了。本来是极受皇上宠爱的,真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皇上因她而冷落了其他妃嫔,谁知也为自己招来祸端。那年她生下一个皇子,生产时都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谁知等她醒来,再看到皇子时,那皇子却已是一命归天了。她本极脆弱,承受不了打击,虽然皇上一再劝慰,她还是越来越恍惚,太后又下令不许皇上看望于她,怕她发疯伤了皇上,她就更不好了。渐渐的,就这样了。有时清醒,有时发作,一发作就嚷着要人为皇子赔命。”   那边的女子忽然口里吟道:“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   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吟罢两眼望着蓝天,复又低头对襁褓道:“皇儿,你父皇忙于朝政,不能来看我们  母子,等他下朝,我们去找他。”   那宫女道:“其实皇上一直没有忘记她,对她极深有情义的,常来看她,也不对她禁足,可她的病却是越来越重,是她的心太痛了。其实她什么也不求,只不过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与皇上两人相守一生而已。”   宝钗呆呆望着那名女子,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那宫女又道:“姑娘,我劝姑娘一句,在这宫里要处处小心,时时留心,连睡觉也要多个心眼,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被人算计了,而且你不算计别人就要被别人算计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宝钗不由自主地点头,那宫女指点了道路,起身扶了她的娘娘慢慢回了院子,关上黑漆漆的大门,关上了一个女子的世界。   宝钗心中懊丧,志气顿消,呆坐半响,方沿着那宫女指的路,若无其事地与莺儿走回来。   一路上倒有人对她侧目,宝钗少不得以袖掩面,加快步子走回汇芳园来。   梳洗换过衣裙,便有姑娘到她院子里来走动,宝钗与探春、惜春含笑寒喧,少顷不少姑娘都围拢在院子里,齐来与宝钗道贺,又祝她下午的比试,必能获全胜。宝钗欣然接受了。   下午,先后进行了书法、绘画比试,那穆青儿却是没有参加,众人不解。识得她的人都知穆青儿一向张扬,有七分本事,九分显露,怎么会放过出头露脸的机会?   很快书法与绘画比试结果,书法上是探春胜出,绘画则是惜春与萧挽筠并列。   最后进行琴艺比试,众女子各自先弹名曲,由南安少王爷与公主先进行筛选,选出的再由北静少王爷挑选出类拔萃的,由皇上进行赏赐。   到了北静少王爷这一关,众女子便要弹奏所谱的曲子,一试高低。   宝钗与几个女子脱颖而出,此时宝钗因下午而生的退缩之心淡了些,既已到这一步,为何不一试呢?她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千金又有什么不同?也许今日就是转机,也许今日即能给薛家带来比贾府还要长远的富贵。   一同来到北静少王爷与公主面前,夕阳西下,晚霞火红,几名女子在晚霞的红晕中安坐,静心抚琴,琴声淙淙,飞上九霄,飞入耳际。   一身白衣,微闭目端坐于众女子面前的北静少王爷一皱眉,他原是有心要来洗耳恭听贾府女子亲手弹奏原韵味的,他却不信,他抚琴会输给一名女子?   昨夜他已将曲谱呈与皇上,并依宝玉建议,婉转悠扬的抚出来。皇上听罢,龙颜大悦,笑道:“还是皇弟心思巧,谱的出,也弹的出。已有九分神韵,九分轻灵,可惜只差一分,那晚的琴声有一分女子的柔心弱骨,也有一丝男儿的心怀博大。如今我在想,如果你二人联奏,一柔一刚,更加出神入化。”   那水溶原也极自负的,也难怪水溶生来高傲,他于王府中成长,年方少年,已是学富五车,天文、地理都极精通,又通奇门异术,相识的人中,未有高出他的。如今听到有人强于他,还是一女子,难免心高气盛,心底傲气顿生,七分不服,便生了一比高下之心,便想在今日亲自听一遍那琴声,到底差在哪里?   原以为会是贾宝玉的知己林黛玉林姑娘,从宝玉那里,他读得出林姑娘身上的诗魂与花魂,质本洁来的清纯,却不知还擅瑶琴,看这曲谱的风格,当是林姑娘所做 。若果真是林姑娘在琴上也他同齐,或是高于他,他有心与她成为知己朋友,又怕因他,而使林姑娘芳名有损。真是两难。   没想到大失所望,他目光遍寻不见林姑娘的身影,他自认见过林姑娘一、两面,应当不会认错,可寻视了一遍来宫里的众多女子,没有林姑娘的倩影。而众多才情各异的女子中,虽有几名琴声不错,竟只有薛宝钗的琴声中有一分神韵,难道原曲不是林姑娘所抚,若是薛姑娘所奏,她既来了,就该弹得全曲才是,怎么只弹出其中一小段?   北静王少王爷水溶俊脸一沉,目光似剑道:“薛姑娘,何不把这段曲子的原曲子弹出来呢?”   宝钗放平抚琴的双手,一端丰润的面容道:“少王爷,这即是整曲了。”   “少王爷,是她抄袭的吧。不然你点几支难度高些的,看她弹得出来不?”穆青儿尖细的声音传来。她本在人群之后观看,此时走上前来说道。   穆青儿被取消了比试资格,心中不明所以,因而贿赂了公主身旁的宫女,方得知真相,咬牙恨宝钗。她本是极爱出风头,要在众女子面前大展才华的,却被宝钗一句话,失了机缘。   北静王少王爷眉尖锁起,一拍桌案,道:“其中是否有隐情,从实讲来,若有半句隐瞒,提请皇上治罪。”   宝钗心念电转,方才的争荣之心便都抛开,眼前不由闪过冷宫那名女子。宝钗确实令人敬佩,大难于前,依然镇静如故,面色从容,不慌不忙,正色跪下道:“请恕民女有欺君之罪,民女本是一片好心。原曲为民女的闺中密友所作,我记在心里的,因她生性淡泊,不喜出头,并未补曲谱呈送,因而民女冒着对皇上不敬之罪,特意把她的其中一段夹在其中,若能得龙颜大悦,我正可将我的朋友举荐于皇上面前,让我的朋友得以扬名天下。”   此时的宝钗,心态上发生了逆转,原本自己入宫得荣宠的心淡了。她意识到在宫里生存并非易事,宫中的日子如履薄冰,处处受压,人人自危,稍不留神就成了冤魂,哪如她在贾府般游刃有余,备受青睐,上上下下的人都尊重于她。   探春说的对,嫁在贾家这等的殷实之家,做个当家主母。虽无十分的权势与荣耀,也强得过地位低贱的妾室,一生的平安无忧。   莫不如就成全了别人,让她像元妃娘娘一般,给家里带来荣华富贵。而她与至亲可以安享富贵,虽远没有有元春般的风光,却不必在刀尖上过活。以她的心机与才貌、妇德,以她在贾府下人中的名声,将来她要贾府里可以如贾母般尊荣。   那边厢公主已气得俏脸发青,她原本是想向皇上夸耀,她们女子也不是只会女红针线的,同样可以书画如诗。今天正选出这许多各具才华的姐妹们,她心正欢喜。   没想到宝钗做了欺世盗名之事,好在她说得巧妙,算挽回些颜面,可谁心里不是明镜似的。只怕他的皇上哥哥可要拿此事常常来笑话于她。   水溶身在皇家长大,自然知道后宫女子为了争宠而用尽心机,机关算尽,不惜朋友反目,骨肉相残,而此名女子来自民间,应该没有沾染了那些心性才是,怎么也是如何的心机深沉?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正该是纯真和顺,不谙世道的。   想及此,问道:“如此说,倒是你一片苦心。但不知那名女子芳名为何?”   宝钗微低头,垂下眼睑,微俯首视琴弦道:“是贾府老太君的外孙女,姑苏小姐林黛玉。”   水溶暗道:果然是她。看那谱子,竟要比得过我的,我偏不信。   水溶问道:“你方才言道你已把谱记在心里,那么你便把其余部分也奏出来如何?”   宝钗便有些犹豫,那晚黛玉弹奏之时,她确实听到,不过,那时她还未请人温习旧功课,若要她依样弹出来,实是有些难。即使想起支离片断,还不如不弹的好。   宝钗扬扬洒洒说道:“我的姐妹琴、棋、书、画样样见长,我二人并列齐驱,唯不同的是我以博学见长,她在琴上胜我。”   水溶面容一冷,面上如冷玉般莹然,道:“好,既这样,你在当场再做一首弹出来,大家听听如何。”   宝钗扬首自信道:“容我片刻时间。”不由深思起来。   那水溶并不多言,起身大步到御书房,公主紧紧相随。二人向皇上禀明今日比试结果,皇上便命公主颁下赏赐。末了,水溶方把宝钗之事说出。   皇上正阅典籍,听罢不由气恼道:“巧舌如簧,让人无懈可击。朕却不能那么看,不能免了她的欺君之罪,传朕的旨意,查抄了薛府。”   水溶忙止道:“皇上三思,皇上以仁治天下,不能失信于民。她既已说了一心为闺友,皇上若如此治她罪,以后谁还能为皇上举荐贤能之人。”   皇上直视水溶道:“你岂不是让朕明知被她欺骗,还要嘉奖于她?”   水溶摇头道:“臣正要她再做一首,若能做出,这女子便也有向分才能,免了处罚,赏赐却是免了。若做不出,再降罪不迟。”   皇上起身负手走了同步道:“真真令人生气。怎么民间的女子也如后宫女子一般充满心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水溶暗自摇头,女儿心本如水清澈见底,因何也这般工于心计,步步惊心?   水溶告辞,转身健步走回汇芳园。   汇芳园里宝钗已信手弹出一首曲子,并记在纸上。太监把字纸交到水溶手里,水溶瞥了一眼道:“也算做得出,但论水准却是差了许多,不能排除你窃取别人曲子之嫌。其实你的曲子有入选 ,皆只因那一段。现在侍卫带你回府,由你亲自去请林姑娘入宫来。”   宝钗张口要辩,水溶却一挥手,转身不再听。宝钗只得俯身应声“是”,便有侍卫推她上车,往贾府而来。   彼时,贾府里王夫人、薛姨妈、宝玉等人聚在贾母房里,已有消息知道要比试五项,王夫人慢言道:“女红上,我想宝丫头没问题的,德、言、容、工,宝丫头本样样都好,工上却是最擅长的。”   薛姨妈勉强笑道:“可惜宝丫头一身才华,若不是因为她哥哥的事,早就入宫伴在公主、郡主身边,如今也该有了好去处了。都是她哥哥不争气。”   贾母笑道:“宝丫头总会云开日出的。到时说不定贾家还要得她的好处呢。”   正等着焦急,已到了黄昏时分,听门上报宝钗在皇宫侍从护卫下回到贾府,王夫人等人心生欢喜,真想接出门来,但听得宝钗的好消息入耳。   那薛宝钗走进贾母房内,直到贾母床前,跪在贾母身前道:“老太君,都是宝钗不好,宝钗不想林妹妹风华被掩,忍不住向皇上称赞林妹妹,皇上便欲请林妹妹入宫一见。”   王夫人与薛姨妈本不解宝钗此举何故,闻此言,相对无言,心领神会。王夫人却是没有出声。   贾母不解道:“要她去做什么?那丫头一向疏懒,不愿走动的,若进宫受拘束,累到了,又要病一阵子。”   宝钗抬头看贾母道:“可是皇上口谕,请林妹妹进宫弹奏瑶琴。”   贾母脸一变道:“你林妹妹的性子清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才不在乎什么人前传名。必是你说了睦什么?”   跟来的侍卫已有不耐,出声道:“薛氏女子,少啰嗦,快请人出来。”   贾母知道厉害,此时硬不得,便对宝钗道:“你去林丫头那里请她吧,看你的福气了。看来要免不了一场风波了。”   转首对王夫人道:“着人候着贾政,若见他回来,速让他去北静王府与南安王府相求。”   王夫人点头应了,心中也忐忑起来。   宝玉却如被人击了一棍,林妹妹极不喜她的才名被外人知晓,如今弄得皇上都知道了,看来林妹妹必要恼了。   这边厢宝钗已稳稳走向潇湘馆,心中想着,无论如何要请了林妹妹入宫。   进门来,直入房内,见了林黛玉,脸上笑道:“林妹妹,你要谢我的,我向皇上举荐了你,皇上龙颜大悦,特要我请林妹妹入宫,。   那林黛玉正倚在床上,与湘云摆弄一串珠子,闻言抬首冷眼看她道:”好好的,你举荐我做什么,有了这好机会,为何不自己进去,反让了别人。“   宝钗笑道:”你我姐妹一场,有福同当吗。“   黛玉淡淡道:”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走动。“   宝钗不由讪讪,如今必须请得林黛玉出门,否则连累两府。黛玉是不惧生死,可宝钗不能不考虑两府安危。   宝钗少不得耐着性子道:”我知道妹妹生性刚烈,不屈服于强权。可你也要为老太太、宝兄弟想想。你的身家性命,荣辱与否,都关系着他们。若因你一人的任性,要连累他们身陷囹圄,你于心何忍?“   黛玉轻叹一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听,谁惹出来的事端,谁来担着。我不相信皇上会如此昏庸?“   宝钗无奈,不由眼中有泪 ,暗恨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既已如今,林黛玉就该入宫圆满了此事。不由自己坐在窗前饮泣吞声,偷偷抹掉一滴泪。又怨林妹妹 ,怎么如此不通人情?   林黛玉不想看她有泪不轻流的样子,强作则强的样子,便走出房来,逗弄檐下鹦鹉。鹦鹉一跳一蹦地,念几句黛玉的诗。   便此时,鸳鸯扒门,见黛玉立于檐下,走进来道:”林姑娘,北静少王爷求见姑娘。“ 林黛玉闻言抬头,正看到门外立了一少年人,那少年身材修长,丰神俊秀,目光如炬,眼珠墨如点漆,那人拱手一礼道:”姑娘,水溶求见姑娘。“   黛玉心一动暗道:原来是他,宝玉常常提起的北静王少王爷,南安王府外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人。他竟是神清骨秀,骨骼轻奇,不入俗流,身上满透着清傲之色。看他虽是出身高贵,并无纨绔、轻浮风气,从前竟错解他的。   此时黛玉不及回避,只得从容还礼,声音轻柔道:”黛玉不敢当,王爷有话请在门外讲吧。“   来人正是北静少王爷水溶与宝玉。   原来皇上听说是贾府林姑娘,不由想起太傅的女儿,心头想起了久远尘封的岁月,想起了那个娇嫩的小女孩,还有如花一般的心上人小蝶姑娘,如今太傅与师娘已仙去,小蝶又。。。。。。,一切物是人非,原以为群芳会中能见到他的师妹,师妹却如师娘般的性情清淡如菊,不入皇宫。   难怪,当年太傅遗言唯一女儿,不得入宫伴君,自己是点头承诺下的。   原以为借此机会,让林黛玉一展才华,自己也可与她相见,她却避了。   沉思中,听水溶言道:”皇兄,据我所知,林姑娘不畏权势,你若强求她来,她必不会来的。“   皇上水洺展眼看水溶龙姿凤表,玉树临风,心中一动,笑道:”既如此,还是皇弟亲自去一趟吧,我想你有办法请得她来。“   因而水溶随后驱车来到,见过贾母,叙了来由,便由宝玉与鸳鸯相伴到潇湘馆来。   水溶扬首向内注视,见青青竹林旁一素衣女子,翩若惊鸿,纤腰约束,眉宇间隐露一抹轻愁,一双凤目似泣非泣,不由想到那句”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水溶心中暗道:原来她清新脱俗,轻柔飘逸,风流妩媚,双目明如秋水清澈,浑身有着一股冷傲之色,又透出浓浓的诗意朦胧,果然与从不同。   水溶朗声道:”请姑娘移步到宫里与众女子一会。“   黛玉回身背向他,纤纤弱影,只轻脆的声音传来道:”民女受宠若惊,只是民女无心入宫,少王爷请回吧。“   水溶知道她会出此言,说道:”姑娘一人,身系两府,请姑娘三思。“   黛玉轻笑道:”我一个小小弱女子,能有什么能耐主宰两府的安危,再说皇上是圣明之君,绝不会因此等小事而为难两府。“   水溶暗自摇头道:”请姑娘前去,是因姑娘的琴声卓绝,琴传千里,皇上极喜欢姑娘的琴,有心请姑娘与天下女子以琴、以诗会友。“心中暗道:看来还得出一下策。   黛玉轻声道:”民女的琴本为从心而发,信手弹来,素无章法,为自己而抚,请知音人来听,高山流水之曲。若少王爷以势压我,迫我而去,我宁可废了这双手,再不摸瑶琴。“抬起纤纤素手,举到面前凝视。   但听水溶哈哈一笑道:”我看姑娘并不是真的清高、琴高,是姑娘怕自己技不如人,去了在众女子面前丢脸吧。“   黛玉倏地转回身道:”少王爷无礼,你太小看人。“玉面已胀红。   那边宝玉急得直搓手,他心中极矛盾的,入与不入宫,他都为难。   水溶自下了结论般道:”不然姑娘怎么不敢和水溶一往,定是你心生胆怯。“   黛玉心中万念全抛,气道:”去又如何?我倒不为与谁争一高低,我是为证我的清名。“   水溶俊脸笑意渐浓道:”这么说你敢和我入宫?“   黛玉哼一声道:”有何不敢。“   话一出口,惊觉上当,恰看到水溶俊脸上似笑非笑,黛玉心中暗恼,拂袖回身。   立了半晌,水溶也不催。黛玉暗道:罢了,总归是要去这一趟,都怪你自己沉不住气,还是不能一切淡然。这个臭男人,让我上了他的当。我却不能让他如了意,看他为难才行。心中拿定主意,回身娇柔婉转道:”少王爷,黛玉有个请求,少王爷答应了,黛玉才可以和你进宫?“   水溶问道:”姑娘请说。我能作主的,尽管答应姑娘。“   黛玉缓缓道:”黛玉要面戴青纱遮面,不露真容。“   水溶点头道:”这却不难。“想都没想话即出口,水溶方惊觉,竟悟到原来他也有一种私心,不想让外人见她。也许,是为了宝玉吧。他自我安慰道。   黛玉慢语轻声又道:”黛玉抚琴时要隔帘相望。“ 第69章 往事如烟   宫中的悲喜境遇,让宝钗悟到她们人前的风光遮住了身后的血泪,权衡之后,宝钗决定退出,趁水溶问曲谱之时,举荐黛玉入宫。因而水溶亲自到贾府以激将法劝黛玉一行。   黛玉惊觉上当,十分不甘心,必要为难了水溶,先提出要青纱遮面,水溶应下,黛玉慢语轻声又道:“黛玉抚琴时要相望隔帘。”   水溶脑中灵光一现,林姑娘此举一是为自重,也是为难为自己吧。林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已识破了自己的激将法,给自己出难题。自己若不答应,她便不离开这个院子,到时自己无法向皇上交差。若答应了她,是对皇上不恭。   水溶剑眉微扬,面露微笑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也有一个要求。”   黛玉的声音轻轻悠悠地飘出来,道:“少王爷请讲。”   水溶沉声道:“姑娘要放下被轻慢之心。皇上绝非因一已之私心,强求于姑娘做违心之事,也不是要姑娘低了身份,人前取悦。今日聚齐优秀女子入宫,确也是因皇上无意中听到姑娘的琴声,而难以忘怀,想再次听琴,另一方面也是公主的心意,以才会八方友。”   黛玉立在原地,细细想着水溶的话,原来她自尊心极强,内心里隐有被人看轻,不被尊重之感,水溶的话,正触到她心中敏感之处,原是少王爷已知晓了黛玉心中的思绪,心中一动,似是微风缓缓拂柳,心念浮动,良久方道:“少王爷放心就是了。”   黛玉转身回房,坐在镏金边、镶嵌着绿松石的青铜镜前,紫鹃持镂银梳,挽起黛玉的三千青丝,梳一个涵烟芙蓉髻,耳鬓边轻插一枝淡绿玉钗,耳边坠着绿莹莹翡翠耳珰,下缀着洁白玉珠。穿上一件淡藕荷色云烟衫,淡藕荷色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   湘云站在黛玉对面,上下观赏,笑道:“林姐姐,我若是男子,必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只守着你一个人。”   黛玉扑哧一笑道:“死丫头,又疯了不成。赶明儿我去庵里修行,麻布缁衣,看你还胡说不胡说?”   宝钗早收了眼泪,一派长姐风度,也笑道:“林妹妹要是再丰盈些,就无人能及了。这一去,可别忘了我们姐妹一场。”上前来,要为黛玉抚平裙摆,却被黛玉淡然伸素手推开。   再出现在水溶面前时,已是轻纱遮玉面,掩住绝世风华。唯见绣衣云鬓,纤腰微侧,莲步姗姗,似飘向云际。   水溶伸手请黛玉上了为黛玉特备的车辇,自已随后上了高头骏马,走在黛玉车旁,蓝色车帘内,便是如自己梦中清逸的女子,可她的眼里却没有自己,水溶不免摇头感叹。  宝钗仍由侍卫带着,同到皇宫,众人由皇宫前面们而入,水溶跨步下马,换了车辇。   进了皇宫,黛玉并不下车,水溶先到御书房面见皇上,而宝钗回了汇芳园。   皇上伏于案之上,正读一本书。水溶进来禀明黛玉之言,双目看皇上水洺面色如何,但见皇上听罢不语,双眼若有所思看着水溶,顿了片刻,方道:“不过一弱女子竟这等张狂,和朕讲起条件来了,我偏不准。”   水溶微低头正容道:“臣弟已经代皇上允了。”   水洺一瞪眼道:“朕不答应。”   水溶跪下正言道:“林姑娘玉洁冰心,此举全然是出于自爱自重,请皇上成全了林姑娘。臣愿受惩罚,只要皇上息怒,准了林姑娘。”   皇上起身,书房内踱步,转了两圈,方走到水溶面前,低头看水溶道:“你擅自作主,当然要罚,且放下以后再说。今日就先依你,准了她的心意,速去准备,朕要移驾去水濛寝宫。”   水溶轻然道:“就依皇上所言。”说罢起身退出,却没看见皇上脸上浮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一时车辇转路去了公主寝宫---云烟宫,黛玉举步下车,轻移步,步入云烟宫内室,有宫女放下紫色闪着珠光的透明珠帘,垂下紫色纱幔,便是如入云雾仙阁,里外两重天。   纱幔里,黛玉双手轻抚摸着白玉瑶琴,恍惚中觉得琴旁坐一美貌女子,那女子轻罗小扇,浅笑盈盈,目中有情,目光所到这处,却是一英俊儒雅男子的深情注视。   仿佛是她的爹娘,又仿佛是……   放下远思,走到一旁婉婉落座,把琴放平,玉指在古琴上拨动,琴弦如临风的湖水般起了微微的波澜,婉转而又有些哀愁的琴声缓缓流出。   纱幔外,皇上与水溶正襟危坐,水濛听得如痴如醉,却又有些面色不豫,压着心头不伏之色。   隔着珠帘与纱幔,朦胧中透出一女子玉指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端容理玉筝,高抬的玉手慢慢落下,纤纤素指指尖滑过,葱尖般的指尖轻柔的拨弄琴弦,   但见“珍珠帘开明月满”,帘内容颜不见,却依稀觉得应是“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   但听“夜响清音愁”,“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琴声一出,室内静寂无声,心思便随琴音转。   汇芳园内,原本聚在一起猜测纷纷的众女子也静了神色,凝神倾听。   曲音绝,人未觉,多少滋味在心头。   水溶与公主相视,面上露出疑惑,黛玉所抚虽是天下无双,却并不是皇上所指的那首曲子。   而黛玉所抚,全然听不出使用了高超的技法,那一捻一挑,都似随意一弄。水溶心中方信,原来黛玉的琴真的与他不同。   但听皇上龙目闪过泪光,低沉的声音道:“师妹,一别十载,难道连师兄你也不想见吗?”   黛玉幽幽一声叹息:“皇上,还记得民女。小蝶姐姐可好。”   皇上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   黛玉轻声道:“琴尤在,小蝶姐姐不在,若是她还好端端的,你怎么能为一琴曲寻遍天下。”   皇上言道:“如今你可愿见朕,朕同你去看她。也许,她在等你的琴声。”   黛玉轻轻起身,移莲步出来,走至皇上面前,除去面上青纱,盈盈俯身一礼道:“民女见过皇上。”   皇上道:“我想听你叫我大哥哥。”   黛玉浅浅一笑,那三个字没有出唇。   那公主水濛却觉眼前惊艳,看眼前这个女子细眉仿若远山,眉尖若蹙,仿佛掩着伤感,楚楚妩媚,清雅脱俗,风吹仙袂飘飘举,似从画中走来。   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有那样的琴声。   而水溶看到黛玉的一抹清愁,只觉心底没来由的生起关心之情。   皇上、黛玉、水溶、水濛一行人逶迤出了云烟宫,太监提灯照路,穿廊过桥,走过两旁花木森森,绕过那一片树林,来至冷宫。竟是白天宝钗迷路见过的那个院落。在黑夜里,这里更显得凄凉。   冷宫门开着,一女子孤独的倚在门前,全然没有当日宝钗所见的疯模样,只沉静地、落落寡欢地望着门前小路,苍白的容颜在暗夜里却显得醒目。   那女子见有人来,依然一动不动,待众人来至眼前,方身子一动,跪在皇上面前道:“皇上万岁!”   皇上伸手抚她起来,目光深情,却又含着深痛。   皇上闪身,黛玉走上前来,见这女子容颜秀丽,却深刻着幽怨与忧伤,已不是当年那个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的娇俏女子,那时的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妩媚婀娜。而那时黛玉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喜欢那个俊秀的大哥哥,还有大哥哥身边温柔的小蝶姐姐。五岁的黛玉是不懂什么是情,只知道,大哥哥和小蝶姐姐像她的爹娘一般,彼此相依。   那女子乍一见到黛玉,眼前一亮,对皇上道:“皇上,是师娘来接我了吗?我方才听到师娘在弹我的曲子,是她来看我了吗?”   皇上握了她的手,柔声道:“不是,是师娘的女儿,我们的小师妹玉儿,你常抱的那个玉儿。”   小蝶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一如当年似的无忧无虑。   皇上目不转晴看着小蝶的笑容,心中伤悲无限。   小蝶走来,慢移目光打量黛玉,笑道:“果然是玉儿,玉儿长成了如师娘模样,倾国倾城。”牵了黛玉的手,一同走入院内。   走进房里,见房间虽简陋,却很整洁,幽幽的烛光,摇曳着一个女子的情与哀怨。   众人落座,那女子尤不放开黛玉的玉手,眼里清泪滑落。黛玉本是多愁善感,见她病弱无依,比自己尤甚,早已是泪珠滚滚。   那女子对黛玉轻声道:“玉儿,只怕姐姐命不久矣,你大哥哥身担天下,只怕顾不到你,你要自己多保重。”   小蝶转眼看看目光中关切着她与黛玉,腰横白玉带的水溶,再看一眼腰围碧玉带的黛玉,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黛玉眸中含水,微微点头。   稍坐片刻,有太监提醒皇上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太后知道了,小蝶娘娘要吃苦头的。   众人移步,宫女跪送众人出来,小蝶依依目送,渐远了,却听到小蝶轻若无声的声音:“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一声惊叫:“娘娘,你怎么了?”   几声轻咳,似乎耗尽了生命全部的力量,声音渐渐微弱,再无声音。   这边已然走出的皇上的身子一顿,却不知几日后那边厢已是芳魂永逝,那一面竟是永诀。 第70章 友以解忧   黛玉随水溶入宫,在公主的云烟宫隔着珠帘与纱幔弹奏一支忧伤的筝曲,而后行至冷宫见到因情伤而不能自拔的小蝶。   小蝶的婉转低回的声音犹在耳边,伤心断肠的词句回荡在皇上等人的心中,一如当年她的琴声音韵悠长。   皇上身子一顿,一声长叹,此一生是要辜负了她,心便如刀割一般痛,便要回头,终于还是狠下心来往回走。自己若再多留恋,后宫中几十双眼睛在盯着,几只怕小蝶的清静便要失去了。   小蝶,来生我不为帝王,来生我还与你执手相携,若有来生。。。。   皇上心中闪过小蝶千娇百媚的容颜,款款深情的双眸。   一行四人回到御书房,皇上压下心中的痛,隐去龙目中的哀伤,声音平静对黛玉道:“师妹,今天是她失子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她已好久没有说过么多的话,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   却掩不住心中对伊人的那份牵挂之情。   黛玉早已是伤心满怀,琼姿花貌上止不住清泪滑落,哽咽道:“都是我任性,若早知道小蝶姐姐想听我娘的琴声,何必让皇上大费周章?”   当年娘亲指导过小蝶抚琴,当年小蝶就是抚琴给大哥哥听,琴声诉说着她的心与情,大哥哥就有许多烦恼与不快,都消融在琴声里,消融在小蝶的深情里。   当年小蝶也曾牵着黛玉的粉嫩小手,笑容如花,教她拨弄琴弦。   如今,装满了悲伤的小蝶,双手难把琴来抚,心事再难用琴声传。岁月变迁,恍若隔世,那江南之地的轻柔笑容已在小蝶的眸中渐渐隐匿,她的眼中浸满了伤与痛,终日只能倚在冷宫的朱漆大门前,目光悲戚地望着远方,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柳叶,望向那曾经分外熟悉的繁华皇宫,望向少了她依旧是笑面相迎莲步轻碎的宫人,终究,满地繁华绮丽成了如烟的梦,往事随着风飘散,终究是各人沿着各人命中注定的道路渐行渐远,而她的脚步早已淹没在尘埃之中。   皇上心中无尽的叹息,声音有些沉重,道:“这不能怨你。”   黛玉簌簌落下泪来,心中漫延着如潮水般的悲凉,为何如雪总会融去,如花总会落去?   皇上凝眸远望,月隐在树梢后,一片清辉洒下来,满地的清冷和哀凉。以手轻抚着温润的玉佩,流年似水,在心中流过,他欲伸手去触碰那些尘封的往事,却不似抚摩手中的温玉这般容易了,那些心中最为珍惜的绮丽的梦,都渐渐隐去了,顺着他遥望的方向看去,那些笑靥融入了天幕,碎落成了满目的繁星。皇上幽幽轻叹道:“是我误了她。”   而黛玉那泪中尤显妩媚纤弱的韶颜雅容,便落在水溶眼里、心里。   天色渐晚,喧闹了一天的皇宫静寂下来,却没有静了天下男男女女争荣夸耀的跃跃凡心。有多少女子想入深宫,伴在君侧,为争得皇上的眷宠,而煞费心机,却让小蝶这般女子的真心真情淹没在她们的弄权之中。   皇上下旨令诸女子领了赏赐各自回府,因并无全才之女,也便没有选出女状元。探春与惜春俱领了彩缎、玉器回到贾府,而宝钗功过相抵,空手而回,被公主勒令永不许进宫。   彼时皇上水洺本有心留黛玉在宫中住几日,一来可慰故人之情,二为全多年来的不能相顾之情。恰有太后口谕到,命黛玉在宫中多留两日再回贾府,暂居水烟宫,与水濛的云烟宫相邻。   皇上便有些欣然,与水溶同送二人回寝宫。来至水烟宫,水烟宫外有一座奇形的假山,假山下飞瀑直流而下,山便如在水雾之中,连同山后的宫殿便也如罩了水雾,因而得名。正如居于这宫中的人,似仙非仙一般。   水洺亲见了黛玉可一切舒适安居,水濛又笑言陪黛玉呆一阵,才与水溶大步离开,至太后寝宫请安问讯。而黛玉不知,在太后寝宫里,北静妃妃和南安王妃为了她的事,顾不得天黑,入宫来请太后说情。   原来是贾政求了两府王妃,来保黛玉平安。那两府的王妃一听说此事,便不耽搁地进宫求见太后。   汇芳园里女孩子们比试的事,早有人把情景一一禀告太后,太后本也欣喜世间女子有才有貌,却不料事情急转,水溶竟为一曲要查个究竟,而皇上也要大动干戈,太后正思忱着其中变化,又听说贾府林黛玉入宫,一曲动京华之后,与皇上去了冷宫,方想起皇上的宠妃小蝶极爱琴,一手琴曲能感日月,原来皇儿是为了她。   便有南安王妃与北静太妃入宫,说与太后黛玉之事,若黛玉有失礼之举,求太后宽谅,在皇上面前美言。  因而太后下了口谕,而皇上知太后惦记,便也到太后那里,把黛玉之事细细禀明。   水烟宫里,水濛没有走。她自黛玉入宫,见到黛玉起,便一直没有说话,只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私下把黛玉仔仔细细打量个遍,在心里品评林黛玉。那公主花季少女,并不太能熟知人情世故,又是金枝玉叶,自认才貌双全,平日唯有人恭维她、敬着她的,如今来一个女子,神仙一般,一身清贵之气,不亚于她这个公主,她难免心中不服气。那林黛玉的容貌自是无可挑剔,只是美丽的女子大多才情浅,。虽然林黛玉的琴声一绝,可其他才艺呢?再看林黛玉一身清冷轻柔,初相见的她觉得黛玉给人以疏冷之感,心里暗想:莫不是她恃才生傲,目中无人,我偏要压下你去。   她转着眼珠,心里转着念头,打定主意,藏下心事,安安静静、温顺地听从着太后与皇帝哥哥的安排,等水洺与水溶出门,身影不见,方坐下身,与黛玉相对,耀如春华的娇颜上绽开笑容道:“林姐姐,你的琴技我见识过了,我不如你,如今才知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有一人与你不想上下,你的琴声太过轻柔,而他的琴以刚见长,你们二人各有千秋。”   与她相对而坐的黛玉也转脸来道:“黛玉不是为抚琴而抚琴,也不想与人一争高长,随心而发罢了。”望着公主的神情一抹淡淡的疏离,柔美飘逸,双眸如剪秋水。   水濛心中暗道:她的眼睛好清澈,宫中见不到这样如水的目光。方笑道:“有朝一日,若得机缘,定要皇上哥哥安排你二人联奏,那时你就知道了。水溶哥哥的琴本是公认无人能及的。”   黛玉心中一动,想道:又是他,公主也对他赞不绝口,看来宝玉所言非虚。   水濛目光一闪,又道:“先不提琴的事。林姐姐,我这里有一幅未绣完的山水图,快要绣完了,我却疏懒起来,你来帮我绣两针。”瞥一眼身旁宫女,宫女会意,急回云烟宫取了绣图来。   黛玉展开绣品看过,此绣品精美、细致,是烟雨濛濛中的青山秀水,看绣法非公主所绣,应是绣女之作。那绣图已是完美,添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真是无可挑剔。那也林黛玉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略一思索,心中便明白,是公主有心相试,原来公主她心中有计较,不由会心一笑。   支好绣架,黛玉倾身坐下来,玉指纤纤,拈长线上下穿插,只一会儿功夫,便在原图上添了几道金光,似一轮红日欲喷薄而出,似露未露,引人无限遐思,想着日出后,这一片云雾下的山水,晕在金色光辉里,是何等的模样。   公主在黛玉身旁观看,初时未解黛玉此举何意,如今看得明白,不禁扬脸拍手笑道:“好,我总觉得这幅图有些美中不足,却想不出症结在哪里,原来如此这般。”   黛玉一笑起身,轻声道:“看来公主满意了。”   黛玉的微微一笑,宛如温柔的月光,方才的清冷霎时不见。   公主不由一楞,原以为她是难相与的,竟不完全是,看她脸上有转瞬即时的温柔,并不是冷面冷心的。   公主心中又想道:她心思灵巧,看来画上也是不错了。接下来就要看她的书与棋了,若也不错,我方服了她。   回头唤宫女来收了此图,粲齿笑道:“林姐姐给我写幅字怎么样?”   黛玉启朱唇露素齿道:“公主见谅,黛玉今日累了,明日再写吧。”   说罢,拾了本书,走到床前坐下,倚在床上看书。   公主被拒,面上难堪,不免有些暗气。宫里,朝廷官员的女眷中还没有人能违了她的心意,长这么大,谁不顺着她来。待想要发作,看黛玉娇娇弱弱的,文静不语,坐在那里,实发作不起来;也若自己真的发作,便显得自己无礼,况且林黛玉是皇帝哥哥的师妹,自己不能太冒犯了。   不过没有试到黛玉真本事如何,水濛总觉不甘心,坐立不安。   独自坐了片刻,到底没意思,看了眼桌上棋盘,站起来走到黛玉身前,一把夺下黛玉手中的书道:“林姐姐,陪我下棋。”   便也不管黛玉同意与否,拉黛玉到刻花大桌前,摆上棋盘,把黑子送到黛玉面前。黛玉暗自摇头,看公主俏嫩的脸上一丝好胜之情,红红的,其中又隐露出一丝孤独的情绪,黛玉一丝轻叹,公主的心是寂寞的,自己也莫错疑她以势压人。   黛玉走来坐下,擢纤纤之素手执黑子,雪皓腕而露形手,与水濛对奕。一番你来我往,黛玉吃掉水濛大片白子,水濛却兴起,凝神思考,仍是输掉。便极不甘,摇着手道:“再来一盘。”   公主自己收了子,重新布阵,黛玉不由也兴致颇浓,与水濛再战,一连几盘下来,水濛是胜少输多,不过,两人的心却是近了许多。最后那一盘,水濛的白子摆成“友”字,拿眼看黛玉,眼中说道:以棋会友,以才会友,我非无能之辈;而黛玉的黑子恰摆成“心”字,眸含秋水似在说道:朋友贵在知心,心通,人不寂寞。   公主展颜一笑起身,黛玉便也嫣然一笑,坐在那里看她开心笑颜。  那公主却已领略出原来黛玉外冷内热,一片柔心弱骨。   天已黑透,便有宫女提醒公主回宫歇息,水濛摆手道:“今夜我就宿在这里了,林姐姐,我在这里陪你,你可别撵我走。”   黛玉莞尔一笑道:“随你。”   二人卸下身上装束,换上轻衣小衫,放下一头青丝长发,如月光下的两个世外仙子,时不时便有一阵笑声传出。   次日晨曦初露,二人起床梳洗打扮一番,此时便有太后派人送来世上罕见新裙,黛玉与水濛分别穿上,互相打量,见黛玉淡紫色罗裙曳地,耳边同色水滴坠下,更显绝代风华;水濛一身浅绿色长裙拖地,头上金凤点头,艳如桃李,精妙无双。  两人相视一笑,纤纤细步走出宫门。   慈宁宫里,水濛、黛玉同向太后问安。太后见她二人同来,水濛笑容款款,不由问道:“看样子林丫头收了你的心,你宿在林丫头那里了。”   水濛笑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太后笑道:“你还瞒得了我。这回你可有谈得来的人了,不会再说寂寞了吧。”   水濛不好意思一笑。   太后满头银丝如雪,面上肤色仍洁白,笑道:“你可不许欺负了人家。”   水濛不依道:“哪有,你冤枉人家。”   黛玉看着她祖孙二人言笑盈盈,便也如民间祖孙间流动着的温情,面上微微露出笑容。   太后与水濛说罢,唤黛玉到身前来,执黛玉的手仔细端祥,频频点头,心里说不出的欢喜,笑道:“这孩子越看越受看。”   太后问道:“你可愿入宫来住一阵子?”   黛玉婉拒道:“黛玉身子弱,只怕过了病气给太后。”   太后也点头道:“确实弱弱的,要多加调理才是,等养好了,再接你入宫。这次你回去时,多带些宫里的名贵药材。”   太后转脸问水濛道:“昨日你皇帝哥哥可给了赏赐没有?”   水濛点头道:“已经颁了。”   太后颔首道:“我这里原有几件极珍贵的,我年纪大了,留着也没用,就赐与你吧,你能欣赏他们。”   身后格格捧来锦盒,太后接过打开,取出两样。但见其中一样,是水汪汪的绿田石出水芙蓉,绿田石所有的温、润、细、腻、凝、结,尽显无疑,呈现在眼前。   黛玉脸色一变,身子轻摇,缓缓伸出纤纤素手,有些微颤去接蓝莹莹,晶莹剔透的绿田石,眼前一阵水雾涌起。   一旁的公主不解黛玉为何面上变色,轻声道:“林姐姐,你接呀。”   黛玉一摄心神,强自镇定,跪接了,轻声道:“谢过太后。”   原来此石原为林家之物,被王夫人入宫时送与了元春,元春每逢年节、太后生日,便把那些珍玩送与太后,而恰巧太后又赏赐回了黛玉。   而太后不知黛玉心事。那林黛玉此时心中的悲伤不可抑制,再睹自家东西,心中那份熟悉与伤感袭来,不由心里喊道:爹娘啊,女儿不孝,没能守住林家宝物。   黛玉强压下心头伤悲,强迫自己不能露出半分来。她知道自己的言行,事关贾府的安危,怎能因自己的一时失态,而让贾府百余口人获罪,不为别人,有外祖母和宝玉啊。   又坐片刻,黛玉与水濛走出,水濛因到了功课时间,便与黛玉辞别,自己先去汇芳学院。   此时黛玉一人立在后宫园里,眼望冷宫方向,心中百感交集,放任自己的悲伤袭来。   想起这两日与昔日旧友重逢,却已是物是人非;想着小蝶苍白无悔的容颜,黛玉本是情情女子,小蝶对皇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怎能不为之动容?而皇上对她念念不忘的情义,又怎能不令人伤怀?   便又想起自家的那么古器珍玩,被自己的舅妈与表姐利用,一一流入了宫中。   今日又再见林家珍玩,勾起心中对爹娘无限的思念,不由潸然泪下。   黛玉只顾想心事,不期俊颜玉面的水溶迎面走来,原来他下早朝,正要去太后那里问安。   那水溶昨夜无眠,眼望着月光,心事重重。曾经强迫他自己对黛玉要放开的心思,及至亲见黛玉,却有些难放开。一声声长叹,思来想去,告诫自己那林黛玉终将是朋友妻,自己只有远远的欣赏,诚心的祝福,不能有非分之想,只希望能看着她快乐幸福,就已知足矣。   此刻他见黛玉翩若轻云出岫,脸上带泪,神情恍惚,似未看见自己,就要擦肩而过,不由觉黛玉有异,不知黛玉遇到何为难之事,沉声道:“林姑娘。”   林黛玉猛一惊回神,方悟到自己失态,忙回身偷拭了泪痕,福一礼道:“少王爷。”   水溶虚扶还礼,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委屈?”   黛玉淡然道:“没有。”   水溶见黛玉梨花带雨,面容楚楚,脑中急转,见黛玉原先目光方向,先猜到是因小蝶之事,劝道:“姑娘,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小蝶娘娘能见到林姑娘,听到你的琴声,已是最大的欣慰,便也无憾事了。”   水溶停顿片刻,又道:“在外人看来,小蝶娘娘是悲苦的,可在她心里,却是无怨无悔的。   黛玉轻移步,水溶便也随她起步,二人沿荷花湖走来,走过一路绿意。。   黛玉轻叹一声,心中想道:当年小蝶曾与皇上同担风雨,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守在皇上身边,两人间曾有过多少欢笑的日子,有多少柔情蜜意。   皇上对小蝶也是一往情深,可他身为皇帝,抛不下江山社稷,给不了小蝶共剪西窗烛的简单生活。   不蝶不悔?!   再回首,细想如今她已解情为何物,她曾对宝玉是一往情深,只是两人必是镜花水月的结局,可自己何尝悔过?   不由暗道:他说的有道理。   黛玉这才信服,点头收了泪,以帕拭掉泪痕道:“少王爷放心,黛玉想明白了。”不经意间愁容消融,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到了水烟宫,水溶送黛玉进去,自己方告辞离去。 第71章 铸成大错   黛玉因她的学识、傲骨及善解人意,与公主成为闺中密友,第二日同到太后面前晨昏定省,见到太后赏赐的古器竟是林家之物,不由悲从中来。又加上小蝶之事,黛玉黯然神伤,一人独立花园临风洒泪,正被水溶碰见,一番好言相劝。   水溶风姿挺秀的身影走出了水烟宫,黛玉独坐在水烟宫里,将心化为沉静的湖水,宁静地细品水溶的宽心之语,只觉话如春风,消融了心上哀愁,湖水残雪已融,心境明朗了许多,减了她许多伤春悲秋的情绪。与水溶相见的时候愈多,黛玉愈感受到他高贵俊冷的面容下胸怀坦荡,豁达大度,而他凝眸目光亮如晨星,深邃悠远,令人可信任,心中对他的戒意淡了许多。   黛玉只在宫里住了两日,可消息却如同春风般洒遍了皇宫的每个角落,宫中便有闻风而来的妃嫔到水烟宫亲近黛玉,裙摆依依不绝,娇容巧笑迎来,水烟宫本是清静之所,皇上忧心宫中繁琐搅乱黛玉的一片清心,便下旨宫中之人不得扰了水烟宫的清静,那些人自觉无趣,知难而退了。   唯有元春是例外。原来黛玉见皇上国事加身,整日繁忙,自已身在宫中,皇上还要分心来关照,便到皇上面前请求回贾府,日后可到宫中常往来。水洺知黛玉并不喜欢在宫中与许多人相对,喜欢清静悠然,便也同意黛玉出宫。   临出宫前,黛玉到太后寝宫辞行,太后特命元春来相送,这是省亲后三、四年里,黛玉、元春自家姐妹第一次相见,而且是在宫中相见。   姐妹移步相见以礼,平静的外表下,隐着思绪如泉涌。那元春眼中,眼前的黛玉不同于当年初见时,那时黛玉不过十来岁,正是豆蔻华年,一脸稚气,少年心盛,今日元春再见黛玉,只觉黛玉身量高了许多,碧玉初成,举手投足,动静相宜,浑身流动着难以言传的美,真是眉目如画、神清骨秀,身如杨柳弱袅袅,娇音萦萦。元春暗道:表妹倒有九分姑妈贾敏当年的模样与神韵,双眸如水清澈,一身纯真,不由把未出嫁时的姑妈想起。   林黛玉这里抬凤目看元春,心中也道:几年不见,元春表姐依然如当年,模样上便有三分娘亲当年的样子,不由也把娘亲想起。   这里元春不由心底叹息。元春本也是沉静女子,无欲无求,是家族把她推向了后宫,为生存,为立足,她学会了心机深沉。想她曾经也是仰抚云鬓,俯弄芳菲,心中只想着既伴在君侧,一生一世相守。只可惜,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她的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在皇上眼中不过是昙花一现,随岁月而增的是寂寞。   而姐妹间也只有这么淡淡一礼,几句问候,默默相望,接下来便是宫门相送,黛玉在临去回首,秋波一转间,看到元春眼中一抹泪光一现,转瞬即逝。黛玉却记住那一瞬间元春心中的亲情渴望。   公主却是拉着黛玉葇荑,依依不舍,千般叮咛,记得常来宫中相聚,黛玉心中感动,不由眼中起雾。   相送众人回去,黛玉举步上凤辇,依然是水溶立于车旁,水溶取下身上玉佩,递与车内黛玉,说道:“林姑娘,若有为难之事,但可以以此为凭,到王府找我,水溶必当相助。”   黛玉并不相接,对于水溶,她虽然不再存着抗拒之心,渐渐有了了解,若要她有事去求他,她还做不到。说道:“少王爷,”   水溶情知黛玉清高,忙道:“水溶愿与姑娘成为知己之交,水溶欣赏姑娘的诗词,琴声,愿与姑娘以文会友,不知姑娘可否屈尊相就?”   黛玉看水溶双目清澈,是真心之语,方伸手接了。   水溶不由展颜,林姑娘果然是非俗世女子,心中纯净,不错解他的心意。   水溶跨上马,车子起动,车声粼粼,一路回到贾府。而黛玉早嘱咐了皇上,不要将她的身份告之天下,因而贾府人也并不知情。   黛玉的凤辇直入内堂,黛玉到贾母房里问安,水溶自有贾政与宝玉相陪。   黛玉进贾母房,但见王夫人神情委顿,无精打采,贾母揽黛玉坐下,问了些宫里的事,便要黛玉回房歇着。   黛玉便也不多想,一路劳顿,她正想倒下歇息,便告辞出来。   回到潇湘馆,黛玉方长舒了一口气,倚在床上,紫娟为黛玉盖上薄被,紫鹃、雪雁等人,嘴里不停,讲了府里近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王夫人、薛姨妈那晚一心等着好消息回府,却是探春、惜春先回,随身的是宫里绸缎与珠宝等赏赐,府里顿时满是欢喜,喜笑颜开。王夫人与薛姨妈不由暗想:不知宝钗的赏赐该是如何壮观呢?府中大多数人便都是这般想法,那宝钗沉稳大器,有才有德,必是更加出众,皇上、太后、公主必要大加赞赏的,于是耐心等宝钗进府,待到宝钗回来,却是只身一人,宝钗面上平静如常,却闭口不谈宫中之事,探春与惜春也是不说,王夫人与薛姨妈心中不免失望。   谁料想第二日午时,薛姨妈本已回府,午饭刚过,便一脸沮丧,到王夫人房里。方才她回府里,方知忠顺王少王爷不知何故,寻了薛蟠麻烦。薛蟠只得央薛姨妈到贾府来说与王夫人,求求贾政的关系,虚与周旋。   她们岂知,是忠顺王郡主因没能参加余下的比试,心中有气,回到王府在忠顺王老王爷面前撒娇哭诉,忠顺王老王爷不由心疼女儿,定要拿薛蟠出气。   因而王夫人焦心薛家之事,还不知结果如何,便也无心关心黛玉宫里一行,带回多少珠玉之物。   那薛蟠刚刚为忠顺王府办事归来,本来事情顺利,以为能得忠顺王另相相看,却不料回府先知道妹妹被退亲之事,那薛姨妈一再追问于他,当初为宝钗定的到底是少王爷还是老王爷,薛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楞楞地言道定与少王爷,薛姨妈不由暗自骂夏金桂,不知安了什么心,胡言乱语,害她母女得罪了贾府,成了众人笑柄。薛蟠此事还没有着落,又被忠顺王少王爷一顿斥责,要断了与他的有关系,薛蟠真是心急如焚,一方面催薛姨妈到贾府走动,一方面少不得与宝玉拉近关系,以求得北静王府这边的人脉。   而宝玉这两日因黛玉入宫,便无情无绪,心绪不佳,索性连园子也不进,正被薛蟠说动,拉出去到外寻乐。   黛玉回来当晚,宝玉正欲进门换衣,心中急着去见林妹妹,却看见麝月走来道:“二爷,快回去吧,薛大爷请你呢?”   宝玉皱眉道:“除了喝酒、吃饭也没什么大事?”   麝月见他不动,说道:“还是去吧,省得他等得急了,找薛姨妈啰嗦去。”   宝玉只得转身跟着回去。   且说宝玉归来时已是夜深,醉得不省人事,摇摇晃晃入门来,袭人、麝月等人睡得迷蒙,半醒中捏着鼻,七手八脚步地扒去他身上的衣物,不期他一张口,酒肉饭菜喷了出来,袭人等人俱都沾染上。袭人、麝月、秋纹忍着酒臭味回房换衣,麝月、秋纹俱是嗜睡之人,换好衣服躺下便睡,袭人推推不动,只得自己转身回来忍着味道,打扫一番,转身出院扔掉秽物。   宝玉昏昏然倒在床上,便觉体内躁动,闷热难当,十分难受,翻来覆去,不得安生。扬声喊道:“袭人,袭人。”喊了几声,无人应声,有些焦躁起来。   恰此时房内却有阴风扫过,霎时灯烛俱灭。   宝玉一抬手,碰到丰盈的肌肤,触上去肌骨莹润,宝玉顿觉极舒服,遂翻身压在身下,身下人身子一僵,挣扎几下,怎奈是因宝玉酒后,有一把子力气,还是因为什么灰蒙蒙的两人影儿按住了身下人的身子,挣脱不开。宝玉又觉身下人身上硬硬的东西,硌着他肌肤,伸手一把扯下。于是二人不免有阳台、巫峡之会,云雨之欢。   袭人迈步进屋,剪了灯花,取烛近前来,不由骇然,床外人赫然是薛宝钗,   薛宝钗衣衫已破,酥胸半露,脸上潮红。而宝玉云雨正欢。   袭人趁二人没有察觉,转身便走,心急速跳动。   过了盏茶功夫,屋内安静下来,袭人若无其事又进得屋来,见宝玉畅意,已转身睡下,睡得正香。   宝钗坐起身,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出声道:“袭人”   袭人、宝钗二人对视,宝钗不免有些羞愧,随即端了面色缓缓道:“袭人,把我那日换下的衣服拿来。”   袭人楞了楞,方想起麝月的话,回房取来宝钗那日被麝月泼上茶水而换下的衣裙,宝钗一丝不乱地穿好衣物,戴上金锁,脑中飞快想着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她原在家中,恼着出嫁与宫中之事。自宫中一行,宝钗的一颗芳心已定,认命嫁给宝玉才能平安、富贵长久,原来命中注定的事,真的是不能逆转的,她的金锁与宝玉的玉,本是不离不弃的一对,是她再不甘心,想要跳开来去,如今转了一圈,却仍回到原地。如今她心安定,安安心心准备嫁入贾府,为宝玉之妻,将来辅助宝玉功成名就,也好夫贵妻荣。   今晚薛蟠酒醉归来,挥舞着手,含含糊糊说道与宝玉一同吃酒,宝玉不胜酒力,醉得不省人事。宝钗放心不下宝玉,不等夏金桂等人安置好薛蟠,与莺儿提灯出来,趁夜色到怡红院看望宝玉。   一路上便如鬼使神差般,一心不把别的事情来想,只一心想见到宝玉无事。她来时袭人等人已经出房,等得宝玉身上难受,叫喊袭人服侍,她只觉有人推着般,又听耳边有女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说道:“宝姑娘,快去吧,二爷叫你呢。你可不是糊涂人,知道该怎么做吧。”只觉脑子空白,身子被人牵着,来到宝玉身边,被推到床上、躺下,代替了袭人。   却听房里到传来尖尖细细两个女子不怀好意的笑声。   尘埃落定,宝玉翻身睡去,宝钗方恢复意识,见自己这副模样,不由愧悔难当,只想当即触柱而死。可是,那女子说的对,她薛宝钗不能做糊涂人,现而今最主要的是要取得宝玉随身之物,当作信物,让宝玉赖不得。   一眼瞥见宝玉贴身戴着的黛玉送予宝玉的荷包,解下来装于袖内,然后端正容颜,对掩口呆住的袭人道:“好好照看宝兄弟。”起身出门,方落下泪来,而她依然不知,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袭人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整日担心宝玉与林姑娘作怪,若林姑娘作了宝玉之妻,已因她袭人平日对林黛玉大不敬,而冷待于她,虽然她诚心知错,想要挽回,却已知伤透了林姑娘的心,若林姑娘进门,生怕她袭人今后的日子难过。喜的是心事终于放下了。不过袭人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心中一松、一忧,躺在宝玉身旁和衣睡下。   次日宝玉睡到午时方起身,袭人早坐在床旁等候了。   宝玉揉惺忪睡眼,遇上袭人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宝玉见自己未着中衣,想是昨夜与袭人温存之故,伸手搂她,袭人推开,柔媚笑道:“宝玉,你终于想明白了,我就说宝姑娘那么好,你怎么会不喜欢她呢。等宝姑娘进门,才是称心如意。”   宝玉不解,袭人指了指床上宝钗破碎的衣物,宝玉颤抖着手细辨,正是宝钗平日所穿,不知自己做过何事。   袭人道:“宝姑娘把你的香袋取走了,只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该办喜事了呢?”   宝玉想不起昨晚的事,可自己浑身上下这般模样,想是,难道那人不是袭人,是,宝姑娘。宝玉只觉一阵眩晕,登时明白发生何事,这一来,他必得娶宝姑娘了。那么,他满心期待的,要娶林妹妹进门,岂不是成了一场空。宝玉深恨自己,宝玉呀,宝玉,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沾惹了袭人,袭人处处容不得林妹妹,连累了睛雯,是你念旧情,不忍弃了袭人,如今。宝玉看眼袭人,昨夜她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阻止,是不是她乐见发生这般事,正可遂了她的心事。   再想想,他成亲,林妹妹情何心堪,他的心在林妹妹身上,他的病为林妹妹,林妹妹何尝不是一心为他贾宝玉。今后,他娶宝钗,而林妹妹流着泪嫁给别人,这想法如刀割般刺在他心上,脑中一时空白,面上青紫,良久抓起玉来死命砸在地上,跳下地踏在锁上,口里道:“什么金玉良缘,什么宝玉,什么金锁,我偏不要。”脸上泪流,脚下不停。   袭人急上前来抢,嘴里喊着麝月、秋纹,宝玉一把推开她道:“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滚。”疯了一般,随即哈哈大笑,退后几步,坐在床上痴痴傻傻地笑。   袭人呆住,事情怎么变成这等地步? 第72章 一心恨谁   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著,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宝玉一失足成千古恨,与宝钗有了袭人认为不为越礼之事,而已成人的宝玉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真是神魂俱散,悲不可抑止,人顿时变得痴傻起来。   宝玉房里是人心乱,乱作一团,你看我,我看你,没了主张。   到底袭人沉稳,知此事瞒不了,推麝月去回老太太与太太,自已守在宝玉身边,强忍着心中沉痛与腹中不适,和秋纹等人一起给神智混乱的宝玉穿好衣衫。   待王夫人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贾母,颤颤威威地赶到时,床上的宝玉胡乱地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呆呆看着房顶,不言不笑不动,好似遭了晴天霹雳,呆滞地躺在榻上。   贾母拄拐快走几步,王夫人也加快了步子,贾母扑到床边,坐在宝玉身边,颤抖着手摩挲着宝玉,声音苍老而哽咽,喊道:“宝玉,这是怎么了?”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王夫人也挤在贾母身旁,抹着眼泪。自被贾政训过,王夫人深知她从前以为贾母已老,不理家事,诸事多自作主张,险被贾政休掉,实乃大错,因而自那以后她在贾母身前,一改前非,尽显孝道,此时王夫人纵然心中悲痛万分,毕竟不敢在贾母、众人面前失声痛哭,只捂着嘴吞声哭泣,心如乱麻堵塞沉痛。   宝玉似乎在一片空寂中游荡,忽然听见身旁吵闹声,在迷蒙中缓缓转头,目光游离了一周,眸光最终只落在身旁一点,两眼空洞洞望着众人,如同无物,声音嘶哑道:“你们是谁?”   贾母抚着宝玉的脸,心痛如绞道:“怎么着连祖母都不认得了!”   宝玉恍然般点头,眼中的迷茫空洞淡成无,宝玉忽然起身,床上的被褥都被他挤得乱成一团,宝玉直直地跪在床上,磕头如捣蒜道:“是老祖宗,老祖宗,宝玉辜负你了。”   贾母抱了宝玉的身子,泪水大片大片滴落,哭道:“宝玉呀,你这是怎么了,昨儿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失了魂呢。”老眼昏花中,看到宝玉眼角一滴泪滚下,贾母的心更是伤痛不已。   贾母颤着声音道:“宝玉,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说出来给外祖母听,外祖母替你解了,你若想要什么,外祖母依了你就是了。”   宝玉喃喃道:“老祖宗,宝玉的病治不好的,宝玉求你把宝玉移到林妹妹院子里,和林妹妹死在一处吧。”   贾母擦干泪嗔道:“胡说,你林妹妹活得好好的,你也长命百岁的。”   王夫人心中的痛无处可发,看袭人默默地垂首立一旁,心中不明之火升起,厉声喝道:“袭人,我把宝玉交给你,你是怎么待的宝玉,他怎么成了这样?玉呢,宝玉的玉呢?”   一言提醒贾母,急向宝玉项下摸去,玉还在,暗绿色的玉犹自在宝玉的项下静卧,众人舒口气。   听了王夫人一番训斥,袭人真是百般莫辩,扑通跪下,不发一语,只顾流泪。   宝玉又忽然立起上身,指着袭人道:“她是谁?怎么放个贱人在我房里,快打她出去,我不要见到她。”   贾母按宝玉躺好,连声哄道:“好,好,你不想见她,撵她出去就是了。”   王夫人正是心中怀怒尚未发干净,少不得用手去推袭人,忽想起袭人怀有宝玉的骨肉,只得挥手道:“还不快滚出去。”   宝玉如此无情,袭人万念俱灰,哀哀起身,一步一回头走向门口,心中沉沉的,欲再辩驳言语,却启不了唇,临出门时,回身道:“老太太、太太,不如让紫鹃过来,上次就是紫鹃让二爷回神的。”   王夫人心中有气,连连摆手道:“这不用你管,麝月,快去叫紫鹃来,快去。”   而宝玉看到袭人走出房门去,长长松了口气,听话的躺下来,嘿嘿笑道:“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再说麝月应声,抬步出门,一路小跑来到潇湘馆,潇湘馆屋门敞开,紫鹃正在屋内桌旁做活,入眼满院子幽幽的青绿色,分外怡人,而麝月此时却是无暇顾及这潇湘馆绿景的,入院见了紫鹃,气未喘匀,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拉了紫鹃便往外走。   紫鹃被带了两步,尚未出了屋子,便停下来,抽回自己的手道:“你急三火四的做什么?”   麝月面上着急,一跺脚道:“二爷犯病了,你快去看看。”   紫鹃满面不解,道:“我又不是大夫,拉我去有什么用?”   麝月脸上慌慌的,紧紧盯住紫鹃道:“二爷又不认人了,和上次一样,不是只要你去了说几句便奏效的吗?”   黛玉本在书案前执笔作书,身后珠帘晃动,二人说话时本未隐蔽,此时她二人的言语便从珠帘的缝隙间飘进来,而黛玉正听见此言,心里一惊,身子一晃,笔掉落在纸上,染了一片的墨色,黛玉跌坐在椅中,声音有些颤抖道:“紫鹃,你又和宝玉说了什么?你不如先要我死了。”   紫鹃茫然道:“二爷搬出去不少日子了,除二爷来过两次,我又没去过,再说姑娘入宫后到现在,我还没看到二爷呢,与我有什么关系?”   黛玉想想正是,紫鹃早就知道她的心意,断不会再去招惹宝玉,自己错怪了紫鹃,起身走到帘外,凝眸道:“你去看看也罢,若能唤得他回来,岂不是放心。”   紫鹃低头想想也是,放下手中活计,起身便和麝月脚下生风般出门去宝玉院中。   二人出了院子,一阵清风徐徐吹进窗子,淡淡的竹叶清香弥散进来,黛玉不由呆坐,看窗外竹叶摇摇,听竹林窸窣作响,想着宝玉不知如何情形,心中无底,亦不放心,自己又做不了什么,不由心急如焚,独自落起泪来,真是泪不止,擦不干。   湘云一早出门去了探春处,还不知宝玉之事,不然,她早会跑了去看个究竟。   黛玉哀然地垂下头,眸光一瞥,正看到书案上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心一亮,怎么忘了她。立时起身,由林红玉扶着出门,不顾秋风已凉,一路来至栊翠庵。庵门前悄立,方要拍门,门吱呀一声开启,小尼闪身出来道:“林姑娘进来吧,师傅等着呢。”   黛玉不语,随她进门。进至殿前,于缕缕香烟缭绕中,见妙玉坐在蒲团之上,双目微闭冥思。妙玉见黛玉双眼微红,脸带泪痕走进来,启开慧眼,轻叹一声道:“你还是来了。”   黛玉在观音圣像前立身,与妙玉相对,轻声道:“如何能不来?”   妙玉起身道:“你们情缘已尽,何必再纠结?”身上遗世独立的清冷之意更浓。   黛玉涩声道:“情缘尽,亲情难尽,黛玉难做到看着老太太白发人伤心欲绝。”   妙玉移步转身,背对黛玉道:“原本还要早一些就该有此结局的,是有人一心在救他,他才拖延至今。”   说罢挥拂尘来至向观音像下,低头看那玳瑁与灵符道:“若不是这灵物与灵符供在这里,早在半月前,他就该变成如今模样。如今他搬出了怡红院,灵物与灵符的神力已镇不住,才终于发作起来的。是非因果,是他和王夫人该承受的。”   黛玉点头道:“既已如此,却不能不救。”   妙玉沉思不语,黛玉本有灵慧,知道事有玄机,出言道:“无论如何,黛玉谢过。”   妙玉抬头,望着柔心弱骨的黛玉,半晌开口说道:“还是那人 ,在水一方。”   黛玉闻言点头道:“我明白了。”   此时还能如何,究竟是命中早已注定的事,她再忧心又能如何?且不如放下,如妙玉清心伴古佛。   心中稍稍通透,在无尘的庵中转身往外走,妙玉回首看黛玉羸弱之身,轻声道:“林姑娘。”   黛玉回身,妙目看向妙玉,妙玉眉宇间隐着忧虑,说道:“该来的终要来的,这是他们的劫数。一切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黛玉摇头,低声道:“唯尽我所能。”   黛玉出门来,摇摇的走了一段路,心中辗转不定,开口求人,而且是向初相识,如何开口?但听妙玉所言,他一直护着宝玉的,不如一试。终于下了决心,回到潇湘馆,对林红玉一礼道:“小红,我有事求你。”   林红玉忙扶住黛玉道:“林姑娘这样说,可折杀我了。林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小红尽心去办。”   黛玉取出水溶那枚玉佩,小心放在林红玉手里道:“你想办法出府一趟,到北静王府找少王爷,把这枚玉佩交与他,问他当初的话可还算数?”   林红玉猜到黛玉是为宝玉之事,心中有所触动,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送到。”   黛玉轻推她道:“你去吧,自己小心些。”   林红玉走出院子,黛玉复又到床上躺下来,等着林红玉与紫鹃的消息,终是心中不安。   紫鹃去后一直没有回来,黛玉便心神不安,不知宝玉到底如何,现在老太太和太太、凤姐他们必然都在,她不便过去,若要晚些去探看,也要落人口实。   心中又怨宝玉,又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成?一次犯痴,是为紫鹃一句话,再次犯疯,是因着中了蛊术,这一次又是因何?   黛玉心中辗转不停,原来林黛玉自幼与宝玉一处吃住,两人都有一股子痴性,宝玉对她体贴呵护,温柔细心,使她客居的酸楚中揉进一丝温情,她本是极渴望亲情,别人对她点滴关怀,她便付出真心的人,对贾宝玉,她原存着一段心事,却因王夫人不喜,她便视他如同胞兄长般,惜他如惜自己。   宝玉这一病,她不免情急,又牵出了往日旧疾,身子不由不支起来,躺在床上咳嗽不止。   等到晚上,紫鹃才归,黛玉支撑着轻声问道:“宝玉到底如何?”   紫鹃眼圈泛红,道:“姑娘,只怕不好,娘娘派了御医来看,全都摇头。二爷谁也不认得,只反复说着三个句,终身误,终身误。”紫鹃本想说谎瞒过,可黛玉是聪明人,必会猜到,再者这园子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宝玉病了,怎么瞒着得住?因而紫鹃据实以告。   黛玉仰面倒下,不由声咽气堵,汪汪的滚下清泪来,至此饮食无心。   黛玉转身,看到窗处一抹鲜红的曼陀罗花,刺目惊心,原来果真不是好的征兆。原来这征兆不是应在她身上,而是应在宝玉身上。   天黑时分,林红玉方回来,黛玉探身忙问道:“少王爷怎么说?”   林红玉端过紫鹃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少王爷不在京城,昨日送姑娘回来后,就出门公干了,最早要一个月才回来。”   真是天公不作美,黛玉心里一急,一阵猛咳起来,紫鹃紧走来扶她靠在床上,黛玉摆手道:“我没事。小红,辛苦你了。你是怎么出去的?”   林红玉坐下来,说道:“我托了贾芸,他带我出去的。”   黛玉点点头道:“你替我谢谢他。”   转头看紫鹃,紫鹃会意,去箱子里取了些碎银来,交到林红玉的手中道:“交给贾芸,说是姑娘的心意。”   林红玉抬眼望紫鹃,伸手推了道:“姑娘这是见外了,为姑娘办一点事是应该的。再说,”脸不由一红,没有说下去。   紫鹃却已会意,微笑道:“既是如此,更要给你了,你们以后用的地方多着呢。”   林红玉脸红红的道:“紫鹃你想错了,我的意思是他也是为府上办事的,不过是顺路罢了。”   雪雁插嘴道:“你们已经定了亲事,光明正大,有什么好瞒的。”   林黛玉已然明白,看林红玉脸带羞怯,眼中有情意,不由为她高兴,那人必是她喜欢的。   黛玉便对紫鹃道:“多拿些来,你说的对,他们将来用的到。”   紫鹃转身去取,回来时手上有百两银票,交到林红玉手里,林红玉知道黛玉是真心相送,含泪接了,她若不接,黛玉要恼的,显得她与黛玉生分。   黛玉回身躺下,不由想起宝玉情景来,虽然自己已把对宝玉的男女之情化为兄妹之情,可她对作为兄长的宝玉那份牵挂之情,是实实在在的,正是心痛神伤。   紫鹃见黛玉不爱惜自己,犯了旧病,心疼道:“姑娘也该当心着自己身子,你倒下来,二爷也没好起来,反误了自己。”   黛玉流泪道:“我怎么能不急,统共就只这一门子亲人,又和外祖母和宝玉最亲,他若有个不好,外祖母不是心痛,老太太偌大年纪,若有个三长两短,黛玉就再没至亲的人了。”   见黛玉伤心泪流,紫鹃如同身受般,却又替不了,唯有劝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二爷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睡一觉,明天就活蹦乱跳的。”   黛玉知紫鹃安慰她,颔首应是,这一天心神焦虑,也着实累了,躺下来闭上眼睛。紫鹃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睡去。   黛玉迷迷蒙蒙睡去,梦中自己不知身处何方,四周一片白茫茫,只觉前面背对着她一人,恍惚间似是宝玉,黛玉心中一喜,喊道:“宝玉,你在这里,要我好找。”   宝玉身子一震,长长叹息一声,回过身来,眼见黛玉淡雅超逸, 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他的心中情,眼中意,已难向梦中人来传,眼中泪流道:“林妹妹,宝玉负你了。”   黛玉不解,直看进宝玉双眸,说道:“宝玉,我听不明白 ,你说什么负了我?”   自己挥袖伸手深深浅浅地往宝玉身边走。   宝玉退后一步以袖遮面,摆手道:“林妹妹,你不要过来。原是我自作自受,是我的报应,宝玉不如你。”   “宝玉心事已空,无颜见妹妹。不是宝玉有心负你,是宝玉做错了事,不能面对你,也不能面对宝姐姐。”   “宝玉这一生,做错了许多事,这一次最错,其中一个是亲近了袭人,另一件就是宝姐姐,却辜负了你林妹妹真心真意。”   千不该,万不该,不珍惜林妹妹的情意,曾将心放在宝钗身上,害林妹妹伤了多少心,眼中流了多少泪;千不该,万不该,错把袭人当知音,害林妹妹无端受欺凌;千不该,万不该,逆不了娘亲,让林妹妹无端受指责。   黛玉虽不明白所指何事,但有些了然于心,必是宝玉娶亲的事,只觉心上一痛,身子晃了晃,强按下心头沉痛,道:“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不怪你,我们仍是兄妹,兄妹情与谊是不变的。你回来吧,你忍心看着老太太和太太为你伤心?”   宝玉抚胸口道:“宝玉的心已被人剜去,宝玉恨,真的恨啊。”“林妹妹,今后宝玉再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你千万要保重。宝玉虽然是魂魄已失,却能在这里祝福你,你在,宝玉肉身才在,你好,宝玉魂魄才安。”   黛玉噙泪道:“你若不好,我怎么能好?你若不清明,我魂怎么能安?”   宝玉怅然长叹一声道:“我来看看妹妹,让妹妹知道我的心,我就安心了。”   黛玉方要开口说话,却见宝玉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隐去。 第73章 前情往因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宝玉又变得痴傻起来,黛玉心急,求问妙玉,妙玉露出只有水溶可救宝玉,怎奈水溶不在京城,黛玉一急之下犯了旧疾,昏昏睡去,梦魂中见到宝玉魂魄。   而梦中宝玉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   渐渐远去的宝玉,正把一腔悔恨深种,难把相思倾诉,虽然是“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怎奈是九洲生铁铸成大错,错,错,错。   心中该把谁怨?该把谁恨?   宝玉一再问自己,是谁的错?   一问宝玉---固然宝黛之情,有王夫人从中做梗,纵然是薛姨妈想把女儿嫁入,他问问天,问问地,扪心自问,可否无愧于心,可曾对林妹妹始终如一,如同林妹妹对他般痴心痴情相待?   二问宝玉---是否是他给了宝钗机缘,而让薛家存了想念,认为金玉良姻可成就?   三问宝玉---若不是他与宝钗志不同,道不和,他会不会迷失在宝钗的美艳中,他会不会拒宝钗于千里,那时节他心里还有没有林妹妹一席之地,是不是早把林妹妹丢开?   那时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的他,让他娶宝钗,他会不会心甘情愿、兴高彩烈的披红挂彩做新郎,可曾想到林妹妹情何以堪?又将林妹妹置于何地?   四问宝玉,他的兼美,是双美兼得,享齐人之福?林妹妹为妾,或是宝钗为妾?   宝玉真是捶手顿足,乱纷纷的心,方把诸事想起,只是悔之晚矣!人说头上三尺有神明,他的心事,神明已知,他既曾不珍惜林妹妹的情,必要有此结局。   眼看着宝玉的身影渐远,黛玉心中一急,想着去追宝玉,怎奈两腿如坠千金,丝毫抬不起步,唯泪流不止,嘤嘤而泣,已是哭得泪人一般。   正无可开解之时,只见一白衣女子羽衣飘飘,翩跹而至。   那女子至黛玉身前下祥云,收彩袖,碎步移身,响起一阵环佩声,到黛玉前轻声唤道:“绛珠妹妹。”   黛玉正一片伤心无处诉,闻娇音抬泪眼望去,见身前女子蹁跹袅娜,云堆翠髻,珠翠辉辉,似曾相识,却无从想起。   那女子樱唇轻启,声音婉转道:“妹妹久在红尘,忘了姐姐。我是警幻仙姑,你的姐姐,你与神瑛侍者前世一段露水情缘,今世以泪相酬。如今正是还泪紧要之时。”水眸凝目,见黛玉秀发披肩,冰清玉润,越发的清新飘逸,一尘不染。   黛玉本是冰雪聪明,警幻几句话,黛玉已知前因后果,不由闪着明眸,心中思忖,怪不得当年她与宝玉一见如故,怪不得为他常把泪流。   黛玉拭泪,轻声道:“原来如此。”   警幻仙姑回身移步,望月问道:“姐姐有句话问你,你与他镜花水月一场梦,你可有怨,你可有悔?”   这一腔怨,一腔悔会让她心底缠绵不尽,陷于爱恨苦海,堕入轮回世世寻他,无休无止。   黛玉脸上绯红,低头不语,稍思索道:“原与他有一种情意,痴缠于男女之情,如今已是兄妹之情。我与他既是前缘,从前种种原是我该还他的。”   天意注定他与宝玉没有结果,看来,她真的该放手。说要放手,却是不易,心隐隐痛。   警幻仙姑回首看她道:“姐姐却觉得,妹妹虽一再自认领悟,却没有真的放开心怀。”   黛玉心一颤,垂下眼睑,良久悠悠道:“姐姐说的对,我想放手,却又怎么能一时就放得开。”   “慢慢淡忘也罢,不要痴缠。今日原是要邀你回太虚幻镜与姐妹们一聚,被他一耽搁,天要亮了,妹妹保重。改日姐姐接你回去。今日还有一人要见你”向着一轮明月扬声道:“你出来吧,总要面对。”   黛玉转身收泪,扬首看去,见又一仙娥翩然飘落,到二人身前停下,移步至前,一声悠悠叹息道:“百花仙子,久别了。”声音中透着凄凉与寂寞,一如她身上透出的寒意。   黛玉转脸看着警幻,一双凤目露着疑问道:“仙子何人?”心中想着方才警幻姐姐称我为绛珠,她因何又称我为百花仙子?百花仙子的故事世人皆知,又与她何关呢?   乍想到自己的生日是二月十二日 ,花朝节,正是百花的生日,难道她的前世果真是?   警幻不语,避过一旁。   那仙娥缓缓至前一礼,说道:“我是广寒宫里的嫦娥,因和你--百花仙子有一段过节,弄得众仙受累到人间受苦,心里虽早有不安,却无法忘却当时的窘迫之景,因你的倔强,令我在众仙面前颜面无光,心中怨气郁结,恨不能舒,总要解了才能完结。可是你既已下世受劫,我便要看你伤心受挫,方解我心头之怨。恰逢这一世,你要还了神瑛侍者的浇灌之恩,而我在天庭受罚无法入世为人,亲自解怨,趁警幻仙子遣当年恩恩怨怨相连的仙人一同下世为人之时,我又将心事说与那月魔心狐,就是你朝元妃娘娘,助我了结此怨。她安排身边的侍女,我遣了我的玉兔,一同到你投生的地方,围绕在你身边,牵绊与你,一心要让你的处境艰难,便如你自己写的葬花词一般,风刀霜剑严相逼。只有看到你含悲落泪,难成心事,伤心欲绝,我才能解心气,即使枷锁加身,千年不解,我也心甘。”   黛玉细看她的仙身,果然如缚着绳锁,轻蹙眉道:“如今可如了你的愿?”   嫦娥叹出一声落寞道:“一步步走来,你的孤独、悲伤,尽在我眼里,可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更不安呢,甚至有负罪之感?”   黛玉玉容一冷道:“既是前缘,我们之间的恩怨已了,从今后再无纠葛。你住你的广大寒宫,我历我的劫,再回天界,我依然不会因你而让百花违时开放。”她看出嫦娥的心在纠结,内疚之情写在脸上。黛玉心一软,想着嫦娥心中也有难了的深情,知道她日日只看镜里朱颜瘦,便以冷言慰她宽心。   嫦娥淡淡一笑道:“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那玉兔下界之前亦是对你深恨在心,你们之间的恩怨还不能了,只怕你还要受苦。”   以怨报怨,并不快乐,宽容才能舒心。   黛玉嫣然一笑,有一种绝然道:“我既已还了泪,还有什么可留恋?”   嫦娥身子一顿,退后一步,道:“却是我害了你。”   警幻走上前来,出言道:“妹妹此言差矣,我知道妹妹是性情中人,有情有义,但妹妹还的是泪,不是命。”   黛玉心一震,情泪可尽,亲情不尽,此命不能绝。这一番心碎神伤,哭损了身子,却是为哪般,反让别人为难?到时外祖母伤心,王夫人不耻,宝姐姐难堪,姐姐们揪心,即使是她心地坦荡,却也说不清了。   月已东移,晨光未露,警幻看一眼天边说道:“绛珠妹妹,嫦娥仙姑,我们不能久留,我先送嫦娥仙子回月宫,那边还有事未了。”嫦娥点头应是。   三人分手,嫦娥与警幻仙姑舞动羽衣,轻舒广袖,飘然而去。   那林黛玉独自一人,又想到宝玉,虽又落下泪来,心却不似原先那般伤痛。原来这林黛玉原是情情女子,因宝玉十来年给她以温暖,她曾将一颗芳心暗系。自王夫人抄家之时,王夫人冷冰冰的话语,及晴雯之死,让她想明白她与宝玉之间必是一场空,因而渐渐将心思化作兄妹情,只是,曾付出的情是深刻在心,难忘却的,让她一时之间淡化如探春待宝玉般,还有些难以割舍。如今被警幻点醒,方放正自己的心。心里渐渐一片宁静、坦然。   四顾茫茫,哪里去找宝玉?本想请警幻仙姑相助,自己未及开口,她却来去匆匆。黛玉不由信步而去,飘飘荡荡不知来到何处,抬头忽见前面奇山险峻,云雾迷漫,水流湍急,不见人形,但有刀剑之声传入耳来。黛玉正惊疑之际,眼前转出一黑一白两人,只见一人黑衣飘动,一人白衣胜雪飞舞,二人剑来剑往,激战正酣。白衣人身上紫气环绕,对面黑衣人冷气逼人,显然白衣人占了上风。黛玉霎时收步,待要回身,正迎上那白衣人身影,黛玉心中一惊,那人似曾见过,细一看,却是北静少王爷水溶,黛玉不由心一提。不由想起水溶清澈的星目,诚挚的话语,愿与她成为知己,是宝玉之外,对她真诚相待之人。黛玉立时驻足停步,关心水溶安危。却忘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呆在这里,极其凶险。   果然那黑衣人转眼间看见孑然独立的黛玉,一声长长的冷笑,欺身而来要抓黛玉,要以黛玉为胁,迫对方罢手就范。   黛玉已是花容失色,一阵心慌意乱,眼看黑衣人要到眼前,此时黛玉反而失了惊恐,镇静下来,只想着莫因自己的误闯,而成了水溶的拖累,让他有了顾忌,不由闭目挺身迎剑,一心玉碎。   那黑衣人未料到轻如弱柳、面如娇花的黛玉会如此作为,面上一楞,心中震撼,急忙抽剑,挽剑花刺向水溶,黛玉一个抢步上前,忽然黛玉身上一道白光闪起,在黑衣人周遭竖起一道屏障,隔开黑衣人与水溶、黛玉。那黑衣人以手遮目避那白光,闪眼去看黛玉,见对面女子浑身通透,如水晶玻璃般透明,身上也笼着淡淡的紫气,芳香四溢,身上又有一道白光护体。那黑衣人忽然恶念顿失,垂下利剑,化作一道清风离去。   黛玉心一松,身子一软,几乎委地,忙扶山石站稳,心尤砰砰乱跳,低头看自己身上何物发亮,才想起原来她戴着水溶赠与她的玉佩。竟是临睡前,林红玉交与她的,她随手放在身边。   那玉佩不是普通之物,而由罕见暖玉制成,水溶又曾在佛寺宝刹求得神符加持,本是辟邪宝物。   那着白衣战袍之人已显得有些疲惫,提剑走近前来,拱手一礼道:“多谢仙姑。”   黛玉福一礼相还,对面身着白衣战袍,腰横白玉带,头戴紫金冠的人北静少王爷水溶,到此时方看清面前人,正是纤腰楚楚,风回雪舞,秉绝代姿容、赋稀世俊美的林黛玉林姑娘。   水溶心中的震动不亚于方才那黑衣人,面前女子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面容楚楚,弱质纤纤,竟不畏那妖魔,有勇气相救于他,不能不令水溶对黛玉刮目相看。   林黛玉弱骨柔心,外柔内刚,此时水溶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再不能平静。   她竟真是他寻寻觅觅,千百度相寻,才得相遇的女子!可她,她却是。。。  恨不能早相逢!   林黛玉淡然相持以礼。   警幻仙姑翩翩而至,见黛玉与紫薇大帝对立,黑衣人已不见,盈盈一笑道:“看来我来迟了,错过了什么?”   警幻屈身对水溶一礼道:“多谢紫薇大帝相助,助太虚降妖除魔。”   原来近来太虚幻境外有一妖魔时常来侵,此魔魔心并不是十恶不赦,却很凶悍,见太虚幻境一方清静宝地,圣莲朵朵,便想占据,并驱使众仙子为他所役,警幻等仙子莲心难敌于他,警幻仙姑只得上奏天帝,请回正在人间历劫修行的紫薇大帝,由他收服妖魔,还太虚一片安祥。   那紫薇大帝,本执掌天经地纬,以率三界星神和山川诸神,是一切的宗王,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   方才警幻与黛玉分手,一为送嫦娥回月宫,二为赶来为紫薇大帝助阵。   而那林黛玉到此时方觉后怕,脸现歉意道:“黛玉无知,行为鲁莽,险些误了帝君大事。”   水溶心复于平静,俊脸微扬,冷俊中露出淡淡笑容道:“姑娘莫要自责,水溶全仗林姑娘相助,若不是姑娘偶然来此,只怕天亮前难以收服于他,又要让他多逞凶时日。”   黛玉莹润洁白的面上方露出嫣然笑容,抛开不安道:“却要归功于少王爷的玉佩。”   水溶也淡淡一笑。   警幻仙姑笑道:“天要亮了,我真的该走了,改日再会。”   说罢与黛玉、水溶作别,飘飘然离去,飘忽而至她轻脆的声音道:“绛珠妹妹,珍惜你的万年之缘,千年之约。”   水溶微低头看对面黛玉,见她风吹仙袂飘飘举,弱不禁风的样子,说道:“我送姑娘回去。”   黛玉正惦念宝玉之事,有心求她,却是欲说还休,正欲开口,却听得遥远的声音唤她道:“林姐姐,快醒醒,你做恶梦了吧。”   黛玉心下一轻,双眸微启一线,但见自己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枕边已湿了一片。湘云正摇着她身子,满眼里全是担忧之色。   这史湘云也是只一个心眼儿的人,从前认准了宝钗是姐姐风范,便处处维护宝钗,如今只认了黛玉为真,便时时刻刻惦记着黛玉,竟将从前对黛玉种种全都翻了过来。   当年她是小孩子争宠心理,口无遮拦,只顾着自己说着痛快,不顾别人感受。再者薛家在贾府时风风光光的,自是不敢得罪了的。因而对黛玉处处含怨,无事生非。   逐渐大起来,看明白许多人情,也就认明谁是真情,谁是虚情。   史湘云与林黛玉二人再不能入睡,索性披衣拥被闲谈。至于梦中之事,一时不能理清头绪,黛玉竟忘了大半,只记得曾见过宝玉,宝玉万分愧悔,对此她半信半疑,也就没有说与湘云。   第二日一大早,黛玉、湘云梳洗毕,黛玉双眼红肿,用冰水敷了,仍能看看出痛哭的痕迹。不过她心头却一片澄明,身子竟然不咳了。   黛玉真真正正淡却了对宝玉的情意,无欲无恨无怨,对宝玉关心牵挂之情,多于男女之情难遂的伤痛,有心推紫鹃去看宝玉,湘云却约黛玉同去,黛玉摇头道:“我这样子,怎么见人,你们去吧,回来说与我也是一样的。”   黛玉细想过,昨夜之梦若是真,必是她与宝玉魂灵一会,大略知道了宝玉的症结,宝玉既无性命之忧,她略放下心来,取了书来看。   等到近午时,湘云先回来,忧心道:“林姐姐,二哥哥那个样子,让人看着揪心。听说太太找人去请跳大神的了,这几日要在他院中作法,告诉我们都在院子里,别出去撞见了不好。”   黛玉轻轻叹口气道:“知道了,云妹妹,我且问你,是不是该到场的都到了,只差我了。”   湘云重重点头道:“嗯,是的,宝姐姐头未梳、脸未洗,双眼红红的就来了。王夫人见她那个样子,直个点头,只怕心里在说宝丫头有心呢。”   其实宝钗前夜与宝玉一夜恩情,被袭人撞见,她在袭人面前强自镇定,从容出门。出来后细想情景,芳心乱跳,满面发烧。   莺儿则是喜滋滋的,想着宝二爷曾说的将来谁能有福消受她们主仆。 第74章 金玉良姻   黛玉梦中方知与宝玉一段前情往因,原是宝玉前世对尚未幻化成绛珠仙子的她的本体--绛珠仙草有过灌溉之恩,才令她久延岁月,终至修行成百花仙子。黛玉又于无意中解了水溶之危,方从梦中醒来。   那水溶本是在人间修练,身有异能的谪仙,意在降妖除魔,增长仙力。   恩欲报,怨欲忘;报怨短,报恩长。  此生既为还他恩情而来,相欠的就要相还,否则痴痴缠缠的一段缠绵情意郁结在心中,难了难消,泪尽,情尽,才酬了往日恩情。自此才能两袖清风,再无牵挂。   黛玉方解,自己不由自主所做的一切,源自前世的一点恩情难忘。   再说宝钗那日从宝玉房中出来,一路急走,回到薛府,支开莺儿,关上房门,失声痛哭。   近年来的悲苦齐上心头,即便是她宽心大度之人,不由也是想痛痛快快哭一场,问一声苍天,为何为样对她?   她原是极重妇德之女,凡事追求完美,极重名声,如今失节,有何颜面再见世人?   她心中最轻视那些言语轻佻,举止败俗之人,最不料先败德之人是她自己。   这究竟是为何?   她是想嫁给宝玉,可她的是堂堂正正的嫁入贾府,到此时,她却成了人不人,鬼不鬼!   宝钗心中好苦!苦苦追求的,总难如愿,人生真是和她过不去。原想步上青云,入宫为侍或得皇恩,却莫名的落选;原想嫁入王府为妾,却弄成一场笑话;原想借入宫比试扬名,却落得败名而归;好容易安下心来,要嫁宝玉,又被莫名的失了节?   黑暗中那两个声音,分明是冲她而来,只为着要她丧名败节,名声落地。   宝钗想一阵,哭一阵,哭得悲悲切切,又恐被妈妈听到追问,少不得咬着枕,压压抑抑的,着实可怜。   第二日,宝钗难得的睡到午时,起来坐针线。府里少有的安静,夏金桂与宝蟾出府去街市,薛姨妈与香菱不在府内,莺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宝钗神不守舍,想要出去,又觉得难堪,思来想去,劝自己避两日再进府也罢。心里却乱如麻,便想着古训辞句,哪句能宽了自己心。   到了晚上,薛姨妈才回来,便说了宝玉发疯之事,宝钗不免心上起急,倒并不介意。   母女说着话时,夏金桂拉大门进来,薛姨妈便说几句妇道人家,出门晚归之理。夏金桂不由大怒,坐在厅内,扯着嗓子,就着宝钗夜出晚归之事,指桑骂槐一番,言明她这要嫁出去的女子,不守妇道,要薛姨妈管好自己的女儿。   薛宝钗不由急恼,又触动她的暗处,自己越想越窝火,一向只有她教训别人的份,从未有人指责她失德,不由呜呜咽咽哭了一夜。   次日一早,来不及梳洗,脂粉未施,双眼肿得似桃,被薛姨妈拉着,过贾府来看宝玉。   湘云说罢宝钗情状,黛玉淡然一笑,她早料到了。府中诸事,这些人岂能落后,唯有争先的理。   黛玉悠悠道:“我不去也罢了,也许过几日该办喜事了,你这做妹妹的准备贺礼吧。不过宝玉这个样子,也许人家未必愿嫁。”   警幻姐姐既已言明是她与宝玉是镜花水月,自是宝玉要娶别人的 。再说她也看出来,二舅母对她虽面上和气,但论到宝玉亲事,必不会选她,只是碍着老太太,不好驳罢了。宝玉的妻子,不会是她。   她原本早净了心的,一心认宝玉为兄长,若不是因宝玉犯痴病,才牵出了她对宝玉的关切之情,勾起了往日心事,才乱了方寸。俗话说关心则乱,黛玉便是身在其中,心不清明。   如今心静下来,便想透了一切,她本有一颗七巧灵珑心,又怎能深陷不拔呢?   湘云奇怪地看着黛玉,黛玉似在说着与已无关的事,紫鹃也回头来看黛玉神色,见黛玉虽然有些憔悴,面上却极平静、清冷。   湘云闪目问道:“二哥哥成亲?他这样子谁能嫁他?”   黛玉但笑不语,湘云自语道:“这府里最担忧二哥哥的,除了老太太与太太,就是探春了,说也奇怪,她去了几次栊翠庵,妙玉却是拒不开门,也不留话。”   黛玉暗道:妙玉是要宝玉了结了此怨,该他承受的,早晚要承受。   湘云走来拉黛玉衣袖道:“林姐姐,你不去看望二哥哥,太太心里怎么受用?再说二哥哥与你走得近,你若不去,于理不和。”   黛玉以玉手推她道:“与她走得近的又何止是我?我与宝玉是至亲兄妹之礼,他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只是,这,他也这样了,看与不看有什么分别?”   去,要被人讲她不知耻,不去,要被人讲她不知礼。   湘云知她心中顾忌,是王夫人一心防她与宝玉纠缠不清,孰不知,她与宝玉相守以礼,清清白白,不由说道:“我不信你不想亲眼看到二哥哥的情形,你若坚持不去,反让人疑心你矫情,午后我和你同去,省得人家说三道四。”   黛玉低头沉思,湘云的话也有三分道理,又不忍拒了湘云好意,点头应允,便要紫鹃为她匀面、梳头。   湘云站在黛玉身后,自言自语道:“还有一件怪事,二哥哥像是对宝姐姐怕得很,直用袖子眼睛,还听不得薛字,宝姐姐若近前来,他就要乱推乱嚷的。”   黛玉未接言,心中也不解。唯看着镜中未施粉面的花颜,淡如清荷。   歇过午觉,黛玉与湘云顶着秋日午后舒适的阳光,相携出门,晃过绿树、走过小径游廊,到得宝玉院外,只听得薛姨妈与王夫人道:“宝玉这个样子,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王夫人收回看着宝玉的目光说道:“你且说吧。”   薛姨妈低哑的声音道:“赶紧与宝玉订门亲事,冲冲喜,兴许就好了。”   王夫人一声叹息道:“宝玉病成这样,有头脸的人家,谁肯让女儿嫁过来。”   她原是相中宝钗的,也与她亲妹妹薛姨妈私下议过,憧憬过。可元妃那番话,她曾考虑过,如今这种情形 ,她倒有些希望宝钗能嫁进来,她不知薛姨妈是否还是原先的心意,便探她的口风。   薛姨妈沉吟一下,似狠下心道:“不如委屈宝丫头吧。虽说宝丫头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待宝玉,也如亲生,不比蟠儿差一分。宝玉病了,我这心里着急上火,不比你少,我们怎么能弃他不顾,连蟠儿几次三番在外惹事生非,我还要三托四托的保他平安。宝玉也如我的儿一般,我怎么能眼看着他变成这样而不管。再说宝玉好了,你才能有靠,你我才能心安。就让宝丫头嫁过来冲喜,宝玉好了,是她的造化,将来相夫教子,若宝玉不好,就让好伺候宝玉,这样我才放心。不然我总惦记着是个事。”   说完拿眼看莺儿,莺儿走上前道:“我看着二爷与我们姑娘很相配的,原是一对,连锁上的吉利话都是一对呢。”   王夫人心中真是感激涕零,原先竟想歪了。拿眼看向宝钗,宝钗园园的脸红红的,低头不语,神态自若,规矩守礼,还有对宝玉的关切,王夫人不由更加喜欢。   王夫人不由愧悔自己原先错想了,要为宝玉另选名门淑女。她妹妹一家人一心为着宝玉,把女儿都舍了,真是难中见人真心,日后她得加倍厚待宝钗才是。   再一想,元春曾允了立宝钗为妾室,如今先嫁一步,照顾宝玉也好,只是不是妾室,是正妻。   王夫人微笑道:“这可要让宝丫头受苦了。”   宝钗一笑,起身慢慢向外走,接下来要说的事,她身为女儿家,原该矜持,避开才是。   出门迎面遇上黛玉、湘云二人,黛玉一眼瞧见宝钗腰间挂着一个精巧的香袋,正是她送宝玉,宝玉日不离身的贴身之物,怎么到了她身上?黛玉心一动,难道是宝玉送予她的不成?你们二人既已有约,宝玉又何必做出此般模样来?难道是觉得对她黛玉无法言说?   黛玉心中冷笑,宝玉口口声声不是负她,想必另有隐情,她不该怨了宝玉才是。不过,如今她心如止水,宝玉负了她,又与她何干?若宝姐姐能照顾宝玉,她正该放心的。   宝钗笑道:“林妹妹、云妹妹来看宝兄弟,快进来吧。”一如在自家般自然。   黛玉微微一笑,湘云以手握黛玉纤纤玉手,但觉黛玉的素手如往常一般冰冷,毫无温度,二人随宝钗进门。   王夫人与薛姨妈见三人进来,打住话题,转脸看平静如初的黛玉、湘云,黛玉、湘云与王夫人、薛姨娘省安问好,来看宝玉。   那黛玉与湘云站在一丈之外,宝钗自然地走到一丈之内。宝玉呆呆痴痴的,看见黛玉只嘿嘿笑,黛玉眼圈一红,眼泪险些儿落下来,忙稳住心神,却奇怪自己的心没有针刺般痛。   彼时袭人已不在房里,王夫人本意是卖了她的,是袭人苦苦相求,声泪俱下,一泪一言一心的为宝玉着想,宝钗又在一旁劝道:“姨妈,袭人这么多年来照顾宝兄弟,没出过什么错,宝兄弟事事仗着她打点,今日宝兄弟病了,不能说她没有责任,可也不能全赖在她身上。姨妈若是卖了她去,外人不知道的,还不是要说我们府里是非,坏了太太善良的名声。”   王夫人觉得有理,她眼中看到宝钗在府里这几年,处处占上风,事事周到,为姐妹们筹划周全,坐镇管家,也井然有序,便依了宝钗安排袭人在最外间,经老太太点头,做了粗使丫头,不得进宝玉房内。麝月升上来,做宝玉贴身丫头,紫鹃只与麝月忙着。   只是袭人却是暗自焦急,只有她知道宝玉症结何在?如今太太要让宝玉娶宝钗为妻,恐怕这辈子宝玉也醒不过来了。   那袭人此时万般悔恨,当初何苦非要选宝钗做宝二奶奶,如今倒是如了她的心愿,可宝玉变成半死不活的,宝钗嫁过来,她和宝钗不过是守着一个一个活死人过活,还提什么仕途前程,还想什么争荣夸耀?   她见黛玉与湘云坐了片刻,作辞出来,随后走出她的房门,颤着声音道:“林姑娘,”   黛玉与湘云并未停步,自顾往前走,袭人紧走几步,追上来道:“林姑娘,我”   黛玉只得止步回身,问她道:“你有何事?”   袭人含泪道:“林姑娘,从前是我错了,你怎么待我都行,但宝玉与姑娘情非一般,只有姑娘能救了宝玉。”   黛玉冷笑道:“你该找你的宝姑娘去救宝玉去,找我做什么?”身上一股凛然之气。   说完不理一脸悲哀的袭人,与湘云裙底飘飘走开去。   袭人见黛玉心已冷,知道多说无益,而宝玉与宝钗之事又说不出口,若然黛玉知道了那事,以黛玉的性子,恐怕立时与宝玉断绝了。但袭人却知道,黛玉并不是无情之人,虽是冷口,却不冷心,因而她方壮着胆子,来求黛玉。   黛玉因自己问心无愧,她能做的已都做了,再也帮不到宝玉什么,何必给袭人一个虚伪的承诺?   再说让她如何去救宝玉?   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黛玉与湘云回潇湘馆,当晚王夫人命玉钏到姐妹们房中一一嘱咐,府里请了江湖上极有名声的术士作法,要姐妹们都各自在房中不要出门。   第二日,府里果然来了些异人术士,设坛作法,神神鬼鬼的弄了几天,而宝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看不出好转的迹像。   那术士一副清风道骨的模样,可看出修行极深,施了几天法,摇摇头,对王夫人道:“府里却有作怪的鬼魂,但贵公子三魂七魄去了二魂六魄,并不是被鬼魂缠上,他只留一魂一魄维持着一息尚存,那二魂六魄并未在地府,拘他不到。我想贵公子许是神仙转世,去三界外,见他正在灵河岸边徘徊,死活不肯回还,恕我无能为力。”   王夫人抹着泪道:“但求大士救救小儿。”   身子一低,跪下身去。心里想的却是宝钗与她连日来遇到的怪事。   那人退后一步道:“我已尽力,贵公子并无性命之忧,夫人还是另想办法。”   王夫人没法,又求了道士驱鬼魂,那道人再寻鬼魂时,遍寻不见。王夫人只得重赏,送他们出府。   那道人出园前,连看几眼潇湘馆方向,口中道:“奇怪。”   出府后,身边弟子道:“师父看到什么?”   那道人道:“那边院子上空一片清紫气,不知是何方神仙,降到这府上?”   不提那道人如何想法,却说宝玉有时笑个不止,常常的是独自哭泣。唯见到紫鹃时,安安静静,并不吵闹,眼中有话要讲一般。   而薛姨妈着急起来,极力撺掇着王夫人为宝玉办冲喜之事。   又过了两日,王夫人趁行孝之时,委婉地向贾母提了自己的想法,遂又落下泪来。   贾母原有心玉成二玉好事,亲眼看着最疼的两个小辈成亲,承欢在眼前,黛玉的终身有了依靠,她才是乐在心里,方觉得可以安心去见女儿贾敏了。可宝玉这个样子,黛玉身子又弱,她怎么还能让二玉成婚?既然宝钗愿嫁,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默许此事。   贾母心中冷冷一笑,宝钗的品行,她几十岁的人,早把宝钗看个透,只宝钗一家人以为她喜欢她们。远在宫中的元春,其实也应该看到了吧。不过贾母也想道有她老太太在,宝钗也翻不到哪里去。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了王夫人心愿,贾母唯有点头,极夸了宝钗一番。心里只惦念着黛玉将来不知如何?   贾政知道了宝玉之事,大骂宝玉不成器,本来一点子希望寄托在宝玉身上,只望宝玉能蟾宫折桂,如今也成了泡影,便由着王夫人做事,自己甩开手,不理俗务。   贾府里便又热闹起来,王夫人又请了凤姐过府来,与李纨一起操办宝玉婚事,因着老太太发话,还林府的财物不能动,凤姐与李纨一方面要把宝玉婚礼变得隆重,一方面又要少花钱,多办事,真是身心俱疲。   这样一来,贾府便又捉襟见衬起来。   贾政在工部任职,本是个肥缺,如今因着王夫人当时贪念动用了林家财产,他这做舅舅的,要给甥女作主,只得预支了俸禄,为宝玉成亲用。老太太少不得取了体已来贴补,王夫人也得取了私房来,黛玉也出了一千两,算是给宝玉的贺礼。宝玉搬出了旧院落,重新安置院落做新房。竟没料到,那枝臭牡丹竟不请自到的移了过来。   王夫人觉得对宝钗不起,又加之薛姨妈委屈又慷慨的一心为宝玉安危,王夫人心上极过不去,便向元春要了口谕,想着让宝钗风风光光嫁进门来,别人也小瞧不得。岂料口谕到时,却是宝钗做次妻,王夫人、薛姨妈不免失望,尤其宝钗母女难免感到事与愿违,还好终于安下心来,唯有认命嫁了。不过,有王夫人做婆婆,王夫人一向疼宝钗,又因为宝钗是在宝玉有难时嫁过来的,必然要被高看一眼。   只有贾母舒口气,宝钗只是个二房,该会安安分分的吧。再说潇湘馆内,林黛玉一如往常,闲时看看书,写字、下棋,唯惦记宝玉病情,却不似最初那般揪心,心中隐隐觉得,宝玉与宝钗间有隐情,却也懒得知道答案。无人时也会无端落泪,近日来却只心酸,并没有泪了。   而宝玉魂魄再未入梦。   王夫人对宝玉想尽千般手段,连贾赦、贾珍也频频带道人异士来瞧宝玉的病,也未见起色。众人无计可施,黛玉也如大家一般忧心,本来每年入秋黛玉要犯旧疾,往年有宝玉记挂着,问寒问暖,求医问药,今年却是再没有关心的人。虽则府里的人参养荣丸已备下,黛玉因着是薛府的人参弃之不用,黛玉因心已静,不再患得患失,却也没有加重,再则有贾母延医用药,黛玉便是时好时坏。   贾府里忙乱了一个月,宝玉终于成婚,宝钗一身粉红嫁衣,按侧室礼仪入门,府里悬着大红灯笼,披红挂彩,可贾府里却没有喜事盈门的气氛。   彼时宝玉正卧床不起,精神混乱,王夫人恐宝玉完不成礼仪,只得以探春代宝玉与嫂子薛宝钗拜堂成亲。   因着宝钗是侧室,宝玉又病着,贾府本当从简,碍着是奉元春旨意成亲,新娘又是王夫人的外甥女,贾母还是给至亲好友发了请柬,南安王妃与南安王爷,以及贾府世交北静王水溶与北静王老王妃自然要到场。   北静王少王爷水溶与南安少王爷萧鹤轩本在关外,收到传书贾宝玉精神失常,知道是妖魔作崇,不免担忧,怎能任妖魔作乱人世?又听得宝玉成亲,心一沉,一松,在他的心里,认定宝玉是与林姑娘成亲,自己对林姑娘的一腔心思,正该了结了。他心里总有一种负罪的感受,毕竟那是朋友妻。   水溶与南安王少王爷快马赶回,一来为探宝玉之病,也为宝玉贺亲。   宝玉成亲前一日,他们方风尘仆仆回府来。待水溶听得是娶薛氏女子,心中莫名的一阵喜悦,却又担忧起来,不知林姑娘此时情形如何?   那夜梦中,他记得林姑娘欲说还休,那时不及细问,却已梦回,但他清晰记得梦中黛玉相救之事,对林姑娘品行,深感敬佩,心底那一丝朦胧情意渐浓,却不能显露,唯将此情埋在心底,他愿守护在林姑娘身后,远远看着她与宝玉幸福。   接到飞鸽传书,水溶方解黛玉欲言何事,更觉林姑娘是有情义之人。若她是无情冷心无义之女,必是不顾宝玉死活,将来寻了高门嫁了,不再与宝玉有任何牵连?   那水溶回到府中才知,宝玉娶亲,原来并不是娶林姑娘。   他早知道贾宝玉心心念念只有他的表妹,以林姑娘的聪明,宝玉对他的用心用情,她岂能不知,此番宝玉成亲,新娘是薛姑娘,林姑娘的心是何等的痛,何等的伤心,以林姑娘柔弱的身子,能不能因此而香消玉殒?   而北静王少王爷水溶与南安少王爷萧鹤轩便在贾府正厅用宴,而萧鹤轩却看到男装代娶的探春,见探春飒爽英姿,心生爱慕。   贾母在大观园设宴款待女眷,贾母强颜欢笑,王夫人则是满心欢喜,王熙凤则是心事重。一场欢喜事,却没有几人真正欢喜得起来。   北静王妃坐了上首,贾母压低了声音与北静王妃说道:“日后,敏儿的骨血还要承你多加照顾。”   正说之间,麝月匆匆走来,低声附耳于玉钏几句,玉钏忙说与王夫人,王夫人与贾母告罪离席。北静王老王妃含笑谦让过,起身在园子里走动走动。   原来宝玉又闹了起来,不许宝钗进他的内室。   新房内室里,王夫人要来了宝钗的金锁,悬在新房内新房上方,以期与通灵宝玉相辅助,镇住妖邪,保得宝玉平安。   宝钗与探春行过礼后,被扶进新房。自有迎春、探春陪着新人。新人薛宝钗坐在宝玉新房,蒙着盖头,手扶着小腹,心中滋味,喜忧参半。一喜今日得遂平生愿,终于能与他终身相守,腹中骨肉原是他的,二喜嫁入贾府,贾府都是相熟之人,今后再不能胆战心惊,担心被人算计,忧的是宝玉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自已还只靠他得中功名,夫荣妻贵。   而宝钗嫁过来时,抛弃了所有书籍,全身心做一个无才便是德之人。   麝月扶宝玉进房,宝玉跨步进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嘻嘻道:“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你又扶我来这里做什么?”   麝月道:“二爷今日和宝姑娘成亲,我们送你去新房呢。”   宝玉回身要往外走,麝月拉他道:“二爷去哪里?”   宝玉道:“我不来这里,你们骗我,说是带我去看林妹妹,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回怡红院去,死也要死在那里。”   麝月与秋纹上来拉他,宝玉死命拽着门框,就是不进门,嘴里嚷着道:“她在这里,我就不进。要么她走,要么我走。”   麝月无法,只得返身到园子里告于王夫人。   贾母、王夫人与王熙凤只得匆匆赶来相劝宝玉。   宝玉一身红色喜服,看到贾母进来,跑来偎在贾母身边道:“老祖宗,他们骗我今天成亲。”   王熙凤笑着催宝玉道:“宝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是你的媳妇,从今天起,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去给你媳妇揭盖头,老祖宗和太太都看着呢。”取了如意杆递与宝玉。   贾母推宝玉道:“宝玉,去吧。”   宝玉指着一身粉衣,盖巾蒙面的宝钗,憨憨笑道:“你让她出去,我不要别人做我媳妇,我不要。”身子向后一栽,就要晕倒。   贾母与王夫人一楞,新房内静下来,只有红烛滴泪,灯花爆的声音。   王夫人生怕宝玉再说出令宝钗难堪的话,拿眼示意探春,探春上前,挑了盖头。   红烛下,宝钗美艳端方,垂目低头,看着自己端放在腿上的手,安静从容。   宝玉离了贾母身,走到宝钗身边,看到宝钗那银盆似的脸,朱唇粉面,眉翠入鬓,呆坐在地上,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么?我不要,你们把她弄走。”   说罢歇斯底里闹起来,王夫人与贾母急忙按住宝玉,宝玉伏在贾母怀里哭道:“老祖宗,宝玉要死了,宝玉对不起你呀。”   贾母忙安抚宝玉,王夫人道:“宝玉,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不期袭人闯进来,跪下道:“不如叫紫鹃过来,紫鹃的话,她能听进去。”   她本在外面听着动静,宝玉这一病,将她原要做姨娘的一腔心事落空,心灰了下来,有几度拼着一口气想出府回家,但一想这府里丫头的日子,比自己家里不知好上几倍,而家里也期待着她的帮衬,自己若出府,岂不是没脸,还要听闲言碎语,哥哥嫂子也要给好脸子看,她不会如金钏般去死。   她看了这些日子,早注意到宝玉只有当紫鹃在时,才安静下来。这阵看宝玉闹起来,急进来献计。   王夫人正犹豫间,宝玉睁大眼睛看着袭人,指着袭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袭人呆立在屋内,看着贾母等人忙七手八脚把宝玉扶上喜床,又掐人中,连声呼唤,宝玉就是人事不知。   王夫人转身厉声喝袭人拉出去等着发落,立时有人进来,要架起袭人,袭人声嘶力竭的哭道:“你们不要碰我,我身上有二爷的骨肉,若有闪失,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王夫人闻言,心内一惊,打也打不得,真是无处消气,恨声喝道:“把袭人拖回来,掌嘴。”   袭人拼了全力扑到王夫人脚下道:“谢谢太太。”   宝钗却是知趣地先到了外间屋,此等情形,当是少语少做才是守礼。   那边北静王老王妃手搭着侍女的手,缓缓游着园子,不期一女子跑近来福了一礼道:“老王妃,鸳鸯这里见礼了。”   老王妃却是认出她是贾母贴身婢女,伸手示意她免礼,鸳鸯道:“老太君求您到潇湘馆里看一眼她的外孙女儿林姑娘。”   老王妃便要鸳鸯带路,渐行至潇湘馆外,此时的潇湘馆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黛玉这几日却没有了平日愁肠百结的心绪,唯有时常的心酸叹气。她本是待宝玉至亲,宝玉这一疯一傻,她急在心里,却无法相助,又恐宝玉不能接受宝钗,不敢想,二人今后的岁月如何度过?   闲坐时,黛玉细细盘算将来之事。原本她想等老太太百年,她替母尽孝之后,她便离开贾府,回江南守在爹娘坟前,为父母坟前添把土。   如今宝玉成亲,自已再呆下去,诸多为难。虽然王夫人不敢明着算计她的婚姻,可她能给自己好声色吗?   宝钗本疑黛玉与宝玉移了性情,自己在此,岂不是令宝钗难堪?   将来探春、惜春都嫁了,她还一人留在此做什么?   不如早作打算,早回了江南。   黛玉把王嬷嬷、紫鹃、雪雁、春纤唤来,娇喉婉转道:“我有心回江南,只是我没有为你们安排好去处,我放心不下。我这里有些金银首饰,你们拿去用吧。王嬷嬷,你佑大年纪了,我不忍你旅途劳顿,你就拿些钱置些田地,养老吧。”   王嬷嬷流泪道:“姑娘且莫说这话,姑娘平时给的也不少了,况且老爷生前,”王嬷嬷住了口道:“你一人回江南,家中也没有主事之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夫人交待呀?我就跟着姑娘了。”   黛玉点头又道:“紫鹃你已不是贾府的人,你回家吧。雪雁,你把我送回苏州,也自寻出路吧。还有春纤、林红玉,也随你的心愿。我也除了你们几人的奴籍,你们从此是自由身。”   四人面面相觑,雪雁道:“我是同姑娘来的,还在同姑娘一同走,姑娘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一辈子守着姑娘。”   紫鹃说道:“我若多说,显得姑娘与我生分。紫鹃不离姑娘。”   黛玉又交与林红玉千两银票,笑道:“这些银票送与你和贾芸,我可不能带了你走。”   林红玉不由脸红透,诺诺着接了过来。   黛玉感激众人情义,良久又道:“雪雁,去把我带来那三件东西取来。”   雪雁含泪取来,一个缎面小方枕,一本发黄的古书,一个精致的梳妆盒。黛玉取在手里,用手轻轻抚摸,抬头道:“紫鹃、雪雁,我们走时,这三样东西要不离我身。这本书,是父亲的遗物,这梳妆盒,是我娘留与我的,还有这个,是我幼时的一个睡枕,都要放在我身边。”   父亲当年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千万不能遗失了的这三样物品,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它们好好保存着。   交待诸事,心好轻松,黛玉闭上眼睛,靠在床上歇息。   本来弱不胜衣的黛玉,经这一月的时间,更加清减。   交待完了,心似乎一松,紫鹃扶黛玉躺好,黛玉两眼望着紫鹃,拉着紫鹃的手道:“紫鹃姐姐,若有那一天,我真想走出这府去,我们自由自在地度时光,再不受人闲言。”   紫鹃点头,道:“好姑娘,你放宽心,不要想的太多,等身子养好了,我们就和老太太说一声,回南去一趟。”   黛玉闭目躺好,轻声道:“紫鹃,你相信我,等我身子大好了,我一定想法子出去透透气,就我们几个人在一起。”   紫鹃为她掖好被子,黛玉便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不到,黛玉便醒了过来,对紫鹃道:“取我的琴来,我想抚一会儿。”   紫鹃劝道:“姑娘还是歇着吧。”   黛玉摇首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的身子我知道。”   紫鹃还想发话,雪雁对她摆手,自去取了琴来,立在黛玉身前。黛玉起身下床,坐下来,拨起琴来。   琴声中夹着一阵喜乐飘来,黛玉暗自想道:是宝玉在拜堂吧,从今后宝玉只是她的兄长,他的眼里不再有她,从今后,宝玉的体贴不再为她,她应该学会适应与宝玉兄妹的情份。   一笑,发现想起宝玉时,没有泪落下来,是一种温馨的亲情,是一种对亲人的牵挂。   抬眼看窗外火红的曼珠沙华,只觉比往常更红,更惹眼了。无心再抚琴,索性弃了琴,起身出来,信步走入竹林,走到如血的花前。 第75章 溶黛顾玉(上)   经过近一月的筹备,宝玉与宝钗金玉良姻成就,美满姻缘一线牵,而黛玉为身边诸女除了奴籍,准备回江南。   夜色沉沉,那边厢是喜气喧天拜花堂,新人入洞房,黛玉这边静心抚琴,含笑祝福新人。   黛玉抬眼看窗外火红的曼珠沙华,如此鲜红,它还有什么应兆不成?黛玉起身,走到如血的花前。   无边暗夜,此花却如此鲜明。   “妹妹,宝玉来看你了。”不期然间,宝玉的身影立在她面前,黛玉心猛一惊。   黛玉聚精神看去,宝玉一身素白,清瘦了许多,尽显憔悴,虽无了往日奕奕神采,依然面如春晓,色如秋月。   黛玉嫣然一笑道:“宝玉,你好,你好,你不去陪宝姐姐,到我这里做什么?”   宝玉惨笑道:“她不需要我,自然有人陪,我来看林立妹妹一眼就走。我只求林妹妹清明时节,给姑丈与姑妈烧香时,带上宝玉一份。宝玉自知配不林上妹妹,该有今天的结局。”   黛玉想问为什么,忽见宝玉身旁转出一黑一白两个轻飘飘之影,锁了宝玉,拉着他走,宝玉跟着转身,却想挣着不走,如何挣得脱。宝玉一步一回头,神色哀戚,声音沙哑道:“林妹妹冰你清玉洁,都怪宝玉用真不专,害林妹妹神伤,宝玉不敢求林妹妹原谅,孟婆面前宝玉不喝那碗汤,只愿来世寻妹妹,不奢望别的,只为给林妹妹驮一辈子的碑。”   黛玉此时已完全明白宝玉耻情愧心,情急之下,喊道:“宝玉,宝玉,我不怪你,我与你还是兄妹。”   心中只想着,“发生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黛玉心乱如麻,那一黑一白莫不是无常二鬼,他们拘了宝玉的魂魄吗?那宝玉岂不是,她不敢往下想,外祖母白发如银,如何承受得了心肝似的孙子先她而去?   悲从中来,这世上连个兄长做亲人,竟也要离她而去了。低头泪眼看曼珠沙华,却闻有一缕暗香袭来,霎时把前情往事一一想起:那灵河岸边的摇曳生姿的本体,得以神瑛侍者日日灌溉方有生机,直至修成女体,位列仙班,做了百花仙子,执掌花草世界,直到与嫦娥一段嫌隙。。。   猛见曼珠沙华红光一闪,有一红衣女子伸手来拉她,黛玉只觉得一缕幽魂走入花中,回首看元身,已倒在地上,人晕了过去。   待紫鹃、雪雁听得声音赶来,见黛玉倒地,不由大惊,扑上去扶黛玉在怀。那林黛玉是身体温润,面色如生,虽双眸紧闭,却是平静如常,似睡着一般。   二人不由慌乱起来,手脚发抖,不知黛玉因何如此,急得落泪。此时贾府人正忙着宝玉亲事,谁还顾得上黛玉这边,贾母倒是吩咐鸳鸯守着黛玉,却让黛玉坚辞了,她不想再麻烦贾府了,前番因着下人的轻视与闲言,黛玉堵气要回林家的钱财,这在王夫人眼里,必是恨她入骨的,何必多事?   紫鹃等人正不知所措之际,北静王老王妃与侍女走至,听得哭声,犹豫一下,还是走进来,但闻院内浓浓的草香,透着一缕清香入鼻。北静王老王妃见眼前情形,知黛玉一时气堵昏迷,回首轻声对侍女道:“快去请少王爷来。”   见过黛玉几次,北静王老王妃对黛玉本是喜欢的,只是不知自己爱子心意如何。   北静王老王妃吩咐着紫鹃、雪雁扶起黛玉回屋上床,黛玉已清瘦得轻若无骨,二个女子不费力气扶她上床,二人不由心里一悲,叹着可怜的姑娘啊,放下缦帐。   不大功夫,面如冷玉的水溶急急赶到,在屋外却是一楞,潇湘馆上空笼罩着一团薄清的紫气。而那院子,他曾经希冀进院欣赏满院青竹,却无机缘,如今进得院来,却无心去看。   水溶匆匆进院,触目那株火红的曼殊沙华,心里也一惊。   入得院中,立于房外施礼问讯,北静王老王妃的侍女走来,低声说与水溶原委,紫鹃出来行一大礼,说道:“少王爷且莫拘礼,先救我家姑娘要紧。”   那水溶还是稍一犹豫,如此接近心仪女子,心头不由如鹿撞,忙摄心神,强按下激荡的心绪,入室来,与老王妃见过,方隔纱缦,敛眉垂目,隔丝绢,为黛玉诊脉。余光中隐隐可见一肤如雪、纤腰轻身的女子躺在纱帐里锦被下,吸入鼻息内若有若无的香气,心内一叹,她果然心殇至深。水溶误以为黛玉因情而伤。以手略一搭脉,觉黛玉虽因急痛攻心,弱息恹恹,却不似病至膏肓。不觉心中迷茫,他幼时遇到一位道长,传授他奇门异术,使他精于玄学,再联想方才见到,心中一惊,林姑娘莫不是自己失魂?   她为了什么?   而他经过宝玉院中时,发现宝玉院子上空有玉的白气与金锁的金光交缠,黑雾已散,可宝玉为什么反而更加失了神智呢?而林姑娘也是心智俱失呢?   水溶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三粒,交与紫鹃道:“烦姑娘把这个给你们姑娘服下,可护住心脉,你们姑娘并无大碍,因何不醒,只怕另有原因。我再另想办法。”   水溶退出,紫鹃依言喂黛玉服下。   当下水溶不再久留,与贾政告辞出府,宾客也都陆续散去。   其时黛玉一缕芳魂荡悠悠升至空中,回首看,自己元身落地。这林黛玉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如何来的。   拉着她的那红衣女子娇声笑着,无限凄凉道:“彼岸花开,永不相见。情是什么,不过是那一碗孟婆汤,前生说什么不离不弃,相约七世,喝下那碗遗忘水,谁还记得谁?来世相见不相识。”   黛玉抽回自己的衣袖,面色微愠道:“姐姐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见对面人五分似她,五分似宝钗,兼有钗黛之五分美,美得不可方物。   那女子收笑,望着远方道:“我在这里等他,送他去轮回,可惜他的世界里永远没有我。”   黛玉方知她是个为情守望的女子。   那女子悠然叹息道:“他痴痴缠缠众多女子,唯有对你最真。而你欠他灌溉恩情,所以我带你来送他一程。”   黛玉心中了然,她的他是谁,想道:难道除了宝姐姐,她也是宝玉曾留情之人,心底一声冷笑,笑道:“可惜你错了,我与他早做了兄妹之情。”   那女子嗤了一声鼻音道:“你果真还了前债不成?他,”   黛玉不由沉吟,那女子忽然轻声道:“我姐姐来了,我得离开你,你好自为之。”临行前对黛玉深一礼道:“我求仙子念在他曾于你有恩,救他一救。”   黛玉魂魄慢了几步,那女子早已无了踪迹,不由迷惑不已,荡悠悠不知该去何方,四周一片漆黑,正茫然无措间,眼前一道紫光闪过,闪光中一紫衣女子飘然而至,黛玉定晴看时,正是前几日会过的警幻仙姐,不由喜上心头,迎上前去。   警幻道:“妹子,你与神瑛侍者前恩已了,我来接你到太虚幻境一聚。只等你来日你归仙位,我们就可长久在一起。”   黛玉一扫心头郁结,明亮起来,道:“该了时了,我方才见宝玉由两人带着先行,是不是那神瑛侍者也是回仙界?”随警幻飘飘而行,心中疑道,方才那女子是警幻的妹妹,与自己也该有关系才是,原来她对宝玉情意非浅。   警幻轻拢眉,叹息一声道:“他还不能,那是黑白无常二鬼,带他去结几桩公案,只怕他还要受轮回之苦。”   黛玉问道:“却是为何?他在人世说不上乐善好施,也是热心人,况他小小年纪,并无大恶之事呀,为什么要受轮回之苦?”  警幻皱眉道:“金钏与晴雯之事,元凶虽说是王夫人,却皆因他而起,他是脱不了责的。他惹下的情债,要他自己来还。”   黛玉顿觉心头不忍,蹙眉道:“不行,我要去救他。” 警幻道:“你已还了他的恩情,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如今他的劫难,都与你无关。”   黛玉却执拗起来道:“姐姐,你说我与你同是仙家人,天地蕴育生成,一心无染尘世,干干净净,仙人本应为人间行方便,多少修仙之灵物,要到人间行善积功德,方可成正果。如今他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况且他曾有恩于我,人间还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他于我是灌溉之恩,才能有我今天位列仙班。救他免于轮回,原是我该做的。”   警幻道:“依妹妹现在情形,仙力尚未恢复,连下界都去不了,怎么救他?”   黛玉低头检视自家轻飘飘的魂魄,除了一股子志气,一无所有,甩袖道:“我也要一试,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受难而置他于不顾。”又想道方才那女所言所求。   警幻摇头道:“妹妹心地良善,只为他曾怜惜你,便付出一腔关心,万苦不怨。罢了,我送你一程。”   黛玉笑道:“不过,救不救得了他,还不一定。若救得了他,我与他之间便再不相欠。”   警幻点头,拈纤指,闭目凝神,手起莲花,一道白光入了黛玉魂魄。黛玉只心头愈清明,身子更加轻灵,浑身上下似乎有了无限精力。黛玉对警幻莞尔一笑,警幻便仙力一指,送黛玉入冥界。   看着黛玉远去,警幻不由一笑,心中想道:妹子,姐姐不过一试,看你入了红尘,是否改了你的心肠。你还是那个样子,此一去,还有多少奇遇等着你呢。   悠忽间黑暗中黛玉一团白光飘至一处,一阵阴风吹过,令人不寒而栗,眼前一团黑朦朦,看去阴森森,令人心惊胆寒,再走几步,不期间有魂魄从黛玉身边飘过,披头散发的,面目含着悲怨,黛玉未有准备,先吓了一跳。   待定下神来细看,只见四周飘荡着魂灵,有头面整齐的,有面目狰狞的,有长舌伸出口外的,有全身青黑的,也有发肤肿胀的,老的、少的,独身一人的,也有男女二人相扶的,俱都无目的的飘浮着。   黛玉心底纯净,并不惧怕鬼神,怎奈这里的魂魄大多面目全非,令人不忍多看一眼,有面目凶恶的,着实让几乎不见外人的黛玉心惊,不由不生起惧意来,一想宝玉不知受何苦处,只得振作精神,无视奇形的魂魄,只顾往前飞去。   不断有魂魄挡了黛玉的去路,黛玉只得穿梭而行,正行间,听得有人唤道:“林姑娘,”   黛玉停步转身来看,心下暗道:这里有故人不成?   却见一名脸色苍白女子,怀念抱婴儿,至近前,黛玉认出便是杏眼妙目、吞金而逝的尤二姐。   黛玉与尤二姐见过礼,尤二姐道:“难道姑娘也来这里了?”   黛玉不答,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尤二姐道:“这里是鬼门关,姑娘若不是寿尽来此,就不要往前行了,你是过不去的。”   黛玉摇头道:“过不得也要过。”   尤二姐道:“不是寿尽,正常死亡之人是过不得的,只能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你看我与那些姐妹,还有那些人,我们即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更不能到阴间,只能再这黄泉路上游荡,什么时候寿阳到了,什么时候才能到阴间报到,听候阎罗王的发落。你我相识过,我便来告诉姑娘一声,免得姑娘受那些守关小鬼的叱问。”   黛玉左右一顾,但见四周漂浮无着,弃溢着冤、怨、恨,只有她所到之处,才现片刻清亮,道:“二嫂子,我是为救人而来,拼了命我也要过的。”   尤二姐道:“想必姑娘是为宝二爷吧,他的事我略知晓一、二,原是金钏、晴雯将他告下,要受惩处。宝二爷方从此而过,他们同到阎王君那里作个了断,那园子里还有几桩恩怨,这里还有张华夫妇将王熙凤告下,还有冯渊告了薛姑娘的哥哥薛蟠,只等着他们阳寿一尽,便要到此相聚。”   黛玉心下生疑,出言想问,又恐不妥,尤二姐低头看怀中婴儿,惨笑道:“姑姑想问我恨不恨她,告下她没有。实不瞒姑娘,我恨过,这些日子看到他们,推及已身,原是我失节在先,品行既亏,使人家丧伦败行,况她也是伤了情,伤了心,若换作是我,也难忍相公另觅新欢,对她的怨便也轻了,现在是天地不容于我,况且那边等着告她的人正多着。我若想与她报怨,当初我亲妹子劝我以鸳鸯剑斩杀于她时便可了结,是我想着何必又生杀戮之冤,便宁可舍了我自己性命。”   黛玉道:“你在这里还要等多久,才能脱生?”   尤二姐满腹苦水,看着远方无尽的黑暗道:“我也不知,也许就这样一直做游魂,受厉鬼欺凌,我还是好的,因为生得弱,还有我亲妹妹时常来护着我,因而才没有被抓去做苦役。” 眼中泪光点点。   黛玉自是见不得人家落泪,鼻子酸起来,叹息一声,心道:当初的结局是早预见了的,她也是可怜人一个,只可惜当初不该图了一时的安逸。   彼时便有一满脸横肉的老妇人,扑过来大笑道:“又新来了一个,我正愁闷得慌,想找鬼开开心。”上上下下看了黛玉,啧啧道:“这么娇娇嫩嫩的,正好给我欺负。”上来欲抓黛玉。   尤二姐变了色道:“老婆婆,可以让你欺负的多着呢,她不是这里的,你不可以打她的主意。”   那老妇人厉声笑道:“我管她是不是这里的,来了,就要受我的驱役。”   她的满是肉的手伸向黛玉,却在触及黛玉的衣裙时急缩了回来,黛玉的周身忽然有一团紫气,护住了黛玉。   那老妇人恶声道:“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恰此时,一道红光出现,一女子落在二人中间,尤二姐面上一亮,喜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尤三姐,尤三姐举剑指那婆子道:“你又想欺负我姐姐,上次的教训这么快就忘了?”   那婆子面上换了笑容,道:“哪里,哪里,我不过和她们说说话。”不及说完,化作一团黑烟,消失无形。   尤三姐笑对二人道:“我是受警幻之命,特来助绛珠仙子过鬼门关,过了鬼门关,就要看姑娘的本事了。这两把剑,给你防身,免得有那一色厉鬼,吓着姑娘。”说着,从腰间摘下鸳鸯二剑,递与黛玉。   黛玉道:“我又提不起它们来,给我岂不是累了我?”   尤三姐道:“你却试试?”   黛玉犹豫着伸出双手来接,只见剑作两道光,两只剑已稳稳的到了手中,略一抬手,剑自出鞘,寒光四射,身边偷觑的小鬼立时避远了,变得寂静。   尤三姐前面引路,黛玉后面随行,辞了尤二姐,一路直到鬼门关前,尤二姐停下来道:“我就送到这儿了,我受不得前面的鬼气。以后就靠姑娘自己了,多保重。”   黛玉俯身谢过,尤三姐看向鬼门关里,遂又转回目光,面上凝重,道:“我有一事相求。”   黛玉道:“凭我做到了,我尽力去做。”   尤三姐道:“我与姐姐来历不同,去向不同。我与她在人间做了一回姐妹,忍不下心来看她受苦,请仙子回还时,为我那苦命的姐姐施食仪轨和火供仪轨,再念《地藏菩萨本愿经》超渡于她,使她早得脱生。我虽也为她做了这些,只是力薄,请仙子助她一助。”   黛玉颔首道:“放心吧,了了宝玉之事,我若还有命,我自会助你。”   尤三姐便转身离去。   鬼门关前十六个恶鬼坐镇,个个凶神恶煞模样,吆喝着过关鬼魂,翻着眼睛严查过往诸鬼。   黛玉随众鬼到关前,便有鬼拦了,翻查半天生死簿,又看一眼黛玉,见黛玉通体白光,有如透明一般,轻柔弱美,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个看似头目的鬼放低了声音,生怕吓到眼前人般道:“姑娘非人非鬼,又无恶行业力,本不该到这里,当是威神助你来此。只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姑娘回去吧。”   黛玉肃穆道:“我有要事,必要过得此关,请行个方便。”   那鬼为难道:“你有路引吗?”   路引,黛玉不由呆住,她哪里有什么路引,那路引是黄色的软纸印做的,路引上书“为丰都天予阎罗大帝发给路引和普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地府转世升天”在路引上面盖有“阴司城隍、丰都县府”三个印章”   黛玉沉吟道:“这,却没有。”   那鬼说道:“我不知姑娘从哪里来,但这里确实不是姑娘该到的地方,请姑娘不要难为我们。”   黛玉心里一急,进不得此关,救不了宝玉,不由泪光点点,忍了忍将泪咽下。定下心神,只得好言相求。   黛玉轻身上前,正欲开言,但只见一袭白影到了身前,朗声道:“我和这位姑娘的通行证在这里,请放我们过关。”   黛玉转眼看去,见一白衣少年,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儒雅、高贵中透着傲然,含笑递上两张关符,正是北静少王爷水溶。   黛玉忽觉心头一热,她原只凭着一腔热血,要见宝玉,却不知此行艰难,无所依侍。此时见到水溶来到,顿觉有了依赖之感。   水溶见黛玉弱不胜衣,面带娇柔,却敢闯鬼门关,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敬佩。   守关的小鬼接过两张长3尺,宽2尺的黄色的软纸,看了一遍,点头道:“你们过去吧。”   水溶对黛玉微微一笑,玉面生辉,长身而立,双肩宽阔,有一种自信与可担日月的气魄,伸手做了请的姿势,说道:“姑娘请随我进关,我助姑娘一程。”   黛玉顾不得心中疑问,竟无端的极信任他,忙随在他身后入关。   入得关里,却是另一番景像。   路旁盛开着火红的曼珠沙华,如血铺成的红地毯,黛玉心下想道:曼珠沙华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这路上放眼望去,看到如此多的曼珠沙华,那么我该是到了黄泉之路吧。 第76章 溶黛顾玉(中)   有红衣女子以言诘问,又相求黛玉,救宝玉脱苦海,黛玉为报宝玉前生灌溉之恩,不得不闯鬼门关,幸得水溶相助。   黛玉入到鬼门关,见到满地的曼殊沙华,到此时无法回头,只得往前走。走了几步,黛玉停下来,敛眉垂睫,对水溶轻身一礼,脆生生道:“多谢少王爷相助,黛玉就此别过。”   吴侬软语,不由人不从心底里生起怜惜。   水溶虚扶还礼,目如晨星,生生压下心中的悸动,连眼中也隐去了星光,只留一抹清澈,浑厚的声音道:“姑娘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我送姑娘一程。”   心中慨叹,怪不得宝玉心心念念于她。林姑娘果然与众不同,看着弱不禁风,要人疼惜,在危难时却有这样的胆略,不惜舍了性命相救。宝玉呀宝玉,你何其有幸,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已!心中纵有千般爱慕,此时他也得按下心头,与她相待以礼。   北静王水溶因何时来此?原来水溶为黛玉服下护身灵珠后,匆忙回府。不久北静王妃也回来,水溶问安之时,北静王妃出言相问黛玉究竟如何,水溶据实以告,本是黛玉与宝玉同被拘去了魂魄。老王妃不免叹息,水溶心细,看出母妃面有难色,便问母妃有何难事。老王妃叹一声道:“可怜这个女孩子,自幼孤苦,才十五、六岁,又要遭此劫难,老太君又托我来照顾他,她现在这般模样,我又怎么顾得了呢?若就这样去了,真是让人惋惜。”   水溶听罢不语,作别出来,回书房后,飞鸽传书于他的授业恩师逸云道长。逸云道长不仅精于武学,对灵异之事,也颇通晓。他将一身本事,尽数传与水溶。  那道长得信,一声长笑从窗而入,进了水溶书房。水溶正等得心急,二人进了密室。水溶便将宝玉、黛玉之事及老王妃的心意说与逸云道长。   逸云道长摇头道:“这等事,我也懒得管了,我来时我那师侄已被贾府请了去,做法为贾公子拘魂,你又何必凑此热闹。”   水溶跪下道:“徒儿求您老人家了,两条人命,水溶不知也就罢了,既知道了,岂能坐视不理?请师傅成全。”   逸云见他坚定,一片诚恳,叹息一声,他终难过情关,罢了,这弟子本是为守望那女子而来,如今到了相遇的时刻,若错过了,他又是生生世世的孤独与相寻。   逸云道长素喜水溶骨骼清奇,身在官场,不入俗流,也早算出他来历非凡,又见他不将任何女子放在心上,便已料到他必为前世情缘,生生相守,因而早劝了北静王夫妇,莫要在亲事上难为了他,缘到自然成,免得他为全孝道成亲,反而一生孤苦,没有欢笑。   逸云道长掐闭目指算来,已知晓了前因后果,便睁开眼睛道:“你的朋友被两名怨鬼告下,林姑娘本被贾宝玉的前缘人指责知恩不报,那林姑娘为酬恩情,追随到鬼门关前,看那女子弱质仙姿,全凭着一片诚心,这一路下来,难啊。”   水溶皱眉,想想道:“请师傅送徒儿一程,徒儿要去助她。”   逸云道长拗不过他,点头应允。   水溶亲自准备香案,安排孙绍祖与侍卫轩洛在书房外守卫,卫若兰与陈也俊守在密室内。一切准备就绪,忽想到什么,踱了两步,逸云道长道:“莫顾虑我,你先去安排。”   水溶匆匆出了密室,原来他不知这一去要几日,担心黛玉元身有损,便交待孙绍祖令迎春回贾府查看动静,有事由孙绍祖与轩洛早做安排,一定要确保黛玉毫发无损。   最后来到北静王老王妃寝宫,请安过后,禀明了老王妃他要闭关几日,要母妃不要惦记,又言明黛玉之事,请母妃照应,老王妃本答应了贾母日后照顾黛玉之事,便道知道了。水溶方放心出来。   那孙绍祖匆匆回府交待了迎春诸事,迎春并不是多事之人,答应声便回娘家去守着黛玉,心中却想着孙绍祖那句:“我听你府中诸多人言行,也只有这位林姑娘是真心诚意之人,惜春姑娘虽冷情些,并无心机,探春心志颇高,人又精明,却并无其害人之心,有些人,你要留着心,莫要着了她们的道。有些人不可实交,却也得罪不得。凡事自己长个心眼,不要一味做善人。”   迎春与孙绍祖二人之间本少言语,即便不得不说,孙绍祖对她也是硬生生,冷言冷语,却唯此事,孙绍祖平静了声音,交待她此事。   而那迎春既已嫁他,便视她为夫,孙绍祖待她无夫妻情义,她虽有些明白,却知理亏在她父亲,唯人后流泪伤心。   因而逸云道长送北静王水溶生魂带着路引进了鬼门关,及时解了黛玉之窘。   黛玉盈盈施礼谢过,心里不由想道:妙玉言道他曾有心护宝玉,不由感他待宝玉之情。从宝玉平日言语,知水溶待人温和,虽不分贵贱,但能如此相助,却是难得。不免对自己曾对他不敬,起了丝愧心。   两人错开距离,一前一后,水溶以身挡在黛玉身前,夹在众鬼中前行。   路上行行色色的人,悠然的,心底忐忑的,含悲的,安祥的,俱呆呆走向同一方向,其中女子大多哭哭啼啼言说着放不下家里的人和事。   这里就是“火照之路”,这路上的人都是在花的指引下通向幽冥之狱。   水溶只觉黛玉如一缕轻风飘在身旁,而林黛玉因有了水溶护着,才想到自己是抛头露面在众人前,十二分不妥,但想着宝玉有难,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得以袖遮了面,紧随在水溶身后。   待水溶回身时,见黛玉娇憨羞怯,不由一笑,想道:方才虽然无助的样子,还是全身勇气,这阵子却十足的弱女子模样了。看她一身的书卷气,清高不染尘俗,被人怜惜、疼护都生怕累到她,她却能不顾一切来救朋友,真真女子中的男子,让人可敬。   水溶正腹评着黛玉,不期然间一个老妇人挣着身子不往前走,跪下哭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小孙子,他父母死得早,我们祖孙相依为命,我这一走,他可怎么活呀!我要回去,你们放了我,我求求你们了。”   黑白无常见惯了死亡,不理她的哭闹,拖着她身上的锁链硬拉她走。那妇人昂着头,拖着步,哭得凄惨,走了几步,突然就回身往后跑去。   当然跑不过黑白无常二鬼,被二鬼几个起落抓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责打老妇人。   水溶略一皱眉,黛玉转头看去,正迎上老妇人倔强的直着身子挺受责难,一如刘姥姥般一身贫寒出身,却并不卑躬屈膝,高昂着头,咬紧牙关,反显得高贵不屈,不由心生敬意,轻唤了声:“少王爷,请留步。”   水溶心领神会,引黛玉移步上前。水溶道:“你们也出了气,放过她吧。”   无常二鬼方住了手,水溶对那妇人道:“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孙子名唤什么,我们若与他有机缘,必得相助,不让他孤孤单单的。”   那妇人抹了泪道:“我是金陵城边上的庄家人,小孙子叫孟庆儿。刚刚十岁。可怜从小没了爹娘,连我也去了。他哥哥、嫂子待他不好。我放心不下他。”   黛玉扶起她道:“那位公子说了能帮他,必然会想法子的,你安心去吧。”   不知为什么,黛玉对这个从未有过接触的青年公子,有一种信任,也许他坚定的眼神和颀长的身躯,给了她信任。自己取下头上玉簪,交与妇人手里道:“你拿着吧,也许用得上。”   老妇人眼神中有一丝傲然,但仍含泪接了,道:“姑娘为什么帮我?”   黛玉轻声道:“因为你的不屈。”   那妇人点头道:“我当二位是仙人了,我无以为报的,只一个‘谢’字了。”   无常二鬼催道:“少罗嗦,你先顾自己有没有罪恶吧,待会儿审过了,说不定要到什么地方受刑呢,还惦记着孙子。”押着她急行而去。   黛玉听得此言,与水溶便也不敢耽搁,急寻路来到阎王殿前。   到殿前,正看到有鬼押了宝玉出来,宝玉迎上前来,见一表龙姿的水溶、如姣花弱柳般的黛玉,不觉自惭形秽,愧不可当,颤着声音道:“林妹妹,你,怎么你也来了,难道你,水王爷,难道你也?”   黛玉叹一声道:“宝玉,你可受苦了?”   水溶拍宝玉肩道:“林姑娘一心为救你,不顾性命来此,我正遇上,便跟来了。”   黛玉摇头道:“少王爷莫如此说,我来此,一为受人之托,二来是为了还前生的债。”   想到方才那个美艳女子,对宝玉是情深意重,黛玉心中虽然有隐隐的难过,却没有太过悲伤的感觉,反而真的像是面对一个兄长的家人,像面对今后宝钗的角色。黛玉暗想着,也许他们之间的情缘真的已经尽了。   黛玉平静问宝玉道:“宝玉,你这是去哪里?”   宝玉已无了往日神采,低头道:“一言难尽,先去受刑,再去转世投胎。”   水溶问道:“可判得你下世为什么?”   宝玉低头道:“为母马,供人驱使。完了此劫方可再转世为人,重头做起。”   黛玉沉寂起来,一语不发,低对想道:外祖母佑大年纪,几经离丧,宝玉又是她心爱之孙,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如何的心痛;二舅母只遗此一子,又要弃她而去,将来她倚靠何人?宝钗方新婚,便失了夫君,漫漫时日如何熬过,想及此,不由心酸泪涌,对那押宝玉的鬼施礼道:“请二位慢送他赴刑,我去去就来。”   二鬼道:“如何听得你的话,办完了他的事,我们还能好多事要做?岂能为他延误了时辰。”   黛玉便想着如何护了宝玉,但见手中鸳鸯二剑飞出,落在宝玉身前身后,形成一道屏蔽,那两个小鬼便近不了身。   水溶转眼对黛玉道:“我们走。”   黛玉轻点头,水溶引他回身飘入殿来,有小鬼上前来拦,却近不得身,二人反而一路无阻到了殿前。   大殿正中,阎王沉着脸,威严喝道:“谁敢闯殿。”   黛玉与水溶停步,见殿内威宇森严,金钏与晴雯中低头跪在殿下,如此威严,不由有些生畏,但想着此行为何,既来之,岂能有退回之理?黛玉吸口气,平稳心神,走近几步,对着大殿上阎君,深施一礼,道:“阎君,贾宝玉是我表兄,我不知他有什么罪恶,既做了错事,受处罚是他应受的,但小女子斗胆请阎君开恩,放他还阳,让他在祖母、父母面前尽孝。”   已在判官查了生死簿,向阎君禀明了殿前女子与贾宝玉的渊缘,阎君道:“林氏女,你今生并无恶事,身后也不到我这里来报到,这里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况贾宝玉与你无姻缘,已经娶了他人,他的事你尽可以不管。”   话既已出唇,林黛玉也顾不得声音发颤,仍说道:“我与他是兄妹情谊,他前世于我又有灌溉之恩,我怎么能不管他的生死。”   水溶心中想道:这女子原是与贾宝玉知已的,如今宝玉已经成亲娶薛氏女,明知与贾宝玉无缘无份,还这样无怨的付出,该是如何的胸襟。   阎君沉思良久方道:“那金钏、晴雯与贾宝玉之间的一切本应是前世的宿怨,怎奈金钏是跳井身亡,水鬼的怨气是最重的,因为临死时要受冰冷和呛水的痛苦。死后灵魂在鬼门关外游荡,受了欺凌,自是怨气冲天,即便她到了寿终之日能进鬼门关,因她乃自尽身死,还要受无尽的苦罚,那金钏更是难得脱生,因而她一腔怨气冲了冥界。而晴雯因是受谤夭亡,也是一肚子不平,定要与贾宝玉说个清楚,免得做鬼也被人说三道四。我们是要为她们二人主持公道的,恰巧贾宝玉魂魄离体,我们查了他生死过错,要他生魂接受处罚,而本体变成痴傻之人,等他寿终之日,再去下世脱胎,悔过。他这么大的罪孽,怎能因你一句话就免了惩罚。”   此是黛玉方知金钏与晴雯的苦处,她们怨气怎能不重?都只为宝玉一人,害她二人死了都不得安宁,目光掠过宝玉,说道:“既罚了宝玉,她二人又能得以脱生吗,不如让他还阳,为他二人请僧诵经做超渡,免她二人的苦难。”   阎君若有所思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不过,我凭什么听你三言两语,就免了他的处罚,除非你愿替他受罚,方显你的诚意。”   黛玉不由一丝犹豫,沉吟道:“这。。”她的身躯可经得起冥界处罚,要为他魂飞魄散,该不该?   阎君笑道:“看来你也不过是如此,到了关键时时刻,谁不为自己身家性命着想?要一个女子做出大义之举,实在是笑话。”  黛玉听他出言讥讽,心中生出傲气来道:“我愿代他受过,只要金钏与晴雯平了心中恨意。”   从小她便被爹爹充作男孩教养,常有出格之举,她也如探春一般,常叹若身为男子,必可做出一番大事来。   阎君不想黛玉竟真的答应了,原被人闯殿,心中不快,此时面上生愠,喝道:“岂有此理,他的错有他自己承当,就是人间法律,也是如此。”   到此时,黛玉狠下心来道:“您要的只是有个人受到惩处,您又管他是什么人代过?”   阎君本是极严谨神灵,谁对谁错,不容有丝毫差池,方才不过是有心讥讽而已,并不真的想让黛玉代受,听黛玉如此说,不由思虑起来,自语道:“也是这个理,不如让她代受,让宝玉回魂。这么做对也是不对呢,这个时辰正是夜半,我且请他来商量商量。”附耳于身旁判官,低声说了。   众人张望间,判官恭敬地引了一身穿黄袍之人进殿来。   宝玉自是不识,黛玉、水溶一见,躬身行了臣君大礼,来人正是当今皇上水洺生魂。   水洺笑道:“水溶,师妹,你怎么到了这里?”面向阎君道:“你弄错了吧,要堂弟到你这里来,我可还不放他呢?我的江山可离不了他。而她是我的师妹,如花年纪,怎能现在就你这里来?”   阎君笑迎道:“帝君,你说笑了,我怎么敢随便招你的人进来,我是想着我们两个有一阵未聚了,请你来说说话,也巧我这儿正有为难之事,只得打搅你了。”   阎君是掌管冥界,帝君掌管人间,玉帝掌管天庭,而紫微大帝则是统领自然界。   阎君便讲了黛玉、水溶与宝玉至此因由,帝君转眼瞥一眼前人,但见师妹黛玉虽微低头,骨子里却透着孤傲,凄冷与纯美,又柔弱得让人怜惜,水洺不免感慨,想起师妹就如师娘那般轻轻淡淡的,似欲归去般。   水洺不由好奇,心中想道:师妹风一吹就飘去的模样,能有多大勇气替人受罚,只怕一时之勇,再说又有谁舍得对她下重手,有心护师妹,又恐阎君说他不公。对阎君道:“你且准了她,到时她受刑不过,你不是就可以依然处罚贾宝玉,那时她也无话可说?”却对阎君眨眼。   阎君呵呵笑道:“你既这样说,我也想看她承受得了吗?” 第77章 溶黛顾玉(下)   黛玉壮胆闯殿,为宝玉求情,阎君有心要罚黛玉。   阎君听罢水洺言语,转而对黛玉喝道:“不知死活的女子,你若要替他受刑,我便成全了你。看你受得住,受不住。拉她到殿外受刑。”   有小鬼上来拉扯林黛玉,林黛玉以袖拂了道:“你们不要碰我,我自己走出去。”   水溶紧随而出,到了殿外,贾宝玉此时也在殿外押着,小鬼放下宝玉,吩咐林黛玉,站在刑台之上,执鬼鞭准备行刑。   贾宝玉心神俱碎道:“林妹妹,不要管宝玉了,一切都是宝玉该受的,况且不配林妹妹如此。”   林黛玉淡然道:“宝玉,今后你好自为之。”   阎君令下,小鬼鞭子落下,黛玉闭上眼睛,鞭在身上,却并不觉鞭入骨髓,没有钻心的痛,身上更无伤痕。黛玉心中忽然明白,不过是阎君一心试她诚意。   这一鞭下来,黛玉的心却觉十分轻松,从此,她对他再不相欠,从此,她与宝玉的情做了了断,她的心生出一种冷绝之意,情已冷,心也冷。   原本不知她与他之间的渊源,只觉他对她有情意,只能成空,硬生生把情转淡,如今自从知道她欠他灌溉恩情起,总觉得心沉甸甸的。   而宝玉如此博情,她林黛玉不过是他广施博爱关心的女子之一。是她自己多情吧,林黛玉自嘲地想着:原是自己太孤独,太需要温暖,才把一腔情思深寄。付出过,她不悔,看清了他,她不再恋。她已冷了待他的浓情意。原来阎君已解水洺之意,鬼鞭落下,却并未真打在黛玉身上。   而水溶与贾宝玉却并不知情。   贾宝玉却是撕心裂肺地一声悲鸣道:“林妹妹。”   他的错要林妹妹来担,悔从前,把情思错付,不曾珍惜林妹妹一腔真情。只怕再想回头,人还在,情已非。   水溶眼见那鞭落下,却如落在自己身上般痛彻心痱,仿佛受刑的是他自己一般。   水洺心中一震,师妹好刚烈!他见过的女子,躲祸还恐不及,或是嫁祸他人受过,何似她这般只为了兄妹情谊,奋不顾身,心中不由想起自己埋藏在心底的那个神似师娘的柔弱的影子,纤美嫣然,为了他对她的深情眷恋,她舍了性命:她要的是他的情,不是他带给她的荣耀。   水洺想及此,对小师妹也起了敬意,再细看,眼前恍惚起来,神情举止,恰似当年师娘模样,这样的她,是那个曾在他怀里抱过的当年的女婴?   当年还是少年的他,情窦初开,乍见到刚刚产女过月的师娘,便如天人,在他心里,他以为师娘是集天下女子精髓于一身,既有少女的轻灵婉转,又兼少妇的娇柔美艳,他便一心要找到和师娘一样的女子,因而清新秀雅的小蝶出现时,他便全心去爱。   小鬼第二鞭举起,落下时,白光一闪,水溶已护在了黛玉身前,鞭子落在了水溶身上。   黛玉惊觉,睁开眼道:“少王爷,你这是何苦?”   水溶微微一笑道:“难道我不如你?怎能让你弱质女子挺身受刑?”   黛玉轻轻一声叹息道:“少王爷,你切莫管我,黛玉再也还不起。”   水溶依然面带微笑道:“我不需要你还什么。”   水溶身形一动,水洺心中不由一动,心中曾有过的一念渐深,不由细看水溶与黛玉,一个玉树临风般,一个出尘仙子般,他不知他与她的渊源,想道:难道堂弟喜欢她?他与她倒是一对璧人,莫要让水溶、黛玉真受了损伤,不由示意阎君。   阎王连摆手,扬声音道:“罢了,都请回来吧。”   黛玉走下来,水溶上前来扶她,黛玉推开他的手,她此时身心俱松,无挂无碍,水溶盈盈公府步,黛玉珊珊款步走回殿来。   这女子看似柔弱,却一股子刚强,阎王心内生起敬意,不动声色道:“你二人代他受了罚,算是免了他地狱之苦,可也免不了他来生投生为驴,活着为人拉磨干活,死后做人间桌上美食。”   黛玉转向金钏与睛雯道:“我已代宝玉受罚,你们的气也消了吧。请二位饶过宝玉。你们生前与宝玉主仆一场,他对你们也是极尽呵护的,你们忍心看着他陷入万劫不复吗?”   金钏掩面道:“我今日的苦,虽说是恨太太撵了我,却因他调戏而起,我与他并无任何不才之事,太太错疑我,他却跑得没影。我今后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我怎么可能对他无怨?我以死还不能证明清白,落得个糊涂人,失足落井而死,这理我又和谁去说?”   睛雯俏生生,挺胸而立,说道:“我却不只是怨他,更恨太太,我与他清清白白,他却没有只言片语,我只要还我清白名声。至于我做的过错,我自己担着。”   宝玉做过多少错事,此时黛玉唯有摇头,低头思索片刻。   水洺对阎君言道:“你就变通一番,解救了她二人也好。”   又问阎君道:“佛家自有能解救人、鬼脱于苦海之法,你就想一个,可解了金钏、睛雯的苦刑?”   展目问金钏与晴雯道:“你二人可愿脱了苦海,放过贾宝玉?”   金钏与晴雯忙不迭地应了,脸上露出了喜色。   阎君沉吟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若要金钏免受悔恨折磨的苦楚及饥饿与干渴的惩处,说实话,也只有百花仙子她能救得,她本百花仙子,受日月精华,统领百花之主,集百花精髓,元神是至纯至洁,若能度了仙气与她二人,她二人便得脱了苦海,投胎转世。只是百花仙子要受些苦。”说着轻叹一声。   黛玉抬凤目问道:“我能救她们,要怎样做?”   阎君皱眉道:“你要损两千年的仙气与她们,只有再修行两千年,才能达到现在的修行。”   黛玉不由面有难色,她对仙气之事,无知无觉,怎么度与她们?再说那是要耗损她两千年的修行时光。   再见金钏与晴雯两上孤魂野鬼,终日游荡,于心不忍,黛玉只道一字:“好。”   阎君见她心意坚决,不由不感动,水溶列身而出道:“阎君,我能做什么?”   阎君心道:我不能再让你损了仙力,让阳气受损。若让紫微大帝插手,岂不是枉费了她们的心?皱眉道:“这位仙子若心不诚,返回阳间也罢,就让她二人在地狱受尽苦楚。”   黛玉转向水溶道:“黛玉多谢王爷一片心意,该黛玉做的事,黛玉一人承担,还请王爷成全了我。”   黛玉便对金钏、晴雯道:“从此你们可不再怨他,由他去吧。”   阎君挥手,令冥界中品级最高的鬼仙,为黛玉与二女度仙气,自己转身避开目光。   鬼仙叹息着,别的灵类一心修行,只想早日得道成仙,恨不得白白得了几千年的仙力,谁肯轻易将仙力耗损?若神仙失了仙气,便与凡人无异,若要失了全部仙气,就变成了鬼魂。这度仙气之举,在仙与仙之间,有仙丹护体,原是轻巧之事,不过有些疲累、虚弱罢了,而林黛玉则是度仙气与凡人,要将仙气在自己身上转化,再取引起许她仙体内聚集的百花的圣明纯洁,移到她二人身上,免去她二人前生的罪孽,其中的痛苦,不是常人能受,能忍的,林黛玉渐渐失了光彩,虚弱倒地。心中原剩的对宝玉的一丝情意,便也消失了。黛玉一滴清泪滑落。   水溶眼见黛玉受罪,恨不能代受,怎奈黛玉心意坚决,他不能拂了她的心愿。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对她就是这么牵肠挂心,他朦胧的觉得,他与她有什么牵连。   而金钏与睛雯的魂魄透明起来,神色变得柔和,那一丝丝怨与恨褪去了。   见此情形,她二人与林黛玉事先都没想道,林黛玉会受如此的痛楚,二人脸上已是泪落如雨,跪倒在地,道:“阎君,林姑娘这么痛苦,我们不要林姑娘的仙气了,我也不恨宝二爷,放过宝二爷吧。”   阎君转过脸道:“也好,我还有话问绛珠仙子,若要神瑛还阳,有两个选择,一是他仍心念于你,但却痴痴傻傻,成了废人,令长辈操心伤神,直到将来返回天界,一是他神智正常,一如以往,却丝毫不认得你,而他的修行上却是大进。”  黛玉伏在地上,心中一叹,与他连兄妹也做不得了,也罢,只要他能好,她也能好。今后人世间唯一真心疼她的亲人便是外祖母了。   水溶趋身相扶,黛玉面上一丝倔强,轻轻去推水溶的手,却弱弱的使不上力气。   黛玉抬头道:“让他忘了我也好。”   宝玉却摆手道:“要宝玉忘了妹妹,宝玉宁愿不回阳间。”   黛玉回首虚弱道:“宝玉,你我情缘已尽,恩情已绝,我救你与金钏、睛雯,只为了不让我自己亏欠于人,是想了却我们之间的债,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你记着我也好,忘了我也好,都与我无关。你还有父母在堂,还有外祖母牵挂,你刚刚新婚,宝姐姐翘首盼着你回去,你若任性,不知要伤了多少人的心?回不回去,你自己去想。”   宝玉也想道自己被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王夫人也只他这么一个儿子,爹娘头已花白,今后由谁来奉养,谁来尽孝?可要他忘了妹妹,生不如死。实难两全,不由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黛玉见他悲伤,少不得柔声道:“宝玉,你若只为着与我的情份,不顾父母在堂,却是陷我于不义,令我不得安生,妹妹只得与你生分了,将来回了天庭,我也不认你。”   宝玉不由呆住,林妹妹的话在情理之中,可要割舍掉对林妹妹的想念,他实是不能。可他此时也更自知,林妹妹与他越来越远了,林妹妹眼中原有的柔情淡了,所有的是一抹疏离与清冷,一如看一位家人。   尔有何贵!尔有何坚!你枉称宝玉!   宝玉心挤在一起,被人揪紧般痛。怨得了谁?都怪你自己到处惹相思!说什么为林妹妹出家做和尚?说什么怕林妹妹受委屈?到头来,是谁伤林妹妹最深?   黛玉冷冷道:“若有缘,我们还可做得兄妹。”   宝玉咬牙点头,退一步,身子轻摇,扬天笑一阵,才道:“好,我听林妹妹的。”   只把林妹妹三字种在他心里。此时却已太晚。   阎君抿须,哈哈大笑道:“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定下来。帝君你也该回去了。”   水洺欲说还休般,思考再三还是问道:“小蝶她,可有了好去处。”   他身为帝王却护不了心爱的女子,让心爱的女子独自憔悴,孤独死去。   那一日小蝶自知大限已近,笑坐菱花镜前,亲手理满头青丝长发,鬓发边插一支素白小花,穿上皇上曾夸过的素色长裙,裙拖湘江水,先到桌前凝腕执笔,画下皇上龙颜,然后坐在古瑶琴前,凄凄再把深情抚出,切切再把思念奏出,待得御书房里批奏折的皇上听得琴声,三步作两步赶到,只见琴弦已断,知音已绝,画稿飘落,芳魂已逝,唯一弯冷月,清辉满地。   人去,屋空,情在,满地思念。   阎君叹息道:“那日因她之事,她有一腔心事未了,放不下你,所以请你来送她,以慰她灵魂,要她安心上路,她已去投胎,不久你们即可见面,你们做了父女。你正可全心全意爱护她,也不枉她为你一片心意。”   水洺仰首长叹一声,心中已明白。转眼来看黛玉与水溶,却有判官上前来请他回阳间,水洺只得起身,生魂回魂。   阎君对着高处道:“你们二个献身吧。”   殿前现出两道白光,白光处,观音菩萨与警幻仙姑含笑走来。   观音道:“警幻,你的妹子丝毫没变,看来这百花之主,还得由她统领。”   警幻道:“她就那性子,怎么也改不了。要不然怎么吃了那么苦。”   观音与警幻先与阎君寒暄,伸手间,两只鸳鸯剑回到手中。   观音道:“先谢过阎君,要那二女子省悟,只是她二人还有前因未了,还要请阎君相助。”   阎君笑道:“哪里话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让绛珠仙子受苦,受惊了。”   观音取出杨柳枝净瓶水,洒向林黛玉,林黛玉缓缓回过神来,仙力也渐渐恢复。   警幻对金钏与晴雯道:“你二人的劫难已满,又生了善心,我有心渡你二人去太虚幻境司职,只是你们还有一因果未了,需要到人间走一遭,只是你二人记得莫要作错事,待得人间几十年后,自有人接引你们回去。”   观音却对黛玉道:“绛珠妹子,你与神瑛的恩情已了,本当回天庭复职,因你还有一劫,你若不全了此劫,紫微大帝会因你世世受情苦,不得解脱,所以你还要再到人间修行历练,然后与他同返天庭。”   黛玉却有些不解观音之意,观音转身对水溶叹道:“紫微大帝,痴心不改,但我们众神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若他十世不能得绛珠真情,他将永远成为天界最冷酷的大帝, 到时自然界会风云变幻,受累及的是人间。   水溶更是不解,他此时元神对前世尚无识无知,他只知道,心与眼,在那个娇弱的林黛玉身上。   观音两伸平伸,以指一点横在水溶与黛玉腰间两条玉带,二人低头查看,不知观音此举何意?   这边阎君便令小鬼带了金钏与睛雯前去投胎,不提她二人过了奈何桥,上望乡台,排队等在那里,喝下孟婆汤,转世投胎。而阎君令她们投胎之处,却正是富贵繁盛之家。   贾宝玉与水溶、黛玉就要分别,宝玉此时忽然间不再悲悲戚戚,变得一身冷漠凄然,对黛玉道:“林妹妹,宝玉再不能对林妹妹问寒问暖,林妹妹自己珍重。”   黛玉想着今后与宝玉成了陌路人,心里也不由一阵伤感。好在,宝玉好好的,她对宝玉的灌溉之情也算了了,她的心反而觉得一阵轻松。黛玉别过脸去,任两滴泪水滑过。从此再不为他流泪。   贾宝玉泪眼朦胧拉着水溶道:“宝玉回去,再不记得林妹妹,宝玉求王爷照顾林妹妹。”   水溶方心惊于他二人如何转眼成路人,他们曾是知已,她为他追魂到阴间,却如何看那金钏与晴雯俱对宝玉有情,宝玉与她们又好像牵扯不断,闻言说道:“你放心。”   宝玉一步一回头跟在小鬼身后,寻贾府回魂。眼见路边站着一红衣女子,宝玉先是一楞,那红衣女子含泪目送于他,宝玉双目不瞬与她目光痴缠。   水溶大惊,转首看黛玉神色,却分明看到她眼里泪光一闪,转瞬即逝。倾刻间黛玉淡定自若,仿若未觉,已心如止水。如今他与何人有情,与她无关。   黛玉淡淡道:“少王爷,多谢你相助我们兄妹。”   观音与警幻来至黛玉与水溶身边道:“我们送二位一程。”   四人飘然出了冥界,来到黑暗夜空中,到了王府上方,警幻道:“绛珠妹子,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回去,不是在贾府,而是在王府。”   观音道:“你先送紫微大帝回王府,我送绛珠回贾府一趟。” 第78章 红袭辩黛   黛玉与水溶解了宝玉的劫难,各自回魂,那观音菩萨送黛玉到了贾府上方。   彼时贾母昏昏沉沉睡着,一时觉得绝代风华的女儿贾敏与温文尔雅的女婿林如海就在眼前,贾母一时喜上心头,伸手来拉贾敏,出言颤声唤:“敏儿。”   贾敏深施一礼见过老母,方伏在娘亲肩上,泪眼婆娑道:“女儿谢过母亲疼护玉儿,恕女儿不能身前尽孝,等玉儿大了,替女儿尽孝道。”   贾母拍着贾敏的肩,面有悲色。   贾敏抬首问道:“娘亲,玉儿现在可好?”   贾母脸色一变,愧难回答。  林如海上前与贾敏并肩施一礼问道:“女婿见过岳母大人。玉儿带来的财物可还够用?如今女儿已有十五岁了,应该长得比她娘亲还高了吧,玉儿可曾明理懂事?”   贾母只得答道:“长得比她娘还要好,知书达礼,惹人怜爱。”   他二人对视一笑,便要见女儿一面,贾母掩面道:“敏儿,娘对不住你们,玉儿已经去了啊。”   但见林如海脸上怒容道:“我好好的女儿交给你们,是你们的血亲,你们是怎么待我女儿的?”   贾敏依偎着林如海泣道:“娘,她才十五呀。”   贾母呜呜哭道:“连宝玉也要去了。”   贾敏与林如海甩手回身,渐渐远去,贾母伸手喊道:“敏儿,敏儿,”   心里一痛,人即醒来,已是泪湿了被角。时贾政守在床旁,忙安慰一番,贾母又沉沉睡去。   再入梦时,贾母犹在哭泣,女儿、女婿怨她,她不怪她们,她只恨,为何不能替了两个玉儿,若要能让两个玉儿回还,她情愿立时就死了。   就胡思乱想之际,只见眼前一道白光耀眼,贾母用手遮了眼,眯起眼来看,只见眼前两个女子,一个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外孙女黛玉,转眼看另一个,正是观音菩萨。   贾母倒身拜倒,观音扶了她道:“星君,这一是别,阳间七十多载了。”   贾母听她唤自己星君,知有天机,不便来问,只道:“是不是我该去了,只要能让两个玉儿回来,我和你去了就是。”   观音微微一笑道:“你有个好外孙女,至情至义,有大爱,是你的福星,不用你来换她们。”   转身对黛玉道:“绛珠仙子,你先与星君言谈,莫让她牵挂于你。”   观音退过一旁,黛玉扑到贾母怀里,嘤嘤而泣,贾母抚着她的头,摸着她的发丝道:“玉儿,你去了哪里,要我好想你。”   黛玉扬起花容月貌道:“外祖母,我没事。害您担心了,宝玉也没事,应该先回魂了。”   贾母含泪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黛玉抹了泪,微微一笑,宛如出水芙蓉,说道:“外祖母,黛玉此次回来只怕不会再回贾府了。”   贾母黯然道:“我听鸳鸯说了,他们已把你送去了清风庵了,你既没死,我叫他们接你回来就是了,这里是你的家呀。”   黛玉摇头道:“外祖母,你就让我离开吧,黛玉已经长大了,该回林家才是。黛玉不会忘了尽孝的,该回来时,我自会回来。此番前来只是让您放心,让您知道我平平安安的。”   贾母呆了半晌道:“也好,离了这里也好,我年纪大了,在这府里,有些事也顾不到你。今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别忘了我就行。”   贾母还要拉着细问,观音菩萨道:“时辰不早了,绛珠还要赶路,以后自有见面的机会。绛珠我们走。”   黛玉起身离了贾母怀,依依不舍地随观音而去。   贾母眼望着黛玉离去,伸手抹去多日来伤痛之泪。   黛玉辞了贾母,随观音来至北王府上空,观音停下来道:“绛珠,如今你的元身在北静王府,对贾府来说,你已回南,此番回阳间,还要你有一番作为,因而我须还了你部分仙力。”   黛玉心中悲道:外祖母家中就这样不容我吗?急着将我送出府来,若不是北静王少王爷,只怕自己想回魂也不能了。心中生起怨与恨来,连最后一点子亲情也舍了她,心冷了起来,如坚冰般,不过,在那府里生活了十年,与姐妹们朝夕言笑,这一离了,心中真的有些不舍,而且那里也有她放不下的外祖母。   当下只得咽下泪来道:“多谢观音,只是黛玉是有心有一番作为,可我一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观音一笑道:“事到自然有路。一切顺其自然。我就先还你百花百草的记忆与号令他们的权力。”   观音一甩杨柳枝,便有一缕清风入了黛玉元神内,黛玉只见万种花草翩翩落入掌内,百花精髓溶入自己的元神,忽然她飘落的魂魄心头一热,眼中湿润,观音道:“正是时候了,你快去吧。莫要让紫微大帝等久了。”黛玉随观音到了一处所在,看到自已躺在暖玉床上,身旁北静王爷水溶手抚胸口,腕上尤有血迹,有些虚弱不堪,一道长守在身旁,眼望天空道:“观音菩萨,快放人吧。林姑娘,快回原身。”黛玉只觉身子向下飘去,观音伸手一推,黛玉只觉重重跌了下来。   远处飘来呼唤声还有哭泣声,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黛玉努力的启双目,朦胧间只见紫鹃、雪雁、王嬷嬷守在身旁,三人眼里眼泪止不住的滑落。黛玉悟道:是自己这一去让她们担心了,想抬抬手,却抬不起来,淡然一笑,极虚弱道:“紫鹃、雪雁,我没事,你们哭什么。”   紫鹃、雪雁喜极而泣,眼泪还没擦就笑了,笑道:“姑娘你可醒了,姑娘好坏,害我们哭了四天。”   外间一人清越的声音道:“你家姑娘刚醒,还要将养一阵子,你们不要让她多说话,累到姑娘,先把药给她服下。”   正是鹤发童颜的逸云道长,本来逸云道长要辞了云游,是水溶千求万求,请道长留下,黛玉尚未完全康复,而道长颇通医理,正好为黛玉治病。   紫鹃抹泪出来,端来一碗淡黄色的清白水,扶黛玉喝下,黛玉便又睡去。   黛玉原本身子虚弱,阳气衰弱,才能看见宝玉魂魄,又不顾自己生死赴鬼门关一行三日,虽然服了水溶的护身丸,元身还是有些损伤,因而要完全复原,便慢了许多。   这样过了三日,黛玉方能坐起,神智也清醒起来。稍微进了些粥菜,人精神许多。   逸云道长为黛玉把过脉,捻须笑道:“姑娘好多了,再养几日,就可下地走动,连以往的病根,也一并除了。”   黛玉谢过了道长,恰巧紫鹃含笑端来汤药,道长道:“你这几个家人,真是好样的,寸步不离你左右,看得出平日你是怎么待她们的。”   紫鹃温婉一笑道:“姑娘待我们就如她的家人,从没把我们当下人看。我们也当是亲人一般。”   黛玉倚在床上,接过碗咦道:“这药清清白白的,里面却有几味世上难寻的,像天山雪莲,千年人参,配以千年灵芝,还有百花粉,我虽不大懂医,都是极上乘了。”   道长捻须笑道:“姑娘说对了,这些原都是少王爷特意送给姑娘的,姑娘没吃,到这府里,少王爷问到你的丫头,那丫头全取出来,给姑娘服了。不过,姑娘只一眼就看得出来,却是让我意外?”   黛玉如水的眼中一丝感激之情道:“让道长和少王爷费心了,道长给黛玉下些普通方子,这么名贵的药材,黛玉受不起。”   道长摆手道:“那可不行,你若不领情,有人可要心口痛的。”   黛玉倏然间收了笑容,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逸出樱唇。心中只道:何苦又牵连了他?   道长见黛玉今日精神尚好,便告辞出来。   彼时北静王老王妃已知黛玉醒来,亲自到别院来看望黛玉。   黛玉尚不能下地走动,身在床上告了失礼之罪,老王妃按她躺下,面上带着慈爱之意,看了黛玉气色,虽病如西子,依然是韶颜雅容,明眸皓齿,与水溶一般神清玉骨,微笑道:“躺着就行,不要动。玉儿脸色好多了,不像前几日苍白得吓人,我也能安心了,总算没有辜负老太君的托付。”若能见她与爱子心生情意,两事并做一事,她才更能把心事放下。   黛玉不明所以,老王妃未再多言。   老王妃又安抚黛玉,说了些让黛玉安心的话,命她只管住着,好好养身子。   老王妃的热情,让黛玉的心有了一丝暖意,没有亲情,却仍有人关心她,她诚心谢过老王妃,因离贾府弃她而生的寒意才淡了些。   当天晚间,月上柳俏头,紫鹃放下紫纱缦帐,黛玉与紫鹃同榻而眠,黛玉连睡了多日,此时没有睡意,便问紫鹃道:“紫鹃,我们是如何到得王府?”   紫鹃转过脸来道:“姑娘那日倒在竹林,我们都慌了手脚,北静王老王妃正好经过潇湘馆,老王妃便请少王爷来看过,少王爷给姑娘服下护身丸便匆匆离开了。”   随后缓缓道出黛玉昏迷几日里贾府里发生的诸人诸事,直到天方露白。   原来那日宝玉晕过去,贾府顿时乱成一团,贾母忙不迭地请了平日为她治病的王太医来,请他为宝玉诊治。   王太医看了直摇头,说是回天乏力,贾母与王夫人哭做一团,彼时雪雁便来回老太太说黛玉晕倒之事,贾母惊闻到她的两个玉儿命悬挂一线,情急之下,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躺倒在床,一病不起,竟是中风。再醒来时,已是言语不清,行动不力。   王夫人强打精神,再请那道人来为宝玉作法,又请了王太医给老太太、黛玉诊治,王太医为三人一一看过,说道:“老太君一辈子刚强,心痛最心爱的孙子、孙女,一时急火攻心,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些,但要痊愈且难。这位姑娘素来体弱,如此气息微微,与令公子同样无可救治了。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对于黛玉命不久长,王夫人早有预料,如此到了这一日,不免心中也一痛,落了几次泪。到底黛玉是在她身边长大,怎么说也有点感情,便吩咐了一声,需要什么尽管来取,再也顾不得多管,一心扑在宝玉身上,无论如何想救得宝玉。这也怪不得王夫人,毕竟人家母子连心,她是作母亲的,心只装着自己儿女,宝玉是她身上的肉,宝玉的安危,怎能牵着她的心。黛玉既已没有好的指望,对贾府的未来便也没了作用。   倒是凤姐到潇湘馆来看过,见黛玉没有生机的样子,恐怕也拖不了几日,哭着与李纨、紫鹃等人一起,为黛玉换衣,备了棺木。她听人说道,先备下这些,说不定能冲一冲回魂。倒是迎春及时赶回,史湘云已哭得泪人一般,她一边照顾史湘云,一面要跟来的下人给孙绍祖送信。   而难得一见的却是袭人,袭人不敢进屋,知道紫鹃、雪雁会拦她,她只坐在院中,无声地落泪,那脸上也憔悴了许多。如今,她心力交瘁,心中担忧宝玉,却不得靠前,愧对黛玉,连补偿的机会也没有,只怕今生再无机缘可解了她心底无限的歉意。   ----宝钗哭黛   二宝成亲第二日,宝钗敬了茶,由莺儿扶着来到潇湘馆看望黛玉的病。   这是宝钗自订亲以来,头一次走进潇湘馆,宝钗移步进门。   白纱微垂,恍然间略见黛玉静睡的容颜,宝钗抢上一步,扶住床,身子微晃了晃,坐倒在床边,眼圈儿一红,刚强的宝钗脸上,泪珠儿滚落下来。   宝钗怎能不能心痛,好容易嫁了,自己稍有些觉得对不起黛玉,只想着将来与黛玉好好相处,姐妹情长,却落得夫婿死活不知,又害黛玉要一命归西。她知道她嫁进贾府,黛玉会伤心、痛不欲生,可她依然得嫁啊,她现在的身子,她不得不嫁。   宝钗此时心里有一丝姐妹怜惜之情,一丝愧疚之心,虽面上依然端庄不减,已是哭红了双眼,微摇着头,头上金蝶乱颤,颤着声音哭道:“妹妹怎么就这么糊涂!妹妹怎么就忍心弃了姐妹们不顾,妹妹好不明事理呀。想原来的那些日子,我亲给你送燕窝好药,姐妹们共话诗书,想我们共饮一杯茶的亲近,直是如若昨日一般,可怜的妹妹,只一日不见,我们就阴阳两隔,你好好的人儿,不该呀!”   宝钗声音缓缓,脸儿红红,哀哀泣泣,好不悲伤。连日以来心底的苦处,便也都哭了出来。   宝钗又哭着道:“林妹妹,你这一走,不是让姐姐心疼死了吗?以后的日子姐姐该如何的想你?”   心里不免又把宝玉之事想起,也悲伤着自己入了门便失了夫,如何的孤凄,别人如何想她,免不了讲究她是克夫命,这漫长的岁月难道要如李纨一般,枯心如死,想及此,不由扑在床上黛玉身边,直哭得声咽气堵。   过了会儿,宝钗直起身,转身对在一旁的莺儿道:“我与林妹妹就如亲姐妹般,你还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林姑娘跪下。”   莺儿鼓着腮,拉宝钗衣袖道:“姑娘这是怎么说?林姑娘没了命,原是林姑娘想不开,这府里谁不知道林姑娘和二爷的事。你可是娘娘下旨,明媒正娶,正当嫁进来的,而且你与二爷是前生注定的金玉良缘。倒是林姑娘,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着二爷。”   宝钗红着眼圈斥道:“你胡说什么?林妹妹与宝玉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感情比别人好些,哪里就是你说的那种心思?”   莺儿不服气道:“谁看不出来呢?都说二爷将来必是娶了林姑娘的,谁知道娶了姑娘你,林姑娘一时想不开,自己死了 。姑娘你何尝想嫁进来呢?都是姨太太三求四求的,她这一死,害了二爷,也坑了姑娘,我偏不跪她。”   宝钗厉声说道:“你再胡说,明儿我就把你嫁了出去,省得你让我心烦。”   莺儿却裂开嘴一笑道:“姑娘舍不得我的。姑娘哭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宝钗恨得推开她的手,不动去理她,仍哭哭停停,宝钗没了主张的悲痛模样,姐妹们还是头一次看到。   探春与湘云听见莺儿信口乱说,有损黛玉清誉,本要说话,因莺儿是宝钗身边的人,宝钗又斥责了她,碍着宝钗的面子便没有出声。   屋中林红玉本与紫鹃等人立在黛玉床边边落泪,边陪宝钗伤心,见宝钗哭得哀戚,俱都心中打鼓,闻莺儿此言,方知本为何来。林红玉心火上来,脸已胀红,说道:“宝姑娘,莺儿是你的人,按说我不该在你面前讲究她,但是她说的话极没道理,我不得不说。我们姑娘是的心干干净净的,与二爷与清清白白的,与二爷之间从来守着兄妹之礼,早就拒二爷来此地,即便二爷来看姑娘,也是站在院子外的。姑娘对二爷的关心也是出于兄妹之情。请宝姑娘管好你的人,少在这里胡说。若再敢胡说一句,莫怪我们不容她。”   宝钗止了泪,起身端庄而立言道:“小红姑娘,我的人自有我来管,但我可以让她闭嘴经,我却管不了她的心。”   院外袭人起身,奔到窗前,含泪说道:“宝姑,宝二奶奶,小红说的对,林姑娘与二爷之间原是清白的,即便相互关心,也如二爷与云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间的关心一般,林姑娘渐大时,再与二爷相处,早不似小时那般无顾忌,与二爷严守兄妹之礼。”   袭人早把一颗心悔透,细思细想细品,钗、黛谁真,谁冷,谁守礼,谁守妇德。而对于宝钗拦阻王夫人撵她出府,想必是怕她说出宝钗失节之事。   宝钗面色一变,袭人也敢在众人面前说她,不分大小,心中早把恼意生起,却对莺儿斥道:“枉我平日严加规矩你,你还敢对主子姑娘如此讲话。”   袭人脸上顿了顿,她从来敬着宝钗,宝钗也常施展她以小恩小惠,她平日看宝钗平和、可亲,常和她发些对黛玉、湘云的不满,今天是头一次触犯宝钗,却见宝钗登时撂下脸来,指桑骂槐,才对宝钗的厉害深有体会。而她这十多年来,对失怙的林姑娘不敬,林姑娘并不放在心上,林姑娘实在是太宽容自己了。   林红玉一甩头仍道:“宝姑娘,我人虽卑贱,却知人心有高贵,不以身份而论。我们姑娘表里如一,直性子,对人不藏心机,就算有时爱使性子,也顾着别人尊严。却从不是人前姐姐妹妹,人后泼脏水,不像某些人,一副高尚的样子,私下里做着龌龊事。”   袭人、宝钗俱是面上一红,林红玉所知的并不多,而她们想到的却更多。   袭人想想道:“小红你说的对,我日日守在二爷身边,二爷与林姑娘之间的诸事,我都清楚,林姑娘一片冰心,对二爷的关心是出于真心诚意,但对二爷的心思却是干净的。从前竟是我想错了她。”   屋中凤姐、李纨、迎春、探春、惜春、湘云面面相觑,不知袭人怎么大变了样?   迎春看看宝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想起孙绍祖嘱咐的话,原来孙绍祖是言出有因,此时心中有数。   迎春走来,劝袭人与林红玉道:“你们两个也少说几句吧,林姑娘的人品,我们心里清楚,至于你们,还得呆在府里,与她撕破了脸,以后怎么相处?”   袭人叹气道:“原是我对不起林姑娘,害她受了许多委屈,我不说出来,这心里难过。林姑娘人病倒了,还要受这不白之冤,我岂能不为林姑娘辩清白。我也想清楚了,与其在府里忍气吞声的,不如出去自已作主,不过受些苦罢了,我只是舍不得腹中孩子跟着我吃苦。”   林红玉却微笑道:“二姑娘,我是不怕,我们姑娘房里如今都是自由人,我们姑娘在此,我就跟着在此,我们姑娘若离府,我也不会再此多呆半刻,这府里除了林姑娘,我哪个主子也不再跟了。我最庆幸的,就是选对了主子。千里搭长篷,没有不散的宴席,走,我也要走得明明白白。”   袭人却是面上一楞,原来她早想得长远,从前以为她惦记着二爷,想巴结宝玉,大家都防范她,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想法。 第79章 舅妈无情   黛玉回魂于北王府,渐有精神,听紫鹃便把几日来的事情一一提起,说到林红玉与袭人为黛玉鸣不平。   林红玉言道自己已是自由身,凤姐却是一笑,林红玉有了好的结局,她打心里高兴。   袭人含泪一笑,对林红玉道:“恭喜你,我却误了自己。”   林红玉灿然笑道:“我们原是一处的,我也盼着你能好。”   袭人悲凉一笑道:“我很累”。   贤德不过是个虚名,她的身子,怎么证得了她的贤淑知礼?   宝钗面无表情看着袭人,袭人淡淡一笑道:“林姑娘的性情真的与你我两个完全不同,她的心和她的身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就是死了,也是干干净净的。”   宝钗心中有病,闻此话霎时脸色发白,昨日成礼诸礼节,她白天本就被折腾一天,一天未进饮食,晚上宝玉又昏死过去,一阵忙乱焦心,这阵子情绪大动,连悲带饿,又被袭人、林红玉抢白一番,宝钗头一晕,昏了过去。   凤姐、李纨便又七手八脚把宝钗扶到黛玉外间的床上,掐人中,喷凉水的,宝钗才醒了过来。莺儿、麝月急扶他回宝玉新房。   王夫人听信来看宝钗,心中想着必是悲伤所致,忙请了大夫诊脉。岂知那大夫把脉良久,沉吟半晌,方一脸喜色施礼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少奶奶是有喜了。”   王夫人却如雷击般呆在那里,她,她的外甥女,正正经经,端庄稳重,轻言寡笑,有才有德,只热心助人,她竟。。。。。。她哪里知道,宝钗有苦说不出,她是被鬼魇住,身不由已。   王夫人转念一想,宝玉还不知生死,她若已有孕,正是好事一桩,便也不去想,宝玉与宝钗尚未圆房,如何有的身孕,况且即使圆了房,也不会这么快即有了喜脉,而且表面上端庄正派的宝钗是如何有孕的,过后细想,不由怀疑,宝钗腹中骨肉是否与宝玉有关,他的宝玉虽说顽劣,可是守着规矩的,即使与袭人有染,断不会去与宝钗作怪。   怎奈如今容不得她多想,宝玉的命要紧,宝玉能有后,也是幸事,这王夫人前思后思了一回,便将宝钗的事接受了。这王夫人也是天真烂漫,一根肠子,她若是喜欢的人,做的错事也是对的,她若是不喜欢的人,没做恶事,她也要想像着她做了。  王夫人忙命人封了消息,严令知情者将消息露出,连那大夫,也付了十倍诊费,令他不得与任何人提起。   孰不知,怎能瞒得住?宝钗早开始有了反应,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贾府里便有流言传出,纷纷猜测,宝钗却是镇定自若,一心保养身体,而王夫人又厚待她,她便一天天更加滋润起来。   关于林黛玉,下人之间传道林黛玉是因私情而不想醒来面对宝玉成亲的现实,是因着承受不住打击而一心求命绝的,她死不甘心,灵魂带走了宝玉。不过袭人与林红玉之语,却让下人们反而弄不明白,到底谁是谁非?那林红玉是林姑娘身边的人,见到有人聚在一起私议,便上前指责一番,可以理解,可那袭人原与林姑娘极不和,如今却挺身而出为林姑娘证明清白,却是为何?   不提众说纷纭,那几日里北静王老王妃每日来探望贾母的病,而她的侍女便去到潇湘馆看望着黛玉。那时节贾母拉着老王妃的手,急切切有话要说,怎奈是言语含糊不清,两眼中有许多话要说,贾母便以指在老王妃手心里写下“林黛玉”三个字,北静王老王妃便握着她的手,点点头。   贾政每日到贾母房中探视,小心服侍,极尽孝道。贾赦少不得也过来陪坐片刻,以显孝心。   王夫人每日尽孝外,一心扑在宝玉身上。   只有刑夫人并不心急,无人处对王夫人冷笑道:“也不知你做了什么孽,儿子也保不住,也别瞎忙了,还是给你儿子备后事吧。好在你儿子有本事,还未成亲呢,就给你留了后。”却抱紧巧姐,想道:还好,我还有凤丫头与巧姐。身后留善,日后做事莫做绝了。   王夫人无话可说,只得忍泪,怎么可能相信宝玉已死,请着那道人连做了三天法术,那道人道行也不一般,言道:“贵公子只是灵魂离体,只怕贵族府中有不净之物,拘了他去。”   王夫人暗自沉思,定是林丫头不甘心自己死了,要宝玉陪她去,三天后,一定要林丫头离了这府去。按说大姑娘也是乖巧灵俐的,若不惹到我的宝玉,我还是喜欢她的,可如今她的存在,对我的宝玉不利,我怎么能容她?   想及此,再也坐不住,唤玉钏叫来紫鹃问话,问黛玉究竟如何病倒。   黛玉此般模样,紫鹃本不愿离开黛玉身边,听见玉钏来唤,低头想想还是要去太太说明,便随玉钏来王夫人房中回道:“太太,我们姑娘这阵子身体比往年要好,本想着等二爷亲事之后就回江南老家,前日晚上好端端的,谁知到那竹林里去走走,就晕倒了。”   王夫人沉吟道:“你们姑娘这样子,恐怕是中了邪气,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只怕也拖不了几日,你要有准备,实在不行,就送你们姑娘入土为安吧。”   紫鹃心惊道:“太太怎么能这样做,我们姑娘即便真的不中用了,也不会葬在这里,我紫鹃会扶柩离府送姑娘回苏州去。”   她姑娘人还未断气,王夫人就要弃了她,紫鹃心中有气,不过离了这里也好,她要寻一个清静之地,为她姑娘静养,她就不信她的姑娘就此沉睡不醒?   王夫人想了想道:“紫鹃,不是我不容你们在这里。你们姑娘在这里,连带宝玉不能恢复。你要跟了你们姑娘去,原是你的忠心,我也不留你了。只是老太太还在,我做不得主,要等老太太发话才行。大姑娘暂时还不能回南,不如先去铁槛寺静养吧。”   紫鹃沉静道:“就依了太太我们离开这里,不过,我想带姑娘去城外山里的清风庵,那里清静,明日我们就动身。不过,我们姑娘在此,吃住原都是自己的,与你贾府没有丝毫牵连,今日我答应你送姑娘走,也是我们姑娘原有这个心愿,想要离了这里,否则你没有权利要我们姑娘离了自己的园子。”   紫鹃心道:姑娘去哪里,都强过在这府里无人过问,况且我们姑娘还没死,我们姑娘一定会缓过来的。   王夫人见紫鹃离去,便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却一时难以记起,正想着,玉钏来报薛姨妈到。原来薛姨妈惦记女儿,她过府来安慰王夫人。宝玉的状况,她如何能不心焦?那可关系着她女儿的一生,难道她们母女要做两代寡妇?   姐妹二人相对无语,叹气落泪,薛姨妈安慰王夫人道:“好歹还有娘娘呢,娘娘会想尽办法,寻得世外高人救治她的兄弟的。”   王夫人点头,她也希望如此,而此时唯有不住地叹气。二人正愁眼相对之时,听外面一阵乱,脚步声大作。二人不知何事,难道宝玉挨不住了,王夫人忽地起身,就要去看邻院的宝玉,薛姨妈忙跟出来,扶着她走稳。   二人到院子里,正看到跑来请王夫人去前厅的下人,原来是皇上圣旨到,贾政要王夫人到前厅接旨。   王夫人正衣冠,不知福祸,心中忐忑走到前厅,见贾政已然跪在当地,二人便也跪下来,伏地低头。   直到太监宣读罢圣旨,众人一颗心才落地,原来是南安王少王爷请旨赐婚于贾府探春,封探春为南安王府侧妃,即日开始筹备,十日后成亲。   王夫人谢恩毕,面上稍见喜色,这才是贾府里自贾政升职后真正的喜事。王夫人强打精神,放下宝玉之事,亲自安排探春成亲的诸事。   接着是一箱箱的彩礼挑进府里,四五个王府嬷嬷进府来服侍探春备嫁,下人们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忙乱,凤姐、李纨便也被叫走做事,府里一扫连日来的阴云惨淡。   而潇湘錧里冷冷清清,更是无人问津,唯有迎春、湘云与惜春抽时间陪在黛玉身边,紫鹃、雪雁诸人开始收拾细软,套了车,紫鹃扶黛玉倚在身上,也没回王夫人,从贾府正门走出,湘云与惜春挥泪送到大门以里,目送迎春与紫鹃、雪雁出府到清风庵静养。   至于府内后来的事,却是第二日探春、湘云、惜春到清风庵里看黛玉时才说起的,因为宝玉醒了。   正是紫鹃走后,赵姨娘的房里坐满了道贺的人,那赵姨妈也是满心欢喜,女儿长了她的威风,再不用低头做人了。   晚上王夫人忙过一切,送走了相贺的诸人,又探视了宝玉,回到房内。人静时,薛姨妈便又来到,姐妹二人说体己话。   王夫人微笑道:“三丫头福气不浅,我总算没有白疼她。”   薛姨妈人瞥一眼赵姨娘房里道:“你还高兴,今后还有你的好。”   长叹一声。王夫人在自己妹妹面前,放下了强装平静的身架,心中难事全想起来,眼泪一双双滚落道:“宝玉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以后那赵姨娘不是要翻过我去?”   薛姨妈强笑道:“方才还说那三姑娘是你的女儿,你待她也不薄,在人前,她还是要认你为母的,皇上下旨,也是你接的。”   王夫人摇头道:“那三丫头如今对我淡了许多。私下与她娘往来,到底家才是母女,以后拉扯着贾环有了出息,母凭子贵,这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我和宝丫头只有忍着的份儿了。”   薛姨妈点头道:“还是得想法子治好宝玉,那林姑娘在此不祥,你让她走就对了。只是,”   王夫人恍然想起,又听提起林黛玉,不由心内一酸,掉下几滴眼泪来。毕竟,那个美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和她十来年朝夕相处,那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耳边,悠忽间就没了,就连她这木头般的心肠,也觉得像被刺痛了一般。说心里话,如果林黛玉不是贾敏的女儿,与宝玉没有关系,不是与她的外甥女宝钗相关,她还是喜欢她的。   薛姨妈也抹几把泪道:“也别只顾着伤心了,正经事要紧。再说宝丫头说的对,是她自己糊涂想不开,再说活该他们做不成夫妻的。”   王夫人点点头,扯开嘴角一笑。这王夫人在撵金钏时,尚有愧悔之意,却被宝钗一番劝解,心安理得起来。到晴雯时,已丝毫不见任何心慈手软,至于林黛玉的死,更不起悲悯之心了。   薛姨妈看看左右无人,悄声问道: “这引起都是次要的,你可留下那三百万两?”   王夫人猛然想起此事,说道:“我就想着有什么事情忘记了,你一提,我才想起,正是这话,我忘记要紫鹃留下了。等下要她们去潇湘馆看看,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薛姨妈道:“你真糊涂,我有事脱不开身,你怎么也不想周全些。”   王夫人道:“都是宝玉闹的,还有三丫头的事,我哪有空,哪有心思想那些事。她们没有走远,就在铁槛寺里。我看,这事等老太太好些,去和她提,老太太去要,岂不便宜。”   薛姨妈一笑,道:“正是。宝玉可有起色?”   王夫人叹气道:“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正说间,道人遣小童来回道:“前些日子师父观你府中有个方向有紫气,那紫气应是公子的贵人,师父请太太要到那边看一看?”   王夫人令人引道人前去,那道人走到潇湘馆前停下道:“就是这里了。”前前后后,检视一番,甩拂尘对王夫人道:“夫人但请放心,原是府上两个女鬼怨气太重,缠上贵公子,这院子里有人救了他,应该回还了。”   王夫人疑道:什么女鬼?大姑娘怎么可能救了宝玉,定是这道人找不出原因,听说府上的事,拿大姑娘做托辞。不过只要宝玉能缓过来就行。   将信将疑间,直到夜色全黑下来,道人做法间,宝玉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发出声响。   王夫人正守在床旁,不由喜极而泣,抱住宝玉心肝肉的大哭。   这边王夫人早派人去给贾母、贾政送信,宝玉已经缓过来,而此时贾母刚与黛玉梦中相会过,终于放下心事,眼中泪却止不住,不知是欣喜的泪,还是太过伤心所致,贾政也湿润了眼睛。   但对于梦中之事,贾母终是半信半疑,第二日,贾母便派人暗中到清风庵去寻黛玉,去人回报说,林姑娘送来清风庵静养一日,紫鹃、雪雁便已送林姑娘回江南了,不在那里。   贾母便存着一线希望,黛玉尚在人间,祖孙总有相见的日子。   紫鹃一气说完,黛玉心中感慨万千。  当黛玉听到袭人为她辩驳,楞在那里,袭人怎么变了心肠,又感念林红玉是有情有义之人,问紫鹃道:“怎么没有看到她?”   紫鹃道:“我没有让她跟到清风庵来,她跟贾芸成亲过活去了,春纤我也让她和父母相聚了。我们未来还不知如何呢,何必让她们跟着受累?还有园子的事,我也安排妥当了。”   黛玉淡淡一笑道:“你做得对。”   紫鹃道:“我想着姑娘早有离了贾府之意,不管姑娘生死,我也要早早带了姑娘离开那里。到了清风庵,北静王老王妃与二姑娘就上山来接我们到王府,原来二姑娘是老王妃与少王爷安排照看姑娘的。后来北静王老王妃嘱咐送姑娘住在别院里,好让姑娘静心养病,少王爷更是不让任何人打扰姑娘。”   黛玉静静听着,现在她已将一切看淡,宝玉已平安回魂,慢慢会好转起来,自己已无心事,与他的一切都已化为云烟,而那府里只是她遥远的记忆。   紫鹃接下来道:“我们现在是住在王府外少王爷的闭关用的院落,虽与王府相连,可与王府并无往来,只有那位道长出入,姑娘尽可安心在这里修养,没有什么人可以打扰姑娘的。”   黛玉不语,现在她如再世为人,死不都惧的人,还怕什么呢。   紫鹃还有话没有说,是怕黛玉伤心,担心黛玉听了生怒气,让刚刚好起来的身子又病倒了。是那贾府里有人已将她的“死”说成徇情而亡,言道她与贾宝玉生情,因贾宝玉另娶她人,那女子绝望之下,一病而死。   紫鹃又道:“姑娘在清风庵里,几位姑娘都来看过,三姑娘来时还说了你和她拒婚南安王府的笑话,如今你病了,结果她倒先嫁了,而且还是要嫁给南安少王爷。不过,她说,她见到过那位少王爷,人品一流,也见到过南安少王妃,人很温柔和气的。说姑娘若醒来,只管养病,放心她的婚事。”   黛玉点点头,心里一片祝福。   没了声息,紫鹃再看黛玉,已有了睡意,便为她拉上被子,叹息一声,姑娘才醒,调理了这些日子,睡眠比起从前来,好了许多。   其实紫鹃心中也有疑问,黛玉究竟是何故不省人事,而少王爷水溶为什么安排了迎春关注黛玉的行踪,而他们入王府里,连水溶也是昏迷不醒? 第80章 两心难解   王夫人唯恐黛玉是不祥之人,拖累了宝玉,出言要放弃黛玉。紫鹃趁此安排好诸事,带黛玉出府,被北静王老王妃接到王府。   紫鹃说完贾府诸事,见黛玉已然睡去,自己也睡去。   第二日,黛玉稍有了体力,可以下床缓缓走动,有心叫紫鹃扶她去谢过少王爷,那少王爷水溶却从未露面。黛玉也并不多想,而在冥界的经历,水溶对他的呵护与奋不顾身,让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现实中的水溶,她感激水溶的挺身相助,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报答,她一无所有,这份恩情,只得藏在她心里,因而对水溶的不出现,她反而有些暗自庆幸。不过,早晚要面对的,早晚要相见。   而她的心却如秋风般凄冷。原本对宝玉的情意淡作兄妹之情,心中对他安危牵挂,深情不在,还有恩义在,岂料宝玉滥情,也许她在宝玉心中是最珍爱的,可惜却不是她期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总以为还有一丝亲情可依,却被亲人弃之若敝履,她的心紧紧关闭,一片冰冷。   逸云道长每日除了给黛玉调理身子,便与黛玉谈些药草,逸云道长不由赞赏对黛玉关于花草的认知与见解,暗中掐算,算到黛玉非寻常女子,他与她也是有缘,又见黛玉虽清高,却是虚心诚挚的女子,便不知不觉间教起了黛玉医药,黛玉本就聪明,一一记在心里,只几日,就有些像模像样了。   这一日秋意正浓,放眼望去,天碧云淡,黄叶满地,紫鹃挽着黛玉散步,逸云道长嘱咐黛玉闲时多到院中走动走动,会恢复得快些。   黛玉头一次走到阳光里,玉手遮住阳光。深秋的风起了寒意,不由打了个冷战。刚从生着暖炉、暖融融一片春意的屋内出来,她一时还不能适应。   稍微适应了气温,黛玉展眼望去,好一处幽静的院落,院落不算十分阔大,却是极别致,依自然天成,一山一水都含着韵致。说不出的随意、清雅秀丽,让人如入仙居幻境,如画如诗,顿有忘忧的轻松。   黛玉舒口气,走到水石相映的湖边,抬头看,亭中“雨荷亭”三个字强劲有力之外,却是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又潇洒飘逸,落着水溶的名字。看这字,想写这字的人,也当是贵而不骄的人品。   黛玉坐下来,出神地看着亭下流水,水绿得见底,轻轻漾着,映出水上人面如芙蓉,清眸流盼,面带着愁思。正是粉面芙蓉羞碧水,半带思忧使人愁。   雪雁手持了件湖兰色斗篷走来,边为黛玉披上,边道:“少王爷刚送来些衣物,说秋天天凉了,要姑娘穿暖些,若有什么需要,他若在,就和他提,若不在就和水棠、印菊他们说一声。”   水棠、印菊是水溶安排照顾黛玉的侍女,二人对黛玉极细心周到。   黛玉回神,回首凝眉,不经意间望去,却见远处一个白影闪了出去。   黛玉轻蹙峨眉,启朱唇,轻声言道:“我们住在王府,本就打扰了人家,哪还能提什么要求。少王爷对我们周到,我们却不能不知深浅。”   她虽然感激水溶相助,却不免感伤自己又是这般寄人篱下,只等身子好了,要辞了他离开才好,到那山水之间,忘却世间纷扰,清清静静度一生。   紫鹃心疼道:“姑娘心里想的什么,紫鹃知道,姑娘这一生,离了家乡,到了外祖母家,主不主,客不客的,查抄时就当姑娘是自家人,其他时就当姑娘是外人,如今离了那里,到王府来,是纯粹的客人,只能尽客人的本份,不能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免得被人笑话了去,这是姑娘有教养。可是,姑娘这样压着本性,屈着傲骨,也不是长久之计,姑娘还是放宽心怀,早日养好身子,到时,姑娘去哪里,紫鹃、雪雁跟到哪里,即使过苦日子,也过得舒心。”   黛玉淡然一笑,紫鹃说得有道理,不再作声。如今的黛玉,唯有紫鹃、雪雁、王嫲嫲守在身边,难得紫鹃如此贴心,知心知意知她所想。她需要的不是能对她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使女,她需要的是心意相投的姐妹。   良久,黛玉才道:“我也只想念一下外祖母罢了,我还有一点心思,可惜了那屋子的书,我们带不走。”   紫鹃叹一声道:“知道姑娘爱惜那些书,可我们实在带不走了。”   黛玉微微颔首,展开若有若无的笑容道:“我不是在怪你,不过我确实想念我那些书。”   一旁的印菊笑道:“姑娘若想看书,王爷这院子里也有书房,姑娘想看,我带你去,王爷此时不在院子里,姑娘可以随时去看,只是王爷吩咐不要让姑娘劳累到。”   黛玉不由心动,她本嗜书如命,片刻离了书,心里如没着落般空落落。有心想去,以礼而论,只得摇头道:“主人不在,私进书房,只是不妥。”   印菊摆手道:“王爷吩咐过,这院子里的任何角落,姑娘都去得。”   黛玉却是想念那些书籍,想想道:“不如我们先去了,等王爷回来,我再告罪。”   当下请印菊带路,紫鹃扶着黛玉的手,一行人缓缓行至院子尽头,几间宽敞的红木房前。   印菊推开门,黛玉走进去,书香气扑面而来,令人眼前一亮,。这书房比起潇湘馆里黛玉的书房,大了不知多少倍,一架架的书,堆得整齐,看得出主人极爱书籍。   看见满目书本,闻到书香,黛玉心里顿常觉舒畅起来,连日来的忧郁也暂时一扫而空。   黛玉挨架看过去,经、史、诗、词、兵书战策,无所不有,无有不含,黛玉心中感叹,少王爷真正是博学,与他比起来,黛玉觉得自己实在所知甚少。   黛玉称步到古曲架前,随手取了本,回身边走边看,直至触到宽大的紫檀木椅,不知不觉坐下,专心看起来。   正看得入神,却不料听到紫鹃咦了一声道:“这不姑娘绣的那幅翠竹图吗?”   原来紫鹃无事,四下打量,看到正面墙上挂着幅绣图。   紫鹃惊觉打扰了黛玉,忙以手掩口。   印菊笑道:“我们少王爷自得了这幅绣图,宝贝似的挂在这里,只要来了这里,就要打开欣赏欣赏。”   黛玉并未责备紫鹃,顺紫鹃目光看去,见窗旁墙上,挂着一幅绣图,图上覆着素纱,隐隐可见一片挺拔秀丽的竹林,原本坚挺有节的瘦竹,在素纱之下,似雾中掩绿,似含羞的婵娟,正是她绣的那幅翠竹图,她曾送予二舅妈作为贺礼,原来舅舅又送给了他,被他挂在这里。   看来书房的主人十分珍爱这幅绣图,郑重地挂在这里,还遮上青纱,想必是时常在此欣赏。   黛玉一颗冰心一动,原来少王爷水溶也爱竹,少王爷竟喜欢这幅绣图。   “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风,催归尘土;竹坚雅操,几朝霜几朝雪,傲就琅矸。”   黛玉凝望这幅绣图,心中便想道:当初她绣的时候,是因她爱竹,喜那竹的君子之德,想着竹的清高,虚心,与竹的气节,一如她自己,如今它竟到了这里,那少王爷平素为人是否也如青竹般挺韧有节?   与他几次相遇之缘,虽相处甚知短,却可看出他是心胸坦荡的谦谦君子,这幅图倒也与他相配。   人不由痴坐下来,想起居住了十来年的潇湘馆,想起潇湘馆窗外风来时如笑声,如呜咽声的竹叶,想着那竹映风窗数阵斜的竹林,想起自己独坐窗前,临风洒泪的日子,想起了相伴自己多年爹爹留给她的书籍,想起窗外念着她诗的鹦鹉,想起母亲留给自己的玉瑶琴。   那瑶琴如今摆在别院的室内,她却没有力气去抚。   想起姐妹们大观园里写诗斗清新,想起外祖母慈心怜爱。   唯独刻意略过了宝玉。   痴痴念念了半晌,黛玉收回目光,看到绣图下,一架太古遗音静静摆在书案旁,不由想起公主水濛的话,水濛极赞水溶亦琴艺超绝,只是无缘听到。   黛玉轻盈盈举步,移步到琴旁,伸纤纤素手,隔着青纱,手抚琴弦,那琴上一尘不染,想必他主人是极珍惜此琴的,黛玉心下想道:平日他也是独坐琴旁,借琴声舒心事?   黛玉心下乃想道:水溶原来也是颇有雅趣的,比起宝玉来强出许多。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罢,轻叹一声,走回坐下,自又捧了书,静心来看,看了一阵,方想起紫鹃等枯守在她身旁,便对几人道:“你们且去忙吧,我一人在这里静一静。”   紫鹃想想她们在此无益,不如先回去忙手中活计,这里是王府院中,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黛玉若有需要,唤一声,她们便也就到了。   于是紫鹃等人出了书房,各自走开。   黛玉独坐房中,沉迷于书中,忘了时间,不知不觉间日渐西斜,黛玉看一眼晚霞似火,有心想走,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黛玉心中一惊,想道,许是少王爷回府。这里是男子书房,她一介女子,私入男子之地,极是失礼。虽说黛玉从小被父亲做男孩子教养,见识不同于一般女子,且时常有出格之举,却是从不失了礼数。若非情非得已,她是从不越了礼节。黛玉想及此,忙起身躲在书架之后,借满架的书遮着身子,屏了气息。   正是水溶走进书房,这间院落虽在王府内,却是静地,除了老王爷、王妃,其余人没有水溶的允许,无人能进得来,而别人轻易也是找不到这里来。   这里清幽、宁静,水溶每当有烦心之事,或是难以决断的事情,便到这里来静一静,翻一翻书籍。   今日他下朝归来,与王爷世子们小聚,便听他们说起达官贵家里的闲人闲事,那些青年才俊们便讲到贾府有位候门小姐无故命绝,十有八九是生了私情,情人另娶,她才绝了生路。水溶知道那女子是林黛玉,事实并非如此,可真相如何说得清,他若出口辩驳,不但正不了黛玉之名,反而会越描越不清楚。不由心中烦闷,俊脸生寒,到书房来舒缓情绪。   冷着面孔,走到书案之前,方要点燃琉璃灯,水溶鼻子里闻到细细的馨香,书案上还遗落着一本琴谱,他即刻想到,必是黛玉曾经来过,云袖香留,不过,凡爱书之人,看过必要放回原处,按原样摆好,这桌上的书,像是看书人受了惊,匆匆放下离开的,那么黛玉必还在这书房之内。水溶展目四下一望,但见书架尽头,红木书架后,露出一角裙裾,淡淡的紫色。   水溶会心一笑,是那女子,大胆得敢闯地府,却又羞涩得不见外人,这也本是她知礼之处。   水溶侧头想想,孤身男女,独处一室,对于女子清名必是有损,当下应是他先出去,容她脱身。   想及此,水溶展身,重重的脚步声走出书房,房内黛玉听了水溶远处的脚步,舒了口气,提裙走出。回到书案前,取了书放回原处,才盈步匆匆走出。  黛玉方走几步,正迎上来寻她的紫鹃与竹儿,二人扶着黛玉一路走回。   目视黛玉走远了,水溶方现身出来,望着黛玉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心下暗道:她比昨日又好了许多。   水溶虽然没有出现在黛玉面前,却时时暗中留心黛玉的一切,常常月光下,他在书房独坐,心中思忧忧。   他知道黛玉是有情有义的女子,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在黛玉面前出现,他不想黛玉只把他当作恩人相待,他想的是能走进她的心,与她相知,成为知己之友。   不过他心中十分矛盾,他对她的呵护有加,他自认没有私心,却为何心却总揪紧?   “我能暖了她的心吗?”此念令他不由胸口一痛,脸色煞时苍白,忙用手抚胸口,走进书房坐下。   回首看墙上那幅绣图,眼中一片柔情。   “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贞姿曾冒雪。高节欲凌云。”   这竹的风骨不正如那女子!   当初他得到这幅绣图时,看到绣品中那“婵娟冰雪姿,散乱风日影”的翠竹,牵动了久在心底的情思。他原是要寻一个有才有德,柔心弱骨,至情至义,有大爱的女子,能与他同担风雨,荣辱与共的女子。他曾幻想过,绣此图的人是不是有那样的品行。几番相遇,方知她比自己梦想的还要有情义。她与宝玉断了情,不断义,知恩图报,弱肩能担兄妹情意。这是怎样难得的女子!   可惜宝玉,守着这么可贵的女子,却不知珍惜,处处留情,让她心碎神伤。原以为宝玉是性情中人,自己看中宝玉的,是宝玉能守着一腔真情意,原来竟错想他了。   看来他与宝玉到底不是一路人。   再看那竹,那竿竿竹上可有她的斑斑泪痕,那竿竿青竹可曾见证她一片冰心!   水溶不知道他的心已在渐渐沉沦,陷入痴情而不能自拔。   眼前不由浮现黛玉的身影,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此时水溶他私心里倒有些留恋黛玉魂魄失守,心无所知之时,在冥界里与她同行的时光,那时的她,与自己不避,三分勇气,七分娇羞,他有着为她遮风雨的骄傲与豪情。   如今回到现实,他反而也有些不敢面对黛玉,怕见她那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怕听到她娇音婉转,最怕她时时提起他的相助恩情,念念不忘着要报答。也怕他的忘情会让黛玉错解他的真心,拒他于千里。   这一晚,水溶没有在沉沉夜色中,倚在青松树下,凝望黛玉窗中透出的暖暖的烛光,他要让他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让他成为黛玉的困扰。而他知道,她就在不远处,在他的守护之中。   第二日,阳光出奇地好,一早逸云道为黛玉把了脉,点头道:“恢复得不错,很有起色,再调理调理,适当运动,连旧病也去了。”   黛玉深施一礼道:“黛玉多谢道长救命之恩,黛玉这条命是道长您给的。”   道长连连摆手道为:“不是我,都是,唉”   想到水溶一再求他莫将那事说出,道长住了口道:“罢了,不提了,我说的那件事,姑娘想好吗?”   黛玉浅笑道:“道长好意,黛玉岂能辜负,况且黛玉学了医,能救世人,这是黛玉的功德,黛玉只有感激的理,哪能拒绝?”   随即跪下道:“师父,就算您不收黛玉,黛玉也认您为长辈亲人,敬您如父。”   逸云道长忙扶黛玉起身,捋着长须乐不可支,呵呵笑道:“我就收你为关门弟子,与水溶同门,是他的师妹。”   黛玉款款起身,含笑回坐。   但听水溶声音朗朗的声音道:“师父有何喜事?远远就听到您的笑声。”   水溶玉面长身,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而水溶人近前来,亮如晨星的双眸有意无意间寻向黛玉,看到黛玉安然,才不自知的轻轻放松了绷紧的面容。   这一眼没逃过逸云道长的厉眼,心里一笑,不过他有些担心,水溶太过骄傲,只怕认不清自己的心事。   逸云道长道:“水溶,过来,这是你的师妹,我收了林姑娘做关门弟子,你吗,要退后了。”   水溶走来端坐,与逸云道长正视,脸上笑道:“恭喜师父,师父这是有了得意弟子,就嫌弃我了。”   逸云道长笑道:“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以后就靠你自己悟了。别说这些,你准备了什么见面礼给师妹?”   再见水溶,黛玉不由不把冥界之事想起,感念他维护之恩,忙上前来,略低头万福一礼,轻声道:“民女林黛玉见过少王爷,多谢王爷相助。”   这是还阳以来二人的第一次相见,水溶见黛玉面色虽略显苍白,依然白璧无暇,粉面芙蓉半思忧,细眉入鬓,双目秋水盈盈,纤腰如柳,弱不胜衣,更显得楚楚,尤其眉宇间那一抹轻愁,水溶心上一痛,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她心上的愁思,忙摄心神,压下心头思绪如潮,虚扶还礼,道:“姑娘不必客气,何必把那些放在心上,从此我们是同门师兄妹。”   心中硬生生压下昨日思绪纷纷,告诫自己,他对黛玉的关心,也许是因为受了宝玉之托,受人之托,忠人之义。   细看那女子面容,面色平静。   水溶暗道:冥界一行,宝、黛二人已经生分,经此巨变,这弱女子能挺过来,实在不易。   黛玉抬头起身,回到逸云立道长身旁,不由展眼望水溶,只见水溶面如冠玉,眼若明星,优雅若风,清新俊逸,正是少年风华。   黛玉的心虽已冰冷,但那几日的风雨共担,黛玉但觉对水溶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与依赖感,这感觉不同于对宝玉,对宝玉的情份源自一种亲情,耳鬓厮磨的日久天长。   黛玉暗自想道:也许是因为宝玉的原因,他是宝玉的朋友,她才不自觉地信任他,而水溶处处关照她,也是因为受了宝玉的托付尽朋友之义。   见到水溶,黛玉心中有话想问,想问宝玉如何?只是她与宝玉,虽说是亲戚名份,终究异性,她心里坦荡,难免落人口实,一时难以出唇。罢了,不问也罢,宝玉从此与她无关。况且宝玉已然忘记了她,她们连兄妹的情意也没有了。这世上剩下唯一真正关心她的亲人便是外祖母。   水溶却如知道她的心事一般,面色柔和道:“林姑娘,你外祖母家里人都康健,贾宝玉也开始用功读书,准备明年科考。”   那林黛玉本是率真,纯真之人,不藏心事,也因心地坦荡,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喜色道:“表兄能这样,今后舅舅一家人也就放心了。”   心才放下来,却想道:她与宝玉真真正正成了陌路人。   原来她还是关心他,水溶见黛玉的神情舒缓些,心中宽慰,却也有一丝丝失落。   水溶牵了那小男孩儿的手,到黛玉身前道:“林姑娘,他就是老妇人的孙子孟庆儿。”   林黛玉闻言展凤目看去。 第81章 明珠双泪   黛玉身在北王府,私入水溶书房,看见自己那幅绣图,心中品度水溶为人。而水溶也在绣图前,暗思黛玉品貌。   这日水溶带了冥界那老妇人的孙子回府,黛玉展凤目看去,却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黛玉记起老妇人说孙儿十岁,看来他们的生活艰难。   那林黛玉并不是因老妇人的孤苦而生怜惜之情,她原是看到老妇人挺直瘦身,不屈了自己尊严,才生起相惜之心的。   想当年刘姥姥为生存进贾府,左右逢源,为博贾母一笑,装疯卖傻,黛玉是极不认可的,曾讽她为母蝗虫。黛玉虽然不识刘姥姥生活的艰辛,但却不耻她如此这般作践自己的尊严。   当然刘姥姥得到了她想要的,比预计的还要多。   黛玉俯身拉起小男孩儿的手,上下细看他,小男孩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只有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显示着机灵。   黛玉眼睛有些湿润,柔声问道:“庆儿,你奶奶不在了,这些日子你可是怎么过的?”当年父亲仙逝时,她亦是这般年纪,其中的内心孤苦无依,她是经历了的。   小男孩却很坚强,脖子一挺道:“哥哥、嫂嫂嫌我,我自己讨饭吃。”吃了多少苦,无人处流了多少泪,他自己清楚。   黛玉看向水溶,眼睛似问,水溶如何打算。黛玉如今不能自立,怎么能给庆儿生活保障呢?   水溶俊目也望着那小男孩,感受到黛玉在向她询问,抬头对黛玉笑道:“且给他哥哥、嫂子一笔钱,把他养大成人。”   那小男孩却摇头道:“我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要跟着你。”   水溶有些意外,庆儿道:“我跟你学本事。”   水溶一笑道:“你倒是机灵,好,就先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随从,不入奴籍,闲时多学点东西,将来做什么,随你。”   那小男孩一双眼睛看着黛玉道:“这个姐姐好美,比画上的神仙还漂亮。”   黛玉本在心疼他孤苦无依,听他此言,撇开他的手笑道:“小小年纪,就会甜言蜜语哄人喜欢。”又对水溶道:“莫要他学得巧言令色。”   小男孩正色道:“我说的是心理话。”   黛玉点头道:“好,我信你,今后你跟着王爷,多学本事。”   庆儿道:“嗯,我要学武功,将来保护姐姐。”   水棠点他额头道:“姐姐也是你叫的,要叫主子。”   黛玉抬手拦她道:“就让他叫姐姐吧,连王爷都不入他的奴籍,何必叫他自贬身份。就是你们,我也当你们是姐妹看,这里没有主子、仆人的。谁生来就想当下人的。”   水棠笑道:“姑娘待我们好,原是姑娘抬举我们,像姑娘这样的主子,还真是少见。”   逸云道长却是沉思不语。   黛玉转身福一礼告罪道:“王爷,黛玉未经王爷准许,私进了书房。还请王爷见谅。”   水溶微微一笑道:“姑娘是爱书之人,与那些书有缘,何来罪过,姑娘尽管去看就是。”   几人又闲聊一阵,水溶便带着庆儿告辞离开,出府处理公事。   水溶走后,逸云道长便将医药之理,奇门异术慢慢教与黛玉,黛玉是一点就明,逸云道长不由暗喜,暗赞黛玉聪明过人。   至晚间,黛玉与紫鹃拥被坐在床上,看月光如水,洒进室内。   黛玉不由想起贾府,只怕在贾府人心里,自己已不在人世了吧。那府里是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去。贾母已经恢复健康,宝玉平平安安,这时该是与宝钗夫妇和谐了吧。黛玉曾经顾虑宝玉不甘心娶宝钗,如今宝玉的记忆中已没有了她林黛玉,他该全心对宝钗吧。   想起往日的欢笑与眼泪,黛玉不由心上一悲,她本是伤春悲愁,这一番离了熟悉的人与景,那悲伤之情,是抑住不住的。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紫鹃劝道:“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哭过就忘掉那里吧。”   黛玉从枕边拈起从前绣的素白莲花的旧帕,拭起泪来。   看着帕上点点湿痕,不由想到往日为宝玉洒过的旧泪,那方旧帕,心上一酸,突然心弦一动,抬眼问紫鹃道:“紫鹃,那诗稿与旧帕如何处置了?”   紫鹃为黛玉掖好被角,说道:“我替姑娘烧掉了,免得落在那些人手里,对姑娘说三道四的。”黑夜中紫鹃的眼睛晶亮,眼中有一丝怒火一闪即灭,她知道黛玉心思细密,小心收藏好内心的情绪。   黛玉点头道:“也好,什么都不留下才好。”曾经的泪水与诗词在火中化作黑蝴蝶,纷纷飞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   只是那府中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传出来吧,黛玉想道,她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凡事能想在先。   紫鹃松了口气,看黛玉的神色,情绪尚好,何必去让她烦心呢。   紫鹃看夜色已深,恐黛玉错过宿头,对黛玉道:“姑娘,躺下睡吧,明日若黑了眼圈,别说逸云道道长要生气,连王爷也要怪罪下来。”   黛玉顺从地躺好,紫鹃为黛玉拉上被子,自己也躺下来。   闭上眼,黛玉品着伤心,慢慢入睡,渐入黑暗中,恍惚中只见两人在床前,细看,正是尤三姐与尤二姐。黛玉便坐起,下床与二人相见。   尤三姐风髻雾鬓 ,灿如春华,却是一脸忧思,轻轻言道:“林姑娘,我托你的事,你不要忘了。我姐姐还在受苦呢。”   林黛玉猛然想起,原来她答应了尤三姐为尤二姐念经超度。   林黛玉面上愧疚道:“都怪我,我差点忘记了。”   尤二姐浑身透出了无生趣的茫然,淡淡道:“林姑娘,我不怪你。只求你每日为我诵一遍,我就感激不尽了。再说姑娘身子还未痊愈,恐怕也念不了那么长时间。”   尤三姐道:“林姑娘不必心急,先养好身子再念不迟,林姑娘的功力高,能助我姐姐早日脱离苦海。”   黛玉忙道:“我记下了。”   尤二姐又道:“林姑娘,”欲言又止,脸上的哀凄,让人看着不忍。   黛玉拉住她的手道:“二嫂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千万不要把自己的一切轻易托给男子。”   尤二姐点头,回身掩面而泣。   尤三姐道:“林姑娘,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牵了尤二姐的手,向黑暗中飘去,黛玉目送她二人离开,心里无限感慨。   次日,黛玉晨起,洗漱毕,想起答应尤氏姐妹之事,净心先念诵地藏经,再去水溶书房取书来看。   近午时,院子外有几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亲自指挥着男仆卸在院外几个紫色箱子,再由印菊,水棠几个搬进院子来。这一切过程安安静静,井然有序。   黛玉不知何物,印菊与水棠但笑不语,黛玉一甩袖子,不理二人。不过,她无非是好奇心而已,这世上,金银珠宝如过眼烟云,任是什么珍稀之物,她都视为身外之物。放在心里的唯有真情与满腹诗书而已。   却见迎春含笑走进院来,笑拉黛玉的袖子,走至箱边,弯下身子,打开一只箱子。黛玉漫不经心闪目去看,不由眼前一亮,竟是一箱子的书。黛玉俯身捧起本来看,心中万分喜悦,那是她潇湘馆中的书,书上还有她圈点过的痕迹。   黛玉再去打开另一只箱子,也都是书,全是她爹爹留给她的,她视为无价的书籍。   原来是水溶通过孙绍祖,以迎春的名义把潇湘馆里的书出高价买了下来,贾府虽然知道迎春并不是嗜书之人,也懒得多问,既然有人出钱,何乐而不为呢。   随后抬进来两、三个崭新的书架。   此时那些黛玉珍视的书籍,便一本本回到了黛玉身边,摆在了黛玉房里。黛玉此时见到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爹爹曾读过的书,不由泪眼朦胧。颤抖着葱指,看过放下又拿起,一本本捧在手里摩挲,心中的欢喜难以言述。   虽然这些书数量与种类,比起水溶的书来,简直无法比拟,但它们却伴着她从懵懂无知到婷婷少女,伴着她度过多少寂寞岁月,看到那些书,如同爹娘还在,对她谆谆细语。   欣喜过后,才想到,自己昨日和紫鹃一句话,怎么让他知道了,莫不是印菊、水棠说与少王爷,为免她心生遗憾,而寻了来。   黛玉眼中不由湿润,迎向正在整理书籍的印菊、水棠道:“多谢你二人把我的心事说与少王爷。”   水棠绽开笑容道:“姑娘你想错了,不是我们说与少王爷的,是少王爷自己想到的。”   黛玉芙蓉面一顿,心中一震,原来少王爷水溶是有心人,竟知她心中所想,必是因她进书房看书,猜她嗜书之故。他怎知道,这些书同她的生命一样重要。她的心忽然失去了平静。   一切弄妥,黛玉激荡的心平静下来,再无心事,脸上露出回魂以来难得一见的舒心笑容。   午时,阳光暖暖的撒在院子里,黛玉见迎春沉静坐在院中,含笑无语,看着她与紫鹃众人,便取了棋盘,款步珊珊,走来约她到雨荷亭下棋。   那迎春本性温和,少与人言语,但一执起棋来,便显出了杀伐决断的一面,显出了心思机敏,与她平素为人木纳大相径庭。黛玉聪敏过人,执子与迎春不相让,二人相争棋上一片领地,不依不饶,俏脸上时而喜,时而静思,时而急,时而悔,迎春只看着黛玉面上变化,静静一笑,而黛玉素净的面上,闪着莹洁的光,也露出璨然的笑容。   这一刻二人都没有一丝忧虑。   那一瞬的笑容如花,恰被稳步走来的水溶看来,便有片刻的失神。他悄然立在远处,看着黛玉的一颦一笑。   待二人鸣金收兵,黛玉与迎春起身披衣,走出亭子,脸上犹带着微笑,迎面见水溶在前,收敛笑容,福身施礼。   水溶长身而立,微低头还礼,沉声道:“林姑娘,湖上风凉,再去闲坐时,记得多加衣裳。”   黛玉方想起,只顾了欢心,又与迎春杀得兴起,方才把斗篷脱掉了。低头应声,与水溶错身而过。   一旁的迎春却听出水溶听似没有感情,却掩不住的那话语中的关心,心中一动。   温柔、可亲的迎春,虽已成亲半年有余,却仍不解男女之情。她与孙绍祖之间,是夫妻,却不似夫妻。论年纪,孙绍祖可做得他父辈,孙绍祖人前对她也是没有一丝温情。   但看到水溶为黛玉做的一切,心中暗思,少王爷对林妹妹的付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朋友情义。   不由心中一丝惆怅。她岂是无心无情之女呢?既嫁给了孙绍祖,此一生,只能与他相系。然而她的一腔柔情却要付东流水吗?   孙绍祖与她保持着若近还远的距离,成亲近半年,孙绍祖轻易不踏进她的房间,二人面对时,孙绍祖眼中常常是无情与冷漠的,然而无人处,她却能捕捉到到孙绍祖眼中暗自打量她的目光,那时他的眼中有一丝暖意,一丝怜惜。只是在孙绍祖觉察迎春注意他时,那一切便瞬间消逝无踪,代之的是一惯的冷淡。   午夜睡梦中,有时迎春会感到孙绍祖立于床旁,一声长长的叹息,听到他的自语:可惜你嫁错了人。我与你父同辈,怎能与你做夫妻,只能让你独守空房。   那时,迎春心中往日对他的误解与怨,在孙绍祖那一声叹息里化作为乌有。而在孙绍祖离去后,迎春脸上落下泪来。   迎春才知,孙绍祖并非无情,他并非真的一味好色,好赌酗酒,他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恨他、怨他,让自己对她绝望,而远了她。   可能也是为了发泄对她父亲的不满。   这一生,就如此下去了吗。   他已是她的夫,她这一生只能随他走下去,可他却不认她为妻。   那一月孙绍祖随少王爷远行,迎春竟也有了淡淡的离愁,人虽捧着太上感应篇,心却在远行的人身上。   那孙绍祖的小妾,趁孙绍祖不在,找由子与迎春过不去,迎春唯淡然处之,不愠不怒,那小妾倒也无可奈何。时常,那小妾也会拿着向孙绍祖强要的首饰,向迎春炫耀,迎春也似未见一般。那小妾倒也无趣,以后也懒得与迎春计较。   前几日,孙绍祖天放亮才一脸疲惫回府,浅眠的迎迎春已听到他回来沉沉的靴声,却停在书房里,良久没有出来的动静,似乎也没有去小妾房中的意思,   迎春已无睡意,翻来覆去一阵,等到天大亮,便披衣起来,到前面理家务。走过书房,门微露一线,见孙绍祖和衣伏案,沉沉而睡。   迎春苦笑摇头,有心无视而去,于是走过书房,走了几步,只觉于心不忍,秋露风凉,他这样睡着,岂不要受凉。复又走回,立于门前,伸手欲拉开门,却又缩回,眼前全是孙绍祖的恶言恶语。想走却又不忍,想进却又艰难,真是前思后想,终于才鼓足勇气,轻轻走进书房。取了孙绍祖的外衣,展开来,轻轻移步,一步步移近孙绍祖身前,欲把外衣披在孙绍祖身上。至近前,猛想起,孙绍祖平日待她无情,这手便放不下去,回首想要走开,又恐深秋凉意侵体,他受了风寒。少不得颤抖着手再次靠前,不期孙绍祖身子一动,口里含糊出声,迎春吓得收回了手,闪过一旁。细辨那声音,原来是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再看孙绍祖又没了声息,依然安睡,迎春咬牙再次靠近,一闭眼,将外衣轻轻抛落在孙绍祖身上。   孙绍祖只觉身上一暖,于梦中醒来,神思朦胧中看到迎春温柔的面容,孙绍祖两眼烁烁,一把抓住迎春的手腕,迎春吃痛,脸上一丝畏惧,往回抽自己的手。孙绍祖猛然间恢复了冷漠,推开迎春。   迎春回身跑出房门老远,方停下抚住乱跳的心。心中却想着,他因何吟出那句来?   那一日,早饭时,孙绍祖对她稍有了好脸色,慢慢的将宝、黛、溶之间的事情说与她听,原来三人间的生死大爱,让孙绍祖动容,触动心底的情事。   迎春并不知孙绍祖从前诸事,但却感觉出孙绍祖沉默了许多。   此时迎春见水溶对黛玉呵护,真心希望黛玉能有人知冷知热真心相待,莫如她般,守着寂寞凄凉。   水溶见她姐妹说笑,黛玉脸上稍不见了这几日的哀凄,竟也觉得稍宽心。   当晚,孙绍祖在院外接迎春回府,也许是在王府里,那孙绍祖对迎春温和有加。   随后的日子,黛玉依然每日去水溶书房寻书来看,毕竟书房里的书,有许多是黛玉想见未见,或是闻所未闻的。   这一日读罢书,紫鹃唤黛玉出书房走动走动,黛玉看室外无风无雨,一片秋日残余的暖意,印菊与水棠在院子里练剑,便随紫鹃走出来,坐在石桌旁,看二人剑走龙蛇,正是一舞剑气动四方。   紫鹃与雪雁也在不远着忙着手里的活计。   只见二人轻巧巧舞起剑花,剑下生风,矫健的身子飞上跃下,黛玉不由惊叹,忽然觉得心有所动,想道:古人言以剑舞悟书法,我能有何领悟呢?她自认她的字娟秀有余,却刚气不足,不如水溶的刚柔相济,正好趁此可以突破。待二人停下,盈盈浅笑,款步到印菊身边道:“我来试试。”   印菊立定身子,身姿英挺,笑道:“姑娘也想学?”   黛玉微点头,印菊倒提起放在石桌上的长剑,递到黛玉身前道:“姑娘小心了。”   黛玉抬玉臂,伸素手,手未触剑柄,却见剑上寒光一闪,直入黛玉眉心,黛玉眼前一黑,一个趔趄,身子缓缓向旁斜倒去。印菊与水棠一声惊呼,水棠拦下剑的滚势,印菊抢步上前来,只是隔了石桌,到底还是要慢些,眼看着身如弱柳的黛玉就要倒下去。   却见白影一闪,一人已飞身到了近前,伸手揽了黛玉下坠的身子,眉头稍皱,方要出言相责,怪她鲁莽伤到自己。却见怀中人长长的睫毛下双眸紧闭,遮住剪水秋瞳,脸色发青,已不醒人世。   来人正是水溶,水溶不由脸色大变,随即想到是剑气引发了黛玉的内伤。黛玉在冥界时曾受鞭伤,又过仙气于二女,元气受了损伤,虽有观音挥杨柳枝水,又经逸云道长多加调理,好了许多,只是复原过程中,原会有瞑眩反应,这一刻勾出旧伤,顿时发作。   水溶急扶黛玉坐下,自己坐在黛玉身后,以掌托黛玉后背,运气于掌,头上升起白气,为黛玉输送真气。   印菊与水棠持剑护住二人四角,以免外人闯入。紫鹃、雪雁也只有双手合什,闭目祝祷。   过了半个时辰,黛玉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黑血,脸上方有了红润,脸色也恢复了光泽,黛玉悠悠轻启双目,只觉一阵热气传来,周身从未有过的舒畅。回想方才发生之事,忆起自己曾经忽然头晕目眩。   水溶觉出黛玉体内的真气已入正轨,撤掌收功,微微喘息。   黛玉知是有人在救她,回身相谢,迎见水溶如玉的面上露出的一丝笑容,谢道:“黛玉谢过王爷相救。”   忽见水溶腕上衣袖一片殷红,原来方才水溶方才揽黛玉之时,牵动手上伤口,又运功,使得血液不断涌出。适才是强撑着对黛玉展露笑容。   黛玉乍见鲜血,心一慌,不知如何是好。   水溶方才未觉,如今见黛玉神色,低头来瞧,轻轻一笑道:“不要怕,没什么的。”   此时黛玉顾不得男女大防,展开手中丝帕捂在水溶手腕上,口中喊道:“紫鹃、雪雁,快取止血伤药来。”一面心中想着逸云师傅讲过的医伤之法,心却不由自主慌乱,眼泪扑扑簌簌落下,手也有些颤抖。比起与当初宝玉阴阳两隔,她是心急,而如今看水溶受伤流血,她是没来由的心疼。   而黛玉却并不自知。   水溶展颜一笑道:“林姑娘莫怕,不碍事的。”   印菊与水棠自是熟悉如何疗伤,飞身取来了药箱。黛玉转回身去,水溶自己取了药来涂上,把黛玉手帕贴在腕上,由菊儿用纱布包扎好,血才不再出。   林黛玉此时方记起男女有别,脸上绯红,急忙忙闪开身,与水溶拉开距离,回首拭去泪水。   水溶看到黛玉为她心急慌乱,柔荑玉手抚他伤口,又看到她眼中清泪为他而流,心中一丝欣慰,竟不觉手上疼痛,起身道:“我已没事了了,你们扶林姑娘回房歇息,我去换件衣裳。印菊你们看好林姑娘,今晚林姑娘的药要再加一半。” 第82章 两地闲愁   水溶取回黛玉心心念念的留在潇湘馆的书籍,黛玉欣喜莫名,水溶的知心令二人的心又贴近了一步。   黛玉惊见救治自己的水溶腕上有伤,心疼落泪,水溶心中暗喜,嘱咐印菊晚上给林姑娘的药要加量。   印菊应了,偷眼看水溶罩着寒意的面上、眼中,瞬息变化的那一抹先忧后喜,几乎失去冷静的发脾气,心中想着还从未见过少王爷如此失态。   那水溶为免黛玉再看到他腕上血流,对黛玉露出轻松自在的笑容,命紫鹃扶黛玉回房,他目送紫鹃、雪雁挽了黛玉缓缓走回,方略皱眉快步出别院。   黛玉知道自己坚持留下,帮不到他什么,唯走开才能让水溶安心,顺从地移步回房,方才心中紧张不安如揪在一起的感觉,却没有消失。   她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她的心渐渐放在水溶身上。   回到满室书香的房里躺下,紫鹃为她放开长发。   黛玉素净的面上难掩关切之情,轻声问道:“王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腕上弄了伤,是我提剑不小心刺到的吗?”   果真如此,她真愧疚万分。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伤到他。   黛玉本是情情之人,只因她自幼失怙,又无兄弟姐妹,对人间温情极其渴望,才万分珍惜宝玉及诸姐妹曾给她的点滴温暖,才心心念念薛姨妈与宝钗的情意,即使她知道薛姨妈与宝钗对她并不是真心实意,她也以真心真情相待,直到她真正伤透了心,才变得冷绝,使人觉得她无情。   这些日子她一度生出了自弃之心。   她原以为宝玉是知己,却得知宝玉的博情,像黛玉这种一根筋的人,宝玉的博情,对她来说,无异于无情,她的心变得清冷;又因为亲人的无情而变得冷漠。   如今却因为老王妃的温言款语与水溶的体贴关爱而悄悄开启。   印菊本在侍弄着暖炉,闻言笑道:“以姑娘的力气,哪里提得起剑。”   紫鹃脱口道:“王爷还不是为了姑娘才弄的伤。”   话出了口,方惊觉不该,忙收住口禁声。   水棠插口道:“紫鹃姐姐,我们少王爷到底是如何伤的,那日他出关时,身上已带了伤,却不让我们说出去。”   紫鹃与雪雁对视,不知该说不该说,沉默半晌,雪雁点头,紫鹃方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王爷也不让我们说,不过我们姑娘是聪明人,早晚会想出因果的,不如早说与她听,不然她会怪我们的。”   雪雁说道:“是的,以姑娘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当初姑娘和我们进王府时,姑娘已是奄奄一息,老道长送姑娘入密室,与王爷邻室,我二人也跟了进去守在姑娘身边。三天后,少王爷先醒来,体力还未恢复,就来看望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却迟迟不醒。少王爷与老道长一起为姑娘运功,老道长叫他歇息,他也不放心离去。后来姑娘还是不醒,少王爷实在没有力气,心里一急,两滴泪落在姑娘胸前,老道长却笑道:好了,‘只差热血’,王爷便以剑刺臂,以血滴姑娘的额头,姑娘才醒来。”   真情热泪和最炙热的鲜血,才是起死回生的力量。   当时情形,紫鹃与雪雁如今想到,还觉得感动莫名。冷傲卓然的少王爷面上两滴清泪,不说紫鹃、雪雁心中震撼,连不为情扰的逸云道长也不由动容。   黛玉静静不语,心中却似翻涌着千层巨浪,难以平静,方想起那日她魂魄只觉心头一热,原来如此。   他,他为何如此?他与她非亲非故亦非友,他不过是受宝玉之托,他何必如此?弃了她又若何,连亲人都弃她于不顾?   良久,黛玉方悠悠道:“王爷这份情,不知我能如何报答?”   水棠笑道:“我看王爷可没想过要姑娘报答,姑娘平平安安,他就开心了。方才王爷的脸色真吓人,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寒气。”   紫鹃点头道:“我们二爷唯一做对一件事,就是交了一个真情真性的朋友。”   而水棠二人心中想的是,看来少王爷喜欢林姑娘,他看林姑娘的目光,对林姑娘的心思,为林姑娘做的事,早超过了友情。   黛玉心下赞同紫鹃的话,说道:“宝玉果真交对了朋友,王爷待人,也是不论高低贵贱的。”他与她一样,唯以德度人。   宝玉当初结交朋友,也不是以身份、地位来论,因而他可以王爷为友,他也以戏子为友,在他心里,他们是平等的,但宝玉的朋友良莠不齐,品行操守难以称道。当宝钗等人谆谆劝导宝玉区分等级贵贱,该结交官场中人时,只有黛玉能理解宝玉的行为、思想,因而黛玉在宝玉的心里才最重。   其实若不是因宝玉滥情,水溶还会以宝玉为友的,不过现在水溶对宝玉有了疏远之意。   黛玉悄然逸出一声叹息,这份情意又该如何来报呢?   黛玉躺了半个时辰,已然恢复了精神,轻身穿睡鞋下地,走到书架前,取了本诗词,坐在书案前,屋中生着暖炉,身上暖暖的。   紫鹃放下手里的活,看黛玉一眼道:“姑娘小心脚底凉,还是到床上去看吧。”   黛玉白她一眼,紫鹃笑道:“姑娘若只任性,紫鹃只好请王爷做一双特制的鞋,让姑娘可以穿着在凉地上走。”   黛玉闻言,嗔她一眼,还是起身回到床上,倚在床上。   却说水溶急步出了园子,掩上绿藤,关好门,驻足歇阵,方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出一条石路,又推开一扇门,进了一间满是书的房间,原来这里也是水溶的书房。孙绍祖与卫若兰等人守护在这里。见水溶走出,迎上来,水溶摆手,自己坐下,调息运功。   那水溶自回魂以来,过去了这几日,体力恢复了七成,日间又要上朝处理国事,难免有些不支。   约半个时辰后,水溶长舒一口气,立起身来卫若兰与孙绍祖正要上前说话,只听门外声音轻柔的声音道:“表哥,回来怎么不来看我?”声音未落,摇摇摆摆由使女扶着走进一女子,淡施脂粉,长裙曳地,不胜娇弱。   水溶眉头轻皱,淡淡的笑容道:“表妹好些了吗?我这里事多,还未来得及去看你。”   那女子为水溶远房表舅之女,闺名止桥宛,北静王老王妃因她乖巧可人而对她喜爱,今年夏初,她父母赴外地上任,北静王老王妃便留下她,免她受奔波之劳。这几日受了风寒,有些虚弱。   止桥宛微喘了一阵,平了气息道:“表哥,桥宛真的没用,走这一点路都吃不消。我也是惦记着表哥,自我能下地,表哥就多日没来看我了,早知道,我还是躺在床上的好,那样,表哥还可以天天来看望我。我知道表哥忙着公事,没空来看我,又担心我的身体,所以为了让表哥放心,我才亲自走来和表哥打声招呼的。”   说罢眼圈一红,忙低头用帕擦着眼睛。   水溶低声道:“表妹快先坐下。”水溶轻轻避开身子,与她拉一距离,扶她入座。   送她到椅子前,水溶退开两步,才道:“若有了空闲,我就去探望表妹,表妹要好好养病,免得表舅舅、表舅妈人在外地,还惦记着你。”   止桥宛点头,缓缓坐下道:“还是表哥关心我,我看看表哥就走。”   视线正及水溶腰间,见一白色玉带莹莹弱光,她从未见过,却不便问。   四下望去,见只有孙绍祖等人,咦道:“水棠她们人呢,怎么不见她们,没她们在你身边照顾你怎么行。”   水溶不答,止桥宛转回头来,忽指着水溶身上腕上血迹娇呼道:“表哥衣服怎么透出红色?”缓缓站起来细看道:“好像是血。”   水溶心中一惊,心下想道:怎么又渗出些,偏让她看到。   止桥宛身子一软,手抚住头,委在椅内道:“表哥,我怕见血。”   水溶拿眼看卫若兰,卫若兰忙上前来扶住她,止桥宛一脸关心道:“表哥在哪里受了伤,姑妈知道吗?要不要紧”   水溶皱眉道:“这点小伤,不要让我母妃知道,免得她担心。”   止桥宛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瞒着她的。”   水溶回身寻卫若兰道:“卫兄,先送表妹回去。”   止桥宛顺从地直起身来,瞥一眼卫若兰,卫若兰一双虎目望着她,伸手请止桥宛先行,止桥宛扭身走出书房。   水溶方松一口气,以右手抚着缠在腕上的那方素白丝帕,心中一缕柔情。方才那个弱骨纤质的女子,忍着怕见血的神色,玉面带泪,颤抖着手为自己缠上丝帕。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她的柔指轻触。   再说傍晚时分,下起了粘人的秋雨,丝丝缕缕不绝,黛玉取了本医书,坐在书房外雨荷亭内读书。黛玉没有意识到她如今读医书成了自觉,昨日见了水溶受伤之状,便一心要把医理弄透。她私心以为她敬重水溶,能为水溶做的,也许只是为他疗伤。   斜风吹来细细秋雨,也送来一阵阵凉意,黛玉望向亭外,看秋雨秋景,不由痴住。   黛玉自来敏感多愁,因身世际遇,常常伤春悲秋,感花谢泪落,见鸟飞伤神,此时远离贾母,仍是一身漂泊,望着秋雨绵绵,更觉伤心之意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眼角露珠滑下,一滴滴落下来,模糊了双眸。   那府里还有她惦念的人,有她的外祖母与湘云姐妹们,可此时她不想回去,她的身子柔弱动不了气,她也觉得她不能心平气和去面对二舅妈的无情。她更不想见宝玉。   亭外水溶撑伞大步走近,见亭中黛玉独坐,娴静优雅如娇花照水,那景如在画中,不由人心恍然如梦。水溶心中十分留恋冥界的那几日,他与黛玉相对、相助,黛玉并不避他,他可以看着她,体会着她的柔与韧。如今回到人世,他们反变得生熟,二人处处守礼,他想见她,反而多了避讳。   水溶走至近前来,见黛玉呆呆出神,脸上梨花带雨,心不由揪在一起,不由自主缓缓伸出手来,又觉唐突,犹豫着落下手臂,柔声唤道:“林姑娘。”   黛玉方觉,转身拭泪,平静心绪,方回身施礼道:“少王爷见笑了。”   水溶眉拧在一起,问道:“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   黛玉轻轻摇头,眉尖轻蹙低声言道:“一时感伤而已。”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黛玉有种安心的感觉,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虽然,水溶并没说什么宽慰的话,有他在身边,她便觉十分踏实、安然。她宽心安慰自己道:也许她已当他是朋友吧,他不是对自己说过,愿与她以文会友。   黛玉抬清眸看他,见他缀珠嵌玉的王爷冠帽下,星眸中亮着真诚与关心,心不由一暖,那种信任之情渐浓了起来,心却一慌,忙低下头不去看他,眼中少了往日的清冷。   黛玉轻声问道:“少王爷,你的伤……”   水溶摆手笑道:“一点小伤,无足挂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黛玉低低的声音道:“都是我不好,让少王爷受伤。”   水溶便知黛玉已知他受伤的原由,心中想着,似她这般有才情、情义两全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绝代风华,我怎能轻易放手,怎能不保得你周全,你若不醒来,我,他没有往下去想,嘴上却笑道:“原是我该做的,况且我答应了贾宝玉要照顾你,因而只要姑娘能醒来,姑娘安然无恙,要我做什么都成。”   黛玉心中想道:他是忠人之义,只是我受了他的恩,如何还得尽?   水溶见她不语,知她又想起了伤心往事,走到亭边,伸手接如丝细雨道:“秋本无情绪,秋原是美的,只是因赏秋人的心情,它便有了哀与愁。其实,经过了秋的凉与冬的寒,才更珍惜春的温暖与夏的明媚。”   黛玉心中闪过一念,她原与自然融于一体,珍惜美好的一切。自然本无喜怒哀乐,因人的心境,才生出许多不同。她只想到了愁绪,若往另外方面去想,却是截然不同。   如今自己已走出了贾府,还这样点点愁思怎么能成?今后的许多磨难,也要独自去面对,自己当坚强起来才是,她是林家的女儿,林家的唯一后人,当有所作为才是,不能只任风刀霜剑摧残了她的意志。   这样一想,心中渐亮起来,原来那份悲凉之意也淡了许多。   黛玉浅笑道:“少王爷说得对,春华秋实,秋天带给人的不只是伤感,还有一年的期待。”   她眼神中不再有迷茫,而那脸上的笑容纯洁无瑕,令人心醉。   水溶望着她的笑容,有些失魂,她的愁思让人心疼,而她的笑容,更让人心动,他觉得他要迷失在她的浅笑轻颦中。忙告诫自己,他水溶却不能乘人之危。只是林姑娘口口声声与宝玉与兄妹情缘,林姑娘的心是坦荡的,可今日他的介入,算不算是乘人之危?   “你心是否似我心,你会不会接受我的情意?”水溶心中在问,不由惆怅起来,忙压下心事。   水溶掩藏好心事,不让黛玉觉出他的心事而避开他,灿然一笑,优雅贵气 而又温暖和煦,说道:“看来姑娘已经想通,这样对身体也好。”不自觉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   黛玉笑笑,坐下来拾起书来看。   水溶也转身去书房,迎面书房内的暖意,水溶暗道声该死,怪他自己粗心大意,只顾与黛玉说话,没有注意外面的凉意,又怨黛玉如此不知照顾自己,她的身子如何能久坐。忙解下自己的外衣,那外衣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又觉不妥,林姑娘必不会接受。口气带着急色,连声唤水棠,只见紫鹃已急匆匆走来,手上横着一件湖兰色披风。水溶松口气,坐在椅上。   只能这样远看着她,不能表露他的关心,他觉得好压抑。   抬眼看紫鹃为黛玉披了衣,低低说了几句,黛玉点头,起身随紫鹃离开。   水溶取书步到亭中,坐在黛玉方才坐过之处,亭中尚有馨香绕鼻,水溶不由心湖波涌,书在手中,眼却迷离,神思也远去。   黛玉无疑是美丽的,美得令人心疼,可是水溶看到的,却不只是外表,看到她水晶般透明的心。   黛玉看似娇弱,惹人怜惜,却又刚强得令人生敬,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无依无靠,却又一身清贵傲气,孤傲中又透着亲近,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有着诗意的灵魂,过着诗意般的生活,有着独立的思想,即使在艳丽群芳、百花丛中,她高贵的心,使得她与众不同。   可是她心里可有我吗?   水溶知道她是他的梦中仙女,但却不想她是因他的相助,生出报恩之心,对他的无怨无悔,以为别有所图。他要的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悦。   他每日盼着见到她,赏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看不到她,便没有一日的好心情。   手不由自主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的丝帕,那是黛玉为他拭伤口用的丝帕,他已亲手洗去血迹,贴身收着。   水溶细看帕上绣样,那是水波中一支白莲花,素白的绢,洁白的花,不用心的人,是不易看到的。而水溶在黛玉递帕那一刻,就看到这支白莲花。今天再看,他的心还是颤动,那是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一种没有杂思的情谊。   那也是他喜欢的花,一种圣洁的莲花。   水溶就这样痴坐,直到月上柳梢头,方起身出了园子。   而林黛玉此时在房内,坐在书案之前。房内已烘得暖暖的。黛玉也在想着与水溶的对话,水溶如阳光般的笑容,温暖她久已冰冷的心。   水棠边进来,边回头与身后跟进来的印菊道:“少王爷在书房外看书,天都黑了,也没动一下。” 目光却是看向黛玉。   印菊道:“我看他才没看进去呢,我注意了,书一页也没翻,那一页看了一个时辰。”   其实水棠等人早已看出水溶心中牵挂黛玉,他们从未见到少王爷如此关心、体贴任何女子,远超出他他她的远房表妹的关切,甚至是对那些公主、郡主,而且一向冷静、不失温和的水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林姑娘面前却失态,看来少王爷水溶动了真情。   他们却不知黛玉心思如何。   黛玉此时正想着那八角亭,日子一天比一天凉,在那里读书,已是不能,若要进水溶书房读书,又失了礼数。听到二人所言,抬头望窗外细雨斜飞,天也露了要黑下来的迹像,不假思索脱口道:“水棠,你们还不去提醒少王爷,外面天色已晚,又刚下过雨,少王爷坐久了着凉,明儿要生病了。”   水棠与印菊对视一笑,连紫鹃、雪雁也会心一笑,她们姑娘对如亲兄妹的宝玉,也不过如此,她们姑娘的心不再又冷又痛了。   黛玉便瞧在眼里,惊觉自己对他如此关心,面上起了红润,忙对紫鹃道:“我们本是客居于此,少王爷以朋友之礼,待我们不薄,我们怎能对少王爷不闻不问!紫鹃你快去。”   印菊起身,一指外边八角亭笑道:“姑娘别急,你看,少王爷已经回去了。”   紫鹃按她躺下道:“姑娘还是先躺下吧,若再病了,才是给少王爷添麻烦。”   黛玉却无睡意,歪在床上,任紫鹃为她盖了薄被,手里的书也没入眼里去。   当晚,黛玉辗转起来,从冥界遇到水溶想起,他为她解难,他为她挡鞭,水溶为她抛热泪洒热血相救,如今她身在王府,与水溶时常相对,水溶对她的呵护,竟比宝玉还多。水溶虽是身份高贵,却不似宝玉那般没有多少担当。她直觉地感到,水溶在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心底那丝柔软的心弦,又温柔起来。   黛玉的心一丝柔软,也许水溶是可以依赖的人,不似宝玉,如今宝玉该是称心如意了吧。想到了宝玉,心忽又沉了下去,宝玉临行的托付。原来是她错会了水溶的心意,他对她的悉心照料,是忠朋友之义,是在完成对宝玉的承诺,而她不过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寄身于王府,未来还不知在哪里,怎么能胡思乱想起来,不由恼起自己,这般不知好歹,还是早把身子养好,离了王府才是。   不由轻叹一声,放下了一切心思。   其实这二人一点心思,两地闲愁,他为的是他的心,而她也为的是她的心,心里有,眼里有,口里没有。就因为两人的清傲,心里的话难以出口,他不知她的心,她也不知他的心,就这样猜猜疑疑,日日纠结。 第83章 为尔攒眉   林黛玉与水溶一心两地,各牵愁思。水溶那厢是惆怅此情难寄,林黛玉这厢是难把他心事明,不免又患得患失,生出闲愁万种。   第二日,止了缠绵细雨,天空却是出奇地晴,碧空如洗,空气也清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   黛玉吃过早饭,诵罢经书,闲来无事,欲出门去水溶书房寻书来看。却见印菊、水棠二人一身薄衣,练完功说说笑笑回来,面上因舒活筋骨而显得红润,印菊掀珠帘笑意盈面轻身进门,见紫鹃在为黛玉系披风,边掷剑边道:“紫鹃不用系上,只给姑娘披上即可,一会儿还要脱下来的,从今儿起冷不到姑娘了。”   说罢与水堂相对使眼色,面上露着神秘。   紫鹃却没有看到,望一眼窗外道:“还是披上吧,怎么说也是深秋了,姑娘可比不得你们两个,这天气还喊热。”   印菊笑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紫鹃不理二人,为黛玉系好披风,欲挽了黛玉的手与黛玉出门,黛玉轻推了她的手道:“我自己走走,你不用跟来了,何必要你跑来跑去的。”   紫鹃一笑,便坐下来,与雪雁、王嬷嬷一起做事。   黛玉款步珊珊走出,看几回绿树翠草,不由想到潇湘馆内的花草可有人侍弄;看几回翠鸟蹦蹦跳跳在地上觅食,听它们啾啾鸣叫,忍不住想起自己廊下念着诗的鹦鹉,也不知湘云可有喂过它?那湘云妹妹贪玩心重,可让鹦鹉受了委屈?一路思思念念,走走停停,风吹杨柳般摆到书房,提衣裙进门,于架前随意取了本书,回身出来,如同往日般走至雨荷亭内,裹紧披风坐下看书。   方坐下,但觉一阵暖意盈面,竟没有了方才的凉意。心觉此地异样,与往日不同,展凤目四顾,惊见那原本是四面迎风、壁上彩绘花草的八角亭,此时四围装饰了透明琉璃,琉璃在阳光下,闪着光彩,亭的每一面琉璃墙中间开了琉璃圆窗,透过窗看出去,可以看到外面的湖天水色、远处的粉墙黛瓦,这里便通风却又避风雨,亭里立时暖起来。何况又生起了小暖炉。   黛玉心闪过一念,定是少王爷水溶连夜做好,这样她坐在这亭中看书,再不惧秋风秋雨了。   他如此这般,却又为何?只为了那一句承诺?!   黛玉轻叹一声,少王爷心好细 ,可她不过暂住几日,他这样大费周章,却又何苦?等她病好了,她便离了王府,大可不必如此的,而王爷只在书房读书,也可凭窗瞭望园中景色。   难道是因她昨日临风洒泪,让他同情?林黛玉呀,林黛玉,你得坚强起来,今日有少王爷护你,明日谁能怜你的泪呢?你且莫再要愁肠百转,宽心养好身子,不再成为别人的责任。   暖意盈面,身上也暖融融的,黛玉少不得解下披风,缓缓坐下来,身子触到面前的桌与椅,竟也换作了暖玉,温温的,正适合她的身子。   这样的知心,这样的体贴入微,她的心怎么能不起了丝丝暖意!   黛玉刚刚平静的尘封的心湖,不由荡起层层涟漪,心中那种不同于宝玉的情愫,渐浓起来,湿润了双眼,再霜结的冰心,也不由开始雪化。   黛玉忙捧起书,转移她乱纷纷的思绪。心中想道:至少,他是真正的知己之友。   水溶一袭青衫,头上只一素巾束发,一身家居装扮,仍然不失那份尊贵之气,却更显得温和、可亲,含笑进亭,面色柔和道:“林姑娘来得早。”   黛玉嫣然一笑,起身还礼。   水溶心一宽,却见她秋水盈盈,心不由随她而变紧,低沉的声音问道:“姑娘何故落 泪?”   黛玉却展颜一笑,纤纤玉手执帕抹去那两滴泪道:“少王爷多虑了,是方才风沙迷了眼睛。”   水溶提起的心才放下,环顾八角亭内,问道:“林姑娘觉得亭子改成这样如何?昨儿我见姑娘在此读书,不由想到还是姑娘有情致,强过坐在书房枯内,我也起了在此读书的兴致。可到了深秋长冬,这亭子便不能久坐了,可辜负了园子里的景致 ,因而我便改了,等再凉些,生起炭火暖炉,坐在这里赏雪,再惬意不过。”   黛玉不由心中想道:他那书房的设计,就可尽观全园,原是为了免去我因此生出的感激之情,他才故意这样说。   黛玉心中感念,盈盈笑道:“少王爷想得周到,这样一来,读书赏景两不误,心情大不一样。”   水溶蹲身把小暖炉移近黛玉脚下,起来说道:“林姑娘若觉不暖,就再加一个。”   黛玉连连摆手,水溶方端坐在远处另一张桌前,捧书看起来。黛玉也坐下来,与他相背而坐。   碧湖上八角亭内,黛玉孔雀兰的长裙及地,秀发过腰,娴静优雅如诗,水溶一身青衫,俊美儒雅,二人同在亭内,那景与人,相谐相和如画。   二人宁神读书,眼中只有了书。水溶与黛玉二人相见之前,原本为着对方心思不明,心绪如潮,水溶更是盼着见面,及至见面,心反而静下来,只想珍惜相聚的时刻,世界里只有彼此。   知道她就在身侧,在他的羽翼之下无所忧虑,此时他已知足。   及至手中书阅尽,二人不约而同起身,一前一后进书房,走到同一书架处停下,伸手去拿同一本书,方惊觉男女同处一室,方想起礼数,黛玉急松开手中书,低头让开身。水溶俊脸上却是憨然的笑容,竟有一丝羞涩,伸手递书于黛玉,黛玉只得抬玉手来接,正遇上水溶凝视她的目光,入她心里是他眼中一丝柔情,和忍不住流露的深情款款。   黛玉不由面上一红,芳心乱跳,转瞬冷静下来,玉面一寒,低头淡然谢过,回身匆匆飘然出了书房。   水溶却不由回味与黛玉相视的那一眼,秋水盈盈,似泣非泣,面如芙蓉如水,如弱柳扶风而去,真是巧笔丹青难画描。人不由傻傻一笑,眉角眼梢都是笑意。水溶站在原地,定了定心神,平稳了乱跳的心,忽又想到,她本露羞怯,却为何临去冷然,莫不是她怪我唐突佳人?方怨起自己没把心事藏好,若因此而让林姑娘远了他、避了他,他要悔死,骂了自己千遍、万遍,才举步出房。   二人再见时,虽已恢复了常态,各自坐好,黛玉却是不敢抬头看她,只把眼放在书上。而水溶更是不敢再露丝毫情意,平平静静呆看书中颜如玉。   那林黛玉此时却想着他眼中何意?莫不是视我为轻薄之人?   林黛玉本是自重、自尊心极强的人,从前宝玉若有半点轻薄之语,她都要与宝玉翻脸。如今她虽然对水溶平素为人有七分在心,却极不愿被水溶看轻,也不愿水溶是因她身世孤苦而生怜意。   一颗芳心矛盾重重。人在情中,顾虑颇多。   不由想到当日与宝玉同读西厢,一个是过目不忘,一个是一目十行,宝玉打趣于她,如今时过境迁,兄妹再没了情份,也许相见也是一种奢望。   若水溶不解她心,水溶那一切付出便也没了意义。此心孤清,无人能解,不由心里悲酸,险些落下泪来。   二人静坐不语,手中书也不知看了多少,却见逸云道长走来,面色郑重道:“溶儿、玉儿,我这儿有两本好书,是你们师祖传下来的,一向秘不外传的,今天我就交与你们二人。”   水溶、黛玉起身迎了逸云道长,行以师徒之礼,请他入座。   逸云道长把书分别交与二人手中,水溶、黛玉见书封面上题字是“天音”二字,心中狂喜,同时出声道:“师傅,是失已失传的天音!”   一声如古钟沉鸣,一声如泉水婉转。   那天音一书,从来只听人提起过,却无人得见。都道书上俱是世上少有,难得一见的琴曲,即使得到了,不是与书有缘的人,也是枉然。   逸云道长捋须道:“你们看了便知。”   他二人竟是如此和谐,若能鸾凤和鸣,该是一桩美事。原来方才他在远处,看到他二人读书情景,又想起他占的那卦象,当是那书又出于世间的时候。   他算出他二人非寻常之人,却不能看出究竟是何神仙转世历劫。不过,他有心一试,看他二人是不是命定的缘份。   黛玉、水溶各捧一手在手,翻开书页,一页一页翻下去,直至尾页,同是抬头道:“师傅,分明是一部白书,哪里有一个字?”   逸云道长沉下脸道:“明明是难得的奇书,你们却看不到?难道你们本事没学到家,还是师傅我教的不好。你们两个好好想想我教过的,想法子看到书的内容。”   黛玉与水溶复又低头,在脑中思索着逸云道长所传授,医理、药理、歧黄之术,灵异之术,水溶甚至想到兵书、战策,便是隐字法也都一一忆起,道长只是摇头。   黛玉有些气恼起来,她以诗为魂,以琴为友,如今这琴道之书,一字也看不到,不免心浮气躁,一扭身把书放下,抬眼瞥见水溶手上的书,水溶见她面上生愠,恐她气到自己,放下手中书,递到黛玉面前,黛玉接过来,随手翻开。   水溶走来道:“林姑娘,莫急,我们慢慢想,总会有法子看到书的,你切莫要急出病来。”   黛玉心头一暖,回以他如水般晶莹、坦诚的目光,而水溶也是目光清澈,纯纯的如她自己,黛玉轻轻颔首,低下头来,拨春葱的十指翻动书页,水溶站在她身旁,便也移了目光看向黛玉手中书,却见二人目光同到之处,清晰地显出字迹,曲谱一页页的显现出来。   二人脸上现出喜色,抬头看逸云道长道:“师傅,看到了。”   二人忘了一切,只顾着书中录曲,细细看来,不用相问,黛玉却能觉到水溶看到何处,翻到最后一页,待二人看完,黛玉合上书,水溶扬脸道:“我全记下了。”   黛玉也道:“我也是 。”   逸云道长点头哈哈笑道:“这才是了,这本是世上难寻的曲子,几百年来,世上人只听说过,却无有得缘见到。你们二人是几百年后的第一双人。”   心中想道:看来,他二人确是同心人。只是此时他二人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若要走到一起,还要有一番波折。   逸云道长又道:“这便是我要传授你们的琴技,今儿我一并交给你们二人,你们每人一本,不过,你们分开是看不到书上的内容的,只有白头不相离的一心人同看时,书的内容才能显现,所以即使他人想窥视,也是枉然。”   逸云道长直白的言语,显然说水溶与林黛玉是一双人,不由令水溶与黛玉俊脸一红,倏的分开。水溶目光如炬,心中暗喜,暗窥黛玉神色,黛玉也觉到了他眼中的含情默默,心头乱跳,回身背对水溶,低头绞着帕子。师父的话她驳又驳不得,想发作也发作不得,少不得轻跺脚薄嗔道:“师父欺负人。”   心中想着:“他心里可有我?他可知我的志向?我一腔情思怎能轻付!”   水溶也不好意思地去推逸云道长,心中却想道:“他可知我心里有她?她心里可有我?”   逸云道长被他二人情状逗笑,笑了一阵,方说道:“我暂时要离开一阵,外出云游,过个一年半载方能回来。溶儿,玉儿就由你替师父照顾。等我回来,我可要听你们二人联手弹奏这书上的曲子,那才是人间极品。”   黛玉听到师父要走,忘了方才的心事,眼圈一红。这些日子与道长相下处来,她与道长有着父女般的感情,摇着逸云道长道:“师父,玉儿舍不得您。”   真心疼她的人总不能长相聚,黛玉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心中又有了那种悲凉。黛玉本喜散不喜聚,是因为心中不能承受那份散时的分别之情,相聚,只为着离别那一散。   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聚散无常。   逸云道长也感伤道:“师父有要事必须离开,我会很快回来,玉儿也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逸云道长心中暗想:这两个孩子都太重情义,将来只怕受伤也要重。而水溶只把心事藏在心底,不能正视自己的心,玉儿何时才能知道他的心意?这二人何时才能放下骄傲,抛了心结,长久相依。   黛玉只得点头,以袖拭泪。   水溶郑重道:“师父放心,林姑娘放心,水溶定要护着林姑娘周全。”   说罢目如晨星看着林黛玉,眼中有着抹不去的担当,让人信任。   逸云道长捻须笑道:“还叫林姑娘,该叫师妹才是。”   水溶憨笑道:“是,师妹。”声音中有不自觉的温柔。   逸云道长意味深长一笑。   黛玉只顾低头拭泪,但觉那一声师妹在耳,心中暖意顿生。水溶欲劝却又觉语言无力,恨不能代受。   二人均没有看到逸云道长笑容后的期待。   当晚,逸云道长交待黛玉与水溶诸事,次日,黛玉与水溶来寻逸云道长时,逸云道长早已离去。只留书与二人,放信鸽传书往来信息。   水溶少不得对黛玉一番劝慰,林黛玉也知人生聚散不定,方把此事放开。   水溶见黛玉安心在亭中读书,方辞别黛玉,来到王府前院的书房。原来贾宝玉昨日递了拜贴,约定今日来访。   那贾政自宝玉还阳以来,见宝玉用功读书,极其欢喜,贾府人也庆幸宝玉终于走上正途,只等着科考及弟,遂了各人心愿。这一失魂,倒成了好事,王夫人只认宝钗带来的福气,孰不知,正是宝钗让宝钗魂魄失守,几乎命丧。   而贾政便带着宝玉结交各方,贾府原与北静王府交好,薛宝钗又是力劝,要宝玉为前程铺路,当然要宝玉常与水溶来往。而宝玉此来,还是回魂以来第一次到北静王府。   水溶早命人打听到,那贾宝玉在府里形容落寞,每日读书发呆,显得孤清,常常不知不觉落下泪来,而且有了一个习惯,逢落花必拾,即便没有,每日便拿着锦囊在园子里、院子里转,非要拾了一朵、两朵的才罢手。那王夫人恨得直骂,也只好任他去拾,命婆子们扫院子时把落花留下些。   水溶此时对宝玉有了微词,不耻他以往情多施,情多就是转情薄。听到宝玉性情大变,方心念回转些,有心劝慰宝玉,也想探一下宝玉心思,是否还记得林姑娘。他知道师妹还是记挂宝玉,若能让宝玉与黛玉见上一面,让黛玉亲看到宝玉平安,以慰黛玉担心之情。见了宝玉拜贴,便同意他来府上一聚。   水溶打量面前宝玉,宝玉清瘦了许多,脸上不再有往日的热情与神采飞扬,多了一分清冷与了然无趣。   水溶心中微叹,他如今才悔已太迟。   二人坐下闲叙,水溶看出,宝玉面对他时,绷紧的面上露出淡淡笑容,心境也轻松许多。   二人起兴作画,水溶提笔,绘了一幅山水。   宝玉画毕掷笔,跌坐椅中,呆呆出神。水溶来看,心中一惊,一悲,画上分明是手把花锄,眉目含愁,眼中珠泪的林黛玉。画上女子身上独具的柔美与眉宇间的轻愁与孤傲,只有林黛玉秉持。   难道他记起了往事,或是他根本没有忘记林姑娘?   水溶问道:“贾兄,画中女子是你念念不忘的表妹林姑娘吗?”   宝玉茫然回神,问道:“她是谁?表妹是谁?我不知道,只是我眼前总有她的影子,我与她到底有何往事?”   宝玉上前抓了水溶的手,眼中一抹急切。   原来他还是忘记了,只是林姑娘已刻在了他心里,水溶不由感叹宝玉虽用情之深,却知错太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惜他被亲人、被自己误了一生幸福。   水溶扶他坐下,问道:“你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宝玉摇头道:“我病了一场,醒来后什么都记得,却不记得有这么个表妹。却不知为什么,每夜我都梦到这个女子,她或在葬花哭泣,或月下洒泪,看到她伤心,我无法安寝。日间我只有到了潇湘馆里,才能安心读书,家人又不让我去。”   水溶暗问,这一切应该怨谁?当初宝玉与他意趣相投,常和他说知心话,私下里交谈时无意中说到表妹林黛玉时,宝玉眼中的温柔,那时令他羡慕,羡慕宝玉有幸遇上红颜知己,每每他送与宝玉新奇的物件,宝玉总说着要送给林妹妹,那时他脸上满是期待,期待看着林妹妹见到时的欢喜。   宝玉呀,宝玉,你可知画中人就在数房之隔,书房之后,一片清静院落内。   看到宝玉这样痴情,水溶心中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宝玉,他与林姑娘的前缘,该不该让他知道,林姑娘还活着,若有一日,是不是该成全宝玉的心事?   想及此,水溶心上没来由的如针刺般一痛。   不能,师妹的心早被他伤透,若然自己怜惜宝玉,必要害了师妹。   水溶沉吟道:“难道府上没有人告诉你吗?”  宝玉摇头道:“没有,那院里的人和事,她们只字不提,只说有个表妹已经故去。而我醒来,已有了两个妾室,而且都有了身孕,我却记不起何时拜过堂。我母亲又向娘娘请旨,目前将薛氏以正室之礼相待,名份上仍是次妻。若将来娶正妻时,虽不得灭了次序,却可以姐妹相称。”   又叹一声道:“我对她们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亲近,而她们只盼着我金榜题名。”   水溶一惊,薛氏如何哄得王夫人这样器重她?若我成全了宝玉,岂不是害了林姑娘?还要问问林姑娘的心思?还是先按下再说。宝玉与水溶曾经无话不谈,而水溶对于贾府诸艳的性情,心中早有经纬。   水溶劝慰一番,方送宝玉出府,少不得又送了他几样罕见物件,但看宝玉似无兴致,那种无生无趣的样子,令水溶不安。对林黛玉,他心中也是矛盾重重。   他的私心是愿师妹林黛玉知他的真情真意,他愿与林黛玉相知相惜,长厢厮守,可他却不知林黛玉的心事,他是不是也在她心里。虽然此时林黛玉与贾宝玉断了情义,可贾宝玉毕竟与她有着十来年的情意,若林黛玉有心相顾,他该怎么做?   他怎么能放得下对师妹的一腔情思? 第84章 玉壶冰心   黛玉与水溶互猜心思,林黛玉心中想的是“诗魂琴心两相知”,水溶心中想的是“我知你你可知我”,虽然二人情意稍露,目前却还不能昭明心曲。   富贵又如何?人生乐在相知心!   水溶送贾宝玉走出书房,想着他失了知心知己,今后是“春去秋来无休矣,一花一叶尽是愁”,只留一身凄凉,不由心事重重转回书房。   失去了,方知从前都错,是不是太晚!   回身压下心中叹息,却看到远房表妹止桥宛拖八幅长裙立于书案前,手持画卷仔细端祥宝玉那幅画,心上不悦,面上平静如常,却隐着一丝清冷,说道:“表妹,不在房里歇着,这样到处乱跑。”   水溶大步越过她身旁,微止息忽略她身上袭人的暗香,在书案前端坐下,目不斜视,取本书来看。   水溶与宝玉不同,宝玉是恨不得关心、体贴天下所有女子,虽然心上最重的人唯有林黛玉一人;而水溶对身边女子,除母妃与长姐极亲近外,都是温和、有礼,使人感到一种礼貌上的疏离感。但水溶却没有意识到,自从与林黛玉相识,唯有对林黛玉,他是从真心里牵挂于她,从真心想与她走近。   对于这个表妹,她始终以兄长之情相待。他也看出他的侍卫卫若兰,对止桥宛暗中关注,他的一双虎目,总是追随着止桥宛,只是这个妹妹好像并不回应,一颗芳心用在他身上,令他头痛,他便有意无意地为二人制造机缘。   那止桥宛也是个楚楚动人的女子,生得杨柳细腰,肌肤粉光若腻,粉面桃腮,眉似新月,素齿朱唇,一双妙目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止桥宛微微一笑,温婉而又楚楚动人,两眼闪着晶亮,望向水溶,俏生生道:“表哥,这女子像天仙似的,是哪家侯门千金?”   水溶极不愿她对林黛玉评头论足,也只得道:“是方才那位要贾公子的表妹。”   止桥宛放下画卷,幽幽道:“我若能有这样一个姐姐、妹妹就好了,也有人能和说说话,我哥哥他们都年长我许多,他们嫌我拖累,只有表哥你,还能和我说到一处。”   水溶微一笑道:“我也有正事要办的,不能总陪着你。”   止桥宛缓缓点头道:“也是呢,一天到晚也难得见到你人影,也只有在姑妈那儿才能见到你。”   水溶眉毛轻挑,说道:“皇上交待的事,总得尽心尽力办好,哪能那么清闲。表妹若有空,多陪陪我母妃才是。”   止桥宛见他露了不耐,转口说道:“我知道了,我不耽误你的事了,我这就回去了。”   水溶心一松,扬声唤卫若兰相送,止桥宛温顺地走出书房先行,卫若兰在旁相护。   见止桥宛出了书房,水溶拿起画来,莹润的面上一丝柔情一闪即逝,却是千肠百结,心事万千。   她的心事到底若何?他的心意她可接受?为何她对自己若即若离?以她冰雪聪明,至情至性之人,难道看不出他的情意?   而他这一生已经放不下她。   放下画卷,情不自禁到书架前,取出装订精美的一本诗集,那上面是他亲自执笔所抄录的诗词,走回来执书细读。   再看画上那个聪慧无比,琴棋诗画样样俱佳的女子。与她相见前,他曾多次描绘她的模样,她冰肌玉骨,玉瓒螺髻,因愁思而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病如西子捧心而蹙,仿若看见她日暮倚修竹,月夜小窗凝坐,双眸微闭,香腮雪泪,执笔凝思,笔下流淌的不是词句,而是用花魂挥就的肺腑心曲。如今看她画中人,竟似泣非泣般细语低声与他倾诉: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日以昏”;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叹今生,谁舍难收?”   读着她含着泪的诗句,似听到她声声问到他心里,他的心总是一丝痛紧。   她的诗有灵性,诗中那一声声追问,叹出刻骨铭心的孤凄,悲叹命运漂泊之愁,让人欲罢不能,不由情牵。   由此以来,水溶心中对她就有那种知己知心已久的感觉,仿佛与相识已久。记得那时唯感叹自己与她无缘相识,相见前只知道她是性情中人,有才情,有雅趣;如今相识了,才知她是生性孤傲,天真率直,有情有义,珍重芳姿的高贵女子。   掩卷深思,回味她那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眼前出现她眉尖虽蹙,却不卑不亢、不屈的弱柳纤姿,心头猛然一亮,原来她冰心若此!   好一个纯美的女子。   他觉得他在走近她,走进她的一片冰心。   一旁的孙绍祖,看到水溶面上的变化,心中却想少王爷是对这女子动却了真情,终于有女子能入了王爷的心。   不由想到家中的迎春,心情也是愁肠千结,心事难清。   迎春美丽,又柔顺、善良,他不是不喜欢,只是按辈份,他是迎春的长辈,本是贾赦强塞于他,他在情感上别着一股劲,一股无名怒气发在迎春身上,迎春越是逆来顺受,他越是有气,可每每看到迎春含辱受屈的样子,日渐消瘦,他心里渐生出愧意,生出心痛。他父亲有错,她又有什么错?   可她也恨迎春不知反抗,一味曲从,她到底有没有心?难道她只是为了替她父亲还债而来?看她温柔有礼,贤淑有德的模样,应该不似成亲前即与人有前情?   其实他原有一个交好的女子,那女子出身微贱,两人私下约了亲事,因他娶了迎春,那女子只得遵父命攀了高门做妾,他心有不甘,时常想着与那女子一会。不料那女子自嫁后,穿金戴银,趾高气扬起来,又仗着夫贵,对他渐不屑,话语间便露出原来与他交往,不过是看中他的家势,能做个正经奶奶。如今一比,才知道夫家门弟才是高,他孙绍祖不过是北静王爷身边做事的人,庆幸自己没有嫁了他。其实她的夫君,与孙绍祖同级,不过,她以为自己嫁的高而已。   娶了迎春后,孙绍祖荒唐了一阵,出入青楼妓院,又抬进一个小妾,那小妾每日里伸手要金要银,与那女子如出一辙。他不由不将所遇到女子与迎春相较,渐渐品出无论是容貌,还是出身,再到教养,迎春都要高贵得多。他的心开始倾斜,他想缓解与迎春的关系,却发现迎春很怕他。   那一日,看到迎春战战兢兢露出的一丝痛惜于他,孙绍祖冷硬的心也变得一丝柔软,暗自反思,他怎么变得如此无人性?   孙绍祖见水溶起身,看到水溶的目光所到,知道水溶要到别院,忙点头回应,守在书房。   水溶匆匆入了密道,开启了别院的门,下一刻就要看到师妹,少年的心充满欢喜。如今他已完全没有了患得患失,他已完全懂得师妹的心。   脚步轻快,水溶走进院子,看到院子里一片素白,原来下雪了。心中想着该给师妹添暖炉了,走到雨荷亭外,却没有看到黛玉在亭内凝神读书,转身出来,走到院中扬目一望,看见她正与水棠、印菊等人扬脸伸臂接着雪花,那雪花入玉手掌内即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个女子轻轻巧巧地笑着。水溶心下一笑,走近前来,见黛玉穿着蓝色细毛斗篷,才没有怪责她在寒风中久立,含笑寒喧。   黛玉拍掉衣上、头上的雪花,迎他进院坐下,紫鹃、印菊俱都施礼见过,水溶便对黛玉提了宝玉来访之事。   黛玉光洁的玉面上露出一抹关切之情,问道:“少王爷,他,可都好。”   虽然明知她的心是纯洁的,水溶心上还是有一丝不舒服,想道:她还是在意宝玉,若她愿意与宝玉共度一生,他有心成全,他一定为她请了圣旨,以高于薛氏的名份入贾府,不能让她在贾府里受丝毫委屈,而有他这个师兄做娘家人,贾府也不敢慢待了她。转念又一想,林姑娘与宝玉自幼就在一处,情谊自比别人不同,若她对宝玉之事不闻不问,才是无情无义,岂不令人心寒。若她是这样的女子,又值得他倾心相顾吗?   水溶脸上一板道:“师妹也该改了称呼,叫我师兄才是。”满是英气的脸上故意做出生气了样子,他不要她与他客客气气的。   黛玉面一红,心中原是信赖于他的,视他为兄长般,见他是认真的,忙低头怯生生轻声唤了声道:“师兄。”   娇娇脆脆的师兄二字,却让水溶心里甜甜的。   水溶俊面一松,问道:“师妹可想与令表兄见上一面?”   黛玉沉吟一下道:“他已忘了我,我们已成了陌路人,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她却不知水溶看似不动声色,却是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心念电转。他的心已放在了她的身上,难以收回。他心中暗想:只要她与贾宝玉情缘已尽,他愿意等,一直到她慢慢接受她。他愿守在她身边,与她共进退。   她此时想到的是不能令宝玉为难,不能令宝钗难堪,她知道,宝玉心中没有了她,也许会接受宝钗,给宝钗一分温暖,而她与宝玉相见,若宝玉记起从前他有过的心事,必要与宝钗生分,愿意与她同生共死,她不能毁了宝钗的梦。而她自己,虽曾与宝玉知心,有过与宝玉相守的想法,往日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想当初,为他常常病体缠绵,心痛和着血泪,而他却是情种遍种。当他那里喜乐声声,披红挂彩迎娶新人,那时她对宝玉的情,已彻彻底底淡作了兄妹情,化作了一句句祝福,她只想宝玉平平安安,一切都好。她知道不是宝玉负心,她也不恨宝钗,她与宝玉是没有父母认可的情份,是没有父母祝福的情谊,宝玉是违逆不了他的父母的。既这样,又何必让他烦恼呢?   水溶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的明眸道:“我看出他并不开心,也许,有些事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在心底成了模糊的记忆,总想让他清晰,却寻不到根,更加痛苦。”   黛玉虽觉有理,却不想再介入,犹豫着说道:“容我想想,有些事,是要顾虑的。再者想起了又能怎样?徒增伤悲而已。”   她与他情义已尽,再见勾起他的情思,又有何益?只有让他更难过。   紫鹃道:“少王爷,我们姑娘为别人着想呢,再说现在与从前不同,从前我们姑娘与二爷亲戚身份,日日相见,还要顾着礼节,妨着下人口舌,这一离了那里,若要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生出是非来。我们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说到后来,已是带了气忿之意。   那府里对她姑娘的死,传得如此不堪,她心里可还憋着一肚子气呢。   水溶霎时明白,自己只顾为她解忧,却忘记她是多思的女子,她要为别人考虑,我也该为她的名节考虑。好在,我们是师兄妹的名份,若不然,以她的性子,身子稍好,就得挣着告辞的。   又听紫鹃提起那府中谣言之事,心中生起恼怒,暗暗握紧双拳。原来他已查出谣言自何起。暗自想着,如何办了此事。   黛玉也想到了关于自己必有是非生起,紫鹃不说,是怕她气大伤身,刚刚养好些的身子再反复了,她心中有数。暗自让自己平心静气,把身子养好,再作道理,到时她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回到贾府。只是她一根柔肠真的想念那里的亲人,不由看向水溶,眼中有希冀道:“我想见外祖母。”她还想见湘云与惜春,却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多。   水溶想也没想点头道:“这事我来安排。”   水溶开心地看到黛玉面上露出淡淡笑容,而黛玉却觉得有他在,世上无难事一般。   水溶方要问紫鹃黛玉可否按时吃药,吃了多少,却忽然有孙绍祖的讯号,水溶不知何事,与黛玉辞别先出了别院。   出来方知,原来是北静王老王妃有事找水溶相商,水溶整了衣冠,到母妃寝宫问安。   北静王老王妃笑望着龙姿凤表的儿子,目光慈祥,一腔母爱,从心底现到面上。   止桥宛依在北静王老王妃身边,乖巧可人的模样。   水溶坐在母妃身旁,   北静王老王妃道:“溶儿,你表妹的生日还有几日就到了,今年是对你表妹来讲,不比寻常,过了这个生日,她就及笄了,你为她筹划一番,给她办生日宴,免得你表舅他们惦记。”   水溶答道:“儿记下了。我会让表妹开开心心过生日的。”   止桥宛柔声细语道:“表哥,今年我想办得场面大些,请些名门淑媛来府里,我也好多结交些闺中朋友。”   水溶沉了面容,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止桥宛,心中存疑。   北静王老王妃道:“她已列了名单,你就替她下贴子请人来吧。”   止桥宛盈盈碎步而来,水溶从止桥宛长长的指甲下接过字纸,略扫一眼,见有贾府女子,心中疑惑更重。莫不是她为了那幅画像?不过,他忽然有了主意。   水溶当即派卫若兰、陈也俊筹办起来,那请帖也分发了下去。   且说贾宝玉出了北静王府,跨步上车,车夫打马往贾府而来。天上竟飘起了雪花。   时值刚入初冬,雪就这样柳絮轻飞般,纷纷扬地落下来,没有停的意思,地上、房上银装素裹起来,世间一片白茫茫,唯有天空是蓝色的。   车到了贾府门前,可见车马不绝,宝玉冷漠的脸上一丝不耐,来贾府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依然不喜欢这种迎来送往,交际应酬的场面,可他不得不去做,他的爹娘,他的妻妾都认为他该这样做。   不过贾府目前的繁荣前景,他贾宝玉还是乐见的,至少他不用为衣食而忧,也感慨万千,许多人与事都变了。   如今这贾府的日子真是如日中天,先有贾政升了肥缺,接着探春与南安王府少王爷结亲,两府联姻,兼元春在宫中为妃,又贾府本与朝中最受器重的北静王爷家交好,一时到府里巴结的官员、送礼探路求前程的,排成了队,门前车来轿往,好不热闹,那隆盛之景,直堪比贾老令公当年。   只是贾府内囊已空,硬撑的盛大场面不知还能挺多久。真正的景况,只有王夫人自己清楚。   那王夫人忙于应酬往来,又兼宝玉读书上进,不由心满意足,对荣府未来极有信心,她更盼着宝玉科考中举,光耀门楣,荣府能在宝玉这辈达到鼎盛,憧憬着宝钗能生下男孩,袭人生男生女都好。   连赵姨娘都一改前景,端庄起来,虽不敢透露她才是南安王府未来侧王妃生身之母,却也心中得意,女儿终于有了好归宿,女儿为她挣来了尊严,贾府里那些曾对她不屑一顾的上上下下的人,也开始对她客气起来。那贾政也一再嘱了她,要知好歹,莫因自己言行有失而误了自己女儿,因而赵姨娘十分的在意起来。   贾宝玉下车进府,沿小径走入,小径两旁是扫起的堆着高高的雪堆,迎面碰到刘姥姥出来。 第85章 我心何重   水溶看遍黛玉诗词,已解黛玉心事,遂放下心头疑虑,也明白黛玉与宝玉成了陌路人。   那边宝玉离开北静王府,进入府内,迎面遇上刘姥姥满面笑容而来。   刘姥姥上前拉着宝玉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道:“这个哥儿又长高了,真是越长越俊,都成亲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来讨杯喜酒喝。”   宝玉立住,面无表情,眼望着远处的白雪,耐心听她说完。   刘姥姥自顾的说完,才放开他的手,环顾贾府一番,摇头咂嘴笑道:“才半年没来,这府里越来越红火了,直看着我们眼热呢。你们日子好,连我也跟着有脸呢,我们村子里,谁不知道我们有门子贵亲戚在京城里,都高看我们一眼呢,谁家里有个什么吵架拌嘴的事,只要我出头,一句话,他们全都听着。”   宝玉冷冷道:“那不是很好。”   刘姥姥猛点头道:“嗯,真是托你们府的福了。”   说着才笑着寻门往外走,宝玉呼出口气,依稀觉得,有个与他很近的,称她是母蝗虫,那人是谁呢?是北静王少王爷提到的那个表妹吗?  拍掉身上的雪,缓步走向贾母房中。   如今宝玉走路总是不急不缓的,他觉得没有什么可盼望的、十分想见的人在府里等着他。虽然她已成亲,一妻一妾在府,可他不愿见到她们。   直着身子走进贾母房中,恭身问安,抬眼看床上歪着的祖母今日精神尚好。   那宝玉唯今心中牵挂的只有贾母的健康状况。自他还阳以来,得知最疼他的贾母因他而病倒了,便十分忧心,每日无事时,便要来贾母房中坐坐。那贾母也是时好时坏,好时也是常常叹气,多数时间则是昏昏沉沉。虽请了太医医治,也不见起色。   家中诸事,贾政便全交到了王夫人手中。王夫人自然把少部分管家权交给了宝钗,连李纨也只是协助的身份。   贾宝玉转目一扫,看到只有史湘云在座,探春因待嫁在学习礼仪,只有早晚才来问省,惜春自是在陪着探春。   那史湘云看也不看宝玉一眼,宝玉心中一堵,默默坐在贾母身边。   宝玉如今有诸多想不明白的事,压在心里,难解难了。   他记得这个妹妹与她感情甚好,自幼和他玩在一处,闹在一处。每次她来时都要找他陪着,走时又嘱咐他想着去接她。可自她成亲之后,他这个云妹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尽量避着她,有时不得不见时也是冷冰冰的,而对他的一妻一妾,史湘云也好似有怨在心,有恨在心,态度更加冷淡。   而妙玉对他更是冷绝,见了他索性掉头走开。   贾母看到宝玉进门,展开笑容,虽然他已是嘴角偏斜,却仍可看出她脸上的慈爱,伸手搂过宝玉来。   养了这些日子,贾母已经开始清醒,言语也清楚起来。方才王夫人便向贾母提了对黛玉的安排,又提了那三百万两被紫鹃带走,问贾母是否派人要回来。   贾母摇头道:“那钱本就是林丫头的,不该我们得的,得了也没好的,就让她们带走吧。”   见宝玉规规矩矩的坐在身旁有一阵子,不说也不笑,身形落寞,贾母知他心结所在,心中暗叹,对王夫人道:“你也别太拘束了他,别把他累坏了。”   王夫人裂开嘴笑道:“是,都听老太太的。”   她怎能不喜在心怀,眼看着宝玉好像换了个人,十分顺从,天天闷在屋里用功读书,不惹事生非,正像她以往期待的,心中无比舒畅。   王夫人心下想道:让林黛玉出府,她原是做对了的,没有了林黛玉,宝玉儿果然好了许多。她真如焦母、陆母般英明。   不过,她心底有一丝忧虑,想到宝玉与宝钗、袭人目前状况,眉头一皱,又怕贾母得知真相,必要嘲笑于她,犹豫着说道:“宝玉媳妇已有了身孕,我想着让他们暂时分房而睡,这样可好?”   贾母点头,她已听鸳鸯讲过,宝玉醒过来后,众人本来担心宝玉大哭大闹着要找黛玉,想瞒了他黛玉已死的消息,谁知宝玉对黛玉之事,闭口不问,麝月试着提起黛玉名字,宝玉的反应也似与他无关,一头茫然无所知的样子,这让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只是让王夫人头疼的是,宝玉谁都认得,但对宝钗、袭人也做陌生人一般,见了她二人,冷着脸,楞楞的,完全不记得从前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日子,对她二人的接近,也有抗拒的行为。   那贾母心中却暗道:他们可是你为宝玉亲自选的好媳妇。从前你与我为宝玉的二奶奶这位子较了这么长时间的劲,如今遂了你的心愿,你赢了,可宝玉不认,对宝玉是福还是祸呢?   独坐的史湘云见王夫人实在无情,对林黛玉的不知所踪不闻不问,只顾与贾母说到黛玉的钱财,而贾母似乎也不过问黛玉的生死与去向,也不愿看到宝玉,心中烦闷,起身先告辞一步。   宝玉见她起身,忙紧跟出来,在史湘云身后问道:“云妹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一直对我不理不睬。”   史湘云脚步不停,自顾向蘅芜苑走着,如今,她已住在蘅芜苑。   史湘云进院门,命翠缕锁上门,宝玉站在门外,拍门道:“云妹妹,宝玉求你告诉我,我还有话问你。”   只听史湘云的哭声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哭诉,宝玉模糊中听得她说的是:“林姐姐,你死得好屈,你们兄妹一场,他连祭拜都不曾,还落得为他殉情的名声。”   史湘云倚门哭得肝肠寸断,她刚刚识得真心人,真心相待之人,她却撒手尘寰,而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之人,做着龌龊之事,却博得好名声,她心中不服。   原来宝玉醒来后,王夫人及府里人都松了口气。湘云与探春、惜春即刻乘车到清风寺去看望黛玉,一心以为告诉黛玉这个消息,黛玉也会早醒过来,她们就可接黛玉回府养病。那料到,满心欢喜上山,得到的却是斯人已南去的消息。以林黛玉虚弱的身子,若是平安无事,紫鹃断不能不顾黛玉的身子而长途劳顿,送黛玉回江南,必是人已不在,紫鹃恨贾府无情,片刻不停,扶灵柩回苏州了。   姐妹含悲下山,湘云回来大哭了一场,而惜春则变得更加孤绝。   那贾探春不顾南安王府的嫲嬷几双眼睛盯视于她,不顾她失了未来王妃形象,放府后,裙带飞扬、一路急走,直入王夫人房间,先施一大礼,起身问道:“太太,女儿探春今日无礼了,有句话要问个清楚明白。”   王夫人微笑道:“有话说吧。”   她对探春,五分亲情,五分敬畏。敬畏探春,一是因为长成少女的探春越来越泼辣、有魄力,一是她现是南安少王爷的侧妃,为了贾府的未来,她得与她相亲厚。   探春睁明眸问道:“林姐姐是不是自家骨肉?”   王夫人面上一顿道:“怎么如此问,当然是。”   探春逼问道:“既是自家骨肉,为何二哥哥一病不起,你千方百计的要救活他,林姐姐还没死呢,你就让紫鹃带她离开,就因为二哥哥是你的亲生,而你担心林姐姐克了二哥哥?”   王夫人平静道:“你要姐姐那副模样,你们也都看到了,我问心无愧。”   探春又问道:“如果和二哥哥同时生病的人是我呢,你会不会也赶了我出去?”   王夫人生怒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探春冷笑道:“林姐姐碍到你什么了,这就是你的亲情是吗?我还要问一声太太,当初若不是南安王府主动退亲,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绑也要把我绑了去?”   王夫人心里一惊,探春果然精明。当初她与薛姨妈愁眉不展,又怕南安王府问罪,王夫人绝然道:“就是绑了,也要让她上轿。”倒是薛姨妈沉得住气道:“若是那样出门,岂不是失了贾府体统,不如一碗昏药,让她安安静静地进南安王府。”   探春泪落如雨道:“你心里是不是除了娘娘与二哥哥,再没有任何人,我们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不然你怎么能连自家骨肉都容不得。”   那日探春回到秋爽斋,伏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如今贾宝玉从湘云口中听到林姐姐三字,虽不知此为何人,与他何干,却仍感到心酸难受,却无论如何,半点也想不起她究竟何人,只得问道:“你口中的林姐姐是何人,我真的与她相识吗?她又是怎么死的?”   史湘云恨恨的道:“你问我做什么,回去问你的好妻好姨娘啊!她们那么温柔、端庄、贤淑,你们夫妻美满,她们有什么可惧的,该告诉你一切呀。”   宝玉摇头道:“可她们不讲,我只能来问你。若连你也不讲,谁还能告诉我?还有她们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史湘云咬牙道:“你想听,我却不想说给你,只怕林姐姐不高兴与你相提并论,她也恨你无情。到今天你能怨谁?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宝玉呆呆靠在门上,抬头望天,雪花纷纷落也无知无觉,就这样不动、无语、无奈,好久才垂头走开,闷闷不乐不知该何往,不知不觉就晃到了潇湘馆,看看四下无人,偷偷溜进潇湘馆内。平日,太太与宝钗是不允许他进潇湘馆的。   潇湘馆内人去屋空,却依然洁净如初,书架上空荡荡的。他木然地坐下来,他寄存弄不明白 ,为什么一听到林字,他的心似撕裂般痛。他痴坐着,脑子空空,闻着房中淡淡的馨香,看着碧纱窗外的青竹林出神。   努力想回忆起从前,回忆起曾失落了什么最重要的人和事,究竟是什么,他却不知道,想不起来。   夜深人静心难静,唯有把回魂以来的事情一一想起,心中千万个疑团。   为谁风中立更宵,为谁失魂又落魄?   遍拾落花却为何?   原来忘记黛玉,是阎君对宝玉的处置,而忘记宝钗、袭人是宝玉自己的选择。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她二人,可二人已成了他的一妻一妾,又身怀六甲,这个事实不能改变,他只能逃避。对二人的身体他也不关心,自有王夫人吩咐麝月、秋纹小心伺候。   夜露更深,宝玉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自己的院落,进入书房就寝。   第二日近午时,宝玉方醒来,取出北静王少王爷昨日所赠的西洋闹钟与音乐盒,放在书案上,摆弄着,袭人扶着宝钗进门来。袭人已有了两月多的身孕,宝钗也已一月多,都还未显怀。王夫人对二人是关怀备至,尤其是宝钗,十二分的调理,宝钗是更加白白嫩嫩,人比从前也宽了一圈,更神采奕奕。   宝钗与袭人跨进门,一眼看到宝玉正在摆弄着的东西,宝钗缓缓走来冷笑道:“宝玉,你又从哪里弄来的东西,不要为这些东西浪费了时间。”   袭人挤出笑脸道:“是呀,正经多看些书,用心上外面做事,将来也考个功名回来。”   宝玉头不抬,眼不睁道:“我不用那么辛苦,我不做事也一样吃穿不愁,这府里多我一个,不过是多一张嘴,多一身衣罢了。”   宝钗摇头道:“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们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老太太、太太也是这个心思,希望你多与官场人来往,将来也好有个锦秀前程。你摆弄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处?”   宝玉有些不耐烦,想赶快打发了二人,于是道:“这两样不三不四的东西都是北静王少王爷送我的,昨天我就是去见他的。”加重了北静王王爷几个字。   果然,宝钗脸色稍一变,片刻平静如初,堆起笑容,伸手拿起音乐盒,在眼前左看右看,摇头咂嘴道:“真是好东西,我什么没见过,这两样东西我还是头一次见,一看就不是寻常物。”   宝玉瞥见宝钗面上的表情,只觉得眼熟,猛想起,昨儿在刘姥姥脸上,见过这种表情,连发出的音响都那么相同。   宝玉便想下逐客下,忽见鸳鸯挑帘栊进来道:“二爷,老太太叫回呢。   宝玉起身先行,宝钗与袭人慢慢走在后,三人先后进入贾母寝室。   宝钗、袭人慢慢走在宝玉身后,宝钗暗暗品度宝玉,她知道宝玉是为了什么变得如此无情,她本是聪明人,生有急智。她虽不知道宝玉那一月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却知道宝玉为何发疯发痴。   她知道他是为了林黛玉。   可是宝钗也是不得已啊,她没有选择,她只能嫁给宝玉。她与林黛玉不同,薛家虽称有百万之富,可她知道那不过是虚名,而她出身皇商,身份是低下的,难以攀入高门,做正经主子。而她眼中的林黛玉则拥有侯门千金的身份,在贾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该拥有的她都拥有了,虽然贾府人并不给她好脸色。她薛宝钗追求的是林黛玉现拥有的那一切,甚至要更高,她知道那林黛玉追求的唯一颗真心。   她并不十分赞同林黛玉的追求。   果真如此,林黛玉为情一命而亡,而她可以稳稳当当地做宝玉妻子,贾府的少奶奶。她并不十分在意宝玉心中有谁,因而她容忍宝玉的冷淡,做得大度从容,因为她最想要的不是宝玉的情,而是宝玉身份带来的那一切。   宝钗如今的生活自是滋润自在。宝钗没有入宫,或是嫁入王府,心中本有了遗憾,对宝玉并不十分的满意,但贾府比起王府来,虽说是差了一层,也是上上人家,况宝玉并无正室入门,等她辅助宝玉金榜题名,就是有德有功之妻,将来正室也得让了她。   宝钗庆幸还是做对了选择。至于宝玉有心无心,她不计较。   唯有袭人,宝钗视为鸡肋,袭人现是宝玉的通房大丫头,却不似从前那般对她俯首帖耳。   宝钗与袭人原都是以贤名见长,无论心里是否容得下对方,二人面上都是和和气气,周周到到,关心体贴胜似姐妹,而宝钗更是在人前以小恩小惠收服袭人,背后处处拿捏袭人,以话弹压袭人。   袭人是有苦说不出,早悔当初一念之差。   袭人为了能在宝玉房里有一席之地,少不得做出回应。她可不像赵姨娘那般行为失当,只落人笑柄。   于是这两个贤人各展贤德功夫,宝钗时常到王夫人跟前,有的、没的,有意无意的说袭人些是非,袭人便也常常到王夫人面前宣扬自己对宝玉的一片赤诚,侃侃道来,完全没有平日里笨笨的样子。   王夫人当然以宝钗为重。只因宝钗有孕有身,王夫人恐她日后身子越来越笨重,才并未将荣府管家权交与宝钗,不过暗示了李纨,凡事要与宝钗商议。其实,王夫人也是并不十分信任宝钗。   宝钗在荣府的日子,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无人提及,宝钗无论品、貌,还是行事作派,无疑都是堂堂的宝二奶奶。宝钗心和意顺,唯有探春要出嫁到南安王府,刺到她心,这些日是子来南安王府的大礼、小礼不断,探春虽然惦记林黛玉之事,却也是神色飞扬,又经礼仪教导,大有王妃风范。   可惜,无论宝钗还是袭人,都入不了宝玉寝室,得不到宝玉的温和笑容。宝玉变了,除了到贾母与王夫人处晨昏定省外,只把自己关在书房,白天读书,晚上一人独宿。他不再是那个对女孩子处处体贴,温顺周到的少年公子,而是一个整日寒着脸,徜徉于四书、五经中的书中,书中自有颜如玉。而他时常呆坐出神,他的眼神是迷茫的,他似总在想着什么,却总也想不起来。   三人同路而来,宝玉在前,宝钗、袭人在后,到得贾母房中,方知原来是北静王少王爷派孙绍祖送来请贴,请贾府诸女子于初五日到王府赴宴,庆祝王府亲友之女及笄之礼。   宝钗心中暗喜能亲自与北静王府女眷结交,面上从从容容,似与她无关一般。   王夫人看着宝钗端庄、大方的风范,颈下金锁,打心眼儿里喜欢,再看宝玉秀美俊雅,项下宝玉,真是说不出的喜欢。金玉良缘,果然给宝玉带来了转机,给贾府带来了好运。   众女眷一脸兴奋,唯有湘云落落寡欢,惜春本是清冷的性子,便也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探春因待嫁,也无瑕顾及此事。   宝钗等人便商议着送礼之事,宝玉从这热闹中一身孤独地退出来。   北静王府别院  院子里满是厚雪,白白的雪在阳光下闪光,枝丫上凝着雪挂,玉树琼花一般,十分好看。   唯小径上扫得干干净净。   北静少王爷水溶一袭白衣,手上托一个玉碟,玉碟里一朵白荷,御风踏雪而来。走至雨荷亭内,笑蕴笑意,面上柔和,走至黛玉身后,伸手递出手上物,绕到垂首读书的黛玉眼前。   黛玉惊觉,放下手炉接过,捧到眼前来看,碟中竟是一朵精雕细刻的白荷花,白荷花静静地立于玉碟中,像一个亭亭玉立随风起舞轻摆的仙子,似有淡淡的清香袭来。   黛玉心里一喜,情不自禁仔细端祥。这雪雕的荷花,洁白无瑕,又栩栩如生,还可看到荷花瓣上的细纹,显然雕她的人费了十足心思。黛玉一心欣赏雪荷花,良久,黛玉才觉水溶在旁看她。   那水溶见黛玉十分欢喜这朵荷花,看得入神,方觉自己双手冻红,不由搓着双手,以口呵着热气暖手,而那一双龙目却烁烁含情,不转瞬地捕捉着黛玉脸上瞬息变化的表情,身上虽冷,心却是愉悦的。   黛玉移视线瞥他一眼,迎上他含情的目光,忙低头避过,正瞧见他两手红红的,显然挨冻了不少时间,不由想到这雪荷花是他在冰冷的院子里雕了许久才雕出来的,必是冻到了身子。黛玉把雪荷花轻轻放在桌上,捧起花篮形的铜手炉,放在他手里,指着放置脚炉处说道:“你去那里坐下,这么大的人,像孩子一样玩雪,也不知冷热。”   水溶听着她似嗔似怜的娇音,看着她转瞬即逝的羞怯,便也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极温顺地含笑走过去,坐下道:“师妹,你把暖炉、脚炉都给了我,你可要披上斗篷,我们坐下说话。”   黛玉闻言披上羽毛缎斗篷,水溶又唤道:“印菊、水棠,拿炭炎炉过来。”   印菊进来添上了一个炭火炉,放在了亭角处。   黛玉便把雪荷花交给印菊道:“仔细放到我窗外阴凉处,免得阳光照到,让雪化了。”   她不自觉地十分珍视水溶送予她的这朵雪莲花。   印菊见黛玉面上郑重,小心接过,轻盈盈走回去。   那水溶已解了黛玉心事,此时早没有了疑虑重重,只想以自己的真心真意走进黛玉的心,让黛玉完完全全接受他的心,他的情,他的人。   水溶与黛玉二人说些诗词立意之事,意见相同处多,相异处少,偶而有了,便也一番争议,二人均在心中暗赞彼此。   水溶忽然意识到,今日黛玉与往日不同,他这般凝视于她,她虽然避了,却没有露出抗拒的冷意。   水溶的用心黛玉怎么可能无知无觉,水溶的心意她怎能不解?   原来昨日逸云道长的话,不能说对林黛玉没有影响。林黛玉一人静坐时,反复掂量着师父话中寓意,细细回想水溶眼中情意,他的目光是真诚的,他的眼睛清澈如水,同自己一般清纯无杂念,在他洁净的瞳仁里看到了同样素洁的自己。   黛玉悟道他是尊重于她的,他是真心待她的,并没有丝毫轻看自己之意。   是她多心错解了他。   黛玉本敬重水溶为人,水溶谦谦君子之态,与她相待于礼,愿以她为知己,必是因自己与他志趣相投,她怎么可能若错解了他的品德,岂不是错看了自己?黛玉不由为自己猜疑他而觉得羞愧难当。   她在心中柔肠百转千回,心中的暖意渐浓,生出一缕情丝。   黛玉发现,水溶送她的东西,鲜有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之类,水溶送予的,从她的藏书、暖亭,都是极帖心之举,虽不是价值连城,在她心中却极贵重,即便是方才那个不费一文雪雕的荷花,每一花瓣都有他的寸心,是他在瑟瑟寒风中,一剑一剑塑出来,胜过黄金万两。   黛玉的心怎么能不感动?   相谈了一阵,水溶的身子已暖过来,忙把脚炉移到黛玉脚下,捧了手炉递与黛玉。   可怜二人互怜互惜却不知。   黛玉伸纤纤素手来接,水溶无意间碰触到黛玉的葇荑,不由呼吸一滞,心也似乎停跳,低头深情注视着黛玉的秋水双眸,涩声道:“我,”   黛玉收回了捧着铜炉的纤手,低声道:“我知道。”   回身举步,走向亭外阳光中,心下乃道:我已知你心,你可知我心?   水溶立在亭内,尤回味着黛玉的柔软,想着他那句“我知道。”见黛玉快走到拐弯处,水溶方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师妹,明天我们回贾府看望贾老太君,你外祖母。”   黛玉回眸一笑道:“我知道了。”那一刻的笑容,皎洁若明月,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水溶不由痴住。 第86章 贾府探亲   钗负青云志,黛唯求一颗真心。   水溶渐渐走进黛玉冰心,非是水溶拥有荣华宝贵,兼一腔关爱之情,确是因水溶有知己相惜相怜之心。   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   次日正是止桥宛生日当天,迎春、宝钗、湘云、探春盛装出门,乘车去了北静王府,惟独惜春打定了主意不去,晨省之后,即到了栊翠庵,与妙玉参禅、下棋。王夫人、尤氏等也奈何她不得。   贾府的车轿启程去了北静王府不久,门前却停了一辆华丽无比的车辇,明眼人即可看出是王爷之流的人物来此。车上下来两名锦衣华袍的年轻贵公子,气宇非凡,清俊华贵。门上人认出一位是北静王少王爷,忙飞也似的跑进门里去送信。彼时贾政公干未在家中,只有宝玉迎出门来。   水溶俊脸微扬,微睇宝玉。水溶原本谦和,与人有礼,怎奈他现在看透宝玉实无担当,多情也是无情,便与宝玉起了生分之心。   宝玉微露笑容,与水溶见礼。   水溶转星目看身旁公子,眼中尤见她昨日薄嗔,似听她细语那三字“我知道”,真是心比蜜甜,昨日他痴想了一阵,回到书房读书,伴着她房中烛光熄灭,好容易忍到今早才相见。   身边人即是男装出行的黛玉。水溶心道:但愿一生就这样与你同行。   水溶见身旁人白了他一眼,忙隐去眼中笑意,向宝玉引见道:“贾兄弟,这位林公子是我同门师弟,医道上极通的,我特请来给老太君诊治。”   贾宝玉展点漆目望去,见林公子穿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张脸,却不显得臃肿。原是出门前,水溶再四叮嘱黛玉穿暖 ,自己亲自验看了,才同意她出门。   被称作林公子的人少不得微低头拱手一礼,眼波清清冷冷中情不自禁透出淡淡的一丝关切情意,那一抹却落在水溶眼底,水溶只觉心中一阵不舒服,虽说理智告诉自己她与宝玉是坦荡的兄妹之情,感情上却难做到波澜不兴。   黛玉眼中那一瞬即逝的温柔,也看在了宝玉心里,宝玉只觉心头一震,只觉得这目光曾经如此熟悉,和他初次见面,却又仿佛曾经相知。他是除了水溶,想要与之倾诉心事的人。可他与她并不相识,他摇摇头,甩掉这种奇怪的感觉。   贾宝玉回礼相谢,引二人向后堂走来。穿过垂花门,走过花堂,沿曲径游廊,来到贾母院中。黛玉走在水溶身旁,隔了宝玉,一路走来,看着生活过十来年的贾府,眼前晃过熟悉的景色,说不出是喜是悲。她此番回贾府,原是因为她想见外祖母,想安慰白发老人的惦念之心,也想用逸云道长独传的医术为贾母诊治,但愿贾母早日脱了病体。可是她实不想见到王夫人,不想见到宝钗、袭人,尤其不想见宝玉,更不想让贾府人知道她的信息。却没有意识到她见了宝玉,仍不自觉地有一丝亲情流露。   进门来,贾母正歪在床上,银丝如雪,比先前更显得老态而憔悴,那林公子有些把持不住,水溶以手相扶,以温暖的目光相视,柔声道:“林公子,脚下小心。”   林公子眼中噙着的泪生生咽下。   贾母举花镜,透过镜片抬眼看三人,水溶、林公子上前见过,贾宝玉请二人入座。   说了些寒喧的话,水溶对贾母道:“老太君,我这个兄弟会看病,让她给您看看怎么样?”   贾母长叹一声道:“不用麻烦林公子了,我老了,不中用了,活那么长久也没意思。”   林公子出声道:“老太君您要活到百岁,您的儿孙要依靠您呢。”   贾母摇摇头,在外人面前,有些话只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嘴上虽如此说,仍然伸出手来,她还要留着命,她还有心愿未了,她还想亲眼看着某些人如何的结局。   林公子为贾母把过脉,提笔开了方子,交给宝玉。宝玉接过笼在袖中。   林公子冷眼对宝玉道:“贾公子,我要为老太君针炙,需要半个时辰,请你们且先出去走走,过后我们再会合。”   水溶知她想与外祖母单独相处,享受片刻亲情,起身对宝玉道:“你府园子与众不同,以往来时多在晚间,还不曾尽兴游过,不如你带我再转一转,而且我最想到潇湘馆看一看那里的竹林,几次来都无缘得见真容。”   贾母挥手道:“宝玉你带少王爷去吧,陪我这老婆子,也是无趣得紧。”   宝玉便与水溶出来,水溶临出门前 ,对黛玉深深一视,似在说道:“放心,等我。”   黛玉回以宽心一笑。   房里只留下林公子与贾母、鸳鸯。与林公子同来的另外两人出门看看四下无人,回身关上房门,对林公子点点头,贾母与鸳鸯不解,却见那林公子近前来,变了娇声哽咽道:“外祖母,黛玉来看您了。”   贾母闻言一惊,颤抖着声音道:“你说什么?你是玉儿?你真的是我的玉儿?”   林公子含泪点头,贾母指着她道:“你怎么这副模样?”   黛玉边落泪边道:“我戴了面具,免得被人认出,我不想见到任何人。”   贾母点头道:“是我的玉儿,那双眼睛没变,声音没有变。”   不由一把把黛玉揽在怀里,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连日来的伤悲与惦念,便都在这一刻哭出来,半晌止不住。抬手抹把泪才道:“你是不该见这府里那几个人,那些没良心的东西。外祖母能亲眼看到你活生生的,我的病就好了。”   黛玉颔首道:“我也是不放心外祖母,趁机来看看你。我一切都好,我现在北静王府里养病,等我全好了,寻了安身之处,再来告诉您,接您身前尽孝。”   贾母拍着她的背道:“这我就放心了,玉儿,你要保重自己。”   黛玉便伏在贾母怀里哭泣起来,没有娘亲,总还有个外祖母,还有个亲人,才不觉自已孤独无依。这外祖母还是疼她的。   贾母抚着她的肩,老泪横流,终于见到心爱的外孙女儿,她心中宽慰不少。虽说黛玉生魂曾来入梦,可那毕竟是梦,不是真实的。摩挲着她,才感到这才是真真实实的。   二人哭过一阵,黛玉带泪露出笑容道:“外祖母,玉儿好想你。”   贾母道:“我也是。我最疼的就是你和宝玉,现在宝玉没事了,你却没有消息,我整日悬心,恨不得我死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   黛玉拭泪笑道:“您放心,我还要孝顺您呢。我死不了的。”   贾母含泪点头,心中那一块沉甸甸的感觉方消失不见。   二人又叙了阵别后之话,贾母叫鸳鸯拿过一锦盒来,里面是些金银首饰,交与黛玉。黛玉推辞不收,贾母只得收起,又叫鸳鸯拿来个小包,小心打开低声道:“玉儿,这是贾府房屋、地契,有城里这一带的,也有城外佃户的,我就托你保管。”   黛玉摆手道:“有太太他们在呢,我……”   贾母叹声道:“府里那些个人,我谁不放心,这家,早晚会叫他们败光了。”   黛玉闪凤目道:“舅舅的俸禄不是很多吗?”   贾母摇头道:“那也不够这一大家子祸害的,还有你大舅舅他们,没有一个想着怎么挣家业,只会吃喝享受,都是我太纵容他们,这一份祖业,我怕守不住了。你没看他们排场越摆越大,终会有一天撑不住门面,就要卖祖业的,这府里的一砖一瓦,日后任他们去卖,房契、地契他们找不到,也就打不了主意。好歹你要帮我守住房产。还有这些金银首饰,你拿去置地,说不定他们将来用得上。”   黛玉觉得有理,爽快答应道:“外祖母既是这样想,我就为您保管起来。”   贾母眼中慈爱道:“现在我就只惦记你的终身大事了,我就想着你能找到一个如你爹爹那样的人,你爹爹对你娘知冷知热,是你娘没有福气伴他长久,可惜你爹爹也随了她去。”   黛玉听到贾母说到爹娘,眼圈一红,低头不语。不免又想到水溶眼中的期待,心中情丝缕缕。   半晌,贾母艰难道:“玉儿,我本想亲眼看着你与宝玉成亲,你的终身有靠,宝玉待你的心思,我是看在眼里的,他不会错待你的。谁知道,天不从人意,你舅母……”   黛玉抬头断然打断道:“外祖母我与宝玉本是兄妹,从前是,今后也是。”   贾母摇头道:“你也不必宽慰我,我知道你们兄妹情份不比旁人,比亲兄妹还近一层。你待人是真心的,不比那薛家女子。这府里无论谁的言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现在我是万万不能让你嫁给宝玉的。你二舅母不喜欢你,不会善待你,有我在她还能收敛着此,而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护不了你几日,若我不在,你舅母不会容你,还有宝丫头,心机太深,整日与她周旋,岂不是毁了你的清纯。”   黛玉点头道:“我知道二舅妈的心思,若是只作为外甥女,她能疼我,若做了儿媳,事事要宝玉体贴、关照我,她是不会喜欢的,而我又由着宝玉做二舅妈不喜欢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容我?”   贾母见黛玉心中明白事理,放下心来,说道:“若有机会,去会会你云妹妹,她和三丫头、四丫头为你的死对这府里的人耿耿于怀,尤其宝玉不知为什么,醒来后一丝也不记得你,那云丫头怪宝玉无情,与他翻了脸,至今不理宝玉。倒是三丫头请南安王府的人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黛玉心里一暖,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弃了她,还有人惦记她,相处十来年的姐妹们还有一份亲情在心,哽咽着道:“外祖母您且告诉她,我还活着,我来过就是了。”   贾母点头,她终于可以对自己的女儿、女婿有了交待,他们的女儿毫发无损。   说过话,黛玉为贾母运针,不消片刻,贾母只觉浑身透畅,经脉通顺,病就真的好了大半。   正忙碌间,院门吱呀一声响,鸳鸯听见动静走出门去迎上来人,出声道:“四姑娘。”   黛玉与贾母对视无语,黛玉点头,贾母喊道:“让四丫头快进来。”   惜春一身淡青色夹袄,同色棉裙,外披蓝色斗篷,面带疑惑,移步进房。鸳鸯随手在后关上房门。   但听黛玉轻声唤道:“四妹妹。”声音中带着喜悦。   惜春见眼前一俊俏少年,面上一楞,就要回身避开,听到熟悉的辨音,方展目细看,待看清,霁颜一笑道:“真的是你,原来妙玉没有说错。”   黛玉粲然一笑道:“我就知道她会料到的。”   原来惜春自以为黛玉死后,更觉世情冷漠,早已把心冷透。在她心里,林黛玉无疑是出类拔萃的,有老太太与宝玉真心关爱,可这二人一病才看出人情冷暖,林黛玉竟落得潇湘馆内无法寄身,孤独离府,生死不知。而她虽说是这府里的,关于她的身世,也是谣言四起,她的处境,与林姐姐比又好到哪里去呢。若是她有何事,是不是还不如林姐姐一般呢。因而她便看透一贾府的所谓亲情,冷了心不与府里人同行,每日只与妙玉参悟佛理。   而妙玉昨日占了一卦,又看了星相,知道次日会故人来会。她隐隐觉得,会是林黛玉回府。她心里总是不相信黛玉已死。黛玉是她在这世上,少有的能谈得来的朋友。妙玉本清高、洁傲,不把俗世俗人放在眼里,而黛玉却让她觉得清清爽爽,自在由心,她不曾沾染了尘世,她可以指责她俗气,却不怕她计较,因为她是真正的出尘,真正的随心,才不觉触了俗世中人心底的脆弱的神经。他们不需要过多的交往,却熟悉彼此,仿佛已相识多年。   她拈指算来,黛玉并没死。却算不出,黛玉有何奇遇。   昨日一算,有故人归。会不会是黛玉呢?她有几分的自信,无意中看到宝玉与水溶闪过庵门,便有十分的信心,能有故人的消息。   因而妙玉对正与她下棋的惜春道:“四姑娘,速去老太君那里,有你想见的人,迟了就错过了。”   惜春执子漫不经心道:“这俗世上已没有什么人能让我想见,我清清白白的人,只有你这里适合。”   妙玉淡然笑道:“这个人是你我都想见的,最是清清白白的,你只管去就是,你见了,我也就见了。”   惜春听她如此说,披了狐毛斗篷出来,一路狐疑着,暗怪妙玉神神秘秘,何不说个清楚明白。及至到贾母房中,喜出望外地看到换了装的黛玉。模样虽变,那份气度与神韵是变不了的。   黛玉也是喜从心出,拉住惜春,相对无语,上下细看。过了半晌,惜春方问道:“林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玉笑道:“死了一回,被人救起,再世为人,仅此而已。”   惜春恍然悟道:“我明白了,其实你并未咽气,只是他们等不得,也顾不上你,索性送你去那里,任你自生自灭。却不料有人救了你。”   黛玉淡淡道:“无情待我,休怪我亦无情。”   惜春点头道:“也不管那些了,知道你还在世,湘云该是开心了,因你的死,她哭得最伤心了,到现在还未缓过神呢。”  黛玉叹一声道:“等有机会,我再会她,今天不行。”   惜春含泪笑道:“林姐姐你也真是害人,害得我们哭了好久。”   黛玉眼圈一红轻声道:“我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为她伤心难过。   姐妹围在贾母身边,又道了别后离情,园中诸事,少不得一阵泪,一阵笑的。   贾母看她姐妹二人亲厚,心中宽慰。一手拉了一个说道:“看着你们姐妹互相牵挂,我也放心了。我不能永远陪着你们,有顾不到你们的时候,日后唯有你们姐妹守望相助,相互照应。”   黛玉、惜春并未想到长远之事,但既是姐妹,自然相互关照,俱点点头。   贾母叹息一声道:“我是怕你们日后会因王氏与薛氏的缘故都弃了宝玉,其实王氏没什么心机,那薛氏却是不好防啊。”无事静思,她渐渐把近段日子的事想清楚,对宝玉的病因,渐渐有了眉目。   黛玉、惜春想的却是宝钗心思缜密,不过是因自私而求自保,不顾姐妹的境遇,若让她主动去害平日亲亲热热的姐妹,断不能吧。她二人不愿把宝钗往坏处去想。   贾母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道:“她嫁进来不过一月,倒有了近两月的身孕。连袭人也有了近三月的身子,却是怎么说呢。她二人倒都是平时看着贤淑有德的女子。”   黛玉与惜春相对一望,不解道:“宝姐姐有喜,这不是喜事吗?”   贾母气笑道:“你们两个未嫁女子,什么也不懂。唉,让我如何与你们两个说呢?”   贾母偏头想了想道:“我只能告诉你们,她们二人的事于理不合。鸳鸯不成双,怎可能双栖双飞?”   黛玉与惜春依然不解,不过却隐隐地似明白,又似不明白,朦胧中意识到,宝钗与宝玉在成亲前并不是清清白白的,莫不是早有私情?   那个似亲姐姐般语重心长,劝着自己不要看杂书移了性情的宝姐姐,竟然与发誓愿为自己出家做和尚的宝玉早有私情,那一念闪过,黛玉却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可悲、可怜,觉得宝钗与宝玉惺惺作态,实在不耻。自己一心牵挂着宝玉的安危,生怕他为了情缘成空而神伤,生怕自己欠了他的恩情,他们那里却早通款曲……罢了,该还的都还了,该报的也报了,他与她的任何事,与她何干?她何必放在心上,这样耿耿于怀。   心头变得彻彻底底的轻松,把宝玉完完全全放下,与宝玉永做陌路人。原本那一点点的牵挂之情也真正淡作兄妹之谊。   贾母与惜春不知黛玉心中百转千回,贾母想到什么,又问道:“林丫头,你潇湘馆里那些书是不是你以二丫头的名义要回去的?”   黛玉点头称是,贾母又道:“那园子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回来取就是了,因何还要出了高价钱。”   黛玉一楞,原来他为此付了高价!眼前又是他,他深情款款,含笑凝望,他欲说还休。   他的心好细啊,处处为她着想。   想必是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透露仍在人世的消息;是他怕贾府知道她的行踪而来打扰于她,扰了她的静修;是怕贾府有心人趁此为些许事情求到她头上,令她左右为难;是怕她知道贾府人的无情而让她心伤难过。   黛玉笑笑摇头,心头却是暖意融融,她现在已是不知不觉把他想起,他已驻在她心头。   这样过了近一个时辰,水溶与宝玉方归,惜春自避在屏风之后。黛玉已诊治完毕,收银针,嘱咐鸳鸯如何为贾母调理。而黛玉再看宝玉时,眼中清清淡淡如水,正如看到自家兄长一般,只是此时的宝玉并不认她为妹。水溶自不会错过这个信息,暗骂自己多心。   告辞出来,来至贾母花厅,正遇上袭人扶着王夫人走来。袭人一身锦衣,头发挽起,插金带银。黛玉忙低头避开目光,匆匆随水溶身后。王夫人自是上前来与水溶见礼,而袭人却是楞楞地目不转睛盯着黛玉与黛玉身旁的人在看,王夫人有些不悦。   宝玉俯首低声回王夫人,王爷请名医为贾母治病之事,待水溶与黛玉离开院门,但听王夫人冷声喝斥袭人道:“怎么那样看人家公子?成何体统”   袭人转回头,收回紧盯着黛玉的目光道:“太太,我看着那公子身材与那气度眼熟的很,好像林姑娘的身形,只是模样差很多。”   难道后面那个是她?那她身前那人,不就是林姑娘?袭人的心狂跳,如果她还活着,宝玉就还有生机,她也可以做些什么,减少她的负疚感。 第87章 溶解黛心   黛玉为偿想念贾母之情,改装进入贾府,与惜春叙了别后情,出门时正遇上王夫人与袭人。   那袭人与紫鹃自幼在贾府里同在贾母身边做事,与黛玉也相处了十来年,对紫鹃、黛玉的体态身形自是熟悉,心中揣度,对二人的身份生疑。   袭人本有愧在心,觉得自己从前没来由的以林黛玉为敌,实在没有道理。可惜太晚,当她想透一切时,却是连当面表白的机会都没有,这愧悔之情压在她心底,成了心事。   而且林红玉走之前,特意到她院中,对她言道林姑娘暗中嘱林红玉关照她之事,她才知道原来林红玉与她来往,并不是因为林红玉大度,不计较从前在怡红院的委屈,竟是受人之托。袭人真是感激莫名,又愧又恨,恨自己一念之差,害了四个人-宝玉、黛玉、宝钗和她自己。   如今才知道宝钗的厉害,如今才知道谁有真心。   假如当初宝玉娶了林姑娘,也许宝玉眼里、心里没有太多她袭人的情,但那宝玉念旧,林姑娘重情,又体弱,不理俗事,那时宝玉房中诸事,仍然可由她来管理,林姑娘待她如紫鹃般,她仍然可以算宝玉房里的半个主子。   如今跟在宝钗身边,那宝钗等级身份观念极重,虽然待她温和,却是恩威并重,不容她稍有越礼之举。在宝钗面前,她时时处处谨慎言行,否则在宝钗眼里,全是不当之处,便要当面指出,立马改正。跟在宝钗身边,她觉得好累。   她觉得她在变,变得像赵姨娘,也许当初赵姨娘也不是这般模样吧。   她现在开始理解赵姨娘的泼,赵姨娘是要争,为自己、为儿女争得在贾府的一席之地,争得自己的尊严。如今她也在争,为了肚里没出世的孩子,同样是宝玉的孩子,为什么她的子女,将来就要受到族人冷落。   将来的她与宝钗,是不是也会变成如今的王夫人与赵姨娘?   但听王夫人冷冷道:“你看错了吧,怎么会是那个狐狸精,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袭人身子一震,低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像。”   王夫人瞪她道:“胡说,虽说那公子看似柔弱,可明明是个男子。你这孩子,只管把宝玉侍候好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袭人心头一酸,她怎么能不想?拚着挣了个妾室,在这府里做丫头也比外面做穷人妻要强,何况她现在是府里凤凰宝玉的妾室呢。老太太病得糊涂,家里事由太太做主,她一面要巴结太太,一面要奉承宝钗。原以为只要一心伺候宝玉,哄得宝玉心向着她,她在宝玉房里还是说得算的,虽然宝钗地位高于她,不过是个摆设,谁知宝玉自病好后,对她也是冷淡有加,以往的情意全抛,她早把心灰掉,若不是因这腹中孩儿,她也如林红玉一般离了贾府。   还未出院的黛玉与水溶、宝玉已听得清清楚楚,黛玉身子一晃,宝玉顿了脚步,水溶两眼心痛看着黛玉神色。   宝玉心中想道:怎么又是那个林姑娘,好像娘亲与花大姐花袭人原先极防着她,母亲看似十分不喜欢她。可为什么我却觉得我的心很痛,极舍不得的心情?   水溶忙隔衣袖扶住黛玉,黛玉稳住身,眼中蒙起雾。水溶看不到面具后她的面色,却能感到她身子发抖,眉宇间露出的冷傲之色。   水溶顿住脚步,黛玉摇头,自己镇静心神,回身对王夫人冷冷道:“这位太太,小生能预知未来,容小生为您看一下。”细看王夫人已起皱的脸,方道:“看您气色,六、七月后有双喜盈门。”   王夫人闻言,当即明白是指袭人、宝钗有孕之事,面上一喜,看看袭人肚子,又想到宝钗,笑着连连道:“公子说得对,公子说得对。”   亦带面具的紫鹃上前说道:“太太,您真有福气,为令公子娶了端庄正经的大家闺秀。这京城里谁不知你府里子孝媳贤,都道您两个儿媳入门没多久,就已传出好消息,都羡慕她们真是有本事。”   王夫人面上尴尬,垂头寻思,他此话何意?宝钗的事,已经瞒了下去,他如何知道?   袭人是在宝钗之后由王夫人作主,收入宝玉房中,却比宝钗天数还多,心中有愧,低头不敢作声。   王夫人恨得咬牙,在少王爷面前发作不得。而那林黛玉抿嘴一笑,转身走开去。水溶忍着笑意,紧随几步。  宝玉也听出话中滋味,便觉宝钗、袭人令他在水溶面前失面子,面上不好看,只转身送二人出门,目送二人举步上车,却看到林公子眼中闪过的一丝轻蔑与冷意。   ----止桥宛   再说止桥宛的庆生宴。   止桥宛含笑穿梭于众美女之间,有得意也有失意。她的生日宴场面极盛大,她有足了面子,却没有她想见的人。一一送走各位千金,坐在房中回思生日情形,心中暗气水溶竟未露面。   今日是她的生日,表哥怎么可以不来?只有贵重礼物送到闺房?   回想贾府千金,一个赛一个似的,与她不相上下。史湘云已经定亲,宝钗已是妇人,探春婚期指日可待,没有什么可去想的,贾府还有一位清清冷冷的惜春还待字闺中。惜春为何没有来,难道惜春是画中女子?   来赴宴的名门淑女,除了史湘云,史湘云大气、豪爽,好相处,而其余的女子,她们的气韵、风采,都是端庄、富贵、大方的样子,紧绷着脸,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姿态,实在是无趣。   那个贾薛氏十分惹眼,常常是咂嘴摇头,要么长篇大论,显示她的杂学多识,要么句句不离妇德规顺,指人短处,她好想逃开,却不得不依着礼貌应酬。不过,她却注意到,贾薛氏的那个丫头,却是穿梭于她、东平王郡主与南安王妃等达官命妇的婢女间,把各自主人的事情打听得清楚。   东平王郡主,高贵、不可一世的姿态,自到王府,就一连声地问着水溶去了何处,那神情一副表哥水溶非她莫属的样子。从东平王郡主的眼神中,止桥宛看出来她是极喜欢表哥水溶的。   不过,与东平王郡主交往,她觉得她气势压人。   她心中仔细掂量这几个女子,能让她入眼的也只有画中那女子。   对画中那女子,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惟看过一眼,就让人忘不了。连她都忘不了,表哥会不喜欢她吗?   她到底是谁?  是贾惜春吗?她该找机会见了她才是,也许可以常走动。表哥喜欢的人,她也要试着去喜欢。   止桥宛起身对婢女道:“扶我去表哥书房。”   ----王府书房   王府书房内,水溶握剑出神。对自己思绪纷乱,患得患失,十分气恼。   前些日子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看到黛玉对宝玉的暗中关切,他心中翻涌不平,有心想成全师妹与宝玉。如今想来,他险些害了师妹。   那王夫人厌恶黛玉,即便黛玉奉圣旨入贾府,碍于礼教,黛玉只得任王夫人欺凌,还有薛氏与花氏不容于她,她能有快乐吗?贾宝玉护得了她吗?贾宝玉又能忤逆了王夫人的心意吗?连贾宝玉自己的命都是师妹保来的,他岂能给师妹幸福?   若是如此,他这一生可能心安?虽然他会隐藏好他的情意,忍受相思之苦,一生默默守护于她,像亲兄长那样的护着她,可她真的会快乐吗?   他不断为自己曾有的这个念头而深深自责。   而他,他不想做她的亲兄长,他要做她的一心人,他想的是一生一世与她厮守!   自己怎么就迷了心窍,以为那样才是对师妹最好。   一想到黛玉嫁入贾府,他的心生生地痛起来。   师妹一颗纯洁冰心,刚刚淡了对宝玉的情义,容他走近,他要怎样做,才能与至情至义的师妹相配?   想起柔美的师妹,师妹清新单纯的容颜,不藏心事的如水清眸,那一颦一笑一泪,惹人怜惜。   他心中万丈柔情只为她。   他该刚骨如山,依托起她柔情似水,山水相依;他该心怀博大,用爱心筑一个温暖的家,家中有她;他该宠辱不惊,笑看世道沧桑人间冷暖,唯留舒适和静心于她;他该坚如磐石,风浪骤起间,用伟岸身躯为她挡风遮雨。   想起方才黛玉强撑着隐忍的泪光,他的心揪在一起。他有些暗生气恼,若是从前对着贾宝玉,林姑娘会哭得痛快吧,会把心中忿与气哭向宝玉吧。可在他面前,她强作坚强,这不能不令他心痛,也气恼她还是没有把他当作亲人?   他真想挥剑劈乱麻,他只想仗剑守着她。   水溶正情思忧然间,止桥宛摇身走进来,娇嗔道:“表哥,宛儿谢表哥安排生日,可惜表哥有事不在府里。”   水溶转回心思,悠然笑道:“有卫公子与那些千金在也是一样,我有事脱不开身。”   止桥宛妩媚一笑道:“可是我没见到那天画中的女子。表哥你觉得我和她能不能和得来?”   水溶玉面一冷,说道:“也许吧。”   抬头审视她,只见她笑容如花,天真娇憨,眼神后一种期待,还有……   止桥宛起身道:“我回去了。”  忽然身子一晃,站立不稳,水溶伸手扶了,止桥宛侧脸虚弱一笑道:“可能宛儿起得急了,有些头晕,唉,这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宛儿成了表哥的拖累。”  面上楚楚,眼中生烟,令人生怜。   水溶避着身子扶着她道:“表妹别这样说,我是你的兄长,照顾你是应当的。卫公子,快扶表妹回房歇息。”  卫若兰应声扶住止桥宛,止桥宛尤回身柔声道:“表哥,我先走了。表哥,这几日天气冷,你要记得多添衣服再出门。”   两眼望去,唯见水溶微微点头,眼角却瞥见卫若兰眼中的担忧与关切。   水溶沉静而又关心道:“我记着了。你不舒服,就不要出来跑了,好好歇着吧。”   止桥宛嗯了一声,在卫若兰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开。   见止桥宛走开,水溶吩咐轩洛守在书房,自己展身步履匆匆来到别院。习惯性地来到雨荷亭,却不见黛玉人影,便寻到黛玉房外。   印菊正在房外,水溶轻声问道:“师妹怎么样了?可曾吃了晚饭,吃了多少,药有没有按时吃?”   印菊心中暗笑道:少王爷越来越啰嗦。皱眉小声道:“许是姑娘方才出去累到了,回来就躺下了。少王爷,姑娘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躺在床上哭个不停,紫鹃、雪雁劝了半天,刚刚好些,晚饭根本没吃。”   水溶心里一紧,王夫人的话,她还是往心里去了。  水溶清咳一声。天色已晚,不便进入少女闺房,只有立于窗外,与明月一起透过窗格绣帘看她,见黛玉倚于床上,朱颜清瘦,香腮带泪,正在出神,心一疼。   水溶沉声道:“师妹,”   屋内的黛玉听见,忙以绢帕拭去泪痕。她知道他的心,他必然牵挂于她,看见她伤心落泪,他的心里不会好受,轻声说道:“我没事,师兄不用忧心。”   只是,她的清傲让她的心与他有了距离,她不能再接受他的情意。   她自认自己在贾府里言止有度,并不张狂,与姐妹间情谊深长。虽幼时与宝玉耳鬓厮磨,同行同止,但自渐大以来,她与宝玉相待守礼,独自一人她不去怡红院,黄昏日落她止步,那宝玉来潇湘馆,也有王嬷嬷她们同在,如何她就落得狐狸精的名声?   她哪里生得比别人好?她从不以自己容颜自许,唯凭一身才情过人。   以往二舅妈借晴雯来影射她,她只暗自心惊,到底没有指名道姓。到此时才看出二舅妈是如何的厌她。   师兄水溶会如何想?他有着高贵的侠义之心,如此怜惜自己,相知相惜,可她一颗清高、孤傲的心,怎能容世人看低自己?怎能连累他的清誉?她也要惜水溶其人才是。   她定要贾府还她清白名声。   水溶柔声劝道:“师妹不要多想,凡事有我担着,我不会让师妹再受半点委屈。”   黛玉心中柔情,却更不能牵绊于他,叹息一声今生唯无缘,说道:“黛玉多谢师兄弟相救与收留,大恩不言报,黛玉记在心里了。我已经痊愈了,该走了。明儿我就收掇一下离开王府。”   听到她提走,水溶心里起急,加重了声音道:“师妹这是说哪里话,你不能走。”   黛玉轻轻摇头道:“我若不走,岂不连累了你的名声。”   水溶心也是一暖,原来她在为他着想。师妹的一腔情怀,一颗柔心!怎能不让人心疼。   水溶不由暗怒贾府生事之人,把双拳紧握在一起,不处治了造事人,他不能平下心来。  水溶沉声道:“师妹本是冰清玉洁,有情有义的,师妹舍身救兄,才最令水溶敬重。若不然,水溶怎肯全力相助?水溶也欣赏师妹的才气,师妹的诗词中也可读出你一尘不染的灵与魂。中贾府人有眼无珠,不配师妹伤心落泪。” 一席话发自肺腑。   清珠投于浊水,浊水不得不清。   佛号放入乱心,乱心不得不佛。   道理黛玉本明白,却从他口中说出,怎能不心中感动,那是他的心。不由又潸然泪下,却是知心之泪。   水溶听到她吞声饮泣,想到黛玉梨花一枝春带雨般的愁容与伤心,心紧缩在一起,一阵痛。   黛玉止了泪,说道:“我还是该走,我是干干净净的来,还要干干净净的走。走前我要堂堂正正的入贾府辞行,我要走得明明白白的。”   水溶抚着胸口道:“师妹又有哪里可以去?如今城里城外大雪纷扬,车子都难行,人行更是艰难了。”   黛玉却没有想过路途艰难,唯拼着一口傲气,要证明自己,说道:“回苏州老家,到爹娘的坟上一祭。”   心里诸多的苦,又涌上心头。爹娘若在,岂能让女儿无端受人欺?不由伏在床上饮泣。   水溶在外看得真切,心中焦急万分,恨不能立时拥她在怀,为她拭去旧愁新泪,用自己的宽肩,抚慰她的伤痛。   水溶情难自己,大步走到门口,又举步不前,犹豫再三,此时已听不到黛玉的哭声,想是压抑住。水溶心中又慌又气,为何师妹就不能在水溶面前任苦泪肆意横流?这一气,人挺身走进来,站在黛玉床前,手臂伸了几伸,还是放了下来,等她起身。   黛玉咽下泪,再如此伤心,水溶岂能放心离开。少不得直起身来,想要劝水溶回房休息,才惊见水溶已在眼前。   水溶见她泪光点点,心下难忍怜惜,伸宽手握住黛玉的葇荑,却感受到她手上冰冷。   一阵暖意传来,黛玉心一慌,用力往回抽自己的手,娇呼道:“师兄,你。”另一手推他的身躯。   水溶生怕她飞走了一般,手加紧了力度,玉面却登时胀红,口中诺诺说道:“师妹,你不要走,水溶这一生再不放手,愿你做我的红颜知己。”   黛玉挣不脱,又急又羞又恼,不由心疑水溶看轻于她。展眼看水溶腰间,见他并未佩长剑,气道:“黛玉非轻浮女子,不会任你轻薄。你若不放手,我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心中那一丝孤傲之心,容不得他的半点误解与轻视。转头看向床上,正看到紫鹃做活的铁剪,另一手抓起,指着自己的心。   紫鹃、雪雁不由惊呼道:“姑娘。”   水溶见她如此刚烈,心中敬爱之情更增。又见黛玉误会他的真心,不由脸上青筋露出,额上冒出汗珠,放开手,握住她持剪的手,免她伤到自己,哑声说道:“师妹,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我知你用一生心血结成文字,用一生心血聚成琴心,你不为金榜登高第,高山流水遇知音,我知你人在尘世,心在世俗外,常怀有出世之心。我知你的人与心是高洁的,你的心是孤独的。为什么你不让水溶走进你的心,呵护你一生一世。”   黛玉持剪的手被她握住,动弹不得,眼中含泪,听到他此番言语,心中震动,不再挣扎,凝神听到说下去。   水溶继续说道:“师妹,在你面前的水溶没有王爷的身份,不是凭着身后的黄白之物,唯有一向颗真心,向你剖白。”   水溶轻轻分开黛玉的葱指,黛玉不由轻松开手,水溶把剪子拿到自己手里,对着自己的心道:“师妹若不信,不如水溶剖开心胸,让师妹看看水溶的心是不是热的,水溶的血是不是红色的。”手加了劝,刺进衣服。   黛玉脸上煞白,也以素手来夺他手上物,口里不住道:“师兄不要,我信你就是了。”   水溶看她情急,放下剪刀,也恐二人争执,伤到柔弱的她。一只手摘下洁白簪缨银翅王帽,露出漆黑长发,说道:“师妹,我和你散发弄扁舟,做一对渔翁渔婆如何?”   黛玉闻言扑哧一笑,泪痕尚犹在,笑靥自然开。   黛玉这瞬息变化的表情有,不免让水溶看呆。   黛玉忽然想起当年因他的蓑衣而与宝玉说的渔翁渔婆笑话,脸上羞怯,绯红一片,胜似桃花,伸手推开水溶,坐在床上拭泪。   一旁的紫鹃等人方松了一口气。   水溶移近来,小心陪笑道:“师妹还气不气?”   黛玉抬凤目看他眼中的紧张,白他一眼道:“握的人家手好痛。”   水溶不由执手来看,黛玉轻轻抽回手,瞥见他额上汗珠晶莹,不由伸玉手以帕子轻轻为他拭去,边嗔道:“你呀,不过说几句话,出了这么多汗。”   水溶见黛玉娇俏俏女儿态,怜惜于他,憨憨傻傻地笑出来道:“还不是让你吓的。”   黛玉莞尔一笑道:“看你拙嘴笨舌的,怎么做的王爷?”   水溶笑道:“你若不喜欢,我不做就是了。”   黛玉以粉指点他额道:“谁要你为我抛弃一切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但拥有一颗出世之心,心是干干净净的,即便身在闹世,也如在世外桃源。假若连你这样清白的人都弃了官,余下那些不干不净的人当政,这世上哪里还有净土,你又能到哪里容身?还盼想着自在逍遥。要隐世,也是我自己走。”   水溶深深一笑道:“那可不行。”   黛玉笑道:“好了,我可是管不到你。”   水溶放柔了境道:”你若要尽孝心,水溶与你同去同回。“   黛玉见他如此说,不再与他争执,只得答应。此时二人心中无限柔情,从此真正的知心体贴。   水溶吩咐印菊重新摆上素菜淡饭,亲自看她吃了些,又吃了些水果,见黛玉已有倦意,方起身在院中坐了半个时辰,直到黛玉沉沉睡去方才离开。 第88章 钗袭之德   王夫人的恶语,却让水溶为黛玉许下一生相守的约定,两颗心终于完完全全贴在一起,情定三生。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晚,黛玉心中溢满水溶的情意,沉梦酣甜。  这一晚,却有诸多人心事重重。   ----贾府   且说黄昏时分,贾府诸艳出了北静王府,一路各怀心事回府,见过贾母,回房换装。   宝钗坐在床上,想着止桥宛生日宴上的诸人,心中一悲:东平王女儿气焰嚣张,以势压人,她一向从容大度,并不放在心上;而南安王妃一身高贵,却是温柔有礼;探春,明日即是王府侧室,也是高于她的身份,而且经过近日来的调教,举手投足越来越有王妃的气派。她们哪一个不是锦衣华服,高贵、端方,在这些与身俱来的高贵女子面前,她的气势就要落了下风。   她本心高气傲,事事争先,如今反落人后,心中不可能没有感慨。至于所谓的守拙装愚,不过是做给老太太、王夫人看的。   为什么心愿总难成?她自认自己一向是诸恶莫作,按照妇规古训要求自己,她与姐妹们亲厚,一颗良善助人的热心肠 ,偏偏她孜孜追求的青云之志却是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心中郁闷了一阵,宝钗很快调整了情绪,又变得平静无波,从容大度。换过色彩既不素净也艳丽的棉裙,宝钗缓缓来贾母房中。   其实宝钗也很压抑,她是青春女子,有着少女那种天真活泼的情趣,却要按着长辈的希冀,人前做到高贵、娴雅、端庄、不言少笑,她尽力做到她们眼中的完美。她把红衣穿在了里面,着一身素淡,令王夫人极满意于她,却又惹贾母不快,她唯有折衷,以求得长辈的认可。   宝钗进屋来,邢、王二夫人都在,王熙凤立在她婆婆身后。宝钗一一礼到。   转身一眼看到湘云开开心心坐在贾母左首,虽收敛些大说大笑,却也是喜怒全在面上;惜春面上也有着极淡的笑意,坐在右首。宝钗不由暗疑,湘云竟对黛玉的死释怀了吗?看来多深的情谊,日子久了,也要变淡。那宝玉不是完全忘了黛玉吗?从前宝玉对黛玉可是分分牵挂的,动不动砸玉、发疯的。   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和姐妹们说了些生日宴上的事,宝钗见为贾母捶腿的鸳鸯有些手酸,想要替过鸳鸯。   贾母连连摆手,道:“你上你婆婆那边去吧。有鸳鸯就行了,你可别闪了身子。”   宝钗温顺地走到王夫人身后,堆起笑容对贾母道:“老太太,您今天精神这么好。”   贾母睁眼笑道:“是宝玉孝顺我,为我请来神医,他一来,我的病就全没了。”   宝钗笑道:“这可好了,老太太您能活百岁呢。”  王熙凤连声笑道:“老祖宗真偏心,我们孝顺您您可都看不到。”   贾母笑道:“你呀,吃什么醋,你们哪一个我都疼。只可惜我那林丫头没人疼了。”两眼冷冷一瞥王夫人。   王熙凤脸上一暗,说起林黛玉,她心里也一酸。她与林黛玉的情份原是不错的。   王夫人见老太太提到黛玉,恐又引来伤心落泪,大家无趣,忙岔开道:“老太太,今天来的那位公子直说您有福,六、七月后我们府上要双喜临门呢。”   宝钗一惊,看向袭人,袭人点头。王熙凤本想顺太太的口风说下去,忽觉此话中有话。邢夫人瞪她一眼,她忙收口,敛了笑容。原来邢夫人因宝玉的事,想到王夫人虽然吃斋念佛,但却行为有恶,必然有报。因而她开始检点言行,身后留善。  贾母嗯了一声,但笑不语,惜春忽然哧的一笑,忙以手掩口。   宝钗不由看一眼惜春,心中想着她举止失礼,有失大家闺秀的风度,只是现在身份不同,若在以往,该去教训她才是。   湘云十分不解,大着眼睛看着惜春,惜春忙道:“我是想着六、七月后,二位嫂子有了小侄子,我们就做姑姑了,岂不有趣。”   贾母点头笑道:“倒是喜事。宝丫头、袭人,你们两个别断了调理,好好养身子。我这把老骨头还得留着,等着抱重孙子呢。”   王夫人含笑点头道:“媳妇记下了。”   惜春、湘云见他们话题转到宝钗、袭人的身孕身上,觉得无趣先出门来。   走在小径无人处,湘云拉着惜春道:“你笑什么,你可不是随随便便发笑的人,不像你平日作风。”   惜春掩去笑意,拽着她走开道:“回去再说。”   进了惜春的藉香榭院门,回手关好门,惜春才道:“今日林姐姐来时,碰到太太,袭人觉得来人像林姐姐,太太口口声声说林姐姐是狐狸精,被林姐姐听到才来恭喜他们的。紫鹃又问,令公子成亲几日了,你媳妇真不简单。”   湘云仍不解道:“那有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惜春白她一眼道:“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虽不大明白这里的事,却听老太太说只有成了亲的人才能有喜。你想想看,二哥哥才成亲一月,也未正式立袭人为妾,那两人一个有喜三月,一个有喜两月,岂不是奇怪。你自己想去。”   湘云恍然,拍手大笑道:“我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狐狸精。”   惜春推她道:“你想让全府的人都听到我们在此论人是非吗?”   湘云方低下声音来,但笑意止不住,只拚命点头。湘云笑过,方拉了惜春去看望探春。今晚,还可姐妹言笑无忌,明日,探春便是人妇,将来姐妹们嫁到天各一方,再见只怕难了。   再说宝钗心中留意,与袭人回房后,叫住袭人,细问了当时情形。听罢袭人言语,低头想了片刻方道:“你我白担了贤名。”   袭人点头道:“我也想着这话里有话呢。”   袭人整日怕别人作怪,其实作怪的是她们自己。她们自己心里有数。   从前宝钗劝黛玉莫与人有了私情,确不料令她最不耻的事情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从前袭人进谏,就是怕黛玉占了宝玉的心,越过了她花袭人,她可容不得黛玉做宝二奶奶,而她也怕,黛玉会不容他。   宝钗淡然一笑道:“事已至此,莫想那么多,还是管好宝玉才是。三妹妹明儿嫁了,我过去看看。”   ----秋爽斋   而在探春的秋爽斋里,探春送走嬉笑闹在一起的姐妹们,回头见宝玉闷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南安王府的嬷嬷们检点是否准备妥当。   姐妹们一个个都要嫁了,将来只剩宝玉一人,他不免心里难过。这种心情,他从前也有过,却想不起为了什么。   那探春也收起了笑容,把诸多心事想起,她此时心情复杂,心绪茫然。   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就是知道林黛玉一切平安,她的心稍安。   明日她就要嫁了,未来如何呢?大姐元春嫁得人最高贵,却是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她不过是皇上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有多少寂寞无人知;二姐迎春不带喜气的嫁了,却是哭哭啼啼的回娘家来;宝姐姐奉旨成婚,嫁给二哥哥,可夫妻二人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相敬如冰,行如陌路人。   所嫁为何?既如此,不如老死在娘家。   而她呢,嫁入王府,真的应了那枝诗签-做了王妃,虽然只是侧妃。   少王爷萧鹤轩,她是见过的,人英俊,风流潇洒,可他有几分真情呢?南安王妃与他本是伉俪情深,美满和谐,他还为什么要再立她为妃,他会对她有真心吗?   看着止桥宛未嫁女儿自在随意,探春不由想起大观园里与姐妹相聚的时光。可惜时光不会倒流,如今世事皆变。   而贾府因贾政的升职,因她的高攀,而日日兴盛。而这一步,她是必须要走下去。   探春看宝玉冷漠中难掩伤心,知道他最舍不得一家子骨肉一个个分离,可女孩子终是要嫁人的,要离开爹娘。探春少不得对宝玉一番劝慰,宝玉叹一声道:“哥哥太不中用,本来是该我来为你打点一切,现在反过来是你来安慰我。”   探春勉强一笑,闪目看到赵姨娘与贾环在窗外闪过,心里一酸。   娘亲,那是她的亲娘,她的亲弟弟来看望于她,却不敢名正言顺进来一坐,生怕露了她的身份。可她明明看到娘眼中的不舍与泪光,弟弟眼中的羡慕。   探春心里一酸,眼泪落下。   探春起身支开了屋中的下人,回身对宝玉一礼道:“二哥哥,明儿我就嫁了,唯有一事放不下。”   宝玉扶她起来,说道:“我们兄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探春含泪道:“只求二哥哥看在同胞手足的情面,原谅我娘和环弟他从前做过的错事,日后多照顾环儿。他不争气,你要多担待他。”   宝玉点头道:“你无须惦记,既是手足,我何时计较过?今后有我的就有环弟的。”   探春方放下心来,起身与宝玉叙话,兄妹泪眼相对。   ----北静王府   次日,黛玉睡到日上三竿,一夜好眠,人显得精神许多,气色红润。   紫鹃服侍她更衣,洗漱,说道:“姑娘,昨天可把我们吓坏了。”   黛玉把昨日之事想起,心中暖暖的,眼前全是水溶俊颜,耳边全是水溶的温情款语,不由雪肤面飞上红霞,却没有作声。   紫鹃见黛玉终于寻得知冷知热知心人,玉面渐露出笑容,方舒展开满是忧思的眉头。   吃罢早饭,黛玉一如往常到雨荷亭静心读书。   冬日日头颇高,日凉风寒,再看院中白雪压枝,竟不觉得冷意袭人。琉璃内围了一亭暖意。   水棠沿石路匆匆走来道:“姑娘,老王妃和少王爷来了,你快回去吧。”   想到与水溶相见,黛玉难掩羞色,又想起昨日他的窘状,笑容浮上眉梢。难得他真心真意,解她冰心。   黛玉压下心头乱跳,暗道:我与他坦坦荡荡君子情意,何故作此扭捏之态?于是从从容容,轻移莲步,与紫鹃、水棠走回来。   老王妃俯身侍弄着院中不畏冬寒的花草,水溶立在她身旁。老王妃见黛玉娉娉婷婷,纤纤细步而来,恰如贾敏当年,笑问道:“玉儿,这几日可大好了?”   目光不经意间看向爱子,见爱子目光如炬,面容柔和,双目不转瞬看着黛玉面上,不似往日见了女子就露出冷俊来。老王妃心上一喜,爱子果然已经动心,终于有女子能入了爱子的眼,而且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   她倒是乐见其成。   自那日水溶进潇湘馆看视黛玉,老王妃便留心观察水溶面上神情变化,看他似有情,又似无情;那日水溶嘱咐她暗中接黛玉回府,她隐隐又有了盼望,也许溶儿将来不会孤独一生。   昨晚水溶到她寝宫,她惊讶地看到,他鬼神不惧的儿子,竟也有羞涩的时候。   黛玉盈盈施礼道:“差不多全好了。该是黛玉向您请安,反劳您来看我,是黛玉失礼。”   老王妃笑道:“和我还客气什么。我和你母亲当年是闺中蜜友,无话不谈的,她的女儿,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又叹一声道:“可惜她嫁得远,又她走得早。”   当年还是少女时,她们常聚在一起说体已话,那些日子就如昨天一样。只是物是人非,贾敏已不在。   老王妃扶黛玉起身,温热的手拉起林黛玉的素手到身旁,笑容盈面,仔细端祥黛玉,见眼前柔弱少女衣裳淡雅,纤腰若柳,光润玉颜,巧笑嫣然,美目流盼,如出尘仙子,老王妃真是乐在脸上,喜在心里。   黛玉反被她看得面带羞容。   再看自己爱子,长身玉立,朗眉星目,温文尔雅,刚柔相济,俊逸脱俗似谪仙,二人并肩,正是一对玉人一般。   老王妃真是越看越爱看,越看越喜欢。   水溶眼见黛玉脸色绯红,老王妃只顾微笑,轻碰老王妃的手臂,出言道:“母妃。”   老王妃回神,轻轻一笑叹道:“好,好,我不看了,有人心疼了。”   老王妃白了水溶一眼,对黛玉道:“玉儿,你与你母亲太像了,神情举止也像她当年。”   老王妃牵黛玉的手到雕龙刻凤的紫木椅上坐下,示意黛玉坐在自己身边,又道:“好孩子,你娘亲原也是与众不同的,从小在贾府金尊玉贵,老太君不是陈腐之人,让你娘亲同两个哥哥一样读书识字,因而你母亲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甚至任由你娘亲自择夫婿。”   黛玉宁神听着,娘亲的事,她略知一、二,母亲当年在闺阁中的排场,王夫人也曾提到过。   老王妃接着说道:“你爹娘是最优秀的,你娘亲因才貌双全,难免有人嫉妒,生起是非,可是你娘亲不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上天自有公道在人心。你爹爹更不会理会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只把你娘亲一人放在心上。再说,你活的是你自己,不要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左右了自己的心。”   黛玉闻言心震,明了老王妃话中何时意。王夫人的话又算什么,她又不想嫁宝玉,不想与王夫人共处,何必为王夫人颠倒黑白的话,弄得自己不开心呢。   黛玉含泪点头,王妃拍她的手道:“一切都有溶儿担着呢。”   黛玉启眸望水溶,见水溶两眼真诚,眼中星光直视着她,情意款款,情不自禁凤目中微露一丝情意,旋即低下头去,芳心如鹿撞。   两人间尽是温馨。真是眼中情,心中意,尽在不言中。   王妃眼见水溶情深意长,林黛玉也是有情在心,不会让爱子深情空付,不由喜欢到心里。   爱子不就是要寻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吗!玉儿有情义,一片纯情,非慕虚荣女子,有礼有度,与溶儿正是一青竹,一红梅。   老王妃道:“我今天来是要接你进王府,堂堂正正的进王府。以前把你秘密安置在别院,是因你身子太弱,需要安心静养。现在你好了大半,就该让你在王府自由走动,你还是住在这里。”   老王妃话语殷殷,黛玉暖上心头,软软的吴音轻声说道:“黛玉谢过王妃。”   老王妃道:“以后不言谢字,我们一家人,这样客客气气的,显得生分。”   水溶方松口气,老王妃起身推痴守不去的水溶道:“快去吧,再不去,皇上要来府上找你了。下朝记得回来接我们,我们去南安王府为轩儿贺婚。”   水溶一笑,回首留恋地深看一眼黛玉,大步走出。   老王妃挽着黛玉,轻称步进王府漫步,便将王府诸人诸事,细细说与她听。讲起女儿水沁,全是爱意。又言道:“我府里还有一个女孩子,是水溶的表妹,年纪比你小了几个月,平日娇生惯养着,却很乖巧。”   黛玉便一一记在心里。   老王妃对水棠道:“去请宛儿来,让她见见林姑娘,日后也好相处。”   水棠答应一声去止桥宛闺房,不久,转回来道:“表小姐一早就出门,现在还未回来呢。”   老王妃自语道:“她能去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水棠道:“好像是和陈公子去了贾府。”   止桥宛确实去了贾府。原来她按奈不住心中疑虑,知道今日是探春出嫁的日子,便赶在一早,趁贾府贺亲诸人到府之前,求了陈也俊送她到贾府,以送贺礼名义,会一会贾府惜春。   老王妃摆手道:“罢了,去就去吧。玉儿可想去贾府贺亲?”   黛玉摇头道:“不如让紫鹃、雪雁回去一趟吧。我视她们为姐妹,她们也是我林家人,她们回去,如我回去是一样的。”   老王妃心中赞许,抚她的手道:“你且回去歇着吧,让印菊她们照顾你好了。紫鹃、雪雁,先去换衣装,等会儿溶儿回来,我们去贾府贺亲。”   ----贾府   止桥它来得不巧,府里正闹得鸡犬不宁。是两个大贤人与夫君宝玉起了争执,王夫人不由跺脚暗骂,宝钗与袭人竟这样不通事理,惹恼宝玉,宝玉也没个眉眼高低,要闹,也不分个日子。   府里忙着探春出嫁的事,生恐出差错,真是没有让人省心的。   北静王表妹一大早来访,是在贾府意料之外之事,自家的家务事还是要放在脑后。王夫人命王熙凤、宝钗等人接进二门来。   王夫人趁止桥宛不注意,看一眼宝钗,宝钗点头,面上不动声色,笑着与止桥宛说些场面话。止桥宛送上贺礼,婉转言明欲与贾府姑娘相聚,贾母便又请来湘云、惜春,三人同到大观园中一聚。   止桥宛出门去,王夫人方急问道“袭人怎么样了,千万不可动了胎气。”如今宝钗与袭人可是金贵,在府中享受除了贾母外的最高待遇。   宝钗堆笑道:“一会儿就会好的。她是贤惠之人,怎么会想不明白。”   原来昨晚宝钗与袭人本就心中不畅,那位公子的话分明是讥讽于她二人,王夫人没听出来,她薛宝钗稍一想想,就转回筋来。看来用尽心机做出贤德的样子,也抵不了事实摆在眼前。   宝钗心底波澜起伏,面上依旧平静如常。   今早晨起,探春接亲的时辰尚早。宝钗对袭人道:“我们去看看宝玉有什么需要?宝玉越来越用功,还是要注意休息才是。三妹妹就要嫁了,他也沉得住气。”   原来宝玉一早起来,竟不去探春房里,也不问府中诸事,只对麝月道:“不要打扰我。”   二人到宝玉房里,却不在,再到书房,也没有人影,宝钗轻描淡写道:“想是去了潇湘馆。”   于是莺儿捧了茶、果、点心走在后,宝钗、袭人相互扶持着到潇湘馆来。   袭人、宝钗进房来,检视了房内灰尘一圈,又上下看宝玉衣衫整齐,甚觉满意。宝玉不觉摇头,依稀觉得有人来看他时,总要看看他是不是添了新诗,或是有了新书,或是娇语问他有没有劳累到。   一阵竹叶声响,袭人不由想起黛玉,自己为她添了多少伤心,如今人去屋空,不免伤感,宝钗一皱眉道:“宝玉会选地方,这里幽静,最适合独坐读书。”   宝玉未出声,抬头看一眼窗外,目光迷离。他眼中,窗外翠竹林中,有一窈窕女子,扶竹而泣。   宝钗问道:“你怎么不去看三妹妹?”   宝玉淡淡道:“相见争如不见。”   宝钗心中一楞,他身上有了禅意。   袭人不觉,只觉宝玉越来越不可理喻,亲情都淡了。   有情何似无情! 第89章 鹃雁回府   世间不如意之事,又岂独钗袭?宝钗、袭人各得所愿,却得不到宝玉的人和心,是福是悲?而宝玉所娶非相知之人,变得清心寡欲,终日孤独,是喜是悲?   宝钗、袭人见宝玉身着单衣,一同缓步扭过来。   宝钗面上关切,温和责备道:“宝玉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天凉了,不知道加衣。这若以后出门做官,怎么让人放心?”   宝玉清冷的目光看着二人,心中想道:薛蟠等人都羡我得娶贤妻贤妾,妻也是有德有貌,知书达礼,她二人对我也是情意殷殷,我最该当知足,可我为什么一丝如意的感觉也没有,反而不满和失落呢?是她们不好吗,宝玉暗自摇头,也许在太太眼里她们是最好的,但不是她理想的妻子,他的妻是要与他心意相通,同死同归的。   袭人上来合上书道:“二爷先回去吧,用功也不在这一日。”不经意间瞥见摊开的书下,压着一幅画,画上一个女子巧笑嫣然,又轻蹙峨眉。   袭人心里一颤,这女子明明就是已死的林黛玉吗?自己歉疚不已,生再不能对她诉悔意的林黛玉?   有心想遮掩,宝钗早已留意到她的神情,身上挨上前来,袭人少不得将画拿起,递到宝钗面前。   宝钗看过笑道:“宝玉什么时候画得这么好了,还真像林妹妹在眼前呢。”   看来他平时对林妹妹的不闻不问,其实是藏在了心底。   袭人闻言辩音,又见宝钗似笑非笑,拿眼看她,登时明白宝钗用意。少不得拿出往日行为来道:“二爷有那本事,不如多看些正经书。”   心中却是一丝想念,林姑娘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为什么林姑娘轻巧巧的几句话,就能让二爷弃了错念呢?   而宝钗与她苦口婆心的一再规劝,却让宝玉离她们越来越远呢?   宝钗淡笑道:“你也莫恼,我们如何比得林妹妹呢,林妹妹和宝玉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感情好。”   遂又重重叹了一声道:“这也怪不得他。林妹妹就么去了,让他怎么能接受呢?”   袭人明知宝钗是有心教唆,那宝钗知道她最在意宝玉与黛玉、湘云走得近,想要自己因黛玉的事,心中吃醋,当面发作。袭人余光瞥见宝钗似笑非笑。   袭人心中确实有酸,有苦,原以为宝钗好相与,宽容大度,温和有礼,同在屋檐下,才知宝钗事事要求完美,要体面周到,对着宝钗要小心翼翼,言语要当心,若有半点差错,当众指责还是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向老太太、太太讲究一番。   袭人当即坐在床上,连日来的心酸与委屈翻江倒海一般,压上心头,眼泪落下来道:“二爷心里哪有我们?林姑娘你可知道,你不在,二爷连瞧也不瞧我们一眼,不如我这就收拾东西,明儿叫我哥哥接我回家去。”   偷看宝玉,宝玉却是一动不动,袭人心中悲叹:没有了林姑娘的二爷,早已没了心肠。   记得从前她一哭,一闹着要走,宝玉马上紧张,前来俯就她,哄她开心,无论她有什么要求,宝玉都会答应。那时只要没有林黛玉在眼前,宝玉是在乎她的,她有这个自信。她经常偷看着宝玉发急的样子,心中偷乐。她认为薛宝钗在宝玉心里是靠后的,况且薛宝钗得维持着贤德、宽容、大度的形象,不会与她争宠的。她才千方百计的选宝钗做二奶奶,却不知世事难料,人与事都不是以她的心意为转移的。   而宝玉却楞楞想着,林妹妹,她究竟是谁?   宝钗忙劝袭人道:“宝玉怎么舍得你走?快别说气话。宝玉心情不好,一时忘不掉林妹妹,我们该体谅他,我心里也时时想她呢,不能怪他对我们不够体贴。”   袭人哭了一阵,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方想起宝玉总这样终不是长久之计,方得顾眼前人才是,劝道:“二爷,你与宝姑娘是注定的金玉良姻,林姑娘再好,人已不在了,你放在心里就是了。”   “金玉良姻”四个字入耳,宝玉但觉心中极不舒服,极想逃离。茫然低头,看自己项下的宝玉,再看宝钗颈下露出的金锁,二人的金项圈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刺着双眼生痛。不自觉的拚命去摘那玉,扯了几下,没有扯断。却把袭人唬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记了。   玉是宝玉的命根子,而宝玉的一切是袭人的命根子。   宝玉却觉得自己从也做过两次这个举动,那时有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子掩面而泣。他是为了她才是砸那玉,是为了让她放心才去砸那玉。   宝钗忙使眼色给莺儿,莺儿匆匆离开。   袭人什么也顾不得,下床来抢那玉,宝玉偏不放手,掷在地上,用脚来踩。   正撕扯间,王夫人一声咳嗽进门来道:“一会儿客人就都到了,你们还要这里闹,让人不省心。你们又闹什么,袭人,平日你最稳当,让我放心,你又知道宝玉那呆性,今儿怎么不管不顾的惹起他来。”   袭人低头弓身,不敢作声。   而宝玉跌坐在椅中,一言不发。   宝钗陪笑道:“也没什么,是宝玉画了林妹妹的画像,大家说起林妹妹的事来。以前宝玉天天跟在林妹妹身边,林妹妹忽然走了,他是要受不了的。”   宝玉跟在林妹妹身后,而她薛宝钗跟在宝玉身后。   王夫人脸一沉道:“你们放心,宝玉是我的儿子,凡事听我的,由我做主,凭她是谁,不经我点头,休想打宝玉的主意。现说,大姑娘已经不在了,你们还闹什么?”   袭人更低了头,止住哭声,顺从点头。   王夫人道:“你们都是有身子的人,轻易不能动气,好好养身子才是紧要的。以后再莫提这件事。”   正此时,有人来报北静王妃表妹来府上,王夫人便唤了宝钗、袭人出来。   袭人先回房躺下,宝钗吩咐了麝月煮汤给袭人补身子压惊,方与王熙凤一同出来迎止桥宛,宝玉自是去陪陈也俊。   而经此一闹,袭人身子不适,腹痛不止。麝月心慌意乱,又不好去找王夫人,只得私下去找李纨,请来大夫为袭人诊治,亏大夫来的及时,袭人才不致小产。袭人不免心惊肉跳,自己蒙着被子呜呜哭个不停。   且说宝玉与陈也俊相见寒喧。他本与陈也俊相识,在北静少王爷那里常一起论诗文,因而陈也俊对湘云也略知一二,知道湘云性格活泼,诗文上乘。   陈也俊见宝玉越发清瘦,早不似从前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模样,心中微叹。   宝玉见陈也俊一身淡青色长衫,金圈下缀蓝田美玉,束着穗子和丝绦,心中忽有所动,吩咐焙茗回房取那物来。   再说止桥宛,终于得见惜春,不少得仔仔细细,暗中揣度、打量惜春,见惜春清清冷冷的性子,显是不入俗流,模样与她不相上下,却并不是画中女子。虽有些失望,还是欢喜的,贾府的女孩子都是出众的,能与她们交往、闲叙,也免得闺中寂寞。   贾母见她们有些拘束,摆手让她们进园子走走。于是止桥宛在中,史湘云与惜春分在两旁,置身于园中白雪覆盖下的美景,令人怡然心悦。   止桥宛坐在滴翠亭内,向园子里张望一眼,说道:“你府的园子不比王府的小,在王府时,我每日只走一处,都要歇一阵子。今日在你园子里,却走得贪多了。如果从园子的这边怡红院走到最里边的蘅芜院,不停的走下来,不得两、三个时辰。”   史湘云放下帽子,摇着手,笑道:“没有那么长时辰,不过也差不多了,夏天的时候就要香汗淋漓了。每日请安问省,走上两、三趟,倒是对身体有好处。原来我和宝姐姐,现在的二嫂就住在那里。”   面上冷淡的惜春忽然一笑,近日惜春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笑。   史湘云会意,附在惜春耳边,悄声笑道:“怪不得二嫂子现在发胖了呢,如今住得离老太太近了,不用走那么多路,自然要发福了。”   止桥宛见她二人私语,忍不住问道:“说什么,却不叫我知道。”   湘云回首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我们家的趣事。说出来让人笑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三人正看到宝钗稳稳走来,湘云与惜春对视眨眼,忙敛了笑容,做了端庄之态。心中都想道:被她看到这样说笑,难免又要说教一番。   止桥宛顺二人目光看去,见宝钗皮肤雪白,端庄大方,微微含笑,面上亲热而来,不由也面露微笑。   宝钗走近亭内,寻了止桥宛近的位子坐下,堆笑道:“止姑娘,我这园子还可一看吧。”   止桥宛笑道:“你谦虚了,除了皇家的园子,谁家能比得上你府里呢?”   宝钗摇头笑道:“止姑娘身处王府,比我们见得多,皇宫也常去吧。”   从身后莺儿手上取了几样东西,送到止桥宛面前道:“止姑娘,这点东西,你看可还用得上。这是我哥哥薛蟠为皇宫置办的东西,我想姑娘不稀奇的,算是我对止姑娘的一点心意。”   止桥宛看去,是些扇、绢花之类的小用品,自然比外面的好些,随手拿起一样欣赏,笑道:“皇宫岂是我等常出入的地方。姑妈和表姐倒是常去,我身子不好,姑妈怕我不习惯宫里的规矩,因而十次之中倒有半数我是不去的。”   宝钗关心道:“姑娘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娘家那里有各种滋补品,我吩咐一声,现在就让他们去取来。”   止桥宛幽幽道:“惯常吃的,我都吃到了,我知道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最是难得,有了这两样,什么病都去了是,还能起死回生,可惜只有皇上那里有,像我们这等人,是难见到的。”   宝钗表情稍一滞,随即笑道:“我真是班门弄斧,姑娘是北静王爷家人,什么吃不到,见不到。”   止桥宛淡然一笑,史湘云与惜春面面相觑,会意一笑。   却见秋纹带着香菱急匆匆走来,香菱神色慌张,进亭来先与止桥宛见礼,拉着宝钗出亭,低低声音说些什么,宝钗不时看向亭里,最后点头,进亭告了罪和香菱离开。   湘云问秋纹道:“发生了什么事?”   秋纹看一眼止桥宛,湘云会意,闭口不问。   止桥宛见自己来了已有一阵,再过不久,客人要陆续到来,不便再呆,便与湘云、惜春作辞,并欲回贾母房中辞别。   湘云与惜春便送她到贾母正房来,不期然间看到贾母房中还有外男。   原来那陈也俊正端坐,与贾母、宝玉叙话。   陈也俊本是神武将军后人,与卫若兰同为北静少王爷水溶麾下。生得也是一表人才,神采飞扬,文武双全。   贾母见陈也俊相貌堂堂,谈吐有致,心中欢喜,又见到那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挂在陈也俊项下,心中一叹,如今物是有非,从前的许多打算都已改变。只是宝玉变的太多,令她忧心。   不由问起陈也俊与湘云亲事,陈也俊略一倾身言道:“只等史侯回京。”   正说话间,止桥宛与湘云、惜春走回,止桥宛先进来,湘云与惜春随后,二人没料到房中有外男,湘云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提裙高抬腿迈门槛,抬头正与陈也俊正视。   惜春透过二人间隙,看到房中一男子在座,转身急速走开。  湘云心一慌,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脚下便被绊住,一个趔趄扑进门来,险些撞在门上,项下金麒麟飞起,金晃晃的耀眼。   陈也俊本坐在房中,听到动静刚一抬头,看到一妩媚的丽人同止桥宛说笑进门,却在见他的一瞬间,面上一顿,人却奔向地面。陈也俊不慌不忙起身伸长手,扶了湘云一把,不经意间湘云身上的金光闪入他的眼睛,心下一惊,暗道:缘何她也有一只?宝玉是何用意?   转眼看宝玉,宝玉却是面露淡笑,心不随万物转的模样。   湘云被他一托,站稳了身子,乍看到扶她之人清秀文雅,面上不由大窘。她本豪爽之人,既到了这步,索性大大方方进来,低头与他见礼,目光正触及他身上带着她曾见过的,比她的略大的金麒麟,心中一动。随后目不斜视,走进来。与止桥宛同到贾母面前。   陈也俊见那女子盈盈俯身相谢,不由虚扶还礼,两眼不敢正视眼前女子,只把余光来看她,见到她柳眉杏眼、华如桃李,亮亮的眼睛中含着无辜,看上去活泼单纯,不失俏丽多姿。   二人见过礼,随即分开。陈也俊回身坐下,坐正身子,低下头去,头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止桥宛笑盈盈对史湘云道:“云妹妹,这位是陈公子。”   陈也俊闻听止桥宛此话,只得以目施礼,湘云也回以目礼。   那贾母呵呵一笑道:“陈公子无须如此,她非别人,湘云过这边来。”   陈也俊听到湘云二字,方知是未婚妻在此,不由俊面一红,再展目偷看湘云,见湘云一脸娇憨,已坐到了贾母身边,眼波流转扫他一眼,不由有些失神,好一个天真、俊俏的女子。   那史湘云听贾母唤他陈公子,又见到那只金麒麟,想到自己的阴阳论,不由脸上红透,猜到他当是自己的未婚夫。   止桥宛却不知座中四人的心思,款款移步到贾母面前道:“老太君,我来告辞。”   贾母点头 ,便要凤姐相送,止桥宛转身对陈也俊道:“陈公子,我们走吧。”   陈也俊起身拱手告辞,宝玉相送,还未走到门口,正遇宝钗进门,原来宝钗家中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的,贾府这边正忙,宝钗只对薛姨妈道记下了,便赶回来。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举步起身,门上人传报,北静王妃、北静王少王爷水溶与姑苏林黛玉之妹林紫鹃与林雪雁到府相贺,呈上礼单。   屋中人,除了湘云、贾母,其余人俱是心中一惊 ,王夫人心脏几乎停跳,紫鹃、雪雁来缘何来此?她们不是回南了吗?那林黛玉,是死,是生,她们来此为何?   宝钗忽然全都明白,怪不得湘云、惜春都变了呢。连探春也不是一副恨恨的模样。   倒有下人偷偷告诉王夫人,紫鹃、雪雁与老王妃与少王爷同来,乘坐了华丽丽的王府车辇。   止桥宛闻听北静王妃已到,少不得停步,心下不安,自己偷着跑出来,原想着早去早回,不会遇上姑妈,不料还是迎面碰上,回到府里岂不要受责备?也要连累陈公子。   心中更奇怪怎么没听说过北王府还有林氏亲戚?   贾政、宝玉等人到大厅接进玉树临风的少王爷水溶,王夫人率女眷接北静王老王妃、紫鹃、雪雁,直到二门以外,大门以里。   宝玉却记得紫鹃、雪雁,心中有许多事要问,想见却又不能。   王夫人不由想到,紫鹃、雪雁何时攀上了王府,仰仗王妃气势,回府问罪?  那紫鹃与雪雁当日原是无人过问、静悄悄的出府,今日却是众星捧月般从正门而入。   王夫人展目看,老王妃一身王妃大妆,高贵一、从容,一手挽着温婉的紫鹃,另一手挽着和顺而俏生生的雪雁。   她二人一身主子姑娘装扮。那紫鹃身穿大红猩猩毡斗篷,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雪雁一身宝蓝色羽毛缎斗篷,头上观音兜,俱是小姐气派,逶迤而来。   老王妃含笑道:“溶儿的师妹林姑娘,说道是三姑娘的故友,听说三姑娘今日成亲,特请她的两个妹妹来府上送贺礼。我想着大家都是故人,就顺路带她二人来了。”   不只王夫人,所有人身子一震,都在暗道:林姑娘是北静少王爷的师妹?从何讲起?   进屋来,紫鹃、雪雁解开身上斗篷,身后有王府使女接过,王夫人诸人按下心中狐疑,少不得安排上座,先与贾母寒喧,三人轻轻落座,紫鹃、雪雁自是坐了老王妃下首。   老王妃与贾母目光交流,二人了然一笑。   王夫人率众媳妇立于贾母之旁,宝钗、凤姐奉上茶水,含笑敬到老王妃、紫鹃、雪雁面前。   王夫人心中暗恼,真是世事多变,如今要把两个下人当作上宾。那林黛玉要是回府,可是何等气派?自是万万不能。  贾府女眷睁目来看,见那紫鹃是粉光若腻,蛾眉螓首,皓齿朱唇,云堆翠髻,秀丽端庄,耳上明月珰,随风摆摇;   那雪雁面如傅粉,细润如脂,风髻雾鬓,艳若桃李,头上金爵钗,耳坠明珠直摇曳,腰佩翠琅玕。   真个是腰身挺直,举手投足全是大家气派,哪里有半点下人的影子,让人不可小觑。   原本黛玉与紫鹃、雪雁姐妹相亲,平等相待,她二人便早磨去了身为下人的印记。只不过身在贾府,不得不依规矩行事。今日这一打扮起来,气质上自是与主子姑娘一般无二。   界时其他贺亲女客已陆续到贾府,王夫人趁机出来,透了口气,把达官命妇们让到大观园内。   略坐片刻,紫鹃、雪雁要去看望探春,宝钗自当相陪。  宝钗堆笑引二人进园子,穿廊过径,来至秋爽斋。   彼时探春已装扮妥当,凤冠霞披,长眉连娟,唇色朱樱一点,丰容靓饰,端坐床上,真是人如彩凤,端丽冠绝。   宝钗挑帘进门笑道:“三妹妹,有故人来看你了。”   探春闪目观瞧,见是两个盛装丽人,不由认不出。紫鹃、雪雁一笑,出言相贺,探春方觉熟悉,原来是她二人,不由眼圈一红,问道:“林姐姐竟不来送我。”   紫鹃、雪雁道:“你也知她是怎么出的这府,怎么肯轻易回来。若不是她心中有你,她怎么会让我二人来看你。”   说罢,取出另备的礼,专送探春。紫鹃是一对玉如意,雪雁是一对金凤展翅。   紫鹃又取出一物道:“我们姑娘也单有礼送你,是价值不菲的端砚与秀笔。”   探春接过,托在手中来看,见二物晶莹闪光,果然与众不同,还是黛玉知她心中所喜,忙交与侍书收好。   时辰渐到,诸人翘首盼着南安王府花轿来到,府门前却停了两队人马,一辆华盖凤辇。凤辇紫色纱帘被挑起,公主水濛举步下车,却不通报,直入贾府。 第90章 清者自清   止桥宛求陈也俊陪她到贾府,竟意外让湘云邂逅陈也俊,二人不由砰然心动,原来是她(他)。而林紫鹃与林雪雁到贾府,因北静王老王妃之故,成了座上宾,却不知还有不请自来的贵客已到了门外。   门上人一见这气势,不敢迟疑,一路飞跑,禀告于贾政、贾母得知,慌得贾母、王夫人整衣装接出来,施以大礼。   只见两队宫女分列两旁,中间走出水濛公主。   那水濛公主头上戴薰貂朝冠,顶三层镂金,上衔红宝石,金孔雀缀在朱纬上,垂下明珠,金黄色垂绦下缀珊瑚,身上穿石青色片金加海龙缘朝袍、朝褂,石青行龙妆朝裙,耳边是金云衔珠。   水濛公主进入挂着赤金九龙青地大匾的荣禧堂,轻声吩咐身后跟着的女官,女官展开一卷黄绸,着令贾府众人跪下听旨。   原来公主水濛是到贾府宣读圣旨。   贾府上下人等在外面匍匐跪了一地,府里来贺亲的达官贵人也跪在地上,均想着皇上心意如何。   只听得圣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亲见贾府老太君外孙女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朕的师妹林黛玉,舍身救表兄贾宝玉,免其受地狱刑罚。行为可嘉,我朝出此奇女子,是我朝瑞兆,今封林黛玉为御妹,当朝听溪公主,为太后之女,特准予在北静王府静养。林紫鹃与林雪雁护公主有功,赐以黄金千两。钦此。”   读罢,将圣旨交予贾政一览,旋即收回。   一时之间贾府里的人如坠雾中,林黛玉并不在贾府,水濛因何到贾府来宣读圣旨?林黛玉又如何救了宝玉?来贺亲的人也是无数疑团想问。   不过对于贾母等人,这却是天大的喜事,而对于王夫人来说,无疑是睛天霹雳。   贾府众人谢了恩,宝玉尤伏在地上不起,神情呆滞,别人拉他也不动,忽然呵呵笑个不止。   止桥宛也伏在地上,心中纳闷,方才传报,林紫鹃与林雪雁不就是林黛玉之妹。贾府女子我都见到了,并无林黛玉此人,又听得林黛玉已于一月前死去,皇上封她做御妹却又是为何?她又何时到了王府,我却没有见到她,难道她在别院,表哥腕上的伤,莫不是因她而起?   贾府里一时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所有宾客齐来相贺,齐道真是双喜临门。贾府这半年来真是好事接连不断。   水濛从何而来?其时她是从北静王府辞了黛玉而来。   今日一早,她听说皇帝哥哥要总管太监到北静王府与贾府宣读圣旨,向皇上争来了这差事。她正愁无缘得见林黛玉,原本与林黛玉讲好要常来常往,谁知林黛玉一去无消息,她又轻易出不了宫,早就按捺不住溜出去,想要贾府一往。如此机缘,怎可错过?于是大妆与水溶一同到北静王府别院。   水濛不顾水溶一再瞪眼于她,板着脸,令黛玉跪下,黛玉不知何故,圣旨在前,不得不跪,却是昂首跪下听了圣旨。宣罢圣旨,水濛展颜一笑,对水溶道:“你和皇帝哥哥都好坏,知道我一直想林姐姐进宫陪我,你们却一个字也不漏。”   水溶只一笑,星目点点但看黛玉。   水濛转身笑着拉黛玉起身道:“好姐姐,我故意吓你的。好久没见了,濛儿可是想你的,谁叫你出了宫再也不理我。”   黛玉也冷起面孔甩袖推开她的手道:“你这妹妹,我可要不起。”   水濛摇着她的袜子道:“现在你想不要也迟了,皇帝哥哥和我们都是太后的儿女,你是赖不掉的。”   黛玉扭身不理她,水濛拿眼看水溶求救,水溶摊开手摇头,那眼神在说,我可是警告了你,现在我可帮不了你。   水濛少不得放柔了声音说道:“好姐姐,你不让着妹妹,怎么做人家姐姐?”   黛玉见水濛一脸天真稚嫩,早软了心肠,笑道:“好了,我不计较就是了。若你再吓我,我可不依。”   水濛一伸舌,与水溶一挤眼。  黛玉白水溶一眼,有些面色不豫道:“她的事了了,你还没完呢。”   水溶挨近黛玉身子道:“但听师妹发落。”   黛玉转身不理他,只顾与水濛说话。   水溶却早料到黛玉会有此反应,黛玉是因这公主身份,也因他事先没有与她商量,而对他生恼。有了公主身份加身,便多了许多束缚,林黛玉并不在意公主的身份,只愿拥有一颗高贵的心。不过,为了林黛玉的清誉与尊严,也为让她在水府住得安心,他愿意这么做,也等着承受黛玉的薄责。他只想要让她开开心心,让她无忧无虑,那林黛玉是明理之人,必会想明白他的心意的。   彼时老王妃来催,水溶便与老王妃、紫鹃、雪雁先到贾府贺喜,而老王爷去了南安王府那边。水濛不舍得与林黛玉只相会片刻,便拉着黛玉问东问西,又说笑一阵,方离府到贾府来。不过,今天是探春的大喜日子,皇上与她都不想为难贾府,不过是想借这个日子,百官都聚的日子,让天下人宣告黛玉之事。   那宝玉不免又犯了呆病,一迭声只问林黛玉是谁,只有贾母面上有一丝喜色。虽然宝玉有些犯痴,倒并不碍事。王夫人忙命下人,架了宝玉回房。   这边水濛携了探春的手,二人步履轻盈,身上环佩珊珊一路作响,回到秋爽斋。水濛莺莺娇笑,取了自己带来的贺礼,探春以礼接过。对于探春,水濛原也是赏识的,在女子试才时,探春也是鹤立鸡群的。水濛对探春笑道:“南安王妃姐姐最是温厚贤德,心眼实,只是不愿理俗务,只管风花雪月,老王妃也喜欢你直爽的性子,你且放心嫁过去,南安王妃会把你当作自家姐妹的。我倒是担心她那性子,若是有个深藏心机的人在身边,只怕她早晚衔恨,姐姐且莫与她分心。”   探春不置可否,唯有点头。心中却已明了,原来南安王爱妻情深,不愿强迫南安王妃身染俗事。虽已有几房妾室,子嗣尚无,老王妃便逼他娶侧妃。他便想着既然要娶,就要娶个令他倾心的,他便亲自相看了。只因探春敢作敢为,有一颗明是非的心,敢鸣不平,虽一心要争尊严,却不存害人之心,南安王才取中于她。只怕若她存了半点与南安王妃争宠之心,也要被他弃了。   她不过是为南安王妃而嫁。心一叹,此生无情,做他侧妃,守本份便是了。   探春放下心头疑虑,蒙了盖头,便在一团喜气中上轿,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摆到南安王府。   贺亲的人走净之后,王夫人方把黛玉之事翻上心头,不由心乱如麻,乱作一团,而宝钗急着来与她说的事,更让她心烦意乱,一时没了主张。   原来是薛姨妈家里出了事,薛蟠薛大爷又犯了事,被关了起来,连皇商的资格也没了。   薛姨妈少不得哭诉与王夫人,要王夫人、宝钗赶紧找门路救薛蟠。女儿嫁的是有头有脸的贾府,就是要这个时候出力用的。   王夫人不免后悔起来,女儿元妃说的对,妹妹家里不省心,以后有得烦了。那薛蟠不就是仰仗着贾府的人脉与势力,在外任意横行,更加肆无忌惮吗?   王夫人真是感到头晕脑胀,为什么她的选择,总是没有欢喜的结局?且说老王妃与水溶、紫鹃等人出了贾府,水溶送四人回了王府,止桥宛心存疑惑回到王府,却不出所料地见林氏姐妹也回了王府。   止桥宛此时细看紫鹃、雪雁,倒是行止大方,秀丽怡人,却看不出她二人的来历。   老王妃对止桥宛道:“跑出去也不让我知道,若有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爹娘交待?你且回房反思。”   那止桥宛一脸娇态,委屈地摇着老王妃衣袖道:“姑妈饶过宛儿吧,宛儿太寂寞了,想要有姐姐妹妹相伴啊。”   说罢瞥了紫鹃、雪雁一眼。   老王妃被她缠不过,笑道:“罢了,不过还是要罚你,下午不许出房门半步。”   止桥宛只得不情愿地蹭回房里,便也没看到林紫鹃与林雪雁去了哪里。   午后,少王爷水溶脸儿微红,带着微许酒意回来。   那种觥筹交错之景,他本不愿久呆,可身在尘世,又不得不为。心里只惦记着黛玉,玉人的气消了没有,早是无心再坐?因而借故溜了出来,直回王府。走进别院,远远看见黛玉在雨荷亭内,他先去寻紫鹃、雪雁,轻声问道:“她还生气吗?”   紫鹃哧的一笑道:“原来少王爷也是银样蜡枪头。快去吧,我们姑娘哪里真生你的气,就是真有气,发过了,转身就忘了。”   水溶心下一笑,他就喜欢她的真性情,她的笑容,她的泪水,大步进雨荷亭。   黛玉已听见他进来,本想故意不去理他,却见水溶脸儿红红的,脚下微晃,显是微有酒力,忙喊道:“紫鹃、雪雁,取醒酒汤来。”  水溶却是心里一宽,笑道:“我没事,师妹气消了吧。”   黛玉白他一眼,道:“你还顾我,先坐下歇着。”   水溶憨然一笑,坐下来,接过紫鹃递过来的醒酒汤,喝了一口,笑道:“里面放了酸枣、葛花根。”   紫鹃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特意为少王爷煎好的。”   水溶知黛玉一颗玲珑心,心里生着他的气,还想着他赴宴吃酒回来,必要难受的,因而早备下了。   水溶饮过醒酒汤,人舒服了许多,唤了印菊道:“取围棋来,我和师妹下几盘。”   黛玉嫣然一笑,有心劝他早歇,又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嘴上却道:“谁愿意和你下棋?”   过了会儿,印菊与水棠一前一后走来,手上托着棋具,走进来,摆在暖玉桌上,黛玉看去,见是一紫檀根雕棋盘,两只黑木榉木绘着白梅花棋笥,里面装着天然玛瑙棋子。   黛玉心喜这几样物件,拿起来端祥片刻,尤其那只黑白分明的棋笥上洁白的梅花。欣赏一阵,方放下,见水溶正目光炯炯凝视于她,对他一甩帕子,自己低头,也不让不溶,提腕纤指拈棋,先执白子,掷下棋子。水溶含笑执起黑子,看一眼白子所占方位,轻轻巧巧一掷。   他二人初时不言不笑,只听到棋子落到棋盘的声音,不时的眼神交汇。不消片刻,便有了不同。那林黛玉占了先机,便露得意之色,脸上绽开如花笑容;挫败之下,便露沮丧,板起光洁玉面,便要毁棋。水溶不语,只看着黛玉脸上娇憨之态,黛玉连棋也竟全抛了章法,只顾微笑。   半个时辰下来,水溶已经见胜局,黛玉已输。那黛玉在姐妹中间围棋原下得不错,极少输的,今日却赢不了水溶,不由面上露出不甘,不依的嚷嚷着与他再战。   黛玉没有觉出,她在水溶面前轻松自在,不是凄凄孤苦之状,也不是让着妹妹的长姐之态,完完全全一副弱质女儿娇态,她有一种心有所归的安然。   水溶依言再下,下得轻松,黛玉却是胜少败多,黛玉盛心渐起,   因上午的事生怨,而想要与水溶计较一番的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水溶见她开心,不免故意输掉棋局,黛玉明知他的心意,依然灿然一笑。水溶发现,黛玉的笑容里少了哀伤,多了些明媚。   见天色渐黑,水溶捉了她执棋子的玉手道:“今日不战了,你身子刚好,再战岂不要累到,回去歇着。”   他手上暖意传来,黛玉一羞,轻轻抽回手,本有心不依他的话,却见水溶故意脸一沉,黛玉想想,确实有些疲累,方收了棋心,与他款款走回房内。   一同用罢晚饭,水溶有事先出别院。黛玉吩咐紫鹃备下香案。   院子里月光如水,黛玉立在明月下,燃起三支清香,香烟袅袅上九霄,遥对明月把她心事来诉,请明月向爹娘传音,他们的女儿遇到了知音人。   告罢爹娘,黛玉回房,心中仍惦记着那几局棋,想着破解之道,到底坐不住,起身到水溶书房,去寻他那些棋谱。一一看过去,见水溶的棋谱可谓全矣:《玄玄棋经》,《石室仙机》,《弈隅会通》,《官子谱》,《仙机武库》,《弈薮》,《残局类选》,《忘忧清乐集》,《石室秘传》,《弈学会海》,《万汇仙机棋谱》,《秋仙遗谱》,《适情录》,《弈正》,摆了一层。  黛玉心中欢喜,只顾找书来看,却不防水溶站在身后,笑道:“你怎么可能老实歇着,我料你必来此,也莫太累,今晚只许你看一本,拿回房去看。”   黛玉莞尔一笑,取了一本书回房,歪在暖暖房间的床上,专心研究。   水溶到底不放心,在书房燃起烛光读书,林黛玉在自己房中,看到他书房灯火在暗夜里摇摇不灭,真的没有看到太晚,早早熄了灯躺下来,人却没有立刻睡去,闪着晶亮的双眸,看着远处的烛火,又过了半柱香时间,方看到水溶书房的烛光一暗,方知水溶出了别院,才合眼睡去。   惊见   止桥宛一夜无眠,心中想着林黛玉之事,她究竟是何人?是那个画中女吗?她已在王府,她怎么不知,难道是在别院?该向姑妈问个清楚。一肚子疑问,真想立时弄清楚。   次日,晨起梳洗打扮,对镜自照,清爽怡人,移步出房。穿过花厅,转过游廊,来到老王妃寝宫,听使女言讲老王妃与郡主去了后花园。止桥宛二话不说,摇摇摆摆来到后园。   园子此时正是绿肥红瘦,到处是初冬的寒意,唯有水溶院中别有一番景致。   止桥宛寻到花园,遍寻不到,听湖上传来丝竹声,止桥宛想到必是乘船游湖,便在湖边望湖亭内坐下,边看着湖水,边等着老王妃归来。   张望间,看到船中人影往来,娇语莺声般婉转,乐声悠扬,止桥宛人在岸边,心在船上。   船近些,透过打开的窗格,细认出船上老王妃与东平王少王妃水溶姐姐水沁在座,止桥宛心里一喜。虽然水沁比她娇贵得多,却与她还合得来,十分照顾她。   好容易等到船靠了岸,老王妃与水沁先后由使女扶着走下船来,止桥宛笑迎上前来,老王妃笑道:“宛儿,快来见过林姑娘。”   水沁笑道:“宛妹妹,你不用再盼着我回来了,你又多了个姐姐。”   止桥宛顺老王妃与水沁目光看去,船上正袅袅婷婷走下一女子,一身青色棉衣及地,身子却轻盈若叶,隐隐露出里面浅绿色衣裙欲飘举,飘飘然走来,这份体态风流,止桥宛心里暗叹。待至近前,止桥宛难掩震惊,不由不心中赞叹面前女子的气质飘逸如诗,但见她未施脂粉,眉目清秀,淡雅清新,眸如秋水,鼻如悬胆,肤如玉,眉宇间含着淡的愁思,送入人眼中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分明是画上那女子,却胜似画中人。   这样娇弱、雅洁,看似随风归去的女子,竟能舍身救兄?   黛玉走动间,腰间淡淡的绿色玉带流出弱弱的光影,止桥宛面容略一滞,脑中闪过水溶腰间有同样的玉带,却是乳白色的。   止桥宛露出盈盈笑意道:“止桥宛给林姐姐见礼了。”   林黛玉嫣然一笑,目光柔柔,有如月光拂过止桥宛,不由令人目眩。   黛玉还礼,暗自打量止桥宛,见她身材如柳,容长脸,薄施脂粉,双眉入鬓,一双美目含笑意,顾盼间眸光生彩,唇如樱桃轻启,皮肤白皙,正是娇养模样。   止桥宛上前挽起黛玉的手,水沁笑道:“宛妹,你真无情,这么快就甩了我。”   止桥宛笑道:“你还说我,你有了水姐夫后,哪顾得上看我一眼。”   水沁面上一红,甩袖不理她。   老王妃微笑不语,见三个女孩子融洽,心中欢喜。而她女儿的幸福,她是看在眼里的。   止桥宛对老王妃展开明媚的笑容道:“姑妈,我带着林姐姐转转咱家园子。”   老王妃摆手,止桥宛挽着黛玉的手走开。   止桥宛只将老王爷、老王妃,她与水溶各自住处方向指与黛玉,带着黛玉只走了部分花园,水溶的院子却是没有到。   王府花园比起大观园来,大了不止一倍。园中依山供傍水,奇草异花说不出的灵巧、自然。   走回来时,已近了黄昏。止桥宛与黛玉同到老王妃处请安。   恰见水溶刚刚回府来见老王妃,入门来水溶两眼寻视,先寻到黛玉,两目星光中似有话语,见黛玉含情一睇,回以深遂一望,方移开目光向老王妃问安。   这一眼正落在止桥宛与水沁眼里。水沁心中一震,弟弟的目光,恰如她夫君东平王少王爷看她的目光,有着刻骨的深情。   止桥宛却是心中一动。   止桥宛笑着与水溶施礼。黛玉轻轻一福,与水溶见礼。   水溶虚扶还礼。   老王妃笑道:“溶儿,下午宛儿带着林姑娘游花园,才刚回来。”   止桥宛撇嘴道:“累死人家了。”俯下身子,捶自己的腿,又道:“表哥,宛儿真是没用,走几步路就累到了。”   水溶温和道:“多谢宛妹陪我师妹。不要一日走得太多,分几日转完,师妹的身子弱,不能走动太多。”加重了我字,及语气中的关心之情,屋中人都听到了耳内。   止桥宛微微一笑道:“表哥和我还客气什么,林姑娘是咱家的客人,我怎么能失礼呢。”   水溶依旧温和而不容置疑道:“在这家里,师妹不是客人,是与我相知的朋友,是当今皇上的御妹,还请宛妹多照顾,你要待她如待我,水溶感激不尽。”   止桥宛一笑道:“表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会当她如姐妹的。”   说话间,使女们摆桌布菜。黛玉让过,方与水沁、止桥宛一同坐下。老王妃择了些清淡的菜肴,摆在黛玉身前,又恐黛玉人多不自在,吩咐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黛玉夹菜。水沁、水溶、止桥宛倒靠后了。   饭后,水溶送黛玉回院。水溶在与她书房相邻的花园内开了门,黛玉便可从此出入别院。而这花园也可算作是黛玉的外园,园中自成一景,别有风格。   黛玉进别院,与水溶同到雨荷亭坐下,方对水溶郑重一礼谢道:“多谢师兄为黛玉正名。” 第91章 妹分兄忧   贾府惊闻圣旨,林黛玉竟成了“听溪公主”,各人心中感受不同。林黛玉心中虽恼水溶事先没与自己说明,还是想明白水溶的心意,郑重向水溶谢过。水溶凝视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心痛她自幼失亲,少人痛惜。他真想从小守在她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那个贾宝玉。他心中在说万万遍,从此为她抚平愁眉,守护她一生。   再强的自尊心与骄傲在她面前也化作了绕指柔。   水溶微笑道:“师妹想通了,真的不生气了。你是清清白白的,我怎能容得他人毁誉?即便是我不请旨,皇上也要下旨的。皇上这几日得闲,问起你休养得如何?”   原来昨日水溶从黛玉院中归来,一夜难眠,耳中全是黛玉的啜泣声。二人虽是情意已通,两心相知,但黛玉心中难言难诉的苦处,他如同身受。早想着找机会,向皇上说起黛玉之事,只是近一月来,皇上忧心国事,他实在不愿以此事让皇上挂心。   今日退朝后,水溶留在皇上书房,与皇上共商国事。   皇上批阅奏章毕,二人又议论了京城外远郊初冬雪灾之事,原来前几日还觉温暖舒适的温度,却忽然骤降,雪也纷纷扬扬下起来,下了几日,已有了一尺多厚。国库虽已拨了银两,可是灾民不只是要饱腹,更无御寒之衣,无避风之舍。   水溶便建议百官捐衣捐钱,皇上想想也只好如此。了了心头事,皇上松一口气,露出笑容,靠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嘴里哼起了梦中听到的师妹弹奏、水溶谱全的曲子。虽然黛玉曾到宫中,到底并未抚那支曲子,因而水洺依然没有听到黛玉的琴声。   水溶和了一段,皇上睁开眼,问道:“朕的小师妹可好?那晚以后,再没见到她。朕真佩服她,竟有勇气到冥界,这种心胸,我朝女子无人能及。”   心中想到了情殇至深的小蝶。她为他留恋不去,那阎王道她会投生到皇家,做她的女儿,醒来后,他在观察,而那元春果然有了身孕。   水溶不由面上浮起笑容,说道:“好,也不好。”   皇上不解道:“这如何讲?”   水溶正色道:“身子已大好,心情大不好。因为谣言而不安。”   皇上直起身来道:“却又为何?”   水溶想起当日之事,眉头紧锁,说道:“她恹恹弱息,被送入了清风庵,城中又传林姑娘是与人有私情,情人成亲,她徇情而死。”   皇上起身踱度道:“分明是颠倒黑白。你要去查个清楚,查出来,由你处置。”又转身说道:“我要接她进宫。若不是太傅当年与我说过,除非万不得已,坚决不允她进宫,不准她与皇室有牵连,我早接她出贾府了。太傅是不想让我因他女儿之事分心,或是受人牵制。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和她相认。“   水溶心上却不喜,他可不想黛玉离了王府,相思难见,忙说道:“堂兄,我府清静,林姑娘也住得习惯了,若进宫,只怕不便。”   皇上若有所思地审视水溶,见他面上看似平静,语气平淡,其实已露出一丝紧张,想道他必是对师妹生情,心上一乐,师妹有他呵护,他大可以放心,而且他再也不用为水溶的王妃操心了,片刻方道:”朕下旨为她正名,朕还要认她为御妹,若有人再起风波,朕绝不放过。”   水溶叩头代黛玉谢过。   因而才有圣旨先到了王府,才到贾府,却让贾府失去了平静。   黛玉静静听着水溶所述,想起5岁前,还在江南时,那个称父亲为太傅的少年人。当年他也是水溶的年纪,把2、3岁的她抱在怀里,哄她入睡,哄她玩耍,那时候有爹娘,有他这个大哥哥,是她最温馨、最幸福的岁月。   想及此,眼睛湿润,转过头,不让水溶发现,悄悄拭掉,怕他为她锁眉,也为止桥宛那”客人“二字。   再转回头,泪水已失了痕迹,水溶却早心知肚明,黛玉的举手投足,都在他心里,他不会放过她任何一个小动作。   水溶低头,眼中坚定,看进她的双眸,沉声道:”今后有水溶保护师妹,师妹若有委屈,只管诉与水溶。“   有水溶与你分忧。不是承诺,是生死相依。   黛玉心头一暖,眼情不由再度湿润,缓缓点头。水溶以指轻轻为她拭去溢出的两滴清泪。   二人坐下,水溶又道:”师妹,宛妹的话你不要介意,她是表舅家独女,也是最小的女儿,难免娇生惯养,几个哥哥与他年纪差得远,也都宠着她,她便有些任性,有时也会口无遮拦。她们一家在京城里也只我们一门亲戚,平时常常走动的。她父母离京赴任前,她一月中总有一段时间要来王府住的,我母妃也当她是自己女儿般待她,待她不比水沁姐姐差。“   黛玉讶然抬头,水溶竟知她心中所想,她岂是那等小器之人,轻轻一笑道:”她是师兄表妹,我怎么能和她一样计较,我成了什么人了。再说她的心理,我从前也有过,当初宝姐姐刚入府时,外祖母待她们一家如上宾,我心理也是极不舒服,常常闹别扭的。云妹妹也是因为这样,和我闹过别扭。如今我们都大了,想起从前行为,实在好笑。我只是羡慕她有家,有许多亲人罢了。“   止桥宛年纪小,又被家人小心地保护着,不懂人情事故,可当初大有长姐风度的宝姐姐却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面前与薛姨妈亲近?   不过,现在有水溶关爱她,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无依的感觉,心酸而不痛,只是稍有些伤感罢了。   水溶笑道:“你怎么没有亲人,母妃、姐姐、宛妹都是你的亲人,还有紫鹃、雪雁呢。”   黛玉展颜一笑道:“正是呢,紫鹃、雪雁对我能生死不弃,比亲人还亲。”   水溶不依道:“怎么不提我?”   黛玉低头绞着衣襟,偏不作声,水溶以指刮她俏鼻梁道:“你呀,明理的时候,比谁都懂,这时偏做糊涂。”   黛玉躲着他的手笑道:“你还没见识我使小性子呢,我也很任性的,你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水溶愁眉道:“恐怕晚了,我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你那儿了,只怕拿回来,也不完整了。”   黛玉眼中不解,睁大眼睛看她,脑中在想,忽然明白,低下头。   水溶两手十指相抵,一个心形放在自己胸前道:“如果它受伤了,必然在你那里生痛。”   黛玉无语,轻轻点头,心中却是暖暖的。   亭内掌起灯来,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读书,黛玉又去寻了棋谱来看,水溶摇头暗笑。   静夜下,只有风声、月影,树枝摇动。   水溶见她冥思,伸手合上她的书道:“棋中融进了许多,有棋谱,也有兵书战策。先有章法,而后无章法。”   黛玉心中忽明,想到曾对香菱说过的只管放开胆子去做,嫣然一笑道:“我现在是第一步,先有章法”。   水溶一笑道:“那就快到悟了。”   二人亭中安坐读书,紫鹃、雪雁摆上水溶带回的江南水果,直至天色已晚,水溶催黛玉回房歇息,见黛玉睡后,方出院回房,一如往日。   今夜月光还是轻柔,一如黛玉此时的心绪。黛玉躺在床上,望着月光出神,心中暗思着不知何时起,她的心竟全在了水溶身上,脑中想的,竟全是他,不由细思、细想、细辨,从前对宝玉的依赖,源自心中对温情的渴望,因王夫人不容,无奈中将男女之情化作亲情,却不料宝玉竟不是块美玉。但往日与宝玉、姐妹在一起的时光,还是有温馨在心头。   如今对水溶的信赖,与宝玉大不同。她的心原本已能承受住苦难、承受住悲伤,若无水溶,自己本要走出贾府,撑起自己的未来的。对水溶的生情,全不是因她孤苦无依下对他的依仗,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水溶以他的心胸博大,以他的卓尔不群,以他对她的知心与关爱,才渐渐走进她心里,成了她生命中与爹娘、外祖母一样重要的人。   而她的心因着贾府的无情,还受着伤痛。   水溶出了别院,回到自己院里。进房门抬眼看水沁自在坐在桌前,悠闲地饮着茶。   水溶含笑道:“姐姐不睡,不陪着母妃,到我这儿来作甚?”   水沁两眼直视着他的俊面说道:“我来看你。”   水溶笑道:“你看了十八年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水沁走来,低头边挽起他的袖子,边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受了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水溶以手来挡,水沁还是在一掀一盖间看到那道不大不小的伤痕。   水溶放下袖子,不在意道:“一点小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练武之人,还少得了受伤?”   水沁拉住他道:“你快告诉我实话,否则我去告诉母妃。”   “和朋友切磋武功,技不如人。”水溶轻描淡写说道。   水沁一拍水溶的脸膛道:“你以为我相信你的话?我弟弟那么骄傲,怎么会轻易认输,是不是为了她,那个林姑娘?”   水溶面上如常,道:“你想到哪里了,你若不信,还问我做什么?”心中却暗怨止桥宛多事。   水沁却从水溶表情细微的变化中,再联想晚上他见到林姑娘时的举止,分明有期盼后的暗喜,那情景与她和夫君心相牵挂,如出一辙。她即更加确定他的伤定与那女子有关。弟弟为了她,可舍性命。她是弟弟的意中人,心上人?可她这弟弟太矜持,感情不外露,轻易不爱,若爱了,就是生死不渝,她原该为弟弟高兴才是,只是那林姑娘是否如弟弟一样痴情坚守?   本来她是极心疼水溶的,她听止桥宛提起水溶身上有伤之事,心中立刻怨忿令弟弟受伤之人。   方才她问过孙绍祖与卫若兰,二人虽未明言,她已断定是与林姑娘有关,对林姑娘有些恼意。   却是卫若兰看到她脸上的愠意,说道:“郡主可解情字?”   水沁顿时了然于心。她也是情深义重之人,“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许?”她正也有一腔深情,可以为她的夫君去生,去死。   她理解了她的弟弟,方对黛玉释然,唯心中又一丝暗忧,只怕宛妹妹一腔心思付流水。   此时水沁不语,心中只想着林姑娘心意又如何呢?   水溶看见水沁长睫下的妙目一闪一闪,知道她在打着主意,出声道:“姐姐,你可不要想歪点子,伤了林姑娘,我可不原谅你这个姐姐。”   水沁笑道:“放心吧,我的好弟弟。”   水溶推水沁到门口道:“姐姐有心还是多惦记姐夫吧,少动我的脑筋。”   水沁一笑,出了水溶书房。   第二日,黛玉与老王妃请安时,见到止桥宛依在老王妃身边说笑,止桥宛见黛玉进来,忙不着痕迹地移开一段距离,笑着与黛玉打招呼。   老王妃暗中观察,露出赞许之意。   原来老王妃昨晚叫人唤她到了王妃寝宫。   那时止桥宛正在房中闷坐,今日终于见到了画中人--林黛玉林姑娘,心中惊为天人。原以为她自己淡雅脱俗,杨柳弱袅袅,诗书满腹,与众不同。今日才知,什么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林姑娘无须语言,无须凝视,只临窗而立的瘦影,身上便散发出书香,便足以让人牵挂,让人生妒。而且林姑娘的目光纯净,神情举止中透出对人的尊重。   表哥那一番话分明是告诫自己,林姑娘是他心重的人,要她以真情来待她。表哥是在护她。林姑娘对表哥有几分心肠呢?   可是她呢,她的心表哥怎么就看不到?自幼时表哥在她心里就如天人,什么都难不倒他,她的一颗芳暗许于他,尤其听到爹娘的那一段私语,更把自己的一生与他联系在一起,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里会没有表哥。   她也无奈,表哥似乎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无论自己怎么想引起表哥的注意,让表哥来关心自己,而表哥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从小到大都是兄妹之情。   可她喜欢表哥,忍不住想靠近,想看到表哥。   表哥为什么偏偏总要卫若兰来照顾自己,难道他在逃避她的心,她有什么不好?   表哥你可知道,你对宛儿的任何一点笑容,一点点温暖的话语,都会让宛儿欣喜不已。   可惜表哥总是太吝啬。   说不嫉妒,那是违心的,她不自觉的要流露出与表哥的亲近,明知行为不对,还是忍不住。   此番回想起来,她从小与表哥行为不避忌的,她的一颗心只在表哥身上,只是表哥对自己一向守礼,亲近中有着疏离,看来表哥对自己真的无心。   可心在表哥身上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一下收得回?   老王妃见止桥宛珊珊而入,杨柳细腰堪一握,楚楚动人态,心中生怜,她本是看着她长成少女,对她有如母女的感情,脸上露出慈爱之情。   拉着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道:“宛儿,姑妈有事要问你,你喜欢林姑娘吗?”   止桥宛点头道:“林姐姐那样出色的人儿,我怎能不喜欢呢?”   老王妃点头道:“那就好,我知道宛儿会和林姑娘成为朋友的,宛儿也是知情达理的女孩子,自然与她惺惺相惜。姑妈要说的是,姑妈一向待你如女的,林姑娘来府里,我也没有厚此薄彼,可是姑妈要提醒你,林姑娘虽是皇上师妹,但自幼失了双亲,又无兄弟姐妹,唯有一个外祖母真心怜惜她,她尝遍了凄苦,你若能与她成为朋友,她必是欢喜的。宛儿已经长大了,以后你要学会多为别人着想,多体谅一下别人的心情。”   止桥宛立时想到了下午自己因妒心而在林黛玉面前她与老王妃的亲昵,与表哥的亲近,不免撒娇说道:“姑妈,宛儿知错了,宛儿是有些气不公了。不过宛儿真的不知她的感受,虽然宛儿爹娘不在身边,偶而会想起爹娘和哥哥们,可平日有姑妈与表姐、表哥关照着,很少有离情别绪的,宛儿真的不能体会林姐姐的心情。”   老王妃一笑,拍她细长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慢慢会理解的。”   因而止桥宛收敛了与老王妃的亲近之态,只是对表哥,她的心还放不下。   老王妃微笑着示意黛玉坐在她身边,黛玉见老王妃在指点着使女整理珠宝财物,水沁也送来了财物,连止桥宛也送来了自己的首饰,不知何事。   老王妃脸上一忧道:“郊外雪灾,皇上忧心不安,国库一时紧,水溶提议要京城百官捐钱物,老王爷为不让皇上为难,便先以北府为先了。”   黛玉觉此事重大,那两人都是她的亲人,一个是疼她的大哥哥,一个是关爱她的水溶,他们心中忧虑,她又怎能心安?不由沉思不语。   止桥宛以为黛玉一介孤女,本靠贾府为生,见她们捐钱物,而她无所出,必然为难,对黛玉道:“林姐姐不必心烦,有此心就够了,横竖有我们献呢。”   黛玉一笑,摇摇头,心想水溶在朝为官,从不说辛苦,也不拿这等事让她烦心。   这里正忙着,黛玉不便久呆,辞了老王妃回别院。老王妃吩咐印菊带回佃农刚送来的时令瓜果。   午时,水溶方下朝归来,见过老王妃后,压下心头烦事,一心只往别院来。   紫鹃见他进来,起身迎他道:“姑娘在房里等少王爷您呢。”   水溶含笑点头,抬步走到黛玉房中。黛玉见水溶玉面柔和,面带笑意,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真有一种任何难事都被他迎刃而解的感觉,忙告诉自己,他只是不让自己忧心。   黛玉迎上来,脸罩寒霜道:“师兄有事瞒我。”   水溶低头看她,笑道:“我有何事能瞒了师妹你?”轻松自在的样子。   黛玉瞪他道:“师兄总说要为黛玉解忧,可你有事且不要我与你分担。”   水溶见黛玉俏脸生寒,果真生气,柔声道:“我是怕师妹为我分心,才不说与你的。”   黛玉抬头气道:“你若不说与我,岂不是要我胡思乱想。我就不如水姐姐和宛妹妹吗?”   水溶见她脸上起急,心中感念她牵挂于他,放柔了声音道:“师妹莫气,水溶下次不敢,凡事一定让师妹知道。”   黛玉心中一软,放松了紧绷的俏脸,抿嘴一笑,伸手让水溶坐下。   水溶含笑坐下,心中想道:此生得你怜惜足矣。   黛玉随即说道:“黛玉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安邦定国,只还有些许银两,交与师兄,送与灾民,算是我为天下百姓尽了绵薄之力。”   回身唤紫鹃道:“紫鹃,你去把那三百万两银票取来。”   水溶忙推道:“师妹,朝中有百官,怎么能要师妹的钱财?”   黛玉悠悠道:“我生活在侯门之家,长在深闺,一向不知疾苦,更不愿结交权贵,一心只想出世。与师兄相处下来,才知道你虽身在官场,与那些官员是不同的,你不入俗流,真心为民办实事,天下苍生才能安居乐业,国才能安。我现在想来,若要出世,须先要入世,入世就是出世,出世就是入世。身在红尘,出世是心的出世。况且钱财乃身外之物,总还会有的。”   水溶点头道:“师妹说的好。我且替皇上收下,替灾民谢师妹了。”   林黛玉如此深明大义,水溶心中感动。   黛玉又道:“百官的钱只能解了燃眉之急,不是长久之计。若要为他们做长远打算 ,还是要出资兴办学堂,兴业,让他们都有谋生能力。”   水溶脸上一亮,想到天下黎民自建广厦,遮风避雨,备有余粮,这样再大的风雨灾难,都能躲得过。当然那种毁灭性的灾难,是人难以驾驭的。   原来黛玉并不是只懂诗情画意,心中也有经纬。水溶越与黛玉接触,越觉得黛玉的内心丰富,让他越想走进去。   黛玉又道:“黛玉作诗,不求金榜题名登高第,高山流水遇知音。黛玉捐钱两,不求京城传名得奖赏,天下安乐求心安。只求师兄成全了黛玉,不要让黛玉因微薄的一点心意,留名于人前。师兄若不能成全,黛玉情愿收回所捐,被人说成无情,黛玉也不在乎。”黛玉微微一福。   水溶忙拦了,道:“你说哪里去了,是师妹的心愿,水溶自当成全。不会让师妹为难。”   心中若有所思,天下人谁不愿留名于世?师妹却情愿守在人后,这份心境是常人难以达到的? 第92章 宝玉问玉   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   皇上与水溶倾力相顾,黛玉怎能不投桃报李,取了贾府还她的三百万两银子,交与水溶,却不要留名于世。   想当初在贾府,她帮宝玉做功课,从来也都是在宝玉身后默默相助,不求闻达。那宝钗对宝玉的点滴付出,都要弄得动静很大,只怕人不知。   到此时,水溶如海一般深遂的眼睛烁烁晶亮,亮着如海一般的深情厚意,他已真真正正明了黛玉对他的冰心相护。   真情不就是相知相守相惜相护一片心。   黛玉愿与他水溶风雨同舟,共同进退,水溶又岂能不解她的心意。他像天空一般宽阔的心已完全被她占满。   黛玉不愧是他痴情等待的女子。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次日,冷俊玉面上微露着一丝柔和的水溶将北静王老王妃所捐珠宝,她姐姐东平王少王妃所捐银两以及林黛玉所捐银两、止桥宛所捐于早朝之时报与皇上。   退朝后,君臣留在皇上御书房,水溶便将黛玉心意说与皇上。   皇上水洺沉思良久,说道:“也罢,朕昭告天下时,就略去她。只是委屈了御妹。”   水溶微含笑意,一礼谢道:“我想师妹要的不是这些虚名,她只想平平静静。”   水洺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溶面上,水溶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自己检视身上上下,并无不妥,水洺朗然而笑。看来好消息近了,但不知御妹心意如何?朕要亲自问问她,她连朕的面子都不给。   一时之间,那朝中百官见北静王家眷出钱出资,也都不落人后,纷纷解囊,连后宫也送了金银珠宝过来。元妃本在后宫最有贤名,自是不会落后,急着下口谕给贾家,为国分忧。再者她如今有孕有身,也想让自家人行善事,以求平安生下龙子。   元妃口谕到时,贾府正闹得焦头烂额。   贾府近日经历了太多的震惊。除了黛玉的事,贾母那里又得了消息,说是湘云的叔叔婶婶全家在海上遇劫,又遭遇海浪,消息全无,恐怕凶多吉少。   而让贾府人还没有转回味来的却是那日皇上的圣旨,贾家人一头雾水,贾府大多数人只知道当日宝玉与黛玉二人同时病倒,后来宝玉醒来,而黛玉却不治身亡,不知何时出了贾府。   缘何紫鹃锦衣华服而归?缘何林黛玉又成了水溶师妹?缘何皇上封她为公主?   她又有何德何能?这却是王夫人与宝钗的心中疑问。   女眷聚在贾母房中,惜春在座,清秀的面容望着胡乱猜测的众人冷冷道:“前因后果,不如请妙玉师傅算一下。”   一语提醒了众人,又无人去出头,能和妙玉说上话的,除了黛玉,就是宝玉、宝钗。宝钗身子有孕,不便入寺。   特准在王夫人身旁坐的宝钗平静一笑,不点而红的朱唇轻启道:“只有让宝玉去一趟。”   如今的她,越发显得稳重、端庄、贤良,高贵无比。面上圆润,有着母性的光芒。   宝钗缓缓扬起不画而翠的长眉,抬水杏眼,四下寻宝玉,宝玉却不在房中。   袭人桃面微侧道:“必是在云姑娘那里。”   宝钗点头微笑道:“我方才看到他二人出去了,我们去找他。”   宝玉确实在史湘云那里。宝玉心中有很多疑问,林黛玉到底是谁?为什么是她救了他?他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他见众人乱乱的,悄悄拽了湘云衣襟,硬拉她到了潇湘馆。   进了潇湘馆,湘云甩开他的手,扭过身子看窗外,不与宝玉正面。窗外廊下是空荡荡的鹦鹉架,已不见了那只与她过打嘴架的鹦鹉,湘云心里一叹。   宝玉忍泪开言唤道:“云妹妹。”   史湘云依旧不回身道:“谁是你妹妹,你只有姐姐,哪里有妹妹?林姐姐是和你最近的人,你都不闻不问,可怜林姐姐,一心为你着想?连她去了,你都不来祭拜,从前紫鹃只说一句,林妹妹要回南,你就变痴傻了,如今,林姐姐真的走了,你倒没事人一般。可见原来的情义都是假的,真让人寒心。连林姐姐的鹦鹉,在她死后,不食不饮,口里只念着她的诗,最后活活饿死了。畜生还知情义,世上的人儿却不如它。”   想起那些日子她与黛玉的孤凄、无助与备受冷落,再相到叔叔婶婶远无消息,自己的亲人都远离自己,湘云脸上已是泪如泉涌,再也说不下去,以袖遮面,哭泣不止。   宝玉身子一颤,退后一步,呆呆发楞,湘云分明是怪他无情无义,难道真的是他负情在先?   湘云哭过一阵,两眼有些发痛,收泪,却觉身后无声,心道:因我骂他,他走了吧。回首来却见宝玉仍在眼前,却是呆楞楞的,神情不对,忙摇宝玉的身子道:“二哥哥,你没事吧,你可不要吓我。”   宝玉回神摇头道:“我想知道林姑娘的事,云妹妹,你告诉我,你要原原本本的全讲给我。还有我和她的事。”   史湘云用红红的眼白他,疑惑道:“你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为了要我原谅你,在我面前装假?”   宝玉摆手摇头道:“我真的不记得,只觉得听到林字,心就痛。”   史湘云看他面上真诚,不似装假,长叹一声,顿坐在床上,一字字原原本本讲与宝玉,宝玉恍然间觉得那些事情似曾相识,又觉得朦朦胧胧,却又有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史湘云长长一声叹息道:“别的你不记得,你的香囊是林姐姐所做,你总该记得。你是贴身戴。林姐姐懒动针线,只有为老太太和你,她才会动几针。她的女红是独特的苏绣,别人再做不来的。从前为那香袋,你们还闹过。”   宝玉心头茫然,从怀内掏出香袋,湘云凑上前来看,一把扯掉道:“这不是林姐姐的,你换掉了,真是人走茶凉。”   宝玉点头道:“我想也不是这只,这是麝月她们给我戴的。”   湘云拿在手里细看,摆弄一番道:“这是袭人与二嫂子做的,烧成了灰我也认得。我明白了。”   宝玉问道:“你明白什么?”   “不错,是我给宝玉换掉了。”山中高士一般的宝钗稳稳跨进门来,袭人紧跟在身旁。   宝玉转眼问道:“为什么,你们把妹妹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了,连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也不容吗?这又碍着你们什么?”   湘云面向里,不理宝钗。自宝钗进门后,宝钗对湘云早失却了原有的热情,总是淡淡的。   宝钗原本一颗如雪般晶莹心,一向冷静自持,理智重于情感,此时冷冷道:“云妹妹,宝玉,你们好糊涂。留着那些东西,不是徒增伤心吗?看不见,也就不想,何必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大伤精神。”这样的情怀常人难做到。   袭人心一凉,宝钗此举虽有道理,却难让人接受。她想到了晴雯与自己,宝玉留着晴雯的遗物时,当初自己也是如此这般语言相劝,若哪一日自己离了这里,宝玉岂不是也要转眼将自己遗忘,只求新欢。   并不要求他心心念念只有旧情,而不珍惜眼前人的情意,起码,曾经的情在心底该有个角落吧,想起时,也会有些许温暖。   但宝玉所戴却是林姑娘当日所送,如今情形与往日不同。   袭人柔声软语道:“是呀,二爷,要戴也该是戴二奶奶做的,戴着别人的东西,免不了人家背后说三道四的,你也该为林姑娘的名声着想,林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人。”   宝玉却顾不到这些,心中想到是不是应该还有,说道:“还有什么,都被你们抛掉了?”   宝钗耐着性子劝道:“宝玉,何必为那些事情伤神?现在还是读书上进才是,明年春闱考个名次回来。你想想香菱是如何忘记一切的学诗的,你要有这种精神,什么事做不成。”   宝玉心中无名火起,因宝钗年纪大些,有些东西早比他早懂一、二年,因而自己常被她指导,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宝钗那副教训的口气,嘲笑他无知的冷笑,让宝玉的自尊心一再受挫,眼中如火道:“我不听你那些说教,我且问你,林妹妹的东西,你们都扔到哪里去了,我要你们全都给我找回来。”   宝玉情急的样子,饶是宝钗一惯沉稳,也不由心内泛酸,冷笑道:“你胡说什么,林妹妹当时想不开,你也想不开不成?   宝玉气白了脸,指着宝钗,说不出话来。在宝钗面前,他一惯矮了半截。   宝玉缓了口气方道:“你鸠占鹊巢,还这样无情,你究竟有没有心?”   而今才道多情,又能怨谁?   宝玉又道:“你既不把我放在眼里,又变着法儿的嫁给我做什么?为什么不寻了科举出身的,或是王爷侯门的去嫁?罢了,我写休书与你,你婚嫁自便。”   说罢就要寻了纸笔,袭人忙来拦了,湘云却是坐在床上不动,如看戏一般。   宝钗勃然变色,初嫁被休,她还如何立足?厉声道:“你要休我,却要说出所为哪条?我有何失德之处?”   心中想着:活该你们做不成夫妻。   却听王夫人的声音道:“这大白天的又闹什么?”   宝玉气哼哼甩头不语,气焰顿时消了。王夫人是她的娘亲,他不能忤逆她,否则是不孝,即使她的娘亲千错万错,而她的娘亲的理由都是为了他好。   岂不知这即是愚孝,是让他娘亲越做越错。   宝钗退后一步,脸上万分委屈,低头想了想,抬头忍辱道:“婆婆,宝玉说的对,原是我的错,我知道该怎么做。他若有心娶她,我让位,让她进门,虽然婆婆请旨将来我们不分大小,但无论按入门先后,还是年纪,我居长,我还是能让她为大的。婆婆,宝玉,你们只管放心,我们姐妹原先也是不分彼此的,我年长几岁,处处让着她就是了。只不过林妹妹如今是御妹,未必肯嫁过来。也罢,明儿我就去北静王府去亲自求林林妹妹。”   回转身不语,挺真身子,脸上一种既委屈又忍辱负重的神情。袭人规规矩矩低头守在一侧。   王夫人暗赞宝钗是明理、又顾全大局的贤德媳妇,慢慢说道:“你能识大体,通情达理,我最放心。这事我也在考虑,不过你说的对,如今大姑娘是什么心意,我们还不知道,有空你去试探一下大姑娘的口风,若她愿意,我即刻下聘礼。”   王夫人正愁无法回头,宝钗的话令她心中一宽,心中暗道:这岂不是一个与黛玉解怨的好时机,宝钗这个媳妇真是贤惠,事事都想在她心上,为难的事让她一说全解了,虽然她的哥哥有点不省心,宝钗还是不错的。   宝钗背转身,无人看到她的神色,但此时宝钗心中却是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原不过是摆一下姿态,也是摸一下王夫人的心思,原来真是如此。   宝钗转回身来,堆起笑容,道:“我记下了。”   王夫人脸一端道:“还不让宝玉去栊翠庵。”   宝钗上前扶了王夫人,对宝玉道:“宝玉,婆婆吩咐去请妙玉师傅,看一下你晕迷那几日的事。”   宝玉早呆不住,闻言如赦,抬脚便走,王夫人、宝钗随后走出去。   王夫人拍着宝钗的手道:“好孩子,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那大姑娘进门来,也是我贾家的儿媳,也要守我贾家的门规。”   渐渐远去,声音也听不见了。   湘云楞楞杵在房里,方才的闹剧,她一时无法适应 。她原本是心里藏不住事,嘴里藏不住话的少女,宝钗瞬间变化的表情,前后判若两人,她疑似自己看错了。   房里中剩下湘云和袭人,湘云本也厌袭人,只因黛玉病时袭人曾为黛玉说过一句公道话,湘云才稍稍原谅了袭人。   袭人坐在椅上,眼泪对对落下。这里没有宝钗,没有王夫人,只有她服侍过的湘云,方把连日来的心酸一股脑哭出来。   湘云直视袭人道:“你又有什么不如意的,今日的结局不是你一心想要的,和宝姐姐那么好的人相与,岂不是顺心顺意的。”   袭人抹了泪道:“云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和她同住过,其中滋味你是知道的。现在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你看着吧,等我肚里的孩子一落地,我也就该走了。”   湘云瞪大眼睛道:“怎么会,二哥哥还不至于那么无情,宝姐姐虽刻板些,不也是最大度能容。”   袭人凄然一笑,却说道:“云姑娘,你叔叔婶婶没有消息,你打算怎么办,你未来能如何呢?老太太现在还有精神,府里还容你,若老太太不在了,你会比林姑娘强吗?”   湘云眼内星光黯淡,袭人说的是事实。林黛玉还有林家财产依侍,她史湘云还有什么?陈也俊的婚事还能不能成就,一切都难说。而贾府能容她多久呢?   湘云与袭人各怀心事,对坐无语泪流。而此时,谁也不想劝谁,谁又能劝得了谁?   过了半个时辰,宝玉失魂落魄般挨进门来,袭人上前问道:“二爷,妙玉呢?”   宝玉望着窗外竿竿竹,不言不语,湘云上前问道:”二哥哥,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这副模样?“   袭人跺脚道:“这模样跟当年听见林姑娘要走的时候一般样,准是又犯了病。”   湘云上前摇他道:“你倒是说话,妙师傅到底来不来?整日这样子,真是急人。”   宝玉木木地望着湘云道:“她不肯前来,只给我两句话,亲娘失德害爱儿,妹妹舍生失亲怙。她还说,未了未了。一切问心,莫问他人。”   湘云呆坐下来,想着这两句话,点点头道:“是呀,你一病,老太太也病倒了,林姐姐病入膏肓,大家都忙着你的生死、你的喜事,无人过问潇湘馆里还有一个弱女子恹恹弱息,紫鹃无处去求药,林姐姐还没全咽气,人就被送了出去,说是怕冲了你,犯了老太太。你是这府里的凤凰,你是贾府的希望,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冲撞了你呢。”   袭人心有戚戚然,暗道:若我和二奶奶同时生产,贾府会顾她还是顾我呢?好在我比她早了一个月。我只盼着能生下一个男孩,说不定就留我在府里。   嘴上少不得为王夫人辩解道:“那时情况特殊,怎么顾得过来那么多。大家只顾着二爷平安。”   湘云依然点点头,泪落如雨道:“像我们这种孤儿,是无人在意生死的。若是我亲娘在,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舍得送我出门。”   袭人还要开口,湘云道:“你们都走吧,我想静一静。”   宝玉没有动,扭头不看袭人,袭人讪讪走出门去。  湘云见宝玉没走,只得问道:“二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宝玉定定看着窗外,长叹一声。竹林中一个纤纤女子,步下生莲,忧伤婉转道:“宝玉,我不该轻信了宝姐姐,吃了宝姐姐送来的燕窝,一夜反而睡不上三小时,好在你把燕窝换掉了,我才又好起来。”   转而那女子倚在竹上,巧笑嫣然道:“宝玉,我很好,你放心。”   宝玉喃喃自语道:“林妹妹,你好,我才好。我一生只想娶你为妻。”   湘云已是定了亲的人,稍解了男女之情,那日又见了陈也俊,竟有了朦胧的感觉,忽然悟道,宝玉待林黛玉的情份与待她的情份不同,她原以为,宝玉待她与林黛玉是同兄妹情份,他们同是从上玩到大的玩伴,原来,宝玉心里,是把林黛玉当作一生知己的。   忽然想到仆人们说到王夫人在人后对林黛玉的态度 ,心中一个冷战,自语般道:“这个家容得了林姐姐吗?你能护得了她吗?”   宝玉摇摇欲坠,两眼蕴泪,伏在桌上失声道:“云妹妹,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不提宝玉与湘云二人心中含悲,往事不能开怀,而却说元妃口谕到了贾府,尤其提到了要善待林黛玉。王夫人喜忧参半。贾政素来是唯上之人,催着王夫人拿出珠宝献上。可怜贾府,哪里有钱拿得出来,那王夫人还欠着她哥哥王子藤三百万两呢。   王夫人打点起精神来,取出不常戴的首饰,呈交上去。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这一下她的女儿又可在皇上面前邀功请赏。唯元春嘱咐的林黛玉之事,她却头痛。   彼时妙玉的话也到了王夫人耳里,王夫人心上不痛快,心中有病,自然而然想到了金钏与晴雯,又怕若真是因为她二人的事牵连宝玉,将来是不是还会纠缠宝玉呢。本来邀功的喜悦,霎时烟消云散 ,愁容满面起来。   王夫人坐在房里前思后想,脸上阴睛不定,又一想,她已经厚待了金钏,又把金钏的妹妹放在自己身边,对她家人,她可算是仁至义尽。   宝钗慢慢走进来,宝钗手中提了个大缎面包,放到王夫人炕上,王夫人打开来看一眼,道:“送你嫂子那里就行了。你也是的,就是实心眼,有那么点,是个意思就行了,何必取了这么多来。我们家也不差你这一份。”   宝钗笑道:“婆婆也说,我们家还能缺了我穿的,戴的。况且我又不喜欢这些,放在箱子里白白浪费了。不如捐出去,也算是贾府的一份。”   王夫人闻言,展言微微一笑,方才的阴霾淡了些。   过一刻,王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有你为我分忧,我宽心不少。就是宝玉,我不能放心,也不知妙玉那话,究竟是何意?”终究金钏与晴雯的事,在她心里打结。   宝钗却早已知王夫人心事,看一眼玉钏在门口犯困,挪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婆婆,妙玉的话是信不得的。她二人怎么会有冤屈呢?宝玉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你想想,他从前也犯过两次,说不定这一次也是被人魔魇了。”   王夫人心头舒服起来,抬眼道:“正是这话,我也是这样想,是不是还是她要害宝玉,”忽然住嘴,喊了一声玉钏,玉钏一机灵,人精神起来,王夫人以眼示意她出去看看,玉钏走出去,回来摇摇头,王夫人方才说道:“不然再查一查,是不是又有人在背后害宝玉。若要我知道谁还想害宝玉,我饶不了他。”   方才的不安早已无踪,眼中露出狠意。 第93章 梅园见玉(上)(小改)   若问今日果,当问前日因。   妙玉解给宝玉的话,可惜当事人不解。王夫人本疑到金钏与晴雯之事,却被宝钗劝慰王夫人抛开心头疑虑。   王夫人拉宝钗坐在身边道:“你真是贴心,我没白疼你。”心中也赞宝钗临乱不惊,薛蟠的事,她不可能不心忧,还有薛家的买卖,可宝钗面上却是丝毫不现无措,总是从容自信的样子,也许,真的像薛姨妈她们想的,不过是多花些银子的事。   其实王夫人中意宝钗,并不只是从薛家的家业来考虑的。薛家早已是门前冷清,薛蟠又不是个省事的,她心中清楚。可是宝钗会奉承于她,说话办事做到她的心里处,她自然十分舒心、顺心,日后婆媳也好相处。当然,她也是为宝玉考虑,宝钗会看出她这做婆婆的心意,顺她的心事规劝宝玉读书上进。至于宝玉的心事,她不在乎。自古以来,儿女的思想都是受娘亲控制的。   而宝玉也确实不敢忤逆她。   宝钗轻声道:“婆婆,我不会让你难做的,明儿我去北静王府探探林妹妹的心意,若林妹妹愿意,你只管说与娘娘,要娘娘求皇上赐婚。”   王夫人会意一笑,歉意道:“宝玉这一招为驸马,就要委屈你了。”心中却想道:如果林黛玉肯点头,她若能容宝钗、袭人,就留着她二人,若不容宝钗、袭人,她便作主撵她二人出府。只要对宝玉有利,她可有取舍。   宝钗眼圈一红,道:“我没事。我是盼着林妹妹与宝玉重聚,如此一来,宝玉再不会心中不自在的。”   王夫人脸色一沉,不由想到日后宝玉心里、眼里只有林黛玉,她看着烦心,又发作不得,这驸马。。。。。。   宝钗不再出声。第二日,宝玉早早出门,奔了北静王府。   水溶下朝未归,宝玉便在府门前坐等,心中思潮不定。若按他自己的心意,他愿意与林妹妹长厢厮守,可一想到他母亲,他就失了自信。湘云说的对,他能护得了林妹妹吗?他娘亲早渐露了对林妹妹不喜,可又为什么?林妹妹是如此美丽、聪慧,会说会笑,知书达礼,为什么他的娘亲偏偏不喜呢?他又不能越了礼教,犯不孝之罪。他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寻娘亲生了他,养了他,他就该一切都听她的,听从他的安排,无论她是对是错?   昨晚王夫人忽然把他早到房中,交行他说要为他向林妹妹求亲,做他的正室。垂首的宝钗则是贤良温厚服侍王夫人,没有丝毫不快,反而一再宽慰宝玉她与林妹妹情如姐妹。宝玉满心欢喜,乐得合不拢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原以为娘亲不会答应,今生再无指望,心中的痛自己来品,却不料,没等他开口,王夫人已做了决定,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之下,完全忘记了湘云的顾虑。   就要见到林妹妹,他有些急不可待。   终于看到了水溶的车辇,由两队人马护卫着回府。他看到了水溶身边的孙绍祖,他想问他,为什么娶了二姐姐,却又不善待她?让她心酸流泪?有机会,他打定主意,有机会要论一论此事。猛想到自已对宝钗与袭人的冷淡,心里叹一声,这男女之事,谁又说得清呢?   水溶下车,同宝玉到书房。水溶见宝玉神色不定,问道:“你遇到了什么难事?”   宝玉脸一红,有些腼腆的低声道:“王爷,宝玉把你当朋友的,宝玉的命也是你救的,我的心事从来只和你说。”   水溶神色坦然,眼中却已了然道:“你要问那几日的事。”   宝玉点漆目光亮亮,定定望着水溶,点点头。   水溶起身踱步道:“你只记得有我。其实是林姑娘为救你,先赴了鬼门关。当时林姑娘魂魄离体,只有一息尚存,被我母妃遇上,才找来我。真正救你的人是林姑娘。”   水溶细述了当日情景,宝玉受到的不只是震惊,早已是热泪满腮,即使是听别人的事,也足以让人感动。   据他所讲,他的表妹,林妹妹,风一吹就要飘去,需要人呵护疼惜的柔弱女子,竟然为了他曾给予过她的温暖、亲情而宁可伤了自己来救她!   这样的女子,他配得上吗?   而林妹妹早该看透了他曾经的博情,而对他情绝。   他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宝玉不免自渐形秽,更觉自已浑身上下污浊不堪。  宝玉泣道:“阎君要我忘记林妹妹,可我怎么能忘得掉?林妹妹,她,她的伤怎么样了?她身子一向虚弱,为了我,她又要病好一阵子。”   原先的喜悦早已茫然无存,他凭什么去求林妹妹下嫁?林妹妹一颗高贵的心,不在乎荣华富贵,身份高低,可他的心高贵吗?贾府是个高贵之府吗?   水溶也有感于他们兄妹的情谊,说道:“林姑娘身子已无碍了,你尽管放心。”   宝玉如今的心痛,水溶也深有感触,然而他即便悟了又能如何?  水溶心中一叹道:“你们府里作何打算?”   师妹已是公主,贾府该有所作为吧,水溶心中一声冷哼。要想打师妹的主意,他可不答应,即便被人看作是横刀夺爱,以势强取,他也不会放手,不会让师妹无端受欺。   宝玉面上闪过一喜,随即眸光暗淡下去道:“少王爷已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我娘已经允了亲事。”两手搓擦着,摇头说:“我知道我不配,只怕少王爷也鄙视宝玉。我只想见一见林妹妹,全了兄妹情。”   水溶略一沉吟道:“好,我安排你去见她。”   其实水溶并不愿黛玉见到宝玉,宝玉的出现,难免徒增黛玉对不堪往事的回亿,他不忍心黛玉再心酸难过。可这亲情却是扯不断的,见了,也免了黛玉对宝玉的牵挂之情。让她们兄妹一聚,许多心结也该解开了。只是师妹还未必能原谅了贾府某些人。   水溶向卫若兰点头,卫若兰匆匆离去。   不久,卫若兰回来道:“林姑娘在梅园里等贾公子。”   贾宝玉便由卫若兰引路,脚下走着,心中却辗转思绪,真是想尽早见到林妹妹,又怕见到林妹妹,几番情怯,一步步向梅园走去。   宝玉走出书房后,止桥宛低头轻飘飘走进书房,眼圈红红的。   水溶不由关切问道:“宛妹你怎么了?”   止桥宛以手帕拭泪莞尔一笑道:“没什么,就是方才听到了林姐姐的事,心有所触,原来她的亲人真的待她无情,而她却能义薄云天。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亲人?”她是在王府里无忧无虑快乐长大的,她的心并未受到世俗尘染,不能体会尘世之间的亲情冷漠。   她原先并不理解老王妃所说的那番话,她自幼与王府里来往,王府里人人待她如自家人,感受到的唯有温馨自在,她只管本性流露,却从没想到过,林黛玉过的那种日子,在自家人面前也要步步小心,事事留意的心酸。   她怎么可能理解黛玉心中的凄苦?而备受歧视的林姑娘,竟能为报亲人恩而不顾自己生死。   “我是否也能做到?”耳语般的轻声说道,目光迷濛。   水溶眸中淡淡如水,脸却一沉,想道:自己尽量远避着她,并不是真的待她无情,是不想让她对自己情根深种,她怎么就不悟呢?   止桥宛也看到了水溶的眼神,那星光中没有她的薄影。心微微的痛,为什么?她也如林姑娘般柔弱无依,她时时需要表哥关心、怜爱,她也想得到表哥如山般的依靠,却为什么得不到他倾心呢?   忍不住想要流露自幼与表哥相处的亲密之态,却忽然觉得如今她与表哥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那梅园里住着的不是她,表哥的心永远不会为她流连,是她今日才意识到的。   再作楚楚之态,只怕越要让表哥看轻,止桥宛挺直身子,扬起如菊花般瘦颜,便把心中疑问问出道:“表哥,林姐姐住在了你最喜欢的梅园?”   原来上午黛玉去老王妃寝宫省安问候,止桥宛情不自禁与黛玉亲近,她们是如此瘦影相怜,林黛玉又是出尘飘逸,待人真诚,她与林黛玉谈得甚投机,二人都有惺惺相惜之情。   出宫时,止桥宛与林黛玉手挽手,款步珊珊走在园内。   止桥宛抱歉道:“林姐姐,我自幼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对姑妈和表哥比对我的爹娘与亲哥哥还要亲近,表哥待我也如自家人一般,我若有不当之举,林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黛玉温柔一笑,有如芙蓉般清新、美丽。   止桥宛心一宽,便有些迷炫于她无忧的笑容,半晌又道:“王府里的各个角落我全都熟悉,大半园子都带林姐姐走到了,唯有别院与表哥的梅园没有去。那两个地方,别人是进不得的。其实表哥人很孤傲的,你看他对人看似温和,但若真违了他的心意,动了他重要的东西,他要生气的,那脸冷得吓人。”   黛玉心一动,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外园,她说的梅园莫不就是那个园子,那个园子里有许多的梅花,水溶把它当作了她的外园。   水溶视她不同,止桥宛看到,岂不要刺心。   黛玉便在岔路处停步,对止桥宛道:“宛妹妹就送到这里吧,你我都是弱身子,也不能多走路。”   止桥宛想想便点头应了,二人分路走开,止桥宛到底好奇,尤轻移慢步,抬头张望着着黛玉去了何处,却看到黛玉一行人进了那个园子,止桥宛的心一颤,那是表哥的梅园。   她的心一紧。为什么?   此时止桥宛脆生生问道:“表哥,梅园我能进吗?”   师妹住在梅园里,而止桥宛却从没有进去过,水溶知道止桥宛的心有些受伤,从前他对表妹不得不狠下心肠,不让她介入他的一切。她的表妹原也是清新怡人的,才貌卓而不群的,只是他从来当她为亲妹妹,从没有丝毫男女情。若他对她心软,岂不是害了表妹。   水溶轻轻点头道:“只要林姑娘喜欢。”   止桥宛淡然一笑,果然,他一切为了林姑娘。   ----北府梅园   雪虐风号愈凛然, 花中气节最高坚。   过时自会飘零去, 耻向东君更乞怜   宝玉走到黛玉居住的院外,已看到疏瘦横斜出粉墙的数枝红梅、白梅。   少王爷水溶最喜爱的梅园,轻易不让人进的院落,是水溶自己一人的院落。院子里一地白雪,正盛开着冰肌玉骨、独步早春、凌寒留香的红梅、白梅,红的似火、白的胜雪,相映成趣;院子里飘着清逸幽雅、催人心醉的梅花香;而那梅树枝干,虬曲苍劲嶙峋中见风韵洒落;梅花枝条或曲如游龙,或披靡而下,富有韵律。   而此时黛玉正半恼半畅快淋漓,原来宝钗方走,紫鹃方用清水净了地面,把宝钗坐过的椅子弃之不用。   宝钗自然是为了完成王夫人的心事而来。   宝钗踏进镂空雕花的大厅折门处,转过绘着红梅的画屏,就看到迎春在厅里与黛玉下棋,原来水溶请迎春过王府来陪黛玉。   宝钗刚要与迎春见礼,忽想起黛玉身份,转过来面色凝重对黛玉施以国礼,心里满不是滋味。   黛玉没有去扶她,反是迎春扶她起来。   宝钗并不介意,从从容容、落落大方坐于宽敞的厅内,环视厅内陈设,见厅内温暖如春,厅四面几根雕花、镏金柱子,厅前方是紫檀木长桌,和两溜镂空雕花的桌椅。厅四角摆着一人高的景泰蓝花瓶,厅正中有一落地大钟,发出秒针走动的声音。   厅中也盛开着她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让人一时忘记了室外是冷风习习。   这厅只觉清雅,不见凝重,宝钗不由暗自摇头。   宝钗端然一笑道:“林妹妹就是喜欢这些花啊,草的,到哪儿也改不了。有空多做些针线才是正经,或者学学管家。”   黛玉心中乃道:她若是不找些不足之处说出来,似乎开不了口。只怕在她看来人人都不是完美的,也唯有她一人无可挑剔吧。   紫鹃本在斟茶水,闻言边向碗中倒滚开的水,边白宝钗一眼道:“宝姑娘当然是比谁都高明,要不然怎么能得了娘娘的青睐呢。”   宝钗却并不与紫鹃计较,只看着别处。   黛玉嫣然一笑,拦了道:“我不像二嫂子,一惯朴素,会说,也会做。我只凭着我的心意,再说这些花花草草,又不妨碍到别人什么。我也问一下二嫂子,你总说你不爱花啊,粉的,却又为什么把这红色的穿在了里面?在家里也是穿着蜜黄色衣服 ?”   宝钗笑道:“我也不过是为了不浪费了那衣料,家中恰好有,白放着不用岂不是浪费。”   黛玉也笑道:“是吗,还是宝姐姐会算计。”   宝钗语气中关切道:“林妹妹,该节俭些就节俭些,该添的就要添些,该舍时就要舍,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我平时是节省,可我来看你之前,为灾民捐了款,陪姨妈亲自送到后宫外,后宫都知道我们尽了心,出了力,给娘娘挣足了脸面,连皇后都知道贾府女眷一心为皇上分忧。这次进宫,还得了一个好消息,娘娘有喜了。”   林黛玉淡淡一笑道:“我是不如二嫂子会做的,倒是娘娘该注意调理身子。”   宝钗关心着说道:“林妹妹,不是我说你,有名有利的事,妹妹总是不上前。”   黛玉望一眼白雪中透出红色的梅树,沉默不语。   宝钗见黛玉不愿听,便也知趣住口,在这里并不是贾府,总要顾忌些。二人间流动着尴尬的气氛,宝钗便与迎春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又说些《太上感应篇》的心得。   稍倾,宝钗转回身,起身来走到黛玉座前,与黛玉面对,略俯身,看着黛玉的容颜,说道:“林妹妹,我想问你,我是不是一向待你如亲妹妹,我娘也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 脸上融着亲厚,真如亲姐姐般。   林黛玉心中闪过从前相处的温暖,心底一丝亲情涌上来。   薛宝钗继续说道:“你吃的药没有了,是我从家里拿来。”   猛然宝钗冷酷的笑容跳到黛玉面前,黛玉打了个机灵。黛玉心下一笑,终于说到了正题,宝钗是有求于她吧。她饶有兴趣看着宝钗,静静听着她说下去。与宝钗的最后一丝亲情便也淡了。   宝钗重重叹一口气道:“我们家就把你当自家人一般。我哥哥也把你当亲妹子一般,若不是妈妈拦着,我真心希望你能做我嫂子的。咱们薛家全靠他做生意支撑着。可惜咱哥哥不争气,就会闯祸,犯事。好妹妹,我今天来,也是要告诉你,哥哥他被关进了牢狱,好歹你也该救救她。也算我们没白疼你一场。”   黛玉听她话音落下,方道:“二嫂子,你哥哥的事我不清楚。再说我只是一名女子,无权无职,怎么能救得了你哥哥呢?且你自己的婆家就救得了,你来找我不是舍近求远。”   宝钗雪白的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道:“我已都求到了,公公也出面,本也差不多了,是我想着,这次是东平王少王爷办案,多一个人出力,哥哥的事不就更简单。原也不过是多花点银子的小事,从前人命案,不也是轻轻巧巧办成了的。”   黛玉摇头道:“我身无分文,孑然一身,没有能力帮得了你。”   宝钗见黛玉不通情,灿然一笑道:“以林妹妹如今的身份,怎能帮不了,是林妹妹不愿罢了,好了,我也不提这件事了,只要林妹妹一人开心就行了。”   见紫鹃、雪雁瞪着眼,冷冷看着她,尤其王府的丫头们对她不假声色,宝钗心中叹息一声,什么时候她已不是那个在贾府里事事以她为先的薛大小姐呢?   宝钗关心道:“妹妹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回贾府吧。老太太想你,宝玉也惦记你呢。” 第94章 梅园见玉(下)(小改)   止桥宛无意中听到了黛玉的奇事,知道了黛玉拥有一颗高贵的心,朦胧中预感到她才是表哥倾心的人。   而宝钗、宝玉先后到王府,宝钗欲以亲情打动黛玉。   黛玉不作声,宝钗以为黛玉动心,又道:“我是想着如果我们姐妹能一辈子在一起该多好。不知妹妹是何心意,不如我们姐妹同心,效那潇湘二女。”   自信的脸上一丝高傲,忽想到对面人身为公主,忙略低了头。   黛玉脸色不豫,压着心头暗恼,自与她结为金兰,一向敬着她,她竟如此待她?难道她真的以为她真的可以任意拿捏不成?   黛玉气上心头,冷笑道:“二嫂子没有廉耻心,黛玉还有,你以为的宝玉,我却当他是块石头,别要我效那妙玉以水净地。”   宝钗咂嘴叹道:“莫不是你换了心肠,也怪,王爷总比宝玉强。”   黛玉脸一沉道:“你再胡说,休怪我不念往日情份。紫鹃,端茶送客,泼水净地,把那把椅子扔了出去。”转身不再理她。   紫鹃伸手请宝钗道:“宝二奶奶,快请吧。我们这里容不下你这么高贵的人。”   宝钗面上一松,用她温热的手拽了黛玉袖子,笑道:“是我该死,只顾着不舍得你,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你好。”   黛玉面上缓和下来,仍未回身拂袖道:“且莫再说这样的话。”   宝钗堆笑道:“好了,我不打扰妹妹了,我该回去了。”欲走又停,良久出声道:“林妹妹,我们都想你,你若方便,回去看看吧。那毕竟是你的家。”   黛玉哼了声,紫鹃道:“宝姨娘请便吧, 我们姑娘也不稀罕你们这门亲戚。”   宝钗依然道:“林妹妹不愿回来,改日我再来看你。”   宝钗端着步子出了梅园门,王府婢女远远走在面,莺儿拉宝钗悄声道:“奶奶,林姑娘不愿嫁进来,也不想回贾府,你为什么还非要和她亲近,还要来看她,看样子她并不欢迎你?再说她进了门,不是在你头上,我才不甘心呢?”   宝钗鼻子哼了一声,又白莺儿一眼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如今她是御妹,嫁给宝玉,对贾府,对宝玉的前程大有好处。但太太和我也料到以她的性子,必不愿嫁进来的,我们把礼尽到,也做给老太太看。不过太太要心疼那三百万两银子罢了。而且前儿太太从宫里回来讲道,过阵子,外邦太子要到我朝选王妃,我们府里只有惜春还未嫁,而且年纪还小,再就是史湘云,若能让林黛玉回府,她无亲无故的,只能算做是贾府的女儿。若能选中,到时贾府又多了一层关系。所以不管她嫁不嫁进贾府,只要我们情份还在,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莺儿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太太怎么转了性呢?”   莺儿方要再说,宝钗摆手要她莫再说话,竖耳听有脚步声响与男子嗽声,原来是宝玉与卫若兰从岔路走来,两条小径毗邻,隔着绿树花蔓,路上人看不见彼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宝钗与卫若兰见了礼,转过来上下审视宝玉一番说道:“宝玉,林妹妹身子不好,你可不要怄着她说话,尽量让着她。还有,我和她提了我和婆婆的心意,你不用惦记,我会全心对林妹妹好的。”   宝玉退了一步,眼睛看向别处,说道:“不劳你操心。”   他脸色铁青,错开身向前走去,他的心却像冰一样冷。从前他就看出宝钗的本质,这背后真言,更让他对她鄙视。他最失望和寒心的,是他的娘亲,生他、养他、千方百计爱他的亲娘。   娘啊,你知道儿最需要的是什么吗?儿的幸福是什么你知道吗?宝玉的心在流泪。   宝钗与莺儿慢慢走出北府,上轿回贾府。   宝玉情怯怯迈步,颤着声音喊了声:“林妹妹,”推门进梅园来。   黛玉正闷坐,脸色苍白,却觉得十分痛快。从前在贾府里,姐妹们都因教养在身,对宝钗的指手划脚,贬低打压不予计较,给足她十分面子,因而让宝钗一再得意,自以为是。   紫鹃正为黛玉拂胸口,抬眼看宝玉进门,起身推他道:“二爷你来做什么,宝二奶奶来气姑娘还不够吗?”   迎春一直静静独坐,此时见宝玉进来,暗自摇头,可怜的弟弟。   黛玉抬眼看来人,忙伸手拦紫鹃不要再说下去。紫鹃不依,仍说道:“都是二爷性子软,不管束身边人。”   还要说下去,却见宝玉一身清瘦,面容憔悴,不再是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凤凰宝玉。不忍心再责备他。   黛玉起身让坐,谢过卫若兰。卫若兰退出去,留他兄妹叙话。   贾宝玉冲口唤一声林妹妹,不由声咽气堵,泪在眼内,却难落下,从前他的泪太轻流。他明白林妹妹早已看轻了他,莫要再在林妹妹前做此软弱之举。   他太粗心,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饱受孤苦;他没担当,任他身边的人,甚至他的娘亲,欺凌林妹妹;他太多情,处处留情,留给林妹妹的却是无情。   迎春柔声道:“宝玉,莫忘了礼节。”   黛玉对迎春轻摇头,此时,何必计较礼节?   黛玉亲自斟上茶,端与对面宝玉。宝玉再见到林黛玉,强过重生之喜,强压下心中狂涛,带着喜色问道:“林妹妹可好?”   黛玉莞尔一笑道:“我很好。外祖母可好,舅舅、舅母可好?”   宝玉双手端过黛玉递到眼前的茶杯,往日种种一股脑重现眼前,妹妹的愁与喜,笑与泪,俏语娇音,完完全全记起来,林妹妹默默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对林妹妹的呵护,彼此珍惜。   此时林黛玉心中也不平静,十来年的朝夕相处,那份亲情是化不开的。紫鹃曾劝她嫁与宝玉,对宝玉的试探,宝玉的痴,她是看在眼里。可她却十分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从抄检大观园起,她的舅母对她的厌恶公开化,她便断了痴梦,把对宝玉的依赖,化作兄妹情。没有了贾母与宝玉的守护,面对贾府的风刀霜剑,流着泪,硬生生挺过来。只因为她是林如海与贾敏的女儿,有林家的骨气与傲气。   宝玉再见黛玉,黛玉虽清减了许多,想是伤了元气,还未完全恢复。不过肌肤晶莹,超逸的气质中透着浓浓的诗意,有一种幽幽的愁绪,柔弱的身子,眉间却有丝丝坚强与不容侵犯。   黛玉坐下,轻声道:“宝玉,黛玉五岁失母,孤身一人来到你府,多蒙你待我不薄,胜过亲妹妹,有了好的、新奇的东西任黛玉先挑选。黛玉九岁失父,从此无了依靠,多蒙你时时开解,常常宽慰,这十一年来,黛玉待你也胜过亲兄长。”   宝玉侧头摆手,目中有愧。   黛玉却早已没了眼泪,唯有对亲人的惦念,说道:“黛玉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待我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在心里。黛玉能为你做的很少,救你,也是为报你多年呵护之情,黛玉没有非分之想。早在冥界,我已明明白白的说与你,从此你是你,我是我,有缘我们就是兄妹,无缘的话,我们是陌路人。”   宝玉点头,又有不解,眼含疑问。   紫鹃转到宝玉眼前,一字一字道:“二爷,我们姑娘已离了你府,没存做二奶奶之心,你且让太太与宝姨娘省省心吧。当初,千方百计的算计我们姑娘的财产,后来请了娘娘口谕让宝姑娘进门。我们姑娘算是从棺材里出的贾府,现在知道我们姑娘不仅活着,还是御妹,又来打我们姑娘的主意,要我们姑娘做宝姨娘的姐妹,既全了二爷的前程,又救了薛大爷。一举多得,她们想的可真美。”   宝玉惨然一笑,是的,他不过是一块软石头,是块烂泥,怎么可能妄想与林妹妹并肩?   紫鹃接着说道:“那薛大爷一向无法无天的,又有了娘娘亲弟弟做妹夫,再借上我们姑娘,今后不知有多少人在受害。太太从前对我们姑娘薄情,明里暗里是我们姑娘带坏了你,只怕我们姑娘成了贾家人,如今怎么突然转了心性,要我们姑娘进门?”   雪雁气道:“我们姑娘视袭人如嫂,可袭人是怎么待我们姑娘的,时时不忘了说我们姑娘的不是,也不知她是谁的主子,还是下人?”   几番话,真叫宝玉无地自容,他有什么脸想要娶林妹妹进门,凭什么要林妹妹终身相托,唯心中面上含愧道:“林妹妹之心可鉴日月,原是宝玉存了痴想,是宝玉害了妹妹。宝玉只求妹妹百年之后,容宝玉为你驮碑。”   宝玉如此说,倒叫紫鹃指责他的话再不好出口,紫鹃想起当年试宝玉时,宝玉的真情流露,王夫人与袭人、宝钗的错,不该怪在他身上,叹一句道:“事情到了今天,你要想想能怪谁?谁不知道,你的贤袭人处处防着我们姑娘,你和你的贤姨娘,是金玉良缘。”   宝玉呆呆道:“是呀,究竟这都是谁的错?”   宝玉出神坐在那里,不语不动。看来林妹妹已寒了心,他原是该骂。   黛玉见宝玉形状,知他一时堵了心,他的心太脆弱,承受不了挫折。凭黛玉近日所学医理,知宝玉应没有什么大碍,若能哭出来或是说出来,便也无事。   紫鹃倒是害怕起来,怕他又如从前一般犯了呆病,发作在这里,可怎么说得清,又连累的王府?少不得推宝玉道:“二爷,你没事吧,你倒是出个声,别这样吓人。”   只是此时宝玉欲哭无泪,双眼无神,心已成空,徒有皮囊。宝玉凄然一笑道:“林妹妹,紫鹃姐姐,我没事,我没事,紫鹃姐姐说的都是事实,我是该好好想想。”   宝玉呀宝玉,你除了犯痴,犯呆,还能做什么?你能为林妹妹遮风避雨吗?   “林妹妹,今后有什么想法?依林妹妹的性子,是不会在这里长住下去的。”   黛玉暗道:他还是了解我的。可惜。。。。。。   黛玉开口道:“我回苏州老宅去,陪我的爹娘。”   宝玉点点头道:“妹妹替我坟前上一柱香,拜祭姑姑、姑丈。”   宝玉直起身,嘴里喃喃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头磕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宝玉拜别听溪公主。”脚步踉跄着往外走,走出门来。   紫鹃在他背后说道:“二爷,你府昧着良心,连姑娘的那些书也想要赚一笔。”   宝玉听见,身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卫若兰在门口迎上他,与他同回到书房。   其时水溶神态自若地坐在书房里处理公事,交待手下人分头去做,心中却想着,我该去守在她身边才是,却又怕影响了她们兄妹相聚,其时宝玉又情何以堪?目光不时地看向书房外。起身举步却又坐下。   守在身边的陈也俊轻声问道:“少王爷,你不担心贾府另有图谋?”   水溶抬头,眼中坚定道:“他们的心思只怕先过不了紫鹃那一关的,师妹又冰雪聪明,即便是心软,也不会再任她们算计的。我只担心她又要伤心一阵子了,她才开颜几日。”   陈也俊点头道:“还是少王爷了解林姑娘。”   水溶目光探究陈也俊道:“我倒是想问你的心思,那日你见了史姑娘吧,那史家至今没有消息,你是怎样打算的?”   陈也俊秀颜一红道:“史姑娘看似是一派天真,不通俗务。我是不改初衷,只要贾府点头就可迎娶。”   水溶心下暗赞,却想到陈将军与陈夫人,问道:“你府上会同意吗?如今史姑娘可是一无所有。”   陈也俊面上光彩一淡,却郑重说道:“我有她一个人就够了,要娶她的人是我。”   水溶一笑,抬头却见卫若兰与宝玉进门来,宝玉失魂落魄的模样。水溶不及问宝玉之事,先出言问卫若兰道:“师妹好吗?”   卫若兰沉着脸道:“正如少王爷所料。”   水溶脸一冷说道:“以后贾府若有来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与师妹相见。”   卫若兰与陈也俊应了,孙绍祖却是心中振动。少王爷这样的不掩情怀,还是第一次。   水溶又对卫若兰道:“你去看看宛妹若何?”   水溶点头,见宝玉立在一旁,唤道:“宝兄弟,”心中微叹道:宝玉这一情关,总要过的,只怕要过得艰难。   宝玉喃喃自语道:“我不配,贾府更不配,我更不能让林妹妹成为刘兰芝与唐婉。”   宝玉顿了半晌,双膝跪下,水溶抢步扶起他道:“宝兄弟,有话只管说。”   宝玉只望着水溶,欲说还休。他如今唯一惦念的是,林妹妹无人疼惜。   水溶却道:“林姑娘是我红颜知己,与我生命一样重要,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也请宝兄弟告诫府上人,休得再到王府打扰林姑娘。”   宝玉的心忽然很静,静如秋夜下的湖水,心中不再纠结,清冷的面上开颜一笑。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第95章 今生此情   宝玉终于知道他与林妹妹只有兄妹的缘份,情缘已尽,从此无尽相思在心头。   宝玉走后,水溶放下公事,匆匆到梅园。而卫若兰则是去了止桥宛院中。   水溶想着不知黛玉会如何的珠泪珠泪涟连,心生烦恼。黛玉本多愁善感,贾府等人的算计,必要让她更加寒心与伤心。   推开梅树成林,淡香沁心的梅园院门,一眼便看到白雪铺就如银的院中,一株盛开着红艳艳的梅花树下,一袭素衣淡淡如雪的黛玉,她玉体傲风霜而立,扬纤纤玉手擎着红梅花儿,闻雪下飘冷香的梅花清香。雪压红梅,梅花瓣薄柔却坚韧,瓣瓣晶莹,蕊珠若冰珠水滴,而树下人纤腰玉带,云髻峨峨,冰清玉洁,人与树掩映生姿。   林黛玉闻声转头,见是身材颀长的水溶走进来,眼中忽然蒙上泪来,却又轻然含笑。黛玉知道水溶就在身边不远处守护于她,她的心觉得很踏实,很温暖。   水溶见黛玉虽面带轻愁,却面色平静,眸光中一点水光,水溶心一紧。又见黛玉只着棉衣,棉鞋站在雪地里,唤印菊道:“把姑娘的斗蓬取来。”   黛玉清喉娇啭道:“我刚站在这里不大功夫,不碍事的。我哪有那么娇气,是我不自己不要披的。”   说话间印菊已取了淡紫色毛斗蓬来,水溶接在手上展开,黛玉推了他的手,自己取过来,披在肩上,系好飘带。   水溶微愠道:“你自己身子弱,还不多加注意,当心生病了,受苦的可不只是你。”   黛玉望着水溶微有些发急的俊面,才想到自己若不爱惜自己,疼的是他的心。低下头无语。   水溶仔细看她面色,不似十分气恼烦心的模样,问道:“他们有没有过分之处?只管与我说。”   黛玉轻轻一笑道:“方才气了一阵,现在不恼了。我静心想了一回,觉得与她们生气,太不值得。”   水溶深深的目光看着她的明眸道:“可是真的?”   黛玉笑道:“我怎么能骗过你?我不说与你,又说与谁?”   黛玉移步随水溶走回大厅内,水溶见厅内刚刚用水净过,一把紫檀木雕花椅被置在角落,问道:“那把椅子他二人坐过?你弃了。”   黛玉淡然一笑。   水溶唤印菊道:“扔出去也罢,再取只新的放进来。”   二人坐下,黛玉才道:“师兄,黛玉已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什么该放在心上,什么当作过眼烟云,怎么能为她们的事而让自己心烦?二嫂子为人即如此,从前二嫂子是比我长几岁,懂得多些,心机多些,事事占我们上风,把贾府当作自己家一般,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们都尊重她,被她牵制着,连娘娘她也直呼为她的。现在我也渐渐大了,不能说所知所见已高过她许多,可也不是从前任她摆布的小女孩了。”   不自觉的说出心中对贾府人的看法,与水溶她毫无隐瞒。   水溶微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看来是我白操心了,我小瞧师妹了。”   黛玉嫣然一笑,随即薄嗔道:“难道你想我是一个只会哭泣的弱女子。我若是如此,你还怎么在外做事?”   水溶笑道:“师妹的本事,我可是知道的。”原来她的心是坚强的,经得起风雨。   水溶心一松道:“我下了令,不经我的允许不许贾府人来打扰你。”   黛玉点头道:“拦了也罢,我也不想与她们周旋,劳心费力的。若说想见的,也只是外祖母、云妹妹她们。”   水溶说道:“我知道了。师妹下午歇着吧,只不要想那府里的人和事就是了。”   黛玉霁颜一笑。   黄昏时分,水溶出外归来,因近日安置灾民的事,皇上令他与那几府少王爷出面安抚。坐在书房,处理手头未完公事,边想着印菊所述,恼着贾府人。原来下午水溶他还是详细问过了印菊,宝钗所来为何?这是在王府中,宝钗还能来烦师妹,在贾府时,林姑娘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不由心中冷笑,她还想救她的哥哥!   他站在窗前,望着月光,想着同样月光下,邻园里那个轻灵女子,此时该在书房读书吧。   听耳边传来琴声,琴声里有淡淡的忧思,也有轻轻的喜悦。   水溶会心一笑,听这琴声,她的心真正放宽了。不过,她仍有对身世的愁思,有对家乡、对爹娘的想念。   那水溶自下午至现在还没有去见过黛玉,此时一颗心早飞到了邻院。   对于宝玉的失意,他心中稍有些伤感。他尊重师妹对宝玉超越于生死兄的妹之情,是不容亵渎的情感。只是他不能成全宝玉。   面上浮起笑容,如今黛玉与他真正心意相通,两情相依。   彼时水沁与止桥宛走进来,水沁坐下,看着书案后头也不抬的水溶道:“溶弟,还在忙灾民的事?也是的,这么冷的天,他们可怎么栖身呢?”   水溶略抬眼道:“如何能置身事外呢?”   水沁暗道:看你还能不能这副冷冷的模样?漫不经心道:“母妃要我告诉你一声,林姑娘没吃晚饭,你去看看有什么不妥。”   不出所料,水溶闻听林姑娘三字,猛抬头望她道:“师妹没去吃饭?”眼中难掩一抹关切。   水沁一笑,止桥宛却没有略过水溶面上变化,临变不惊的表哥,听到林姑娘三字,竟也失了冷静。她越来越确信,表哥与林姑娘之间有着非同一般人的情谊,那不是普普通通的朋友情谊,是一种深切的真情流露,是男女之情。   觉得自己的心一滞。   心中暗想着上午她从水溶书房走出,有些神伤地回到房中,收起了在水溶面前强挺的笑容,变得有些落寞。她自幼时便把水溶放在心上,开始是亲如哥哥,渐大了,少女心中藏了一段心事,自小时表哥就怜惜她身子弱,她便以此为由千方百计的想要引起表哥的关心与在意,可表哥自十二岁起,就于她若即若离,保持着距离。   她只以表哥情冷、面冷来安慰自己。  原来他只是把她当作了妹妹,原来他的心也是热的,原来他的一腔情思是为了林姑娘。   止桥宛坐在自己房内,想着林黛玉,林黛玉真真是与从不同,深闺弱女,行事非凡尘女子一般心思,她的心与情都是高贵的。这样的女子,表哥怎么能不喜欢?   止桥宛没有感觉地撕扯着手中的绢帕,她的使女见她快要把手中的帕子撕烂,却也不敢劝。   门口一声男子低沉的声音,她的心一动,是他,卫若兰卫公子,为什么总是在自己伤心或者无助时,他就会出现?为什么她总是不自觉地把她的烦恼说与他?而他从来只是微笑着倾听?   她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是她想在表哥的眼中看到的,可表哥的眼中没有。   难道他才是她的归宿?   卫若兰进门,与她相待持礼,却掩不去他眼中的一抹关切。止桥宛轻叹了一声,缘份天定,也许他才是她心之所归。   卫若兰与她说些诗词上的事,殷殷关切之情,令止桥宛稍解了愁心。   而下午止桥宛放下心上那一分挫败感,终于走进了那永远不会属于她的梅园,闻到了水溶钟爱的梅花香,看到这梅园因韶颜雅容的黛玉俏立、浅笑、轻颦,而显得妩媚多姿,让人流连。   她原也是一颗纯真无邪之心,既看透了,便暗告自己,要渐渐把表哥当作亲哥哥。   临出门,她约黛玉明早到她房中,教给她苏绣技法,她要给老王妃和表哥做香袋。   此时止桥宛沉静一笑道:“表哥,你吃过饭没有?”   水溶看一眼她的神色,见她的笑容里少了往日曾有的亲昵与无忧的甜美,知她已在了悟,暗道一声抱歉,方说道:“我吃过了。”   脚步起,身子欲动。   水沁望一眼水溶,对止桥宛笑道:“宛妹,我们走吧,我那里有好绣样,给你看看。”   止桥宛面上一喜,不自觉出声道:“好啊,我正要给姑妈与表哥绣一个香袋 ,你帮我选选花样。”   忽然想到她约了黛玉教她苏绣,如今表哥的香袋该不该由她来做?她若再做,林姑娘情何以堪?   如今的表哥还会接受她的香袋吗?   林姑娘会如何想她的为人?她本也有一颗高傲的心,怎能让表哥与林姐姐看轻?水溶躲开水沁的目光,水沁一笑,拉了止桥宛离开。   水溶回身低身吩咐卫若兰,自己却是抬腿奔了梅园。   水溶急步走来,听琴声止步,停在门外,印菊看见,方要出言施礼。水溶摆手止她,   透过月光,看帘内人抚琴。   梅园里,月光下,大厅里琉璃灯闪着幽幽的光。   黛玉散开长发,秀发及腰,单薄的身子坐在琴前,十指纤纤,一拨一弄,指下流音,如今的琴与往日不同。琴声中流过贾府十一年的岁月,泪中带笑,与宝玉的吵闹,与姐妹们相伴,怎么能忘记?虽有风霜雨雪,依然忘不了笑颜问候,犹记夺魁诗稿,忘不却宝玉相慰,两方旧帕是宝玉心意,满以为宝玉是知音,她撒泪帕上题诗,如今一切已化作了记忆,留在心底当作温馨往事。   水溶仿佛看到大观园里黛玉的笑与泪,水溶的心一痛,他不敢想像,以往的岁月,她是如何的泪雨纷飞。   再听下去,琴声中情思悠悠,不由痴在门外。   那黛玉的心转而柔情似水,有悠长、有欢畅:心中唯有水溶情深意长,对她倾心相顾;水溶万般柔情,解她一腔心思,化她一片冰心;水溶如山,擎住她的柔情;水溶如海,容下她点点滴滴泪水和欢笑;水溶的情已与她生命相连,她与水溶结成同心,从此相知相惜。   忽然,黛玉的琴声戛然而止,印菊便挑了珠帘,水溶掀起长衫下摆,走进室内。   抬眼看到的正是黛玉凝神在琴旁的画面。只见黛玉:   一袭拖地绿色长裙,散开披肩秀发,垂着长长的睫毛,玉面光洁柔和。便如月光下的花仙子般灵气欲出。   黛玉回神,见是水溶,忙抬玉手拭去泪痕,起身与水溶相见。   水溶低声问道:“你又落泪了。”   黛玉抬头望他道:“师兄不要多心,我并不为伤心而落泪。”是为他的深情而动。   “你没去前面用晚饭?”水溶已解她的话,声音温柔,目光柔和,用目光与柔情去持平她心中的泪水。在她面前,他的心总是柔软的,只想去保护她,生怕她受到伤害。   黛玉以葱指点着水溶蹙起的眉头道:“我身上懒,不想走动,就在这里吃了些。老王妃那里我已告罪了。”   其实黛玉说是不恼,还是有些堵心,没了胃口。亲人无真情,对于最重情义的黛玉来说,无疑心中不好过,也真正冷了。   而水溶柔柔的目光,声音里的温情,令她的心暖暖的。   印菊却道:“少王爷,姑娘只吃了一小碗粥,就推开了。”   水溶一皱眉道:“你有心事,想念你的爹娘了?”   黛玉轻点头,他总是想到她的心里。   水溶自责道:“是我不好,你和母妃她们相处时间短,还不是很熟悉,有委屈不好说与母妃与姐姐,这要慢慢来。而回江南,要等我忙过了这一阵。这样吧,改日不如先请你的姐妹来聚一聚吧。”   黛玉不由绽开笑容,连连点头。   水溶见她开颜,也露出笑容道:“等灾民的事一了,我就向皇上告假,陪你回苏州住上一阵子。”   他要在林如海与贾敏面前,焚香祷告,他要与他们惠质兰心的女儿厮守一生,他要做她的一心人。   黛玉回以一笑。   水棠跑进来,手中提着食篮道:“少王爷,卫公子送来的食物。”   原来水溶吩咐卫若兰特意为黛玉单做了清淡的食物,候在门外。   水溶置食篮于桌上,打开篮盖,一样样取出,放在桌上,却是四样红绿相间的小菜,还有一碗菜粥,一碗蘑菇汤。   见黛玉紧绷着面,扭身不去看那些食物,水溶展颜道:“师妹,不吃饭怎么成?来,看在水溶费心的面上,再吃些。”自己正襟端坐在对面。   黛玉脸转向别处,不去看那些饭菜,她实在没有胃口,只道:“不劳师兄费心,黛玉吃不下。”   水溶一笑,脸上不容置疑的坚持,口里道:“你不吃完,我是不会走的。”   黛玉急道:“那怎么成?”   水溶不急不缓道:“那你吃完它。”   黛玉只得走来坐下,夹起一口放到嘴里,但觉清香爽口,不觉咽下去,胃里竟接受了,烦燥的感觉也隐了下去,便小口小口吃起来,水溶俊脸这才真正松下来。   黛玉刚吃几口,水棠进来道:“少王爷,王爷请您到前面花园去。”   水溶起身对紫鹃道:“看着你家姑娘把饭吃完,消消食再歇下。”   紫鹃应声,水溶匆匆走出去。   见水溶走远,黛玉又吃几口,放下银筷,对紫鹃道:“收了吧,我不吃了。”走到床前坐下,斜倚在床上,拾起本书。   印菊不依道:“王爷要你全吃掉的。”   紫鹃知黛玉近日胃口不好,拦了印菊,几人默默收了去,对黛玉道:“姑娘不吃我们也不劝你,只别累到才是。”   黛玉手捧书本,心中却想着,再过几日,身子也无碍了,就可回江南祭拜爹娘。自那年回京城,再没在爹娘坟前上过一柱香。  紫鹃进屋来,边把浅绿底黄菊花薄被盖在黛玉身上,边说道:“姑娘看几页就歇了吧,免得少王爷惦记。”   黛玉白紫鹃道:“他走了,你又来念叨。”   紫鹃一笑,印菊、水棠进门道:“姑娘,我们还没看到少王爷对老王妃与郡主以外的女子这样关心过呢,比对那个表小姐还要关心。。”   黛玉幽幽道:“我知道了。”   不免沉思起来,她已把水溶视作自己至亲的人,喜悦时对他浅笑,烦恼时在他面前肆意流泪,可以对他使性子,也不怕他恼;怜他辛苦,惜他情心,愿与他分忧,难道她与他真的是天生注定?难得他如此真情真意。   却隐隐觉得止桥宛看水溶的眼中隐有情意,她的出现是不是伤了止桥宛的心。   且说水溶离了梅园,一路直到后园。老王爷正与一青年男子在亭里月下对坐,那男子着白色棉长衫,羽扇轻摇,正是当今皇上微服来此。   水溶进亭,方欲施国礼,水洺伸手免了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我们还是随便些好。今儿我只是你的皇兄,是皇叔的侄儿。”   北静王老王爷开颜一笑,他这个侄儿虽身为皇帝,在国事上杀伐决断,俊颜刚毅,其实独居深宫,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孤独与寂寞。   老王爷笑道:“你们兄弟聚聚。”   水洺笑道:“皇叔只管做事,我就当自家一样。”   老王爷起身、抬步出亭离去。   水洺收回目光道:“这几日又想听你的琴了,你的琴能让我暂时忘记眼前的烦恼。”   水溶了解地一笑,他每日为国事操心,心弦紧绷,唯有听听琴,疏缓情绪。   水溶命人抬了古琴来,拨弄两下琴弦,问道:“你想听哪首曲?”   水洺叹息一声道:“想听师妹抚的曲子,小蝶弹过的那支 。不知她何日能与我相聚,又在何处?”   原来他本暗中留意,哪一个妃子有了身孕,得知元春有喜,不由一喜,想是小蝶托元春而来,但等十月后,他即可与小蝶重逢,他要爱她如掌上明珠,娇她,宠她,给予她最美好的一切。哪里知道昨日与皇后一聚,方知皇后也有了身孕,水洺真是大喜过望。   皇后秀丽温婉,柔美而不失端庄,若是小蝶能托生在皇后身上,真是最好不过。而且生下来就身份尊贵,普天下同辈女子,无人能及。   可她究竟在谁身上呢?   水洺莫名的烦恼,要等十月才见分晓,这十月好长?   水洺略一思索道:“还是听你补全的那支曲,我还想听。”   水溶凝神拨弦,悠悠扬扬弹出来。   一曲未了,水洺只觉身心轻松,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连日来为雪灾而悬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第96章 水洺试黛   水溶的殷殷关切,令黛玉心暖,而她的心已能承受住风刀霜剑,不再是那个只在人后偷洒泪的小女孩。因而她也再不把贾府的人与事放在心上。皇上水洺来到了北静王府,君臣兄弟二 人听琴悦心。   别院里,黛玉推了眼前的清淡素菜,她本饭量就小,被水溶看着吃了几口,再吃不下去。心情却是完全舒展开了。   倚在床上看书,听得风送来的琴声,清婉淡雅,起初不经意,想着许是止桥宛弹奏的,再一听,正是自己随兴而作的,不由诧异。她只抚过一次,而且是在贾府里,王府里怎么会有人能弹出来,细微处有些不同,不同于她的灵动,比她的曲谱多了些刚柔相济,意境深远,而且多了分愉悦、深情,临结尾时又融进一段知音相守,共游山水间的乐趣。   黛玉怡然一笑,必是水溶所抚。能有这样的心境的,也只有他。   紫鹃几人也停了手中活,安心听琴。   音声杳,琴声绝,琴韵却还回荡在心间。   紫鹃抬眼问水棠道:“是何人在弹琴?是止姑娘吗?”   水棠笑道:“是我家少王爷,别人弹不出来这韵致的。我不会弹琴,却会听琴,王爷的琴和姑娘的丝毫不差,姑娘真是王爷的知音人呢。”   黛玉脸一红,啐道:“她只一句,引你十句,又胡说起来。”   心中却想着水溶坐在琴旁抚琴的神采。   外间印菊在为黛玉煎药,闻言扬声郑重道:“她说的是实话,还从没有女子能入了少王爷的眼,得到少王爷倾心倾力呵护,少王爷待姑娘的心意,连我们都感动。”   黛玉的药是一日三次不断。她的身子经这一阵子调理,已大有起色,只是稍有反复。那药汤却不是苦涩难下咽的,蜜黄色的白水,喝着有甜甜的味道,这倒让紫鹃、雪雁她们省了不少事,不然,为黛玉吃药一事,又得费不少心思与口舌。那林黛玉见了浓浓的散着苦味的中药汤,眉毛都打结,闻了就要反胃,别说喝下去。她可是喝了十多年的苦药了。   水棠手中结着长剑的新穗子,凝神把手中的红丝线绾起梅花瓣,从花芯抽出丝来,方道:“可不是吗,姑娘的冷热喜怒都在少王爷的心上,那双眼睛只看着姑娘的一举一动。我们没做的,没想的,少王爷都先做到,想到了,比我们细心多了。”   印菊掀开砂锅盖,伸头看锅内药已煎好,垫了厚布把药汁倒在玉碗内,端进来放在红木刻芙蓉花桌上凉着,说道:“单说姑娘的药,少王爷每天都要重新调配剂量。每次过来时都要先问过姑娘的药用过没有。”   黛玉一阵沉默,心中盛满水溶的情意,片刻方嗔道:“说你家少王爷的琴,怎么转到我身上?”   印菊与水棠对视,掩口而笑。   紫鹃别好绣针,起身到桌前,挑了烛捻,烛光摇曳着,回身取走了黛玉手中的书,说道:“时间不早了,姑娘不要读书了,若睡不着,只管躺着。”   黛玉无奈地重重叹一声,看着她收起了书,自己穿了睡鞋下地,到书架前去寻往日写的曲谱。   背后紫鹃自顾说道:“少王爷的琴声和我们姑娘不相上下。我听惯了姑娘的琴,若不是看着姑娘在眼前,我还真以为是我们姑娘弹的呢。而且我怎么觉得这曲子耳熟,像是我们姑娘曾弹过的呢?”   黛玉微微一笑,道:“连你都听出来了,我也正想着呢,少王爷什么时候得了这谱子呢。   我只给宝玉看过,后来收在书里了,就算是宝玉写给了少王爷,也只那么一部分吧。可这支曲子比我那首还要完全。紫鹃,夹琴谱的那本书放在哪个架上了?”   紫鹃走来道:“也许是二爷说与少王爷的吧,姑娘别找了,姑娘的手稿与字迹,我在出府前都已烧掉了,早就没了。”   印菊笑道:“听表小姐说是皇上把谱中的意境说与少王爷,又写下片断谱子,少王爷依此而谱出来的。”   黛玉心头一动,由紫鹃扶着,回身走回床上。水溶曲毕收手,音未绝,问对座的水洺道:“堂兄觉得如何?”   水洺摇扇笑道:“比御妹的那首更上一层楼,可惜朕还是无缘听到她亲自抚这只曲子。”   水溶低头沉思,水洺又道:“说到御妹,我此番也是为看望她。十多年了,也只见过她一面,再就是冥界那一面。我脑子里还是她小时候的模样,一晃她已经如花少女了。”   脑中闪过粉雕玉琢般的小林黛玉,看到当年的他大手揽着她软软的小身子;牵着她在林府里蹒跚学步;再看到她仰着嫩嫩的玉脸,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忽闪着睫毛,娇娇脆脆地喊他:“大哥哥”,他弯下身子去抱她,她却张着小手扑向小蝶,在小蝶怀里偷眼看他的脸色。直把他气得瞪眼,那小林黛玉反把眼一闭。   那时的小蝶,正如御妹如今的年纪,清艳脱俗,亭亭玉立,如琬似花。   师妹长成了少女,斯人已化风归去。   水溶展颜笑道:“她住在别院。”   起步请皇上先行,早有人先来别院报信了。   黛玉匆匆换衣,整理衣裙,松松挽了头发,水溶与皇上便已到了。水洺看去,但见黛玉玉灵气,花模样,款款仙姿,片刻间有些迷离似师娘当年模样,又似小蝶在眼前,心潮涌起,万般感慨。  黛玉盈盈下拜,发丝微垂,轻声道:“皇兄。”   只这一句,若天外弦音,静了水洺迷乱的心思,水洺定了定神,伸手扶起黛玉道:“好妹妹。”   抬眼间,看见黛玉腰间的玉带,只觉眼熟,转眼看水溶腰间,也有同样的玉带,只是颜色不同,不由会心一笑。   水溶立在两人身旁,心中惦记黛玉是否遵叮嘱把饭菜吃下,口里只道:“都是一家人,我们坐下说话。”拿眼看印菊,印菊摇头。水溶心中边微恼黛玉不听话,边吩咐人取了手炉、脚炉来。   水溶一句“一家人”,不由让黛玉眼中秋水盈盈,耳边的话语如此温暖,如春水抚过残雪,心中不免有些湿润。贾府无情,王府却有情,王府比贾府更有家的感觉。老王妃待她如女,水溶千般怜惜于她,皇上百般维护,人世间她还有亲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心中那份孤苦无依,便也淡了。   几人坐在院中石凳上,紫鹃给石凳铺上了软垫,便退到一边听吩咐。   水洺笑道:“妹妹可还记得幼时?”   黛玉心中一温,缓缓开口道:“还记得一些。”   水洺面色和暖,言语温和,道:“自从你六岁登舟进了贾府,我再没看过你。我的脑子里全是你六岁之前稚嫩女童的样子。”   黛玉低头,羞涩一笑。   水洺对水溶道:“我幼时在京城跟在她父亲林太傅身边学习,后来林太傅举家去了苏州。等到她生下来时,我方十五岁,恰巧我也在苏州。那时太傅与师娘把女儿爱若珍宝,充作男孩来教养。她虽生来体弱,凡事省心,唯常睡不安稳,要太傅、师娘抱着才能熟睡,别人是抱不得的,却认得我来抱着,我直抱到二、三岁。”   说到当年事,黛玉羞得以帕遮面,水洺脸一却上一片温情。   水溶便想着她娇小的样子,面上柔和,微露笑容。   幼时的记忆涌上来,那些幸福、温馨的岁月,铭刻在心上,黛玉红透了脸道:“皇兄,你今儿是特来说我的糗事的。你再说下去,我可要恼你。”   水洺一笑道:“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称我为大哥哥才好,叫皇兄显得生分。你小时候可是常常缠着我,向我撒娇的。”   黛玉低头绞着衣襟不语,偏不开口叫人。   水洺呵呵笑道:“如今大了,张不了口了,我可是想听。”   黛玉嗔他一眼,那种曾有的温暖感觉回到心里,不由露出在亲兄长面前般的娇态。她还有个哥哥真正疼她,还有许多真正的亲人。何必把贾府的无情总放在心间,让自己不能开心颜?   水溶一笑,双眸注视着黛玉脸上露出的无忧笑容,那笑容绽放在他心里。   水洺露出瞑思的神情,说道:“你那时人精一般,凡事教过不过三遍,你都记下了。你最常做的事,就是把家里你感兴趣的东西全都拆了,然后拿来给我,让我当着你的面一件件重新装回去。等我交到你手里,你又拆了,自己装起来。也不知让你拆了多少东西,太傅、师娘只宠着你。不知妹妹现在你还拆不拆?”   黛玉抿口笑道:“早不感兴趣了,再说有别的事情可做。”   水洺说得兴起,又道:“还有,”   黛玉不依,娇呼道:“不许再说。”   水洺笑不可抑道:“罢了,就说这些,给妹妹留点面子。”   随即叹一声道:“可惜太傅、师娘去的早,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也顾不上你,这一误就十来年。”   黛玉眼圈一红,忙道:“黛玉这些年都还好,不劳大哥哥记挂了。”   水洺皱眉道:“还好?”拿眼去看水溶。   水溶扬眉沉声道:“贾府中唯有史老太君和贾宝玉待御妹颇亲厚。”   水洺脸一寒道:“贾家的罪,日后再治。”   黛玉心急,摆手道:“皇兄不可。”她不是原谅了王夫人与宝钗,而是那府里还有贾母与众姐妹,怎么让她们受到牵连?   水洺展眼望黛玉,见她一张俏脸上尽是关切急迫,叹了一声:“妹妹如此宽厚,日后定然要被人欺骗的,叫我怎生放得下?”   黛玉垂首不语,水洺开言道:“朕不只是因为她们刻薄待你,而治贾府的罪,那两府人所作所为在京城里恶名颇大,早有民怨,若不惩治,无法正纲纪。”   黛玉点点头,那两府里的污乱不堪,她早有耳闻,自已若护了他们,则是对别人的无情。轻声道:“但听皇兄处置。”   水洺也微一颔首道:“妹妹明理,识大义,我也就没了牵绊。妹妹,这几日贾府里没有向妹妹提出过份之事吧。”   水溶沉着脸道:“在这里,容不得贾家人肆意妄为。”   水洺点头道:“妹妹也唯有在这里,我才能放心些。”又道,“若不然再安排暗卫几人,随行跟从。”   水溶笑道:“前一句还说在这里你放心,后一句又不放心了。北府岂是连个侍卫都没有了。”   水洺笑道:“罢,罢,我看玉儿身边围绕的这几个丫鬟,都是极精通武艺的,院子四周也有暗卫,我这心思算是白费。”   黛玉看看印菊、水棠,掩嘴而笑。   水洺道:“今日天晚了,改日来北府定要赏赏你这园子花草,妹妹也不许独自赏花,须得等我一起方可。”   黛玉轻轻笑道:“好。”   水溶笑道:“可是痴了,大冬天的,赏花去?”   水洺恍然,笑道:“花是赏不成了,游园子还不行吗?”   水溶白他道:“自然是可以,只怕御妹身子弱,禁不得风吹着。”   水洺大叹:“可坏了!妹妹在这风里坐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快些回屋里去,怪我,怪我。不过游园这事定下来了,我寻个天气和暖的冬日来和妹妹游园。”   水洺兴致正高,没有回去的意思,水溶不忍拂了他的心意。   那水洺肩担社稷江山,权倾天下,可又有几人看到他内心的孤独和付出的辛苦?朝中百官视他作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看重的是他的皇权。能以他为知己的,是水溶;以他为天的红颜唯有清深义重的小蝶,却已在后宫倾轧中悲凄凄化蝶。   皇后也有一腔柔情,默默守在皇上身后,看着皇上与小蝶的浓情与厚爱,悲伤与欢欣,寂寞中看到小蝶一无所求的倾心付出,才是皇上深情眷恋,她便暗暗地维护着冷宫中的小蝶,小蝶在最后的日子才拥有了平静的日子。而她便也懂得了如何去爱皇上。   水溶本与水洺知已,便也知道他今天是想放松心情,忘记国事,忘记心中的追忆。   水溶指着雨荷亭道:“皇兄,我们到书房那边的雨荷亭去坐,那边避风。”   水棠等人听见了,先跑去生起暖炉。   三人行至雨荷亭,及至近前,晶亮的琉璃里透出暖暖烛光,水洺在亭外见了,不由拍手大赞:“好,好心思,实在太妙了。”   大步走进来,一阵暖气扑面而来,亭里燃着烛火,四面也点起的琉璃灯,琉璃上映着人与摇摇烛光。   水洺惋惜道:“可惜不是在白天,不然坐在里面看外面的景色,岂不有趣,真是读书观景两不误。水溶,准是你的杰作!”   水溶微微一笑道:“不过是偶然兴起,就动手改装了。”   黛玉跟在后面轻移莲步进来,但笑不语。   皇上笑道:“抬琴来,我们君臣同奏,还是那支曲子,我百听不厌。”   水溶命人去抬古筝,老王爷也派人送来茶水、点心,三人围桌而坐。   水溶知他酷爱琴、棋、书、画,尤为喜琴,书房中现成的笔墨纸砚,水洺提议先赋诗,展开纸先写了。   水溶、水洺各自做了一首。黛玉看去,皇上与水溶的诗俱都雄浑大气,心在天下。赞道:“到底是你们写的诗,与众不同。”   水洺道:“妹妹也做一首,来,皇兄给你执笔。”   黛玉莞尔一笑,就要推辞,忽想到他曾教她认字,再者她原不愿落人后,又何必矫情,略一沉吟,出口却是吟出一首词,委婉、缠绵,又一丝大器。   水溶早从宝玉口中知道贾府女儿个个能诗擅词,各有所长,尤其林黛玉以诗为魂,她的诗是有生命的。当时宝玉面上十分的自豪,真是不虚。   水洺极赞黛玉诗词,爱不释手。   正此时,有仆人小心抬来玉瑶琴,摆在亭中。   水洺以手抚琴弦,十分爱惜道:“若能得到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蔡邕的”焦尾“,我心愿足矣。”   水溶道:“我正在研究仿制,虽不是原样,也可乱真的。你手中的九霄环佩,已是极品。”   水洺笑道:“还好,我有九霄环佩,不然我可是不甘心。”   兄弟二人坐下,各执一琴,黛玉坐在一旁,听他二人神游其中,乐不思归。   听他们奏出她心曲,又是一番心境。原以为只有她难融于浊世,做不了曲意逢迎,说不了违心之语,只有她向往宁静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却原来他们也是一样的心思,他们也是一股清流,看透世情,却不能离浊世,因为他们身上还有责任,还系有天下安危。   曲毕,水洺对黛玉道:“皇妹,这曲子如何?”   黛玉忍笑道:“还好,尚可一听。”   水洺故意摆脸子道:“我知道太傅与师娘都是高人,师妹好歹也夸一下我们吗?”   紫鹃与印菊等人扑哧笑出声来,水溶忙道:“失礼了。”   水棠心直口快道:“你们弹的本是林姑娘的曲子,她不挑捡不满已经不错了,还能夸吗?”   皇上却板脸道:“你又不弹给我听,我只当自己是最好的。”   水溶心中暗笑,上次以激将法请了师妹进宫去抚琴,她却偏偏不抚皇上想听的那首她所做的曲子,抚了小蝶的伤心断肠琴,又与小蝶一会。当初自己若要以势压她,只怕她连琴都摔碎了。   水洺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道:“妹妹,你什么时候也让大哥哥听一听你的琴?”   黛玉笑道:“等我有兴致的时候弹给你听。”   水溶忙摆手道:“今儿是不行了,别累到御妹。”   水洺拿眼瞪水溶,水溶扭脸不看他的“怒目”。   黛玉笑道:“你不是听到过了吗?我倒想问,皇兄是怎么听到的?”   水洺收回瞪水溶的目光,目光中转而柔和,说道:“说了你也不信,梦中听到的。”   黛玉叹一声道:“这世上什么怪事没有,现在我却是极信的。”   水溶心领神会,他二人连冥界都去得,皇上的梦魂还不能出了皇城?   水洺笑道:“今夜太高兴了,皇妹,你何时入宫长住?那可是你的家。太后与水濛都惦记着你呢。”   水洺一时高兴,冲口而出。水溶面上却是一黯。   黛玉摇头道:“黛玉多谢皇兄好意,只是黛玉不想入宫。黛玉在民间自在些。”   水洺看着黛玉,她如此纯洁、柔弱,深锁皇宫,岂不让愁怨灭了她一身灵气,说道:“这,也罢,我来看你就是了。”太傅的话不由想在耳边,“不要让玉儿入宫,那里不适合她。”   水洺低头想到心中惦记的那事,再看水溶与黛玉肩而坐,一如玉人在堂,聘婷秀雅,俏丽多姿,弱骨仙形,如诗如画;一如玉树临风,儒雅刚毅,俊秀潇洒,长身玉立。   心中暗羡,他二人金童玉女一般模样,若不为国体所缚,当是一对神仙眷侣。   皇弟水溶的情意早已渐露,却不知师妹心意如何?朕要试她一试。   水洺笑道:“妹妹不愿进宫,总住在王府也不成,出师无名,难不也等朕赐婚你与水溶,你就从这儿出嫁不成?”   黛玉闻言玉脸绯红,直比梅园雪间红梅,吴侬不依道:“皇兄欺负人,谁要嫁他?”   水洺故意恍然一般道:“原来妹妹不愿嫁他,就罢了,我为水溶另选名门闺秀。妹妹想嫁哪府的,自己提出来,我即下旨赐婚。”   黛玉心一急,面上更红道:“皇兄,不要。”   而那水溶也闻言俊眉皱紧,急出口道:“水溶不娶她人。”   他二人同时出口,对视一眼,目光触及的刹那,对方心意已看尽眼底。   水洺依然问道:“师妹是嫁还是不嫁呢,你给皇兄一个准信?”   黛玉不由绷紧了玉面,脸上羞红一片,水洺问道:“妹妹若不同意,就摇摇头。”水溶含笑看着黛玉。   黛玉却看到水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黛玉忽觉上当,起身嗔视二人一眼,转身飘然出亭,身后水溶凝视黛玉的背影,淡笑不语。   皇上呵呵大笑道:“看来朕要有一桩天大的喜事了,等我们事一了,朕就下旨赐婚。”那林黛玉却已走远了。   夜半时分,水洺方身心愉悦回宫。 第97章 两心不疑   黛玉与水洺、水溶兄妹相聚,听琴作诗。水洺想起心中事,试黛玉心意,黛玉和羞走,惊鸿一瞥消失无踪。   夜半时分,水洺方离开,水溶进别院,本想劝黛玉再吃些东西,见黛玉已露倦意,等她睡下,自己也回房歇下。   如今黛玉睡眠大有改善,错过了宿头,也能安然入睡。因而黛玉躺下便沉沉睡去,不料到了下半夜,忽觉头痛欲裂,腹中也难受起来,人也醒过来。黛玉闭着眼,以手按着发痛的部位,极难过不安,人昏昏沉沉起来。   紫鹃感到动静,迷迷糊糊起身看视黛玉,见她痛苦不安的样子,一阵心疼,顾不得困倦,忙披衣坐起,为黛玉按摩头部。这也是黛玉的老毛病,紫鹃做惯了的。原来黛玉本来体质弱,晚饭吃得少,又吹了风,兼睡得过晚,后半夜便发作起头痛来。   紫鹃向外间喊道:“雪雁快起来,去禀少告王爷一声,说姑娘生病了。”   黛玉听见,睁开眼出声道:“不要惊动了府里人,过阵子我就好了。”   印菊与水棠揉着睡眼起身,问道:“怎么了?”   紫鹃声急道:“姑娘头痛得很,却不叫让告诉王府人知道。”   听到黛玉生病,印菊、水棠当即清醒过来,印菊道:“紫鹃别急,我去禀告少王爷。”   黛玉强忍了不适,费力轻声道:“印菊,少王爷才睡下,明日还有公务在身,怎么可以去打扰他?你若去惊动了少王爷,明儿我就离了王府。”   印菊跺脚道:“我们也不能看着你受罪呀。”   黛玉挣扎着要坐起来,身子一动,头更痛,只得探着身子道:“我的医道是白学的吗?我告诉你们怎么做,你和水棠懂穴位,按压这几个部位。紫鹃你和雪雁去煎些药来。”   水棠、印菊见黛玉执拗,只得留下来。   虽有水棠、印菊按摩,黛玉仍是头痛欲裂,痛得眼泪滴下来,自己强忍住,免得紫鹃她们看了着急。   其实黛玉品尝惯了夜里发病时,无人相顾的凄楚。往日在贾府里,夜里犯病时她也是这般孤独承受,常常夜夜难以成眠,最怕长夜难熬,自己伴着黑暗与伤痛。况且她常常犯病,久了根本也无人在意。   只有自己的亲生爹娘才能对自己一生不弃,痛在心里,爹娘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   自然白日里有外祖母的关心,宝玉的体贴、温柔,姐妹们问候,可漫漫长夜,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身在王府,与水溶相知相惜,王府诸人待她如亲人,她怎么能在夜半时分惊扰了老王妃她们的安睡,而全为自己忙碌;水溶是她的温暖与依靠,对她殷殷关切,若让他知道她夜里生病,他的心焦可想而知,必要守在自己身边不肯走,而明日他还要早起上朝议事,这一夜他岂能再睡得稳?   不能让他分心牵挂。   这一病才体会水溶那句:“你若病了,受苦的可不是你一人。”都怪自己不听他的话,眼看着紫鹃、雪雁、印菊、水棠她们睡意连连,还得服侍自己,黛玉方知自己太任性。   紫鹃、雪雁正暗自伤心,却也不敢落泪,生怕黛玉听见,她二人在外间屋煎药,私下想道:姑娘怎么这么多的磨难?   院中人忙碌间,院门一响,水溶箭步走进来,见紫鹃、雪雁忧心模样,已然了然于心。   就要掀长衫下摆举步进门,王嫲嫲却来拦了,水溶深深一礼道:“水溶不能坐视姑娘生病而不管,你全当我是医者即可。”   王嬷嬷想想也是这个理,再者黛玉一人痛苦,不如让他陪着。   原来水溶本已歇下,梦中却觉得心痛难当,烦躁不已,不由披衣坐起,直想着是不是黛玉有事?拿起玉带要围在腰间,却看到玉带的弱光暗淡,必与黛玉有关,他心中更急。   她昨日临风赏梅,夜里又坐了这么久,怕是要受了寒气。   此念一生,他便躺坐不安,前思后想,此时过去是不是不妥,但一想到黛玉她一人受苦,痛苦难眠,自已不在她身边,哪怕说一句贴心的话,他不会原谅自己。   进房来,一眼瞥见黛玉脸无血色,面上带泪,泪湿枕巾,他的心痛紧在一起,想往日又是如何的凄苦呢?   他不免又气又心痛,黛玉为什么就不吩咐人来找他呢?细一想,明白必是黛玉体惜于他,不愿他辛苦,可他是她至亲的人,他们已相许要共担风雨的,她的苦怎么可以不让他知道。   水溶脚下轻轻,走到床前。   黛玉见他进来,心里一宽,又一急,眼里的泪顿时涌出,又惊觉不妥,自己伸手拉严缦帐,她不想让水溶看到她娇容失色,承受痛苦的样子。   她怎么就不能体谅他的心意呢?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让他怎么能放心?水溶心疼想道。   印菊搬来红木雕花大椅,放在黛玉床旁,水溶俯下身子倾身坐下,放柔了声音慢声道:“师妹,你伸手出来,师兄为你把脉。”   帘内黛玉弱声道:“你要先不怪我白天受了寒气,晚饭又吃得少才成?”   水溶心下暗笑,嘴上说道:“ 我不责怪你。”   仿佛感到黛玉松了口气,又听黛玉若无其事道:“不用了,师兄别忘了,我们可是同门师兄妹,我自己会医治的。”   水溶却坚持道:“你又不听人劝?”   帘里人犹豫了半晌,迟迟疑疑地伸出纤纤玉手,玉腕肌肤如雪,水溶以指轻轻搭腕上,便知黛玉果然是因风寒所致,并勾起了往日郁结在心的幽怨。   紫鹃已端了药上来,闻到苦药味,黛玉眉头一皱,翻身向里,却因翻动而牵动头,痛得出声。   此时水溶无法再想男女大防,也容不得黛玉任性,快速伸手点了她的几处穴位,等黛玉反应过来,头上的痛感顿失,只觉得清爽,人也清醒起来。水溶唤过紫鹃来,让黛玉倚靠在她身上,雪雁为黛玉披好锦被,水溶又唤印菊取来黛玉的银针,找好穴位,一针针扎进去。   黛玉伏在紫鹃身上,静静想方才如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几番孤苦无助,一面反反复复想着没听水溶的话,辜负了水溶一番好意,否则不至于如此疼痛,她终于迷蒙中睡去。   水溶面一松,走到外间,坐在椅上,以臂拄桌,闭目歇息,心却听着黛玉的声息。   听见黛玉睡得安稳,呼息均匀,心方松开。   却见水棠走来,附于水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水溶便也回她几句。水棠转身出去。   半个时辰后,水溶起身,来到黛玉内室,一根根,轻轻为黛玉拔了针,紫鹃把黛玉身子放平,让她舒服躺下,黛玉尤沉睡未觉。   水溶立于床边,看她熟睡的容颜,沉静而娇美,又一丝天真无瑕,嘴角微上扬,显几分俏皮与倔强,水溶脸上现出柔情,心下安然。不由伸出双手,轻轻握住黛玉的葇荑,只觉她的手好温软,又小巧,全包容在他的手里,他内心一阵悸动,真想就这样执着她的手,与她相守,伴她欢笑。握了片刻方放下,把她的手放在被子里,为她拉上被子,转身大步离开回房歇息。   而上朝前,他又来看过黛玉,见黛玉熟睡安稳,方放心离开王府。   天大亮,黛玉悠悠醒来,昨夜如梦。见紫鹃、雪雁和衣趴在床边,只觉欠意。自己这一病,害她们受累。便没有动,静静躺在床上。   只到紫鹃、雪雁、印菊、水棠等人睡够醒来,黛玉展颜一笑,紫鹃、雪雁等人见她无事,松口气,便将王爷嘱她的话想起----她的罪状:出院子未披斗篷,晚饭没有吃饱,少不得一人一句数落于她,黛玉笑着气道:“若知你们如此,我不如就病着好了,免得你们说个没完没了。”   紫鹃、雪雁诸人面面相觑,怡然一笑。   黛玉想起止桥宛的相约,匆忙起身洗漱,薄施脂粉,身子已无不适,只是脸色还苍白。   紫鹃劝止道:“等姑娘大好了再去不成吗?”   黛玉摇头道:“我既已答应了她,就当到的,岂能无信,除非我真的起不来了。”   想当初,宝钗曾答应亲自送燕窝来,黛玉翘首盼望,结果却是由下人代送,她心中的感触颇多,到底不过是客情,显然口里说的姐妹也不过是虛情。自己知道这个感受,当然不能那样去做。   紫鹃与雪雁不再多说,扶着黛玉缓缓走向止桥宛的闺房,印菊与水棠跟在后面。   有丫寰挑起帘子,黛玉走了进去。   走在外间,里面水溶和止桥宛说话的声音传出来。黛玉不由止步,隔窗一望,但见止桥宛缠头,一脸病容。   原来止桥宛也病了,水棠来与水溶说的,就是止桥宛的事。水溶便吩咐她请卫公子前去,下朝归来,水溶才到止桥宛房间探问。   止桥宛本躺在床上,见水溶挺身玉立而入,撑着坐直身子,靠在床上,面上端然说道:“表哥,宛儿不懂事,闹得王府上下一夜未睡好。” 再不似从前含娇细语,两眼留恋。   若在从前,她不会坐起身的,她会娇娇气气的要表哥为她跑前跑后关心于她,那时她得到表哥的关心,心是快乐的。   这一晚她病了,表哥没有如以往一般和卫若兰前来,而是只让卫若兰来照顾她,理智已完全清醒,她对水溶的情心淡了。   水溶脸含歉意,伸出手,止桥宛自觉地伸出右腕,水溶为她搭脉说道:“表哥有事,没空过来看你,就委托卫公子来看望表妹了,卫公子强过表哥。表妹脉息已无大碍,只是要休养一阵。”   其时他是有意请卫若兰相助,而卫若兰也知水溶有成全之意,他本倾心于止桥宛,怎不悉心照料,把情意尽现?   止桥宛微微含笑说道:“昨晚吃了大夫的药,头已不痛了,就是晕晕的。连累卫公子忙了大半夜。”清秀的面上生出光亮来。   心中想到远处:若是林姑娘病了,他是否还沉得住气。想必他的温柔与体贴,只留给了林姑娘一人。   水溶柔声道:“宛妹怎么这么不小心染了风寒?”   止桥宛淡淡道:“昨晚月色太好,是我贪看昨晚的月色。”   水溶了然于心,原来昨晚皇上的来临,让她猜什么,她的病一半在心病,一半在外感。不过,看来她已全悟了,既没有怨,也没有深痛。难为表妹了。   止桥宛换了个姿势,说道:“表哥,宛儿任性惯了,不知进退,年纪渐大,也不知避讳,若有让表哥为难的时候,表哥不要放在心上。”   水溶面色宽和道:“表哥能与你计较什么,宛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但表哥只是哥哥,不能陪你一辈子,却有他人会呵护你一生。”   止桥宛轻轻点头道:“我知道。表哥,宛儿但问你一句话,我若何,林姐姐若何?”她同样是楚楚弱态,令人不胜怜惜,偏偏不在表哥心上。   她想知道,她与林黛玉有什么不同。虽然她对表哥心已碎。   水溶目光晶然,清澈见底,说道:“同是花样女子。”   止桥宛悠悠长叹。   水溶沉稳的声音:“表哥视宛儿为亲妹妹,宛妹生病,表哥也心疼,可是表妹只能由该照顾你的人来照顾。而师妹是表哥的生命,师妹平安,表哥才平安。而有人也视表妹为生命,你若不快乐,他也不快乐。此理是相通的。”   止桥宛低头轻声道:“宛儿知道。”   水溶拍她的肩道:“不要多想,好好养身子,世间牵挂你的亲人很多,也包括表哥。”   止桥宛温顺地点头道:“表哥,都是我不好,要你下朝了还要为我忙。你回去吧,我没事。”心中有几多凄楚、无助,脸上却只淡然一笑,今后她不会再缠着他。她会把情转到卫若兰身上,珍惜卫若兰的情意。   水溶略一迟疑,点点头道:“你好好养着吧。”   而门外的黛玉闻听水溶的肺腑之言,心中一颤。她隐隐觉得她的到来伤了止桥宛的心,止桥宛也同样是柔弱无依,如她般需要他。她也知道水溶对她情深义长,水溶的心里唯有她,他心即她心,可她却不想令止桥宛心伤痛,她觉得心中歉然。今听止桥宛与水溶已然心开意解,坦诚相待,心中甚是感动,而她此番进去,水溶怎么想她?不是要破坏了他们兄妹融洽相聚。转身要走。   恰逢卫若兰端药走来,见林黛玉俏生生站在门口,欲进不进,脸上沉思,卫若兰心中一动,恐黛玉心中生疑,出声道:“卫若兰给公主请安。”   黛玉福一礼相还,少不得走进来,一双美目看向床上的止桥宛,与不远处端坐的水溶。   水溶转身来,双目如炬迎向黛玉,黛玉回以解颐一笑,水溶盯了片刻,见黛玉脸色还尚差,不由想出声责她不知休息,看她憔悴的样子,终于不忍出口。   止桥宛见黛玉迈步进来,微微一笑道:“林姐姐,恕我不能施大礼了。你先坐坐。,今儿我失信了,是不能学苏绣了,劳动姐姐走一趟了。”   而她的心中感念黛玉果然有信义,这种诚,她能感觉得到。她与黛玉有些相似,初见时只觉对方清冷,相识了,才知对方真诚。   黛玉看到止桥宛看他与水溶的目光清澈如水,而瞥向卫若兰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依恋与柔情,转瞬即逝。从此止桥宛的千般柔情只为斯人。   黛玉伸手拦了,淡然点头道:“没关系,宛妹妹身体不好,要修养才是。”   紫鹃沉着脸说道:“我们姑娘也病了一夜,只为了答应了止姑娘,为不失信,也不顾病休,依约前来。”   止桥宛心中一叹,她果是女中君子,轻声道:“林姐姐,不用惦记我,学绣也不在这一日。你也要好好养身子才是。”   水溶见黛玉摇摇的样子,薄责道:“师妹还不回房,等养好了,你们再绣不迟。”   黛玉对止桥宛浅浅一笑,作辞回身往外走。水溶出来追上,伴在黛玉身边,黛玉并不理他,二人无语走了一路,方进了梅园,黛玉停步,在厅中坐下小憩,看着窗外梅树。   水溶坐在黛玉身旁,见黛玉不理睬他,不由心中难受,疑黛玉对他与止桥宛生了误会,眼中生痛,倾着身子道:“师妹,”   黛玉回眸一笑,伸手拦了他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的心。你对止姑娘是对亲妹妹的感情,对她的关心也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水溶心大宽,握住黛玉的纤手道:“师妹惠质兰心,是水溶错解了,错以为你疑了我,看来水溶不如师妹心胸。”   而黛玉没有抽回手,含情脉脉,任他温暖的心传到她的心上。   水溶放下心头疑虑,不免嗔道:“我还有话呢,以后你还听话不?”   黛玉哼了一声,往回抽手,另一只手轻轻推他,水溶笑而不放,也不加力,黛玉只抽不回来,良久方任命,点点头轻声道:“受苦的是你。”   水溶笑道:“受罪的是你。快回房躺着,休息好了,我可要烦你给我做香袋。“   正说话间,卫若兰扶了止桥宛进来,见她二人执手相握,眼中唯有彼此,止桥宛淡然一笑,提着的心放下,与卫若兰含情相视,转身悄然出去。   可叹止桥宛昨夜寒风中为谁立更宵,那院中传来的琴声与笑声,声声响在她心上,她真的病了,这一病,方解何为真情?方知情在何方。   黛玉闻言起身,水溶扶她回了房中,扶她在床上坐好,端了蜜黄清白水,递到黛玉口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喝下。 第98章 王府看黛   水溶与止桥宛坦诚以兄妹相待,止桥宛终于放下对水溶的心思,接受了卫若兰的情意。而黛玉与水溶也两心不疑,心中、眼中只为对方。   黛玉躺下乖乖养病,水溶展身回到书房。   彼时卫若兰已回书房,水溶看一眼卫若兰,见卫若兰眉头不再纠结,知他已与表妹有了进展,至少表妹开始回应他的付出,偿了他的相思之苦。水溶终于松了口气,止桥宛终于明白了他长久以来的兄长之情,放下了对他的情意。   他原以为这次表妹止桥宛又如从前般借生病来让他关心呵护,他便一如以往般要卫若兰去照顾她,而自己没有出现,却不料止桥宛真的是病体沉沉,气息微微,他心中不免有些歉意,唯感到欣慰的是止桥宛放开了心怀,终于接受了卫苦兰这么多年守护的真情。他不由也敬重止桥宛貌婉心娴,心清如水,有着一颗高贵的心。   水溶心头对止桥宛的忧虑顿消,心中唯牵挂想念的是柔情似水的师妹林黛玉。   坐下来,提笔批文,却又停住,总有一事在心,若不先办了,不能全心去处理公事,按捺不住,抬眼对卫若兰与孙绍祖说道:“发帖子,请贾府的姑娘来王府。”   卫若兰提笔写请帖,水溶却又犹豫了,该请谁呢?   孙绍祖想想言道:“听拙荆讲,林姑娘与史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合得来,但三姑娘已嫁,少王爷只请史姑娘、四姑娘来即可。”   孙绍祖十分了解地说道。他已三十多岁,经历过情与爱,水溶的心事自然瞒不了他。那少王爷一向勤于国事,从不懈怠,处事果断,近日竟转了心肠,竟也有失神分心的时候,像现在这般,把公事放下,还是头一次。   水溶点头,卫若兰写好,水溶吩咐人把贴子送出去,又禀明了老王妃与郡主。   办妥此事,水溶沉思不语,心中暗想:师妹的心愿,是回苏州去一趟,不知此间事何时能告一段落,与师妹早回江南。   按下心事,便专心于公事,恰此时,有太监进府,传皇上口谕,请水溶急速入宫。   ----梅园   那林黛玉躺了一阵,已觉大好,便起来找书来看,一边也吩咐了紫鹃与雪雁无事时慢慢慢打点行囊,只等着启程回苏州。   彼时迎春已到了梅园中,她每日必来陪黛玉,此时自己拿了本书,在房内安安静静看起来。   如今迎春的面上已少了往日卑辱的表情有。自那日她胆战心惊地为孙绍祖披衣后,孙绍祖渐渐不再为难她,但也并不好颜相待。那一日,孙绍祖的小妾嫣红当着孙绍祖面借故撒泼为难迎春,极尽侮辱之能,她自以为孙绍祖会为她撑腰,因而肆无忌惮。那迎春忍无可忍,她出身高贵,怎么能任她一再欺凌,颤抖着声音回敬了嫣红,倒令嫣红张口结舌,一时无语还击,嫣红哭闹着要孙绍祖为她出头,孙绍祖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迎春,不理会嫣红的无理取闹。他看到了迎春的另一面。   原来迎春也不是一味温和柔顺。   好在迎春在家时日无多,每日到王府来与公主黛玉相伴,嫣红气焰尽失。   此时林黛玉听迎春已到,移步出了房,姐妹二人摆好棋盘,执棋对奕。林黛玉见迎春面上依然藏着不快,一种隐忍的委屈,看着棋盘掷下一子道:“二姐,姐妹中我还是敬你的棋的,你是输少赢多,按你的性子,一向谦让,不生事端,棋上若也如此,如何能赢呢?”   迎春本温和可亲的面容,嫁了半年多,已见了冷意,对黛玉微露笑容,笑容中有着悲伤,说道:“棋上自己的领地不去争,不是要拱手送人,要得失相权,否则岂不是全盘皆输?那还下什么?”   黛玉明眸闪亮,直视着迎春道:“二姐说的好,自己的尊严也要自己来争得,你只想着受辱不怨,可人家想的是你软弱可欺。”   迎春陷入深思,她这十几来事事顺长辈的意,凡事只讲逆来顺受与委曲求全,可在家人心中,她却被忽略了,可有可无,她的存在不过是为爹爹还了五千两钱债,没有得到过家人的怜惜。   有谁问过她开心于否,有谁问过她平安与否,有谁想到过她也有心有泪?  爹娘不疼,自己也不爱惜自己吗?   自信自尊自重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才能为自己赢来尊严。   她压抑着自己,委屈着一生是个死,说不定落得个活该如此的下场;不如挺起身来,为自己一争,就死也死得明白。   迎春抿口一笑,脸上的忍辱表情却淡了。   迎春索性与黛玉战个痛快,那林黛玉从水溶那里学来的棋法心得施展起来,迎春便有些招架不住,不由细心琢磨,暗想,林妹妹近日竟精进了。   二人战得兴浓,直至日近午时,印菊笑着跃进来,几步到了近前道:“姑娘,你猜谁来了?”   黛玉举棋回首问道:“我还有故人不成?”   印菊点头道:“就是姑娘的故人。”   已听见门外俏语莺声,湘云人未到,唤声已入门道:“林姐姐,云儿来了。”   随后探春、惜春、宝钗也先后进来,俱都是笑意盈盈。史湘云快步进门来,就要扑向黛玉,却听薛宝钗沉吟一声,湘云急收身煞步,与探春、惜春、宝钗一起忙匍匐在地,口称:“参见公主。”行下大礼。   原来薛宝钗在路上一再嘱咐不要只顾着亲热,而坏了规矩,言道当如何守礼,进王府要把该拜见的先拜见到,说笑有度,莫要王府的人说我们贾府姑娘不知礼仪,有失礼数。   却被探春抢白一番,探春不客气道:“二嫂子最知礼数,谁该敬,谁该弹压,谁该贬辱,在谁面前该露,在谁面前该藏,心中极有数,我们是学不来就是了。”   惜春瞥一眼二人,不急不缓道:“二嫂子真正敬过谁呢?只怕你心里只有自己最完美,最有才学吧。”   这二人当年都曾领教过宝钗的本事,当初惜春依老太太的心意画园子,宝钗当着姐妹的面把她几乎贬得一文不值,她们有教养,给予宝钗尊重,却对宝钗只有敬而远之。   宝钗面上尴尬,却发作不得。她本不伏低,有热毒在身的她,从来要占上风才觉心中舒胆,如今却不能,她们已不是当年所知不多的小姑娘,早已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也不是那个把客居当主人的身份,也不容她冒犯她们。   见姐妹们来此,林黛玉心上欢喜,轻盈盈起身欲离座,却见姐妹们行此大礼,心上一顿,相处十来年的姐妹如此相见,情何以堪?生分之情已要现了。   黛玉急着伸手拦了,一手扶起湘云,一手扶起惜春,又搀起了探春,斜了一眼宝钗,淡淡道:“二嫂子,起来吧。印菊,二哥、二嫂子坐过的那只椅子,你扔在了哪里,取来请二嫂坐吧。”  印菊本要扔掉的,先弃在了杂物房里,还没有来得及扔掉,此时取回来,仍给宝钗使用。   黛玉方展颜面对湘云三人,笑着拉过湘云,二人上上下下细细看,湘云眼泪一对对落下来,黛玉眼睛也湿润起来。   湘云抹干泪,笑道:“听说你病了,少王爷派人接我们来看你。”   黛玉拭着泪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已经没事了。”   心中却想道,师兄怎么可能请了宝钗前来,必是她自己跟来的。原来水溶本只下了贴子请湘云与惜春来,恰赶上探春锦衣华服回府,一同前往,宝钗自然不愿放过与黛玉交好的机会,自己装扮妥当,一同上了车。门上人只得了口信,有贾府女子来府,便也没拦。水溶倒忽略了宝钗为人“浑厚”。   紫鹃笑道:“云姑娘,好好的又招我们姑娘眼泪,要是某人看到了,只怕又有事了。”   黛玉白紫鹃一眼,紫鹃一笑走开。   湘云、迎春、惜春不解,宝钗却是心一动,暗自留心。   迎春也走出厅来相迎,湘云道:“有一阵子不见二姐回家,原来在这里呢。”   迎春温和一笑道:“我每日都来的。”   探春、惜春仰头欣赏着梅花,惜春却是有意,远观近瞧,把梅的形,梅的韵,梅树的风骨一一看遍,记在心里,便有手痒欲画之感。那贾府的梅开在栊翠庵,看的多是墙外风采,她虽常进庵,却碍于妙玉的孤僻,不得细品,如此近观,实是难得。   探春看罢,回身说道:“林姐姐,我方才进来看时,北静王府比南安王爷还要阔大些,气派却不张扬。”   宝钗笑道:“你能嫁入王府,能有如今的场面,该好好感谢我才是,是我家为你牵的好姻缘。南安王妃又是一个温柔贤德之人。”   探春风光出嫁,对宝钗来说,不得不说如刺在喉。   探春脸上一顿,一字一字道:“又与你何干?当日你是要嫁与老王爷为妾的,如何和我相同?”   从前探春在贾府处处维护宝钗,自识透了宝钗为人,早对她不耻,尤其现在身份早不同,她不必再委屈着自己。   “我又怎么比得你如意呢?你可是娘娘赐婚,与正室并列的当家主母!”探春一笑道。   如今探春在南安王府,可谓得意!那探春嫁时,早知南安王妃出身高贵,与南安少王爷夫妻恩爱,不免心中忧虑,是水濛的一番话,带来南安王妃的心意,她才安心嫁了过去。   新婚那夜,夫君南安少王爷送罢客人,自顾先去了南安王妃寝宫。他每夜要先到了南安王妃这里来,夫妻叙了情话,他亲自换上一支特制的一米半高的长烛,才去别处。   那南安王妃怕黑,夜里起来又多有不便,南安少王爷在房中央放了一张玉石桌,燃起一支长烛,足以支持到天明。   今夜不同,是他娶侧妃。探春与一般闺中女子不同,才志清明心自高,虽然是南安少王爷品评过探春为人,老王妃与南安王妃亲自相看,首肯了的,南安少王爷依然顾及南安王妃的心情,宴罢先到王妃处来。南安王妃正等他,与他言笑晏晏,情意款款,又恐他误了良辰,推他出来进了探春的新房。而南安少王爷不知,他走后,躺在床上的南安王妃泪湿枕边。他对她有深情,可他的身边不只有她。饶是她温柔宽厚,她的心不可能没有一丝半点伤情。   新房里,探春羞怯着与南安少王爷完成夫妻礼节,一夜无话。次日,那南安少王爷便立了规矩,家中还是以南安王妃为重,凡事要与她商量。若她不守本份,不安于现在的身份,休怪他无情。   探春依次向南安老王妃,南安王妃敬茶,老王妃倒是极喜欢她,南安王妃含笑与她姐妹相亲。   回门那日,南安少王没有陪她回来,不过却是礼仪尽到,极尽风光的,贾府倒也并不挑剔。回王府后,老王妃便把家中诸事交与她,但也特意嘱咐她,要与南安王妃禀报,尤其对南安王妃调理身子之事,不能出差错。   探春的心难免有些失落,南安少王看似多情,家中的几房姬妾,俱都是有才有貌的女子,他对她们也是用了心,她与她们想比,稍厚一些罢了。而南安王妃却能宽厚的接纳和她分享夫君的女子, 因为她知道唯有她才是他心上最重。   木头人似的迎春会因为孙绍祖的乱淫而伤心哭泣,而南安王妃的姬妾却都相安无事,只因为南安少王爷对她们也都用了情,没有厚此薄彼,却严令她们安安分分,若有谁想越过了南安王妃,不容分说撵出府去。   探春便也不奢求南安少王爷的用情,一心在王府家事上,探春本精明强干,王府正可有用武之地。   面前已是侧妃的探春顶了宝钗,甩袖走开,不愿与宝钗多说,走到迎春身前道:“二姐,你现在怎么样了?”   宝钗并不理会,笑道:“是呀,二姐,你还好吗?”   迎春正要回答,想起孙绍祖嘱她远离宝钗,她不明是何道理,不自觉地按他的话去做,忙避过宝钗的目光,对探春道:“他不常在家,回家他也不再闹了,许是怕林妹妹告诉少王爷吧,或是怕林妹妹向她发难。”  她不知道,孙绍祖的恨怨虽未减轻,却是水溶责备于他,把不满足迁怒于一弱女子,非男子汉行为。   他也有些惧林黛玉见迎春不舒心,以公主身份治了他的罪。   那边厢黛玉与湘云、惜春聚在一处,说着别后之话。黛玉问到湘云她叔叔婶婶的消息,湘云脸上一黯,唯有摇头,眼圈却红了。黛玉便劝了,心中却有了此事。   紫鹃、雪雁端上茶水来,姐妹们悠闲地说着趣事。   宝钗柔声道:“林妹妹,你还是回去吧,这样在王府住着,人家怎么讲究贾府呢?我们家的女儿却住到王府去”   探春也觉有理,道:“是呀,王府虽好,与你非亲非故,虽说有皇上圣旨,终究贾府才是你的家呢。”   不过她知道贾府对林黛玉情薄,林黛玉心已寒,但贾府是她的娘家,怎么说与她休戚相关。   湘云瞪一眼道:“还提什么贾府是家,当初贾府人是怎么待林姐姐的,林姐姐又是如何出的贾府?当初嫌林姐姐不祥,现在知道人家是公主,又要人家回去,什么天理呀。林姐姐为什么就这么回去?偏不回去。”   惜春也道:“好容易出来的,为什么要回去,我倒想着我借了什么缘故能离了那里。”   唯独迎春不语,只看着他们微笑。   宝钗忙劝,道:“林妹妹不回去也有道理,王府原是比贾府要好,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这里更适合林妹妹。再说林妹妹在这里,我们也和王府的关系能更近一层。”   宝钗虽压抑着往日威风,尽量放低身架,不自觉还是露出了话中真意。   黛玉心中一惊,她的用意果然在此。   宝钗走来,靠近黛玉,想要拉起黛玉的手,与往日一般亲热,却见黛玉起身走开,只留了一个背影于她,宝钗少不得又走来,低低的声音道:“林妹妹,不要把我说的事放在心上,我哥哥也该受些教训,不然没人能制住他。不要因为我哥哥,影响了我们姐妹的感情。我还是把你当妹妹来看的。”   黛玉冷着脸道:“我当不起,二嫂子还是省省吧。”   探春也挨近身来道:“林姐姐,我也没有能力请你到王府来玩,还是你多下贴要我来看你吧。”   黛玉笑道:“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安分在家,总想着往外跑。”   探春摇她身子道:“忙不完的事,闷死了。”   湘云不解道:“那不是正趁了你的心,你还抱怨什么?”   探春撇嘴道:“现在整日做起来,方知不省心。”   黛玉莞尔一笑道:“好了,知道了。”   湘云叹一声道:“忆往惜,只少了一人。”   黛玉顿住,问道:“你是说宝玉,我们都长大了,总要有不同的人做朋友的,有不同的路在走。”   湘云摆手道:“你别介意,我懂你的话,我是说他病了。”   黛玉看向宝钗道:“这就要嫂子费心出力了,你我做妹妹的,只能尽心而已。”   宝钗笑道:“宝玉原就是那样的身体,时好时坏的,也犯过几次了,将养几日就好了。再说,他还不是心病,只要某人一句话,点点头,保准比神医还管用。就是老太太、太太也赶不上。”   脸上笑容,眼里却是一缕冷意。她如今也猜到了王夫人的用意,宝琴一句话提醒于她?忠顺王郡主银铃似的笑声响在耳边。皇上怎么能容驸马身边有妾在旁,公主怎能嫁已有家室之人?   宝玉做了驸马,她和袭人如何安身?  原来她的姨妈也是无情之人。   宝钗自嫁后,完全按着王夫人的心意与妇德的要求,把书本全都抛开,一心一意管家,孝公婆“敬”夫事姑,与宝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而她却觉得宝玉对她越来越淡漠。从前宝玉的功课,宝钗尚能指点一二,冷笑宝玉的无知,这一年来,宝玉大有精进,有许多宝钗听所未听,闻所未闻之事与理,宝钗竟赶不上了,二人之间,更无了可谈之处,那宝玉反过来冷笑于她。这二人貌合神离也谈不上了,宝钗可说的,唯有用功读书,可做的唯有为宝玉添上灯烛,送上茶水点心,问他冷暖而已。   宝钗心苦,她贤良淑德,宝玉看不到,倒也罢了,为什么太太竟也看不到,难道为了一已之私,弃她如蔽履?   原来只有她算计别人,如今竟要被别人算计?她是山中高士,怎么可以坐以待毙?   她要以亲情拉拢于她,以姐妹之情让她退步。   黛玉脸色一沉,话又转到她身上,冷冷道:“噢,那快请那人说与宝玉听,我这做妹妹的也要感激不尽呢。”   湘云也道:“我也是呢。林姐姐,要不我们去求她来说。”   黛玉笑不可抑,忙点头同意。   宝钗摆手道:“罢了,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你们也别跟着闹了。”   黛玉正色道:“嫂子,我给宝玉配一副药,你们再找大夫针了这几个穴位,宝玉定然痊愈的。”执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交与宝钗。   湘云奇道:“林姐姐什么时候会看病了?”   宝钗不由怜惜道:“她也开始听我话了,早听人的话,也不致于让自己的病拖了那么久。”   说过方后悔,怎么就改不了她是先知的毛病。   黛玉笑笑道:“那时我也是先看过医书,才觉得你说的话有理,不然我不会认同你的。”   宝钗咂嘴道:“京城名医众多,皇宫里御医医术高超,只比不上一人,此人道号逸云,性情非比寻常,平常人见也见不到了,不是疑难杂症,是请不动他的。”   湘云不由睁大眼睛道:“这你也知道了,还是二嫂子知道的多,想必是听你哥哥说的。我也听叔叔婶婶提到过此人。   紫鹃、雪雁笑道:“你们只知其一,这个道长确实医术高明,他不但通医,对武学、玄学、琴道等等本事大了去。”   宝钗笑道:“你们倒比我知道的还多。”   紫鹃白了宝钗一眼道:“少王爷与我们姑娘是同门,我们姑娘可是神医逸云师父的唯一女弟子兼关门弟子,那一身本事可不是虚的,我们虽说不懂,总还听见一二句。”   宝钗面上一凝,她竟拜了天下闻名的逸云道长为师。 第99章 俊云相会   水溶为解黛玉思念贾府姐妹之情,也为了让病中的黛玉开解心怀,下了请贴,请来贾府惜春、湘云,探春与宝钗不请自到,姐妹叙话。   紫鹃笑说到黛玉成了天下名医逸云道长的关门弟子,湘云几人不掩惊讶齐齐看向玉面莹润的黛玉,黛玉微微一笑道:“也是机缘巧合,逸云道正是少王爷的恩师,正赶上我病着,少王爷请了老恩师来,我也就求了他老人家来教我。这几年为了我自己的病,我也看了不少医书药理,他老人家也就不嫌我愚钝,传授我一些。”   紫鹃笑道:“我们姑娘也不知怎么着,那汤药尝上一口就能说出放了什么,老道长当然喜欢我们姑娘。”   黛玉嫣然一笑道:“休听紫鹃胡说。”   探春、湘云、惜春都直道恭喜,湘云道:“林姐姐是因祸得福。常人道有福之人不用忙,看来此话不虚。”   说罢向探春一挤眼,探春灿然一笑,她也想到了自己的亲事,转了一圈,竟还是嫁进了王府。遂又想到林黛玉被亲人逐出贾府,叹了一声道:“可惜有人有眼无珠,竟闹得自家骨肉成了陌路。”   湘云面上露出悲愤之色,少不得恨恨道:“那能怨谁?”   宝钗笑道:“太太自有她的难处,可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你们想想太太若不是那样做,林妹妹如何能有今天的风光?”   面上是一副明事理,压下事端相劝的长嫂风度。  那日她与王夫人便也这样言语,劝了王夫人放开心怀,那林黛玉应对她心生感激才是。   宝钗说罢看向迎春道:“二姐以为如何?”   迎春淡然道:“黯然离去的换作是你若何?”   宝钗不置可否,一向是她负人,怎么可能人负她?她可不愿意被人负心、负情、负义。   姐妹间一阵沉默,正所谓“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合意客来心不厌,知音人听话偏长”,而她五人见解不同,便也无法再谈下去。   那宝钗便倍觉孤独、苦闷,内心里一阵慨叹,暗念一声“苍茫天地间,知我者其谁!?”她乃山中高士,晶莹雪一般的心肠,宝玉不懂,她们姐妹也不懂,连迎春竟也不能理解她,她们可是一同读了《太上感应篇》的。宝钗便也沉默,“知音少,向谁道?”也许只有袭人才能理解她?只可惜袭人身份低微。   无语相视之间,门口有男子低低的说话声,不一会儿,只见水棠走进来,对黛玉言道:“姑娘,陈公子求见史姑娘,请史姑娘出梅园。”   黛玉展眼望着史湘云,史湘云面色黯然,摇头道:“我不想见。”   水棠转身要走,湘云毅然抬头道:“见又何妨,请他进来。我正与他作个了断,是我史湘云毁亲在先,而不是她陈家弃了我。”   原来陈家因湘云如今没了依仗,孤身一人,便起了退亲之意。陈也俊的爹娘到贾府来露了此意,倒是贾母出头,话中带刺,又抬出了娘娘与黛玉的名头,才暂时让陈家打消了念头。不过贾母也揽了湘云叹道:“我今日让他们退了回去,不知明日以如何?即便他们碍着名声的,同意你嫁过去,只怕她们也不会对你好颜相待。”   那史湘云点头,心底也生出了一股子倔强,她不会留恋陈也俊半分,对贾母道:“这等人家,就是求我嫁我也不嫁。”   黛玉与惜春、探春不由心下摇头,湘云竟也是命运多舛,襁褓之中父母违,订了亲,叔叔婶婶又失了音信,只怕亲事也要罢了。   黛玉望向湘云,如水清眸中投出温暖的目光,脆生生道:“你还有我这个姐姐。”   湘云点头,探春立起来,脸上有兴师问罪之意道:“我陪你去,我要问问他,他是什么心肠。”   湘云伸手拦了探春道:“我不怕,我自己去,你们等我。”   湘云鼻子里哼了一声,碎步走出门去。   陈也俊迟疑着望着梅园的门,脸上有一种挣扎过的倔强。   他已与父亲僵了几日,他爹爹陈将军逼他退亲,可他不从,他向爹娘言明他此生心意不变,他父亲不解。他是他们眼中得意之子,又极孝顺明理,事事依着他们,却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执拗起来。   陈将军气得一吹胡子道:“京城中名媛淑女多的是,再另先一家即是,那史家女子有什么好,你就认准了她?”   陈也俊在父亲面前略低头,言语中却坚持道:“我们怎能言而无信,毁亲在先,她今日落难了,更不能弃她不顾。”   陈将军拍桌子道:“我不准,这事只能听我的,明日就给你下聘礼,向卫家求亲。我就通容些,史家的彩礼不用归还了。”   陈也俊抬起头道:“儿子心意不变,决不另娶。卫家也知我早已定亲,如今背信弃义,改弦易辙,您以为他们肯把女儿嫁过来吗?天下人怎么看我们陈家。”   陈将军不由恼怒,便要上前来打陈也俊,手高高抬起,迟迟不能落下。陈夫人见状,忙欺身上前,拦下陈将军扬起的手,扶他坐下,抚着他的胸口,缓声慢语道:“老爷,你也别太心急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婚事还不能就这么作罢了。你想想若哪一日亲家回来了,我看你怎么收场?想当初你我指腹为婚,分开两地,十多年音讯皆无,你不也是等了吗,当年老爷要你另娶,你不是也推了,轮到你儿子,怎么就犯糊涂了。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就消消气吧。”   陈将军坐在椅上,双眼一瞪,胡子一翘道:“真真岂有此理。”   那陈夫人对儿子一使眼色,轻声道:“还不快走。”   陈也俊尤说道:“请爹爹成全。”一躬到地,退了出来。   此时,陈也俊听见湘云到了王府,想着他爹娘到贾府说的那番话,湘云是不是有受伤,她又怎么看他陈也俊?是不是当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他想不如趁此时机,向湘云表明他的心迹,他一心不变,他要怎么说,才能让湘云信任于他。   陈也俊抬虎目看史湘云提裙摆跨过门槛,心中那一份迟疑不决却抛开了,不免想到上次相见,史湘云的窘态,脸上不自觉的浮起笑容。   却见史湘云身披红色大氅俏生生立在眼前,正如海棠标韵,面上微施粉泽,眉似新月,星眼清冷,杏核儿眼,透着灵性,金瓒玉珥,陈也俊的心一乱,恰如上次初相见。   陈也俊大步走近前,垂眉施一礼,湘云轻身福礼相还。   陈也俊朗声道:“史姑娘,”   湘云美丽的脸上毫无表情,以没有感情的声音道:“陈公子,你来的正好,我有话要与你说。”   语气间,完全是陌生人初见时般的客气拘谨,陈也俊的心一凉,一沉。看来她已然有了误会。不由想到那一日的乍相见,她一番手忙脚乱,粗心大意,她面上豪爽的笑容,他心中的慌乱与欢喜,不由心中飘离恍惚,心内强自镇压住痛楚,几乎消失了刚刚鼓起的勇气。   不,他不能让她错解了他的心肠。   陈也俊张口道结舌:“我,”脸不由一红,他的心是诚恳的,却不知如何向她开口,向她表白。   史湘云冷着脸道:“卫公子,你不用为难,我的事我自己作主,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与你亲事作罢,改日你把我的庚贴送还,从此嫁娶自便,你可以走了。”说罢转头不去看他,就要启步。   陈也俊一急,上前一步,史湘云退了一步,陈也俊道:“史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史湘云回过头来,看着他道:“陈公子也不用脱辞,也不用有所忌惮,何必勉强?”陈也俊发急道:“那是我爹娘的意思,不是我的本意。我愿与姑娘风雨同路。”   史湘云圆睁二目,眼中不信道:“陈公子,你说什么?”   陈也俊取下金圈下缀着的蓝田美玉,那是一对玉鸳鸯,原是他爹娘之物,给了他们衷爱之子,希望他夫妻的情能伴爱子成长,将来娶得娇妻也如他们一般恩爱。陈也俊把鸳鸯成双擎在手里,两手把鸳鸯分开,一手一只,举到湘云面前,两眼烁烁道:“这本是一对,从不分离。现在我把这一只雄的放在你那里,作为信物,待我们成亲之时,好让它们配成双,人玉团圆。”   史湘云冷硬的心一颤,却没有接,只说道:“陈公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却不能接受,何必勉强你爹娘,闹得你们父子失和。”   陈也俊目中坚定道:“我只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意,他们会慢慢接受你的。”   执起湘云的手,把雄鸳鸯放在史湘云细嫩的手心里,柔声说道:“见它如见我伴着姑娘,姑娘千万保重,等我的消息。”   湘云不自觉地点点头,蓦地惊觉与他这样接近,面上浮起红云,回身跑开,抚着乱跳的心,走回梅园。   陈也俊看着湘云的背影,秀颜一笑,转身也走回书房去。   陈也俊已不见了身影,黛玉、惜春、探春、宝钗转了出来,迎湘云入门。   俊眼修眉的探春展颜笑道:“我道是哪一出呢,原以为是击鼓骂曹,却原来是花园私会。”   黛玉也笑道:“好一出才子会佳人。不过,陈公子还是瞒有诚心的。”   史湘云红脸道:“倒让你们看一出好戏。不过,若不是叔叔婶婶的事,还看不到他的品行呢。”   紫鹃走来笑道:“史姑娘, 紫鹃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湘云笑道:“说什么当说不当说,林姐姐当你们是林家人,为你们脱了奴籍,与我们身份相当。就是教训我们,也是当得的。”   紫鹃这才说道:“我是盼着姑娘们都能嫁个知冷知热知心人,难得这位陈公子贫贱不移,不改初衷,是个有担当的人,又年轻才俊,身世也与姑娘相配,只要他求得他爹娘的认可,姑娘大可放心嫁过去,这样的男子世上难求。但我也劝姑娘不要太陷入其中,若他爹娘就是无心成全,史姑娘情太重了,岂不是要受伤害,陈公子不是要左右为难。”   史湘云心上一顿说道:“紫鹃姐姐说得对,我却想开了,他日若如他父母,难不成与他私奔不成?岂不是成了老太太口里鬼不鬼,贼不贼的人呢。”   众人一笑,唯宝钗面上尴尬,想起了宝玉那日的话。   史湘云长叹一声道:“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家呢?”   黛玉心中一动,拿眼看紫鹃,紫鹃会意点头。   探春若有所思地看着紫鹃道:“没想到紫鹃说出的话,竟大有道理,不可小瞧呢。”惜春面上淡淡的,她的心如外表一样清冷,只想着把一切看破。而迎春与宝钗却是心感触。   虽然妇德要求三从,一切以夫为天,可谁不想嫁的夫君能关爱自己一些呢?哪怕是一点点。听他说一句体贴的话,看到他眼中温暖的目光,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可惜她们的夫君太吝啬,或许他们原本就没有温情。但宝玉怎么可能,当初宝玉对府中哪一个女子不是体贴入微,嘘寒问暖,如今对自己的妻反而没有了呢?   宝钗轻吐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恍惚间也听到了迎春的轻叹,二人相视对望,心通却无语。   那边探春、黛玉却在与湘云笑闹着,抢着她手里的玉鸳鸯来看。   却见水棠皱眉走进来,看着姑娘们笑够,方与黛玉说道:“姑娘,,老王妃派人送信来问姑娘一声贾政与贾王氏求见,姑娘见还是不见。”   黛玉本在羞着湘云,闻听此话,想也没想道:“我不见,我没有这门亲戚。你家少王爷不是说了,没有他的允许,贾府的人谁也不许进来。”   水棠不再多问一句,转身出去回话。   湘云、探春、惜春面面相觑,湘云脸一沉道:“真扫兴,太太来凑什么热闹。”   宝钗也失了笑意,心中暗想:难道太太还没有打消那个念头?只怕还是娘娘的意思吧,定要贾府求得林那妹妹回心转意,不然,对娘娘、对贾府都成了威胁。   真是世事难料,想当初林黛玉与她不和,她薛宝钗只几句贴心的话,一点燕窝就让生活在贾府下人白眼下、少人关爱的林黛玉感动,对她服首帖耳,认她为姐姐,如今反倒是她及贾府人要看着她林黛玉的脸色,求得她的一个笑容。   这让人感情上如何转得过来呢?转不过来也要转。   宝钗不由想起那日,为了她哥哥的事,她与薛姨妈、夏金桂求到忠顺王府上去,她哥哥一向与忠顺王府走得近,平日里没断了送礼,薛家子女眷便想着忠顺王爷不会袖手旁观。   谁知忠顺王爷与少王爷没有出面,本来是让管家婆子出来回话,那忠顺王郡主听了信儿,摆摆摇摇的走出来,目光扫过满头珠翠的夏金桂,略过许娘半老的薛姨妈,横了一眼气派俨如皇室女子,高贵万方的宝钗说道:“想救你哥哥,你真是找错了地方。虽不是我王府抓了薛蟠的错,但你让我在公主、郡主面前颜面尽失,我岂能不高兴让你哥哥在里面呆着。你哥哥的事虽由东宁王少王爷出面办理,东宁少王妃可是北静王郡主,至于你们得罪了谁,自己想去。”   顿了一顿,走到宝钗面前上下看遍,才道:“这里是王府,你要压下谁去?也不知你这副模样还能挺多久?这城里的王孙公子,哪一个不虎虎视眈眈的想做驸马?只怕你们府里也打着这主意吧。你以为公主会嫁一个娶了妾的人?到时看你还怎么摆这副架子。”   说罢,银铃般一阵笑声而去。   宝钗却是心中一惊,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步?姨妈呀姨妈,你原来是作了这打算!   三人走出王府,车上无话,回到薛府,那夏金桂脸几乎贴到了薛宝钗面上,以少有的温柔声问道:“薛大妹子,你是怎么与郡主有了过节的?”   薛宝钗不动声色,从从容容道:“与我无关,只能说她心胸狭窄。”水杏眼避开夏金桂的探视,屏了呼吸,让过夏金桂身上的香气扑面。  那夏金桂退回身子,走开几步,回身又道:“你又怎么得罪了北静王府呢?”   宝钗没有作声,倒是薛姨妈想了想道:“莫不是因为你林妹妹的事?”   薛宝钗堆笑道:“那更不可能,林妹妹与我亲姐妹似的。”   夏金桂霎时变脸,指着薛姨妈骂道:“你养的好女儿,只知道逞口舌之利,这天下谁也不如她,到处得罪人,把自己哥哥也陪了进去。薛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过呀。”   夏金桂扯开嗓子,捶胸顿足“天啊”“地的”哭闹不休,薛姨妈本来烦心,被夏金桂一闹,少不得气堵心痛,堆在那里。宝钗为薛姨妈拍前胸,抚后背的,好一阵子,薛姨妈才缓过气来,眼泪鼻涕一把一把。便也把她那后半辈子事的指靠何人哭了一遍。   那边夏金桂哭声振天,这边薛姨妈哭得心酸,倒叫宝钗左右为难,暗自反思。经历了这么多挫败,她不免气馁,不得不承认,她得在她认为难与她比肩的人面前低头。   因而今日来,宝钗极其低调,听到看到黛玉、湘云姐妹身上全是不足之处,也懒得再开口教训,一半也是因为话不投机。   此刻宝钗小心看着黛玉面色,见黛玉面上冷冷的,倒也放下心来,那黛玉是不会选宝玉做驸马的。   不过,难免还是为贾府着想,毕竟那是她一生生存的地方。贾府的命运与她休戚相关。   宝钗劝道:“在姐妹当中,林妹妹一向不计较那么多的,有了不快转眼就忘掉,今日怎么执着起来。林妹妹,你气也气过了,恨也恨过了,还是忘记往日的不愉快,原谅了太太,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何必弄得那么生分。”   林黛玉胀红了玉面,冷笑道:“那也要看我有没有命活着来原谅她们。若我那日就死了,何来原谅二字,她们可还会想起对不起我半分毫?可有谁会到我坟前为我添上一枝香?”   紫鹃气道:“别说我们姑娘不原谅那府上,我紫鹃也不答应。当初二奶奶你高高兴兴上花轿,喜乐声声拜花堂,而我们姑娘的魂魄为了救兄,不顾生死走了鬼门关,她的元身,却几乎不保。那日太太怎么说的,要我们姑娘入土为安,我若不坚持了,只怕姑娘早化了尘烟。当时我们姑娘无人过问,冷冷清清出了贾府,这些事你怎么不提,不问?要我们姑娘宽宏大量,原谅你们,除非红日西出东落,也或许你府落败了,我们姑娘一片仁心慈意,会忘记过去种种,既往不咎。”   宝钗一时语塞,无法再说什么,紫鹃的恨意颇重,只怕这怨是难解了。   黛玉冷眼瞥一眼宝钗道:“我想少王爷没有下贴子请你来吧,我已宽容你进梅园,若再多言,印菊、水堂,请她出去。”   宝钗一阵尴尬,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而姐妹们的兴致全消了,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不久,水棠来道:“他二人求了老王妃宽容,到了梅园处候着,本来要跪求姑娘,我与印菊拦了,他们跪不下去,只等姑娘一句话。”   黛玉皱眉道:“告诉二舅舅,十来年的养育费用黛玉已加倍给付,养育恩情黛玉已还,二舅舅之情我记得。但我与太太再无瓜葛,从此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水棠出去,片刻回来,拿了一迭银票道:“贾大人说是还姑娘的书钱,还有一句话,姑娘可以不原谅她们,但老太太想姑娘,请姑娘有空时回去看望老太太。”   黛玉沉默片刻方道:“钱我收下了,叫他们回去吧,外面挺冷的,他们在寒风里瑟缩了小半日,我也不领情。老太太的事我自有道理,不劳他们操心。”   水棠便原话回了贾政、王夫人,那二人已在门外徘徊良久,手脚冷硬,跺脚搓手,心中转了无数念头,那王夫人悔、怨、恨,只是没有想过林黛玉见也不愿见她。   黄昏时分,黛玉方送众姐妹离府,目光中有依依之情。从前日日相见的姐妹,如今嫁的嫁,走的走,再要相见,实是不易。黛玉叹息一声转回梅园。 第100章 玉鹃夜话   陈也俊向史湘云表明不在乎她身后家世,紫鹃却劝史湘云莫要陷得太深。而史湘云对未来的忧虑却让黛玉深有同感。   夜阑人静,正值岁暮天寒,天凝地闭,屋内虽暖融融的,人也懒洋洋的,窗外则瑞雪纷飞,寒气袭人,唯有窗外那支挺于玉瓶内的雪芙蓉开得明媚。人道说是瑞雪兆丰年,可如此这般不休不止的漫天飞雪,却让雪空下的众生苦不堪言。   黛玉凝坐在窗下,病中更显疏懒,手捧棋谱,清眸却不自觉地看着窗外纷纷飞舞的雪花,心中却惦记着那个人,这么晚了,水溶还没有来别院,这还是头一次。黛玉轻轻一叹,他本有一颗出世之心,可身处红尘,有许多世俗之事身不由已。   她又想起史湘云日间的话,她与史湘云同为自幼失去双亲,依侍在亲人身边,如今连养大她的叔叔婶婶也没了消息,真是雪上加霜。今后即便嫁了,连个至亲的娘家人也没有。   她不也是如此吗?  好在陈也俊真情不变,对湘云不离不弃,可这未来的路只怕要难走。   夜色中由远而近一袭白影,步伐稳健轻盈,是身材修长的水溶出现在别院,黛玉的心才放下。   如今黛玉的心上已全是他,不见他,是一心的牵挂。   水溶脚下不停,心中却犹豫着该怎么和黛玉说。黛玉一心想着早回江南,可回江南之事要推后了。原来今日皇上传他进宫,是有奏折密报赈灾御史贪污捐款 ,欺压百姓,百姓苦不堪言,有揭竿而起的迹象。皇上密令水溶微服私访,平定民心。   水溶与南安少王爷接了旨,做好安排,方回府与老王妃、老王爷及黛玉一别。   身在朝庭,要以天下安危为重,要以国事为重,若天下大乱,他与她又能避在哪里?他知道黛玉会理解,可毕竟他还是要让她等了。他不愿看到黛玉眼中的失望,他的心好纠结。   透过琉璃窗,看到黛玉房中昏黄的烛光,映上窗上的纤弱人影儿,水溶的心一暖,加快了步子。那房里有他心爱人,他想见她弱柳身姿,想听她俏语声声,想与她两人一心笑谈心曲,无论花落几番,春秋几轮,他与她执手相依,真情不变。   水溶走进院来,在门外拍掉身上的雪花,紫鹃、水棠迎他进来。   走进内室来,但见黛玉倚窗静立,双眸迎视于他,此时,两厢不语,只有烛光摇曳着,窗上映出黛玉清瘦的影子,手执书卷,长发微垂,目光若水,宁静平和,气息之间,是淡淡的清香,这份宁静祥和,融合在暖意之中,似乎只有此时的静立不语,才是最和谐的气氛。   方才的想念,便化在四目相投,目光痴缠之中。   低下头,垂下长睫,掩住了露着心事的睛光,淡淡的,黛玉静静开口,轻声说道:“师兄,快进来暖暖身子。”   娇声入心,他的心也变得温柔,一时忘却了满心忧虑。   水溶面上莹光润泽,俊面含笑,眼中温柔,举步走到窗前,与黛玉并肩而立。月色轻柔,撒进室内,窗前一双人,他眼如月光,低头看黛玉面色已不再苍白,略带红润。   黛玉含一丝羞怯,轻轻推他到雕花椅旁,自己唤了紫鹃,端进一直温着的茶水来。   水溶憨笑着坐下,目光不离她玉面,接过驱寒热茶,抬手饮了。那茶温热适中,有着淡淡的蜜香。那茶中加了枸杞、桂圆,百花蜜,用温火煎煮而成。   水溶一饮而尽,身如心一般温暖,黛玉也盈盈坐下,与他说起今日姐妹相聚之事,水溶含笑倾听。   水溶见黛玉心情大好,便不忍说出心中之事,黛玉偏又想起心中的一个棋局,不由分说,要水溶来解,水溶一笑,挽了袖子思索,片刻解了,见黛玉舒眉一笑,心上大宽。   天色不早,水溶该要离去,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出口,心中的万般惦念还是要讲。水溶双目亮若晨星,低头对黛玉柔声说道:“师妹,日后你若是无聊了,随时可以发帖请贾府姑娘们来府。”顿了顿,又道,“还有,不许无故的不吃饭,按时服下汤药。冬日天凉气寒,不要在屋外待得过多,切记出去要披衣;夜里早些睡下,免得旧疾复发,平日里多注意调理饮食,不要贪看书籍……”   黛玉扬起柔美飘逸芙蓉玉面,微蹙如远山秀的蛾眉,朱唇轻启,轻声道:“师兄这是要远行。”   水溶心内一叹,她的心好细,好敏感,只是他不在的日子,她不要寂寞才好。俊脸微笑道:“明日我就要启程出外办事,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怎么能安心在外,心中怎能不想念于她?   黛玉回他嫣然一笑,露出你放心的神情道:“我会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还有紫鹃她们,她们个个都如你似的。”   其实黛玉看出了他面上淡淡的心事,此时作出欢颜,免他多思。   他的关心令她心暖,他的笑容令她宽心,便是冰也要融化掉了。   水溶也冁然而笑,又歉然道:“师兄言而无信,答应与你同回江南的事,只怕要拖一段日子了。”   黛玉故意嗔道:“我当然介意,等你办完了事,不马上启程,我可不依。我还有棋局要你解呢,你可要快去快回。”   水溶点头笑道:“好,我们回来再战,不然就罚我与你寸步不离。”   黛玉面一红道:“谁稀罕时时的看见你。。”   掩口打着哈欠,推他道:“我累了,你快走吧,明儿就出发了,还要准备许多事情呢,快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也要歇下了,不然明天你走了,我还没起来呢。”   水溶被他推着向外走,回首张口还欲言,又咽了下去,心中想道:师妹等我回来,我们即刻启程去苏州。方大步离开。   不提水溶回前院禀明老王妃,且说印菊便要为黛玉铺床,紫鹃瞥了一眼正在翻丝绢的黛玉,笑道:“先别忙着,姑娘只怕有事要做。”   印菊不解道:“这么晚了,姑娘不睡,少王爷知道了,不又要数落姑娘。”   雪雁嘴向黛玉一努道:“你若不让她做了,只怕这一夜她也睡不好。”   水棠停了手中的活计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紫鹃摇头道:“我也不知,但依姑娘的性子,肯定要做些什么,我们且看看吧。”   但见懒拿针线的黛玉找出一块素色波缎绸,也不要紫鹃等人插手,自己亲自执剪剪下一块来,拈绣针,凝神一针针绣起来,针针融进情意,绣出心中花样,一个时辰就做了一个香袋,唤紫鹃取些提神醒脑中药,放进香袋,香袋口上系结,结成一朵并蒂莲。   弄好一切,黛玉才觉体力不可支,紫鹃、雪雁、印菊、水棠忙收拾妥当,紫鹃忙为黛玉展被铺床,黛玉揉揉眼睛躺下来。   紫鹃躺在外面,黛玉错过了宿头,便有些辗转,黑暗中,两人的眼睛便如夜空中的星星,紫鹃两眼望着月光,说道:“你在想云姑娘的事?”   黛玉回转头来,叹息一声道:“与她从小吵吵闹闹过来,感情反比别人深些,我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她。”   紫鹃深有同感道:“是让人不能放心。二姑娘、三姑娘都嫁了,连宝姑娘也嫁了,只有她和四姑娘,四姑娘还有宁荣二府呢,可云姑娘除了老太太,什么也没有了,我看宝太太、二奶奶也容不了她在府里几日的。”   黛玉点头道:“当日园子的事你做得对,如今我想的是云妹妹的将来,虽然难得陈也俊不嫌她身无分文,可陈将军能做出嫌贫爱富之举,那府里人未必不是像贾府一般,生就一双富贵眼,只怕将来云妹妹在那府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紫鹃一皱眉道:“我也这么想,可如何是好呢?”   黛玉想了想道:“我却有个想法,一来为云妹妹,也为我自己。”   紫鹃支起上身,看着月光下黛玉的容颜,那容颜光洁如玉,两眼中清澈如水,紫鹃问道:“难道姑娘怕王府会小看了你?你可是当今皇上的御妹、公主,少王爷的心尖子,将来也是少王妃。”   黛玉脸上绯红一片,轻推紫鹃,嗔视紫鹃一眼,背转身道:“你又胡说,我不理你,我与他何干,我偏一辈子不嫁。”   紫鹃搬过黛玉的薄身,伸手呵黛玉腋下,笑道:“看你理不理我。”   黛玉怕痒,先笑个不住,忙告饶。二人翻身躺下,气喘了一阵,黛玉才笑道:“我看是你想着早日离了我,自己嫁人了吧。”   紫鹃面一红道:“你才是胡说。你要是不嫁,急的人可不是我,烦你的人也不是我。反正我是想开了,我和雪雁也不催你嫁,只要你觉得开心,怎么选择,我们都支持,我们是一辈子跟着你。”   黛玉笑道:“只怕到时我还嫁不出去,你们可别要急白了头。我呢,可是要先把你们两个嫁了,我才省心。”   紫鹃不语,不由想到那日去贾府贺亲时,在身旁护卫她与雪雁的少王爷的近侍轩洛,轩洛看她的目光晶亮,令她心慌意乱。   黛玉翻身来看着紫鹃温婉的脸正色道:“我非虑王府之人,王府门风正,岂有那等声色之人。再说老王妃待我如女,谁敢轻视了我?”   黛玉顿了顿,又道:“紫鹃,我们有能力让云妹妹可以不必仰人鼻息,为何不去做呢?”   紫鹃点头道:“我知道,你明儿开始放手去做吧,我就想着你是要交给云姑娘来打理的。”   黛玉应了声躺好,紫鹃为黛玉拉上被子,自己喃喃道:“可惜宝二爷没有福气,太太没有眼光,姑娘这么好的人,她竟看不到,只认那个宝姑娘。难得少王爷有情人,对姑娘一心一意,当初少王爷洒热血救姑娘,这情就非同一般。姑娘是恩怨分明的人,有情有义,才能得到少王爷这样有是担当的人来呵护。”   黛玉不语,翻过身,心下乃道:你不知道,他付出的何止那些,在冥界若无他相助,我也是救不了宝玉的。有他在,我总是感到安心,仿佛他能撑天,什么都不怕了似的。   寻思片刻,旋又想到宝玉,如今想起宝玉,就如想起探春、湘云姐妹般的感情,黛玉轻声道:“只是宝玉他,怎么又病了呢?”   紫鹃叹气道:“我私下里问了翠缕,原是姑娘回绝了他,他经受不了,其实宝二爷为姑娘也是添了一身的病愁,只是他主宰得的他的心,却做不了荣府的主,违不了太太的意。那府里有太太坐镇,有宝二奶奶扶持,姑娘若去了,只有幽怨死了。”   宝玉确实病了,病体沉沉。   原来没有了林妹妹的真情的宝玉已是心缺一角难再补。   那日宝玉失魂落魄,步履蹒跚回到府里,满心的炽望只化作了眼中最后两滴清泪,两眼望着潇湘馆窗外的竹子,仿佛,只有在那清高的翠影中,他才感到安心,感到似乎有清风徐徐,他将超脱物外,离了繁花似锦的京都,再不用见宝钗盈盈端方脂粉笑的姿态,可惜,梦醒,梦醒,他是遗落在污浊凡尘的美玉,只能掉在宝钗与袭人的软声笑语中,万劫不复。思及如此,他心中如堵了一块铅,混混沌沌、沉甸甸的,搬不掉,死死地压着他。   宝玉手中拿着曾与林妹妹共读过的《西厢记》,眼中泪已干,呆呆出神。   宝钗掀珠帘端然而入,被她丰润的手掀动的珠帘前后晃动,发出珠玉相碰的脆响,宝钗不由皱眉,嘴上说道:“林妹妹就是喜欢这些没有用的装饰,挂在这里碍事。”抬头看宝玉无精打采的样子,冷着声音道:“宝玉,林妹妹那里也去过了,你也该安下心来用功读书了。你要能有香菱作诗的精神,早就有出息了。”   宝玉面色一凝,不想搭理宝钗,拾起书来看,心已烦透。他不想听宝钗的喋喋不休,不想听宝钗的处处指责,不想看宝钗冷淡无情的面容。   而宝钗却没有走开的意思,走近前来,看了一眼,见是《西厢记》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我当你是在看科考的书,却原来看这等闲书,这种书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你移了性情,竟想那些无用、让家族人名誉扫地的事,你忘了老太太当年是怎么说的?”   宝玉霍地站起来,欺身逼向宝钗,闻到身上冷森森、凉丝丝的冷香,不由退了一步,仰面长长笑出声来道:“我没忘,可好像有人没听进去。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有德有才的贤淑女子!你自以为处处守礼,事事讲德,但不知你礼守了多少?德有几分?”   宝玉回身跌坐,笑了一阵,指着宝钗道:“当年是谁一进府,就拉着我要看我的玉,说要配成一对的?   是谁早早就到怡红院,夜半还不离去?   是谁面红耳热、口口声声暗示有心于我?   是谁紧处处跟着我的脚步?   是谁戴着娘娘赐的红麝串满园子里走一圈?就因为你和我的是一样的。   是谁坐在我床边袭人的位子上绣鸳鸯。。。。。。”   宝玉笑一声,说一句,最后却发了悲音自语般道:“是谁害林妹妹心碎神伤!”   宝钗不动声色,面色平静,从从容容道:“因为你我是天生注定的好姻缘。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合乎道理。”   宝玉笑得不可抑止,指着宝钗道:“好姻缘,好姻缘,我会叫你们顺心如意。”   不由长笑不止,笑罢面容恢复了冷漠,复又回转身来,拿起本《中庸》来看。   宝玉这番笑骂失当,宝钗不由心中摇头,情字果然害人,好在她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有,该放则放,该收则收,不如宝玉般痴迷。只是她已感到,她与宝玉的距离更加远了。她永远也走不进宝玉心里。这又是为什么?   宝玉强挺着一口气回到房里,一头栽到床上,一病不起,整整躺了三天。当然急坏了王夫人与贤人们。任是谁来问宝玉话,宝玉只不言语,又如当初疯了一般。王夫人又痛又急,只跺脚、叹气,抱着宝玉落泪。问了宝玉随从,只道是从北静王府回来,便也想到是黛玉拒绝了宝玉。儿子心中,怎么只有那个情字。   王夫人只把咬关紧咬,这个林黛玉,害人不浅。   宝钗不由私下里和袭人抱怨道:“我哪里就不如她呢,宝玉就这么一次次为她发痴发呆的。”怨归怨,还得打点精神,与袭人一同服侍宝玉,只是宝玉不容宝钗、袭人近身前,饶是二人一身温柔,处处的体贴周到,却无法表现出来。   宝钗便如往日,每日于老太太、王夫人面前承色陪笑。   那贾母不顾腿脚不便,趁王夫人等人不在宝玉床边时,拄蛇头拐颤巍巍走来看望宝玉。她坐在宝玉床前,握着宝玉的手道:“宝玉,你林妹妹只希望你能好,你是她舍了性命救回来的,你可不能想错了,辜负了你林妹妹。”   宝玉头转向贾母,沉默半晌,点点头道:“老祖宗,你放心,宝玉定会金榜题名,证了前言的。”   贾母便对王夫人怨道:“我说过宝玉命中中不宜早娶,你们就不听,背着我做事,如今怎么样?都应验了吧。”   王夫人唯有诺诺含泪,不敢反驳。   宝玉再起身时,已是形容憔悴,性情大变。再不轻易言笑,再不处处留情。这三天,从前种种行为,迭到宝玉眼前,宝玉羞愧难当,心中痛苦。慢慢想明白,这其中袭人做过什么,宝钗做过什么,他的母亲王夫人做了什么,他不由恨自己,恨袭人,恨宝钗,也恨王夫人。   林妹妹拒绝了他,正当如此。梅杏不同栽,梅园里怎能把杏花开?林妹妹与宝姐姐不同路,他宝玉与宝钗也不是一路上的人,难道要林妹妹还要受着宝钗的压制?   错、错、错。   这都是谁的错?   没有了林妹妹的情义,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把情种连根拔掉,无了生机,可王夫人是他的娘亲,头发花白,为了他的安危,她也瘦了一圈。他是她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希望,他不能死。况且林妹妹就在不远处,他若一死,林妹妹必要心中不安。他只得振作精神,让自己好起来。可是,却再不在娘亲与宝钗等人面前提到林妹妹,若她们提到时,他也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与已无关。   宝玉的心却愈加孤苦,官场黑暗,他不愿同流合污,家中又无知心解语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他连话都懒得与袭人、宝钗说。唯有独对孤灯,读着圣人教导,又觉枯燥无味,他唯一高兴去做的就是参禅,逢寺必进,逢佛必拜。   宝玉改邪归正,王夫人皆大欢喜,但听宝玉好消息。   袭人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头。   只有宝钗,其实完完全全明白宝玉的心事,宝玉不是忘记了林妹妹,而是把他刻在了心底深处。   那又如何,只要他的心还在贾府就是了,她不在乎他心里有谁。她曾经在乎过,微笑自若中排除掉了宝玉身边的人,如今宝玉心中最恋的人都远去了,她还怕什么?   只听黑暗中黛玉叹了口气,望着明月,心中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那是对宝玉的惋惜。   紫鹃也惋然道:“其实二爷对姑娘的用心是真的,只可惜他那软性子,姑娘被袭人等人欺负死了,他也说不出一句不是来。我看袭人也只有宝二奶奶才能治得住,姑娘待花袭人太好了,太尊重她,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以为她才是怡红院的主人。有些人你是不能太给她面子,只有宝二奶奶那种,对她恩威并施,才能让袭人时时刻刻记得她是谁,变得服服帖帖。不过这个宝二奶奶管不管得住宝玉,我可就不知道了。”   黛玉轻皱眉道:“提他们作甚,他们房里的是是非非,谁上谁下,岂是我这做小姑管的。你呀, 真是瞎操心。”   紫鹃一笑,道:“也是啊。我也不过是背后论论,才懒得管他们的事呢。倒是姑娘对宝二爷可谓情至义尽。”   黛玉眼睛合上,含糊道:“还不睡下,明儿还要为少王爷送行呢。”   一阵困意袭上来,黛玉与紫鹃迷迷朦朦睡去。 第101章 溶黛别离   因雪灾引发天下不太平,皇上令水溶与萧鹤轩微服出行,黛玉连夜赶制了一个香袋后,方躺下与紫鹃叙话。   次日晨曦初露,冬日的阳光高远而又清清冷冷,窗外积雪颇厚,几乎推不开门,却是难得的睛天。   黛玉心中有事,当一缕阳光透过窗纱射进屋内,黛玉便已启目醒来,推推身边睡着的紫鹃。紫鹃醒转来,闭着眼坐起身,人还未十分清醒。过了半晌,方披衣下地,洗漱一番,回来服侍黛玉起身。黛玉正靠在床边理秀发,紫鹃展开里衣,却惊见黛玉眼晕黑色,显是昨夜睡得太晚所致,心疼道:“姑娘才睡了二、三个时辰,不如再睡会儿吧。”   黛玉摇头不依,穿好衣裙,从枕下取出那只香袋,捧在手心里看了半晌,还觉满意,放在桌上。   雪雁已端了铜盆进来,那铜盆底绘着数尾金鱼,盛上水后,似能看到鱼在水中游动。今日黛玉没有如往日般撩逗那鱼儿,匆匆洗漱毕,坐在紫铜镜前,临镜一照,果见明眸周围一圈黑晕,不用大夫诊脉,也能看出黛玉睡眠不足。   黛玉蹙起长可入鬓的蛾眉道:“这可如何是好?师兄必要看出来的。”   紫鹃立于黛玉身后中,看向镜中人道:“要你去睡,你又不听,不如你就少施点脂粉遮盖一下吧。若让少王爷看出来,不说你才怪,只怕要押着你去睡。”   黛玉想想,他要远行多日,自己怎么睡得着,可这样子,水溶在外怎么能放心?还是依紫鹃的法子才是,轻轻一点头道:“好。”   紫鹃动作轻柔为黛玉匀面,薄施粉黛,涂上淡淡的胭脂,唇上却未沾红色,黛玉看起来已睡足,满是玉精神、人如娇花的模样。妆罢梳理黛玉的过肩长发,黑发光亮如缎,柔顺如丝,紫鹃为黛玉绾起芙蓉髻,鬓边只插一支碧玉簪,耳上一双翠玉水滴耳环,镜中人素雅清淡如荷,又不失娇艳如红梅。   雪雁见紫鹃已梳发髻,取来黛玉前日所穿淡紫色棉衣来,黛玉看了一眼,摇首道:“换那件浅碧色暗青竹的。”   穿好衣裙,上下看看并无不适,方松口气,水棠已端进补药,黛玉接过把汤药饮了。   方放下汤碗,正看见窗外水溶稳步而来,到了门外。印菊已将门前小路上的积雪清尽,水溶轻叩门,印菊应声出来相迎,见水溶并无倦态,健步走进来。水溶在门口低低的声音问印菊黛玉昨日可睡好,有没有看书到夜深,何时熄灯睡下。印菊便一一回了,又道:“姑娘已经起来了,少王爷进去吧。”   印菊打起帘子,水溶走入室内。印菊放下帘子,帘子叮叮当当一阵响声不绝,水溶停步,回首看晃动着的紫色珠帘及覆着珠帘的紫色薄纱,若有所思,对印菊道:“珠帘与纱都该换了,换那套浅黄色的,冬天屋子里换成暖色才是。”   印菊笑道:“马上就换。”心中想道:少王爷心真细,连这也注意到了。他二人总想到一处去。前日姑娘还说,若是换成暖色的,方不显冬日的清冷。   水溶走进来,目光搜寻,正迎上黛玉含笑清眸相望。   水溶见眼前黛玉依然是柳腰身,巧笑嫣然,一身诗韵,秉绝代风华,闭月羞花之容, 沉鱼落雁之貌,脸上是情真意切。水溶真想拥她入怀,与她相依窗前,同看日出日落,那时没有公事缠身,忘却所有烦恼,只有两人执手相望, 相看两不厌。   水深按下心中情思悠悠,近前来,一眼便看出黛玉神色不如平日。凭他修为,怎么看不出黛玉脂粉下的憔悴,面一沉,嗔道:“昨夜没有睡好?”   黛玉与紫鹃对视,暗道:竟忘记了,他可是我的师兄,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黛玉故做无事般白他一眼,笑道:“师兄多心了,我整日无事,除了看书,就是小睡,怎么可能少了睡眠?”回身走开去,不要让他看仔细了。   水溶在桌旁坐下笑道:“师妹莫急,是我看错了?”   抬眼见到桌上一只精致小巧的香袋,心有灵犀般想到必是送他的,从桌上轻轻拿起那个香袋,托在手里,展眼笑问黛玉道:“是送我的吧,若不给我,我可是不罢休。”   黛玉回首一笑道:“你说是就是的,拿去。”   水溶捧在手里细看,见素色的缎面上,一面绣着两三竿枝叶轻曳的青青翠竹,另一面是一枝横斜的红梅,香袋口上结了并蒂芙蓉花,样样都是绣在了他心上一般。再看针脚细密,显然绣进了执针人密密情意,般般思念。水溶不由痴想,黛玉那惯拿诗书的玉手,执剪拈绣花针是何等贤淑模样,心中不由一笑,面上便浮现了甜甜笑意。   黛玉见了他笑容,错以为水溶嘲笑于她,面上佯嗔怒,赶了来劈手去夺。水溶捉了她的玉手,揽她到到自己身前,低头看她道:“就为了送我香袋,师妹一夜未睡。”   黛玉闪开身,轻轻点点头。   水溶柔声道:“师妹,”那要责备她不修养身子的话不免咽了下去,那可是她的一片情意。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似已无须语言。此时言语已无力,他的心唯有柔情无限,唯有她的真心真情。怎能不让人爱上心头。水溶心中轻轻一叹,想道:怪不得古今多少英雄为红颜知己儿女情长气短,古今多少帝王将相肯为知己红颜冲冠一怒。   水溶放开她的纤纤玉手,转回身,解开外衣把香袋贴身戴好,系好衣扣,才回转身来,方又轻轻捉了黛玉的手贴在胸前道:“我把它放在心上了。我时时刻刻与它贴心,看到它,就如你在我身边。”   水溶心上感受着她手上的柔软。而黛玉刚感到了水溶心脏有力的心动。   黛玉红着脸,低头不去看他,却任他温热的手握着她的葇荑。他的心与情,她的心与情,早融在了一起,难分彼此。   水溶透过她的睫毛,看她羞怯的娇颜,耳语般道:“我若是那翠竹,师妹就是那红梅。”   再无言语,再无声息,只有二人间流动的温馨情怀,感受着彼此心声。   紫鹃、雪雁等人都退了出去,留下二人含情对视。   过了良久,黛玉回神来,抽回了手,笑道:“时候不早了,师兄该去与老王妃辞行。师兄要早去早回。”   水溶颔首,他怎么会流连在外?他已不是往日一人心无挂碍,他的心已多了份牵挂,一份惦念,一个瘦影弱身。无论他身在何处,他的心与她相伴,无论走多远,他的情与她相依。   二人并肩转出别院,出了梅园,一路欣赏雪景,树上挂满树挂,如琼树一般。水溶放慢脚步,和着黛玉的步子,与黛玉同行,一同往老王妃寝宫走来。却在宫门前看到了两位不速之客。   原来王府里有贵客临门,王府门外公主水濛与东平王郡主分别举步下了车辇,一路疾走到北静王老王妃寝宫,她二人也看到迎面而来的一对璧人水溶与黛玉,见水溶与黛玉含笑相依,目无旁人,只看到彼此的模样。公主水濛露出天真笑脸相迎,东平王郡主美艳的面容一黯。   东平王郡主停步等她二人走近,而水濛却已奔黛玉而去。二人身后有两队太监宫女,其中一个女官怀里捧着黄色绸缎轴。   水溶一见水濛,面上漾着笑容,黛玉想起前日皇上的话,便陷隐隐猜到什么,面上一红。   原来皇上那日看到黛玉含羞离去,不说同意,那神情却分明是欢喜的,心知肚明了黛玉对水溶的情意,不由心上欢喜,师妹有了好归宿,他这做大哥哥的一桩心事总算放下,也算没有辜负太傅的嘱托。本来回宫便要拟旨赐婚,却有急奏折报灾民动乱一事,皇上只得先放下赐婚之事,耽搁下来。君臣密议定下对策,昨日便密令水溶微服私访。水溶本想着赐婚之事,心中又为黛玉顾虑颇多,一议完国家大事,便向皇上请旨赐婚,以求早与黛玉缔结良缘,也可让黛玉名正言顺住在王府,让黛玉安心。他知那贾府不会坐视,会生事端,他们不在京城内,无人为黛玉作主, 而黛玉性情刚烈,为不连累王府,只怕要离了王府,这让他极不放心。   皇上也正有此意,君臣二人同心,皇上便提御笔,亲写昭书。   皇上写完,思虑一番,不如交给水濛出宫宣旨,也让她们姐妹聚一聚。   那东平王郡主本缠着父王去求皇上赐婚于她和水溶,东平王及女儿萧贵妃,曾与皇上提到过有意与北静王府结亲,怎奈皇上不允。昨日晚听东平王郡主听她父王与哥哥言讲,皇上已为水溶赐婚,她姐姐也传来消息,说明日由公主水濛到北王府宣旨,她便有心一会,看看到底是何等女子,能让不近女色,不为女子所动的水溶起了成亲之念。   因而她一早入宫,求了公主水濛,二人一道前来北静王府。   东平王郡主见水濛的欢喜表情,已知对面女子何人,定是水濛与萧挽筠念念不忘,赞不绝口的听溪公主。看那女子弱柳扶风般袅袅婷婷走来,月貌花容中透出惠心纨质,一身自然流露着清贵气质,清新爽目,又如真正的金枝玉叶一般,真有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风姿。东平王郡主心中大赞:好一个飘逸如仙、俊俏无比的女子。我若为男儿,也肯掷千金为驳佳人一笑。   东平王郡主暗道:怪不得水溶对父王提的婚事总是推三阻四,怪不得他总是要避了我与众女子,怪不得皇上不允父王婚事。原来他已有了心上人,原来皇上心中已有主意。也只有这个女子,才能配得上卓而不群、与众不同的水溶少王爷。   她今日里是特意来看看,皇上赐婚之人如何模样,她心底不服气,为什么连皇上也看重她?今日这一见,果然非同一般,她不由自主的打心眼里喜欢上对面女子。见水濛与黛玉亲昵够了,方向这边走来。东平王郡主等三人走近,眼中含问道:“溶哥哥,这个神仙似的妹妹是谁?”   水溶与黛玉含情一视,方微笑道:“我的师妹,林姑娘。”   东平王郡主没有忽略水溶眼中的情意,心中想道:他果然喜欢她。不自觉自语道:“听溪公主,人如其名。”   水溶点头。东平王郡主一笑,转到黛玉身前,笑盈盈轻身一礼。   黛玉忙还了,也含笑看她,见她妩媚丽人面带笑靥,娇艳惊人,也是国色天香。心下乃道:真是世间少有的出色女子,宛如嫦娥步下月宫。   东平王郡主笑对水溶道:“溶哥哥,我真恨我不是男儿身,要不然求皇上赐婚的是我 ,而不是你。我现在也才想明白,为什么有人肯烽火戏诸侯。”   水溶面上一顿,转首看黛玉,见黛玉正是面上不快。   黛玉冷冷道:“郡主如此讲,岂不是说黛玉乃红颜祸水,若果真如此,我情愿自毁容颜。”   东平王郡主笑道:“妹妹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高兴,能有妹妹这样出色而又与众不同的女子,非俗世脂粉能比。”   一脸天真的水濛挽着黛玉的玉臂笑道:“姐姐别和她计较,她是快人快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黛玉莞尔一笑,见东平王郡主的神情真诚,非是虚言。   水溶、黛玉、水濛与东平王郡主四人先后进了老王妃寝宫,见水沁与止桥宛围坐在老王妃身前。   四人先给老王妃请安,老王妃瞥见水濛身后女官抱着黄色绸缎,知是皇上圣旨到,猜到是爱子与林姑娘之事,心中一喜,溶儿的相思终于有了结局。   众人聚到王府辉煌的正厅,水濛从身后女官手中接过圣旨,展开在众人面前,王府众人匍匐在地,听水濛脆生生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听溪公主德才兼备,至情至义,心善若水,今赐婚于北静少王水溶,择日完婚。”   读罢,水濛展目看众人谢恩起身,人人俱是喜色盈面,合不拢口。   那水溶面上更是喜色掩不住,终于得以与佳人长厢厮守,得偿心愿,但等公事一了,即是佳期。一双龙目,直视黛玉娇容。   黛玉面上红霞晕面,盖住胭脂色,此时恨不得以袖遮面,却压下心头如鹿撞,从从容容谢过。   水沁、止桥宛、水濛、东平王郡主都来相贺、笑闹,水溶对四人一瞪眼,拉黛玉到自己身旁。   四人看水溶紧张维护佳人的窘态,不由笑作一团。   老王妃见黛玉面带羞容,却大方得体,进退有度,不由赞许。   众人重新见礼,那老王妃是公主水濛的婶婶,老王妃便摆手让她们坐下,水沁也与小姑东平王郡主寒喧。   东平王郡主选了靠近止桥宛的座位坐下,亮着声音道:“溶哥哥,你要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来送你一程。这还是我父王与哥哥透与我信的。你这一走,要好些日子才回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关切与责备。   水溶微一侧身道:“有劳你挂念了。路途不远,很快就回来的。”   余光飘向身旁黛玉,唯恐黛玉心中不舒服,而黛玉正和水沁与止桥宛小声说笑。   东平郡主对水溶本是一腔爱慕,却是拾得起,放得下之人,现在水溶已与黛玉订下亲事,她已把心事藏在了心底,及至后来嫁了,对水溶还是有着想念,此是后话。   水沁早已看在眼里,她却不知止桥宛已将情思转到卫若兰身上,心中为二人惋惜,暗想:表妹与小姑都用错了心,弟弟的一心在林姑娘身上。但不知林姑娘的心可如弟弟般执着?看林姑娘对她二人不动声色,莫不是缘深情薄?   又坐了一会儿,卫若兰、孙绍祖已备好了一切,来请水溶动身。   水溶起身与老王妃作别,众女眷自让他与黛玉二人独处,水溶拿眼看黛玉,轻声道:“我走后,你回去多睡会儿,昨儿我嘱咐的话可要照做,不能再像昨日那么晚才睡。”   黛玉含笑道:“你放心吧。我在府里诵经为你祈福。”眼中却有水光闪动,忙隐了下去。   莹润光洁的脸上,有着真诚的笑意,目光清澈,水溶心头一暖,一安。   水溶沉声道:“我写信回来,你要给我回信。”   他昨夜已托了老王妃与姐姐水沁照顾黛玉。他唯一的不放心,就是黛玉,黛玉心中有伤,太多的愁思,没有他在身旁,有谁能劝慰?虽然黛玉已然放开心怀,他仍是不放心,黛玉的故做轻松,那不过是为免他心忧,他却更加挂怀。   黛玉轻声道:“你嘱咐我的,你自己也要做到。回来可不许你瘦了一钱。”   水溶笑道:“我记下了。”   水溶随即又嘱咐母妃、姐姐、止桥宛与东平郡主保养身体,止桥宛与东平郡主摇着帕子,与他挥手作别。   终该分别,水溶与黛玉依依,黛玉含笑望着他走出二门,回身眼中蒙上雾。 第102章 黛宛心开   水溶把黛玉的香袋贴心佩带,也带走了黛玉的心。两人彼此的牵挂,尽在不言中。而水濛与东平王郡主来到王府,水濛宣读了皇上赐婚圣旨,王府诸人展笑颜把喜讯传,只等水溶归来,为二人大办婚事。水溶别后,府里人心思不同。   老王妃、水沁与止桥宛倒是习惯了水溶常别离,这一年中他怎么也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中原各地,便也不甚凄凄,唯挂念安危而已。   止桥宛如今心中惦念的不只是表哥水溶,还有默默守候她多年的卫若兰卫公子。惦念表哥,是不自觉的亲情,惦念卫若兰是相思之情。   昨晚她已与卫若兰依依惜别,倾尽心中话儿,千叮咛万嘱咐,自有无限情意在心头。方才卫若兰临行回首,眼中的话儿,她分明看懂,“宛儿,等我回来,我向王府,向你爹娘提亲。”止桥宛便也微笑点头。   东平郡主放下心头遗憾,又有说有笑起来。   水沁与东平王郡主等人不知止桥宛与卫若兰的微妙变化,水沁本忧虑止桥宛、东平王郡主与林黛玉之间的关系,生怕二人对林黛玉生敌意。他弟弟的心思与执着,她是看在眼里的,可是这三人的心结如何能解呢?   还好皇上及时赐婚,那林黛玉便已是水溶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而止桥宛与小姑的心思,也只能作罢,二人都是出自名门,美丽而聪慧,自不会做出失德失常之举。   含笑目送水溶一行人离府而去,东平郡主、水濛、水沁、黛玉与止桥宛回转身,一路逶迤,同到园中叙话,水濛却是挽着黛玉的玉臂不放。   东平郡主笑容明媚,笑声不绝,水濛天真无邪,有她二人在,想寂寞都难。黛玉与止桥宛便也暂时忘却了离别之情,四个女子声如娇莺婉转,相聚甚欢。   唯有水沁沉静地看着四人说笑。   水濛、东平郡主临出府时,那水濛便缠着黛玉要与她一同回宫,黛玉想推辞,却被缠不过,便答应她过几日回宫小住。   送走两人,水沁先回房歇着。止桥宛与黛玉一同缓缓走回,紫鹃等人便守在二人身侧。   止桥宛秀雅粉面上尤有离情,乍离别,有许多不适应。想平日总有卫若兰脉脉含情的目光相随,总有卫若兰修长的身躯,微俯身问她冷暖,这一回房去,不免眼中所到,处处是他的影子。此时的她,直想有个人陪伴她,减了她的想念之情。止桥宛犹犹豫豫轻声唤声“林姐姐”   超逸如仙,淡若芙蓉的黛玉心中也在想着水溶眼中浓情厚意,耳边是他暖心话语,她可是想早一步回到梅园,闻一闻红梅的清香,水溶说她是红梅,她是一缕红梅魂;她想早回到别院,到他的书房去寻他看过的书,坐在水溶为她改制的的雨荷亭暖玉桌前,秉烛夜读,那里随处可见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意,一如他还在她身边嘘寒问暖。闻听止桥宛唤她,方回神,软语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止桥宛眼中有无助,出声道:“林姐姐到我房中坐坐,姐姐可是答应过教我苏绣,何不趁今日。”   黛玉想起昔日承诺,便笑道:“也好,你身子也好了,我也无事可做。”   二人缓步穿过花径,到了止桥宛院中,在曾是绿藤缠绕的架下沿小径走到止桥宛房中。止桥宛取出几幅绣样,黛玉展开看过,俱都是花卉图案,画得原也不错,只是拘泥了。   止桥宛淡然一笑道:“林姐姐可看出来了,是我自己画的。”   她知道黛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眼望着黛玉,且等黛玉如何言语,若黛玉以话弹压贬抑于她,她便与黛玉生分了,从此敬而远之。虽然她心中以为黛玉如君子般行止有信,但若她总想压下别人去,可见她不知尊重别人的尊严,眼中唯有她自己。   黛玉倩然一笑道:“止妹妹画得张弛有度,形神兼备,技法上我不如你,但我却有点建议,你只再放开些就好了,神就更似了。”   止桥宛眼神一亮,低头沉思她的话,觉得甚有道理,便将方才所虑抛开。她行事一向按西习教师所授,诗画都是如此,一笔一法,从不逾越。她做的诗,画的画,看不出技巧差在哪儿,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哪里不如意,今日听林姐姐一见,心头豁然,抬头闪亮着眼神道:“不如林姐姐送我几幅绣样如何?看了你的,方知我的。”   黛玉一笑,那边丫寰已将笔墨备好,黛玉提笔随意画了几张,止桥宛立于身旁,一张张捧在手里,展目来看见,见纸上蝴蝶纷飞,牡丹盛开,玫瑰争艳,鲜艳欲滴,呼之欲出,止桥宛心里敬服,面上怡然笑道:“林姐姐果然画得有韵致,我想我已有了心得了。”   说罢自己也提了笔,挑出自己原先的一张,原样重新画过,霎时便有了灵性。   止桥宛掷笔道:“只林姐姐一句话,连诗书也解了。原是被束缚住了,不敢多想,不敢多做,诗画上到了这一步竟再不长进了,是我自误了。”   又一笑道:“能不能成就,看来这教的人方法要得当,不然灵性都要被扼住了。”   此时她眼中的黛玉,人不张扬,却掩不住一身才气。她品着林黛玉的为人,黛玉已不是初见时的清冷,她感到黛玉的心是热的,正如她止桥宛一般。她们之间是日日相处渐生的感情,慢慢走进对方的内心,处得越久,越觉得她品性入心,日久弥香。这样的黛玉不像东平王郡主般侍宠生娇,感情外露,热情如火,有时也让人压抑。与黛玉在一起,轻松自在随意,不怕被她笑话了。   她的心便也生出淡淡浓浓的情意,那情意不在语言上,不在笑容里,是种在心里。她觉得,也许平平静静中,她与林黛玉之交看似淡如水,似友非友,但如若她有任何委屈之处,林黛玉会伸出温暖之手。   怪不得表哥痴迷于她,她的美好一点一滴散发出来的,不仅是她的美丽如诗,也有她的才气与内心,让人不自觉的靠近,欲罢不能。   二人挑好绣样,黛玉便对止桥宛细心讲解苏绣技法心得。止桥宛试过,绣出的效果确实不一般。   两个豆蔻女子,一个杨柳细腰,一个纤细如柳,一样的清雅俊秀,一样的貌婉心娴,并头坐在藤竹椅上,轻声细语,盈盈含笑。   止桥宛拈绣针,心中却在轻叹:若有你这样的亲姐姐该多好!她虽有两个哥哥,却说不了知心话,心里事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止桥宛当初看到黛玉的画像,就不由自主的心生喜欢,是那画中人身上的一点轻愁,是她散发的自然气息看入了她的心里。她也在想,林姐姐这样一个冰清玉洁,善解人意的玉人,那府里人怎么舍得薄待于她,怎么舍得让她伤心落泪?  坐在雕花椅上的黛玉抬眼看止桥宛时,心中也在想:我与她同是闺中寂寞的弱女子。她那一脸的孤独一如自己,只是她身世不凄凉罢了。   止桥宛心中想到,她心思灵巧,只怕已看出我从前对表哥的心思,必要以为我伤心难过,对我生歉意的,改日要解了我们的心结才好。   绣了一阵,日近午时,黛玉起身道:“止姑娘,你先绣着吧,我且回去歇歇。”   昨日贪黑,此时黛玉早已困倦,勉强支撑了。   止桥宛放下手中活计,看黛玉已双眼迷离,歉意道:“林姐姐,是我疏忽了,我忘记你身子不好。”   她从来都是被人保护,小心呵护的,没有去体贴别人的自觉。   黛玉摇头微笑道:“我先走了。”伸手扶了紫鹃的手,迷迷蒙蒙走了出来。   到了梅园院门外,只见水溶贴身的近侍轩洛与临英立于两旁,轩洛双目凝视一眼紫鹃,紫鹃低头避过他的目光,闪身进门。   黛玉惊见他二人在此,心中不免一震。   他二人师传名门,武功高强,本也是将门之后,从不离水溶左右。水溶微服出行,正需要有人暗中保护,竟没带上他二人,为她留下了。黛玉不由心中怨道:师兄,我身在王府里,明的,暗的有那么多侍卫,如何会不安全?你这样留他二人在此,让我怎么放心你在外面的安全?你怎么就不想我要日日为你悬心?   想着水溶的用心与体贴,黛玉回到别院,躺下沉沉睡去,梦中看到水溶含笑唤她师妹,他拍着自己的胸膛道:“师妹,我把它放在心上了。”   睡了近两个时辰,黛玉才醒转来,起身事束好发丝,想起昨日与紫鹃相谈之事,便唤来印菊与水棠,问些京城绣坊之事。   原来黛玉想道,湘云于诗词上颇通,但可以此会友,却不能以此为生,于绣技上还是上乘,不如开个绣坊交由湘云经营,无论她与陈也俊日后如何,都有利于湘云,再说湘云在贾府里就这么住着,日久了贾府的下人们少不了要说长道短,自己对那府里下人的势利是深有体会的,湘云的日子不会比她强,就算湘云豪爽,不把人言放在心上,她心里必是难的。   而她自己也可有了进项,让林家的声名亦可在她手里传下去。   印菊想想道:“城里最有名的绣坊是苏娘绣坊,以苏绣、湘绣为主,姑娘不如开成她那种规模的。”   黛玉点头道:“且让紫鹃先去看看她的绣坊是如何开办的,我们也办一个。”   黛玉思索一阵,心中有了计较,便与紫鹃道:“明日你与轩公子出去一趟,先看了苏州娘的绣坊,再寻一处宽敞的房子,我们买下来,以后再寻绣娘来。”   紫鹃听到与轩洛同行,脸一红,有些不自在。想要出声,黛玉却不理她,取书来看,心不由想起了水溶。   水溶说会写信回来,何时才能接到呢?外面天色渐黑,日已西沉,他在何方?宿在何处?   自己不由摇头暗笑,他方走了不到一日,怎么可能就有信来,是自己太心急了。   黛玉不知她正尝相思之苦却甘之若饴,千种情思,万般思念,不由脸上一红,胜似红梅。   黛玉就这样思一阵,看一阵,手中的书也不知看没看进去。却见水棠、印菊呵呵笑着跑进来,脸上红红的,水棠双手捧了只雪白的鸽子跃进屋内,顾不得寒气,笑道:“少王爷来信了,姑娘不用惦记了。”   黛玉霍地站起身,却又坐下道:“谁惦记他?”   水棠飒爽的面上漾起笑容道:“那我也就不取信了,反正姑娘也不想看,明儿放飞它,要它也不用为姑娘与少王爷鸿雁传书,我们姑娘不领情。”   紫鹃温柔一笑道:“她是口是心非,不知道方才谁在那里心不在焉的,只怕心里已问了千遍,少王爷的信什么时候才到。”   黛玉扑哧一笑道:“你们知道还不快拿来,只知道让我心急。”   水棠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不等她展开,黛玉已夺过来,展开来看,见信中龙飞凤舞的字,正是水溶字迹,黛玉的心一安。一字一字读进心里,水溶写了路上所见到百姓的苦状,也问到黛玉今日补眠没有,是否按时吃饭,用药,字里行间是流出于心的浓浓的关切之情。   黛玉看罢,心里温暖,面上微微含笑。便也放下心来,交与紫鹃收好。   提起笔想该写些什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写起,想写别后思念,又觉面红耳热,便只道一切平安,勿挂念,想想又把自己正做的事说与他,听他意见。最后细细嘱咐了水溶冷暖。方卷成纸条,交与印菊挂在信鸽腿上。   印菊挂好,展开手要放飞信鸽,黛玉伸手拦了,自己取了小琉璃杯装满水,端来亲自喂它,又让雪雁取了米食,看着它吃掉,才放它飞走。黛玉凝望着信鸽飞去的夜空,直至看不见鸽子的身影。   印菊也向夜空喃喃道:“鸽子呀,你可要快些飞,把我们姑娘的思念带给远方那人。”   黛玉一笑,嗔白她一眼。   印菊感叹道:“我们少王爷才是有福之人呢,有姑娘待她的心,不枉他对姑娘有全心呵护。从前那个表小姐,天天在那里自作多情,有事没事的往少王爷书房跑,还以为她能得了少王爷的心呢。”   话出口,却见水棠不拿好眼色看她,方觉自己不该在林姑娘面前说到止桥宛的心思,让林黛玉心中起疑,不痛快。偷眼看黛玉神色,黛玉却神色如常,看不出她心中感受。   水棠忙开口道:“表小姐人是不错的,我想皇上下圣旨赐婚,她也该死了心的,该想明白我们少王爷与她是兄妹之情,。”   紫鹃端了洗脚水进来道:“她的心事,连我都看出来了。老王妃、郡主她们必然也看出来的,止姑娘也是出色的女子,楚楚惹人怜爱,只是与少王爷无缘吧。”   水棠接过紫鹃臂上的手巾,紫鹃弯身把盆放在地上,浮在盆中的五彩花瓣随着水波摇荡,室中散发着花香。   黛玉脱下长袜,把脚伸到盆里,温热的感觉传到她的全身,人却摇头道:“我都知道,止姑娘的心是清白的,我只怕我的到来伤了她的心。”   印菊笑道:“姑娘就是心善,处处为别人设想。姑娘也不要心生不安,姑娘与少王爷是天生的情缘,再说缘份是强求不来的。”   黛玉淡然一笑,心下想道:不能因她自己贪念水溶的情意,而忽略脆弱的止桥宛一片伤情。   虽想着不要伤了止桥宛,因水溶有了消息,黛玉放下心来,便是一夜好眠。   次日,黛玉到老王妃处晨昏定省,止桥宛已早到了,黛玉看出她面上有着夜不安寝的印记,心中微叹。   东平郡主也在座,见黛玉进来,一笑相迎。她如今的心思,只是要得到那人的平安消息,唯此而已。   止桥宛莞尔一笑道:“林姐姐,表哥来信了。”   黛玉略含笑点头。她已知水溶平安,遂从容自在,心中却想着止桥宛的事。   水沁见黛玉一脸并不十分心急在意的样子,心中更不能确定黛玉的心思,不免心中有气。   水溶在给母妃的信中报了平安,将府中人全都问到。   观过信,黛玉便向老王妃禀明了紫鹃、轩洛出府办事之事,老王妃自然许可。黛玉方走出来,本欲回房,止桥宛轻声唤道:“林姐姐等等我。”   黛玉止步回首,等她跟上来。   止桥宛轻声道:“林姐姐到我房里吧,你看看我绣的香袋。我依你给我的绣样绣的,绣出来果然不一样。”   黛玉点头,二人边走边说话, 不觉来到止桥宛房中。止桥宛在枕下取出香袋,举到黛玉眼前道:“林姐姐你看,你的苏绣是最精巧的,给我点意见 。”   黛玉细看,绣得针脚细密,显然用了心。便将几处苏绣绣技说与她,止桥宛点头,拿过试了几下,花样竟变得有灵气起来。止桥宛抚着香袋,脸上有着少女的羞涩道:“这香袋是我给卫公子绣的,昨日他走得急,我没来得及绣好,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黛玉心里一动,她不是绣给水溶的,难道她真的放下了,还是为了不让我疑心。   止桥宛又露了笑颜道“小的时候,表哥戴过我绣的香袋。现在不同,他的东西应该由你来经手,而我也有我要送的人。”   止桥宛肯把女儿家最难出口的事说与她,这可是有损名节的,黛玉蓦地明白了止桥宛的用心,   二人不再多言,展颜一笑,心中已无芥蒂。   黛玉见她杏眼亮晶晶,闪着天真,脸上也有一种思念之情,黛玉也正经历着相思,怎么不体会她的心情,黛玉轻拍止桥宛的弱肩,劝慰道:“你不要忧心,少王爷与卫公子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再说他也会写信报平安的。”   止桥宛低头头道:“林姐姐,我都知道,只是他,卫公子他没有信来。”她一脸的惦念与牵挂。   黛玉见她露出痴态,已知她自己一般也是痴情女子,得不到卫公子的消息,她怎么能心安呢?怎么可能睡好?   黛玉细一想,只怕卫公子多有不便,才没有信到。倒让止桥宛不放心。   黛玉摇头不语,想道,晚上与师兄回信时,把止桥宛的心事写上,要卫公子写信回来。   一旁的印菊、水棠、紫鹃、雪雁倒对止桥宛的变化感到不解,何时止桥宛与卫公子心生情意?   止桥宛知黛玉已不介意她曾对水溶的用情,已不惦念她有过的伤心,便说起她与水溶小时的故事,脸上是温馨的回忆,展颜一笑道:“林姐姐,当初我刚学做女红时,做了一个香袋,当做宝贝似的送给表哥,非要表哥戴。表哥看了眼道‘宛表妹,你绣的小雀很像。’我撅嘴道‘表哥胡说,人家绣的明明是两只凤凰。’可是表哥坚决不戴,我追着表哥满院子跑,后来表哥飞身上了房,气得我在下面跺脚。却再也不敢把绣的东西拿给表哥看了,直至多年以后,绣得有模有样了,才偶而给表哥看一下。可是表哥很少把我的香袋戴在身上。”   黛玉淡然一笑,她也想多听水溶的事情,那些曾没有她的岁月里水溶的一切。   却听门外一声唤道:“宛妹,我来看你了。”   门开处,一男子走进院来。   黛玉听见,飘然起身,躲在屏风之后,水棠与印菊恨恨白了止桥宛一眼,飘身到屏风前,挡住黛玉身子。紫鹃与雪雁迎在了屏风前。   止桥宛歉然笑道:“林姐姐,他家与我家是世交,他与我还有表哥自小就相识。”   来人已走进院子,帘栊一挑,大步进入,止桥宛迎上来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人闻到不同于止桥宛的香气,抬目看水棠与印菊的样子,又瞥见他们脚下露出的裙边,不敢造次。退到门边问道:“怎么你有客人?我只问你一句,你还好吧?”   止桥宛淡淡道:“我很好,你快走吧,你吓到林姐姐了。东平郡主在水姐姐那儿呢,你先找她们说话去吧。” 第103章 一样相思   黛玉唯恐因自己对水溶的情意而伤了止桥宛的心,却得知止桥宛情定卫若兰,不由心上一松,二人心开意解。   止桥宛房里,止桥宛与黛玉谈起水溶少年时的往事,却有外男来访。止桥宛请他去花园与水沁、东平郡主见面。   来人转身出房,脚步声渐远,惊魂方定的黛玉走出来,光润玉颜上露了不豫色,语气中有了不悦道:“宛妹,我先回房了。”   黛玉素来直性,却鲜对小于自己的姐妹发怒气,正如湘云,多次冒犯她,她依然待湘云如故,不过把怒气撒在了宝玉身上。只是今天,她唯有忍在心里,现在面上,究竟不是止桥宛的错。   止桥宛脸含歉意,送黛玉到门口,道:“林姐姐,”   黛玉暗道:罢了,想是他们兄妹熟悉,从不避讳,没料到我会在此。展颜说道:“好了,我不会怪你的。”   紫鹃扶黛玉转回还,印菊与水棠便将黛玉所经之路全都先行看遍了,并无男子在路,才让黛玉通过。   回到暖意融融的闺房,不耐寒冷的黛玉径直上床,紫鹃为她盖好绣花被,王嬷嬷早把暖炉温着。   黛玉不由自主向窗外看,近午时,该是他来的时候,却不见他长身玉立的身影。风声过,疑是他脚步声,叩门声,再抬眼看门口,哪里有他的影子。轻叹一声,明知他不会来,还作此幻想,便从枕下取了水溶的信来看,瞥一眼水棠把擦拭好的长剑入鞘,紫鹃、雪雁也沉着脸不作声。   水棠抬起秀眸起身,见黛玉冰肌玉面上依旧不开颜,开口说道:“姑娘也别恼,这几家少王爷从小俱是发小,一同习文断字,打闹在一起的。表小姐与他们都相熟,如自家兄弟姐妹一般来往。郡主、少王爷们到了成亲的年纪,也大都是这几家联姻,亲上加亲的。水沁郡主就是嫁了东平少王爷,原本东平郡主也想嫁我家少王爷的,只是我家少王爷自有主意,谁也硬逼不了他。”   印菊进来摆上桌子,准备布菜。闻言道:“姑娘在别院住着,少王爷又不轻易让人进别院,自是不知道他们有事时总要到王府相议的。西宁少王爷也就常去看望表小姐,日后姑娘也会常看到他们在府里走动。”   黛玉静下心来,知她二人在开解自己,心中的气便消了,舒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了。”   紫鹃、雪雁见黛玉玉面缓和,她二人的脸色便也已放松下来。   饭菜布好,印菊、水棠、紫鹃、雪雁、王嬷嬷围坐桌前,等黛玉来吃饭,黛玉望一眼桌上饭菜,便觉没有胃口,说道:“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昨日不觉怎样,有了水溶的消息只觉心安入睡。今日一早不见他来,此时没见他到他身影,方觉心中滋味万千,诸事无心。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坐起身子,取了书,翻开来看,印菊方要开口,紫鹃摇头,几人静悄悄吃罢饭。   黛玉看她们收拾停当,便催紫鹃与轩洛出府去办绣坊的事。   紫鹃出去,雪雁、印菊故意寻了开心的事来说,黛玉便也跟着笑一阵,总觉无趣,翻身睡去。   不知不觉灯火已黄昏。   紫鹃含笑回来,手上提了食篮,笑着走进来道:“姑娘,这篮里是少王爷临行时特意吩咐我记下的,他说姑娘要是吃不下饭,嘱咐我按他说的去做,我特意买了原料,晚饭给姑娘做着吃。”   黛玉披衣下地,穿上水溶为她特制的保暖睡鞋,坐在桌前道:“你先交与雪雁,且说说你们出去办的事。”   紫鹃脸一红,不由想到轩洛一路上的小心呵护,处处有他先行,她却极省心。   紫鹃掩住心事,低头边把篮中青菜取出,边说道:“听说苏娘有归养之意,不如姑娘盘了她的绣坊吧。想与她交涉的人正多呢,不过她出的价很高。”   黛玉坐下来道:“那岂不是省心,正合我意,明儿就办了。”   便唤雪雁取来那三样东西,一个缎面小方枕,一本发黄的古书,一个精致的梳妆盒。   黛玉翻开发黄的古书,在夹层里取了银票出来,交与紫鹃。   紫鹃惊异道:“我当姑娘把贾府还的钱全捐了,哪里还有钱,就是那些首饰能换钱来,想不到姑娘竟还有呢。”   黛玉淡然一笑道:“贾府以为我一无所有了的,岂不知这书架中的藏书就值千金。这梳妆盒里是我娘的遗物,件件价值连城。”那个方枕,也不只是幼年的记忆。   印菊笑道:“贾府可是亏大了。弃了宝,捡了块砖回来,还砸了脚。那薛大爷还在牢里呆着呢,贾府也不知搭进多少银子来救他出来,听说他的罪名还不少呢。”   黛玉摇头不语,薛家的事她才懒得理。   此时雪雁已按紫鹃所述,做好了酸甜口的素菜,一一摆上来。   黛玉没有动,看向昏黑的夜空,终于看到一个白影由远而近,到了窗前,方微微一笑。   信鸽落在窗外,印菊出去捧了它进屋来。黛玉起身取下信,信是用他们师门的独门密法所写,即使别人截获,也识不出所写内容。而水溶的殷殷话语,落在纸上,除了保重之语,今日便又了不同,全是倾诉相思之情,“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黛玉不免心有戚戚焉,自语回他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信末,水溶提到了黛玉所做之事,只道只要她愿意做的事,他都支持。只是嘱咐她行事前要三思而行。   黛玉提笔写了回信,便请水溶把止桥宛的心事转达给卫若兰。写毕,看着信鸽安然飞走,方展颜坐下来吃水溶为她安排的饭菜。   紫鹃、印菊等人难免偷乐,却也心中感动。   第二日天放亮,黛玉吃过汤药,就有轩洛在别院外,请印菊禀明止桥宛的丫头珠儿焦虑等在梅园外。黛玉便走出到梅园,丫头的声音传进门来:“林姑娘,快去看看我家姑娘。”   声未落,人已到眼前,连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一副要哭的样子。黛玉坐正了解身子,问道:“宛妹怎么了?”   珠儿道:“我家姑娘不吃饭,请姑娘快去劝劝吧。”   黛玉不再相问,她知道她因何不吃饭,即起身出门。   紫鹃扶着黛玉,印菊跟在身后,向止桥宛院中走来。   珠儿道:“姑娘的心事我略知道,都是为了卫公子,卫公子走了几日了,我们姑娘惦记着。”   黛玉的心一叹,止桥宛这份心思,与自己如何不同?只是自己被水溶关爱着,有了他的信息,而她也是个痴情人,不得卫若兰的消息,寝食难安。   黛玉轻轻移莲步,由珠儿引路,和紫鹃并肩走到止桥宛房中,却见止桥宛愁眉紧锁,食不下咽,弱弱的歪在椅中。   黛玉不免同病相怜,“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黛玉想起那日心意烦乱之时,吃不下饭,以至于头痛难忍,止桥宛如此柔弱,必也挺不了的,关心道:“宛妹妹,好歹吃些。”   止桥宛愁容满面道:“林姐姐,我怎么吃得下。卫公子在城外,还不知有没有的吃,住他在什么地方,暖不暖,晚上他能睡几个时辰?他也没个信,让我怎么不惦记?”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黛玉本也有此忧虑,不过此时,她只得打起精神来劝慰道:“他们不止一人,必要互相照应的。”   “那有没有人对他们不利呢,他们是微服,又是去叛乱,有没有危险?”愁眼望着黛玉。   其实黛玉虑的,并不比止桥宛少,可她收到了水溶报平安的信,心下稍安,安慰道:“也有侍卫在的,什么人能近得了卫公子身前,难道你不相信他的本事?”   止桥宛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宽心多了。”   黛玉看着桌上未动的饭菜道:“快吃吧,饿瘦了可不好,卫公子没回来,你先倒下了,让他怎么放心?”   看着止桥宛“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如此柔弱无依,看到她如看到了黛玉自己,黛玉心中一动。   为让水溶安心在外,她得振作起来,为能与水溶两心长久,要让水溶看到她的笑容,她得让自己坚强起来,才好伴着他风雨同路。   止桥宛闻言,伸腕拾筷,举箸夹菜,叹一声道:“林姐姐,无情不似多情苦。”   黛玉淡笑不语。   止桥宛喃喃道:“林姐姐,我是不是没用,日后会成了他的负担。”   黛玉轻声道:“宛妹,身在心在情长在,我们要保重自己。”   止桥宛点头,便把碗中饭菜吃尽。   门外人语声,透过窗棂望去,见西宁王少王爷长身站在院里,印菊转身出来,拦在房门。西宁王少王爷止步,道了探病来由,印菊道:“我们姑娘在此,你还是出去转转,过会儿再来。”   西宁王少王爷有些失望,还是依言退出去。   止桥宛向外一望,对黛玉道:“想必是他来府中办事,顺路来看我的。那日没说上几句话,今日又来。”   黛玉已不介意,淡然一笑。   黛玉一行人走出院子后,西宁王少王爷从小径上转出,双目炯炯,眺望着黛玉走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脸上一片朦胧。   黛玉回到别院,不再抗拒饭菜,顺从地吃了按水溶的交待做的早饭,虽然她依然没有胃口,她不想让水溶回来看到她一副病容,她要水溶看到一如往常。   虽然心中还是惦念着水溶,心却有了承担,坚强了许多。   晚上紫鹃回来,已办好了绣坊之事,笑对黛玉说道:“那苏娘也是苏州人氏呢,听说与姑娘是同是苏州,很愿意交给我们。办手续时,看到我们林姓,她说道,她这一生最敬的是十几年前苏州林大人的娘子,她一身才气与风华,谁也比不上她,她家的女儿才是最娇贵的。”   黛玉嫣然一笑,紫鹃问道:“她说的莫不就是我们林家。”   黛玉笑道:“她说的是我娘。你一说,我方想起,她原是我家的绣娘,这么久了,我都忘了她。”   紫鹃笑道:“早知如此,不如让她少算些银钱。”   黛玉伸葱指点她,笑道:“你竟越来越精明了,小心人家背后咒你。”   紫鹃也一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总不能让人家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说笑间,雪雁已布好饭菜,几人围桌而坐,有说有笑吃起晚饭。   吃罢饭,水棠飞身出门,去了贾府找史湘云交待绣坊之事。黛玉便守在窗前,凝望窗外月色如水,但等带来佳音的信鸽飞来。   一点点白色渐近,渐大,落在了窗外,印菊出门,双手捧它进来 。   黛玉凑近一看,果然看到了两个纸卷,一眼便认出水溶的那一张,先捏在了手心里。黛玉一笑,另一张定是卫若兰的,今晚止桥宛该能睡得安稳,吃得香甜。黛玉原样取下来,交给印菊,印菊出院交给了止桥宛。   一切停当,黛玉靠在床上看书,紫鹃低头做活,她执针的手却久久没有刺下去。她正想着日里与轩洛相处之情。轩洛少与她言语,只默默看着她,牵她的手下车,走在街上,轩洛走在前,她走在后,走到人多处,轩洛缓步等她,也不回身,用身躯挡住行人窥视她的视线。紫鹃只顾想着,他到底是何心意?不知不觉中一针刺下去,手上一痛,才惊觉,举手指到眼前来看,竟冒出了血珠。   黛玉瞥她一眼道:“紫鹃,要把你的手扎透不成。”   紫鹃面一红,方专心去绣,而紫鹃不知,自这日起,她连梦中都是面露微笑。   次日,止桥宛出了院子,约着黛玉在园中散步。   雪已停了,空气中有着凉意,万物在寒风中瑟缩着,小径两侧堆起了白雪堆。止桥宛围着大红斗篷,在园中踏雪跑着,娇笑着,显得天真烂漫。黛玉看着她的跑动的身影,听着她欢快的笑声,知她愁眉已展,心也仿佛轻松起来。   原来昨晚止桥宛接到了卫若兰的信,愁容顿消,开心不已。也写了回信,交与印菊。   二人渐渐出了内园,转出小径,走在游廊内,迎头看见三人立在不远处,再要避时已来不及。   那三人正是水沁与两位男子,其中一位黛玉认得是水沁夫君东平王少王爷,另一位却不相识。止桥宛盈盈上前问讯,此时黛玉已避不得,只得款款走来,与三人见礼。   但见水沁面上泪痕尤在,推开东平王少王爷的手道:“若不是林妹妹来了,我才不饶过你。”   东平王少王爷陪笑道:“娘子不气就好,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说着上前来拥着水沁,陪着万分小心,水沁方展开笑容嗔道:“罢了,我就信了你和西宁少王爷在一起,不过没有下一次。”   东平王少王爷呼出一口气道:“娘子终于笑了。”   痴看着水沁一脸娇痴,心里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原来昨夜东平王少王爷与西宁王少王爷接到水溶密报,暗中布下局,忙了一夜未归,却不能与水沁实言相告,只得拉了西宁王少王爷做证。自水溶走后,那西宁少王爷与东平少王爷每日都到王府,与北静王老王爷商议城外之事,为水溶与南安少王爷做好接应。   而西宁少王爷与止桥宛自幼相识,知道止桥宛一腔心思在水溶身上,也知道止桥宛爹娘的心思,如今听到皇上下旨为水溶与听溪公主赐婚,他料到柔弱的止桥宛必要伤心欲绝,他母妃也牵挂着止桥宛,因而他才几次去止桥宛房中探问,却都遇上闺房中另有其人,而不得与止桥宛细问。   对止桥宛房中那名女子,他不免好奇,莫不就是那听溪公主林姑娘?京城中的王孙公子俱知水溶性格奇特,见解奇特,看人先取内心,再取貌,难有女子入了他的眼,竟对林姑娘心动,究竟这林姑娘奇在何处?是怎样心胜似貌的绝世佳人?   今日西宁王少王爷与东宁少王爷办完公事,东宁少王爷拉他袖子求他同回北府,西宁王少王爷暗笑他果然俱内。只得应了这差事,京城之内谁不知道东平王少王爷夫妻情深,只有一样,十二分的俱内。其实水沁也并不是无礼取闹之人,二人俱都是太在意对方,生怕小小的误会影响了夫妻感情,而且水沁略任性的小性反而是夫妻间的情趣,能让对方感受到彼此的真心。当然,事关大局时,水沁还是通情理,有礼有让的。   这二人言好情和,方转身来与西宁王少王爷、黛玉等人说话,西宁王少王爷也转身来看止桥宛与黛玉,却见他身子一顿,双目烁烁,定在黛玉身上,错不开眼。只见面前女子一身青色斗篷,紧裹着纤细腰身,有着弱不胜衣的娇弱与如水的轻柔,面如芙蓉,目中含露,透着灵性,眉尖似蹙非蹙间凝着淡淡的轻愁,一身的优雅娴静,如诗如画,简直无法形容。   她身上透出的冰清玉洁,竟让人心生怜惜,却无丝毫杂念。   西宁王少王爷瞬间的失态,黛玉心中生出了气恼,低头侧身避开他的凝视,一甩衣袖走开去。水沁咳了声,西宁王少王爷方回神,躬身施一礼道:“与姑娘见礼。”   水沁窥到黛玉的避让与从容,暗道:她矜持有礼,心中生恼却不失风度。   止桥宛笑靥如花,对黛玉道:“林姐姐,这位是西宁少王爷方之屏。方公子,你得施大礼,她是听溪公主。”   西宁王少王爷重新礼过,施大礼道:“原来是公主殿下。”   心中生憾,恨不早相逢,她已是水溶的未婚妻。   林黛玉微微一福还礼。   黛玉但觉兴致全失,西宁王少王爷的失神,忽然让她想到东平郡主的话,而她情愿她的容颜只对水溶一人。   于是对水沁等人再一礼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走开。   却听到身后吴公子轻声问道:“宛妹,你还好吧?”还是那句,止桥宛却已听明白,他想问的是皇上已为水溶赐婚,她止桥宛有没有伤心难过?   止桥宛轻笑道:“你看林姐姐与表哥是不是天生一对?”   水沁、东平少王爷及西宁少王爷都惊异地看着她,她若无其事,竟没有丝毫悲伤之态,而刚刚飘然离去的林姑娘竟有何魅力,让止桥宛不怨,与她相处融洽?   随后几日,黛玉果然在王府里,便能看到西宁王少王爷的身影,避之不及时,黛玉礼节性地与他相对,言语之中,发现他满腹诗书,是胸有经纬之人,并无浮夸之气,便对他生出了平常心,对他的排斥渐渐淡了。   只是黛玉却从不他单独相处,而这西宁王少王爷来时,必有水沁与东平王少王爷同在,或有止桥宛相陪,变成了寻常往来,他便与黛玉论诗词,或是展纸作画,黛玉虽淡淡的,西宁王少王爷并不在意。有水沁等人同在,黛玉不好薄待于他。   那西宁少王爷在黛玉面前再无出神之态,言笑自若,只有在众人不在意时,才对黛玉流露出倾慕之情。他也注意到在他们无意中提到水溶时,黛玉面上浮现的若有若无的甜美笑容,凝神倾听的娇姿,令西宁少王爷心上憾意更重。也许,这样远远望着,默默守护,也是一种幸福。   水沁却在品着黛玉的举止,见黛玉对西宁少王爷有礼有敬却保持着距离,不由点头。   不能怪水沁处处观察黛玉,水溶是她的亲弟弟,她怎能不去维护弟弟。她尊重水溶的选择,也知道水溶眼光非浅,但总要自己亲自辨识了黛玉人品才是。   而此时水沁独自躺在花园摇椅上中闭目养神,想着心事。   水溶临行前,一再嘱咐她与母妃,多加问候,一切要让黛玉随心意,如在她自已家中。   那林黛玉情有几重,值水溶倾心尽情?   她自然极心痛她的弟弟,她知道他们姐弟都是用情至深之人,心用在一人身上,是收不回的。可林姑娘是否如他弟弟般一腔深情,矢志不渝呢? 第104章 梅园求黛(上)   黛玉与止桥宛同为痴情女子,为着远行的心上人尝着相思之苦,并相互勉励,莫为相思累了身子。   而水沁不知黛玉众人前言笑如常,心中对水溶的想念之情入骨,怎会比她这做姐姐的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水沁躺在花园摇椅上,暗思这几日看到的黛玉行为举止,倒也是清贵女子,不由赞许。   想到水溶一再相托,要母妃与她多怜惜于林姑娘,一切随林姑娘意,水沁不由暗嗔水溶情根太深。   前几日,水沁觉得身体异样,饮食无心,常常作呕,请了御医来看,方知有孕在身,不由喜坏了两府人。东平王少王爷对水沁更是加倍体贴,生怕她累到、气到,真是捧在手心里。水沁也因严重害喜,顾不上照顾黛玉,在房里躺了几天,如今方透过气来,舒服些,分出心来关心黛玉,更加想水溶的事。   她心中矛盾,止桥宛的心事,她看在眼里,可她看出弟弟水溶无心于止桥宛,仅止于兄妹之情。那止桥宛心中有水溶,心事藏了多年,林姑娘一来,就占了弟弟的心,止桥宛可能转回心思来?   她生怕止桥宛知情后伤心病倒,却又如何对得起她的爹娘,毕竟她们是远房亲戚。   当然若弟弟肯同娶,自然再好不过。   可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弟弟水溶那一关就过不去,不用说林姑娘是公主,皇上更不能同意。   原本她暗中也心急,她了解那性子倔强的弟弟,凡事心上有,口里没有,把对林姑娘的心意深藏在心底,宁可付出心头血,却说不出那三个字。   林姑娘可曾知道水溶对她的心与情?   不想自己养了这几日,竟错过了许多事,不仅弟弟水溶有了成亲之念,连圣旨都请了来。看弟弟对林姑娘那紧张的模样,她不由心中暗笑。原来弟弟也不是一向那副冷俊无情模样,不是只会对身边女子彬彬有礼有距,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他心中已有佳人如玉。   原来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想来林姑娘必有过人之处,不然弟弟怎么就认准了她?一心只娶她一人?   水沁面上露出笑容,母妃再不用操心弟弟的亲事。   转而又想到林黛玉,那林黛玉一副俊秀柔弱的模样,如表妹止桥宛般楚楚动人,但那止桥宛一月中要病了两次,总要人分心来牵肠挂肚。   再者太美的花容易凋谢,太香的花开不长久,林姑娘宛如一缕花魂,集美好于一身,人文弱纤细,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她能经得起风雨吗,能与弟弟共白首吗?   弟弟心与情寄在她身,她若不周全,只怕弟弟也难周全。   这原是她爱护弟弟的心思,生怕她的弟弟身心受伤,水沁与林黛玉相识尚浅,还没有从心里来欣赏与接受林黛玉。   再想到东平少王爷对她的悉心关爱之情,视她如珍宝,便对水溶对林黛玉的用心有了谅解。   水沁就这样心思辗转一番,此时对弟弟临行的托付,不只是忠人之事,为了弟弟安心,她得多关爱于林姑娘,免她受委屈。   林黛玉正也是她的亲人。   且说水溶不在的日子,黛玉但觉漫长,因有水沁与老王妃的细心呵护,又与止桥宛谈得来,便在相思盼望中一日日过去了。   且说这日,黛玉正与止桥宛在梅园厅中对坐,黛玉在绣一条玉带,止桥宛在绣一条汗巾。二人倾着身子,坐在绣架前凝神拈针引线,偶而互望一眼,一个是一双凤目剪秋水,一个是一双杏眼水灵秀,双眼中俱都淡淡的笑意。   这几日她二人都是如此微笑对望,言语无多,话在眼中。   止桥宛正问黛玉一处绣法,二人并头议着,只听见梅园外轩洛的声音道朗声道:“禀公主,贾府贾夫人求见。”   黛玉闻言抬起如朝霞映雪玉面,略蹙蛾眉,朱唇不启,没有出声。   紫鹃缓步走到门前轻声对轩洛道:“少王爷已经吩咐了,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贾家人见我们姑娘,更不许进梅园。”   轩洛声音道:“我知道,只是这三人有些难缠。”   话音才落,薛姨妈慈祥的声音喊道:“干女儿,是干妈妈来看你了。”   王夫人略沙哑低沉的声音道:“大姑娘,二舅妈看你来了。”   薛宝钗不急不缓,沉稳的声音道:“林妹妹,是我,从前的宝姐姐,现在是你的嫂子。”   黛玉直起柳腰身,微露灿然笑容道:“我哪里来的这么多至亲,黛玉一介孤女可当不起。你们还是请回吧,冒认皇亲可是罪不可恕。”   不管门外人是何反应,只唤轩洛将门关好。   你道这三人因何来此,自然是为了”亲情“二字。   原来宝玉回去后,病了三日,病好后,一反常态,不再烦恼忧虑的样子,把一切抛开,安心读书。王夫人便也放心。   那日王夫人坐在房内,便有些烦恼湘云之事,湘云的叔叔婶婶只怕是凶多吉少,湘云今后可怎么办呢?那陈家摆明了想退婚,被老太太拿话压住了,可又能压多久呢,再说湘云虽然是住在林黛玉的园子里,可费用还是贾府出的,退了亲的湘云可怎么办?以后还能结什么样的亲事?若湘云要嫁,嫁妆是不是也要贾府出一份?撵又撵不得,她与林黛玉感情甚好,若林黛玉知晓贾府撵了湘云,不会善罢甘休。   真是留也留不得,撵也撵不得,真让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着,宝钗来房里问安,王夫人一抬眼皮,撩了宝钗一眼,皱眉道:“又吐了,脸色差了许多。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大夫的药也不管用。”   宝钗勉强堆笑道:“比昨日强些了。”   那宝钗、袭人自怀孕以来,原有些轻微不适,很少害喜。经多日的调理,本已面白腮润,肌肤丰满,府里都说二人有福,肚里孩子心疼娘亲,不为难亲娘,十月怀胎,定会生出与众不同的子女。谁知这几日忽然折腾起来,呕吐不止,直吐得昏天黑地,二人倍受折磨。这两个孩子,竟真的是与众不同。   宝钗、袭人轮番折腾,把宝玉院里的丫头们累得直报怨,又因薛蟠被收押,要仗着贾府打通关节,那些丫头们对宝钗有时不免怠慢。宝钗少不得厉声斥责,再施以恩惠,好让丫头们畏惧,只管尽心服侍。唯有袭人拿不出钱来买好,只讨人嫌罢了,丫头们那些怨气便都让袭人承受了。   宝玉对二人的苦状不闻不问,只管摇头晃脑,出声诵读圣贤书,听到二人在院子里呕吐的声音,大不耐烦,站在院子里大声骂着二人,又言道要吐就离远些,不要让他听见,他自己索性关紧门。   宝钗、袭人真是一肚子苦水,却有苦说不出,原本要做娘的喜悦早淡了。   这就是那个体贴女子,呵护女子,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的宝玉?  而她们为了谁孕育生命,为了谁倍受苦难?   这样的付出值不值?   如今的冷遇又能把谁怨?   此时宝钗方吐过,稍感舒服些,便来婆婆房中问安。她早已想到王夫人在愁什么,其实王夫人心思很简单,一切都是为了贾府,为了宝玉。   宝钗艳冠群芳的雪面已见了憔悴,却依然不减端庄,笑道:“婆婆有心事?”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还不是为了史湘云的事,还有就是大姑娘的事。”   宝钗稳当坐下,笑道:“湘云的事不难,林妹妹的事要费些心思。”   王夫人探身问道:“你如何说?”   宝钗仪态万方道:“婆婆是不能撵她走的,不免伤了和气,如今还不知她将来是福是祸,关系不能弄僵了。唯有我们多在她面前摆些苦处,摆些艰难,要她自己主动走才是。”   宝钗自被忠顺王郡主训过,人变得更圆融起来,不再是一味自己抢风头,占上风的行为。   王夫人甚觉有理,点头道:“正是这个理,不如你去和她说一声。”   宝钗摇头道:“还是婆婆你去说,她才能信。”   王夫人心中有些不悦,宝钗与她说话,向来用指使的口气,以前因是外甥女,便不计较,如今作了儿媳,她这做婆婆的心理便有些不痛快。   纵然如此,宝钗的话还是有道理,想想也只能如此,先忍下心中不快,便起身,要宝钗扶着她,二人到大观园来。   进了园子,园中依然是往日景色,唯白雪铺地,只是已不归了贾府,王夫人未免心生感慨。   进入蘅芜苑,见院中那些奇石如故,草木已凋零,要等到春天才会有生机。   进得室内,湘云正伏案做着什么,见她婆媳二人进来,以绣样掩盖了。   王夫人寻位子坐下来,向宝钗一指另一边的木椅,宝钗也坐下来,闻到房中的书香,胃一阵作呕,张口欲吐,忙掩口忍了。   王夫人看宝钗妥当了,方先长叹一声,才道:“云姑娘,府里的日子有难处,要你在府里受委屈了。”   湘云没有言语,唯同情地点头,听她说下去。   王夫人又道:“别看着这府里气派很大,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为了维持着这个虚面子,只怕把今后十年的钱都花没了。我也不得不如此,老爷的体面要维持,娘娘的体面还要,将来宝玉也得打点前程,到处都要用钱。”   湘云依然没有言语,她帮不上,说与她听又有何用?   但听那王夫人愁容满面继续道:“多一个人,多了许多事,这一年的开销就要增加不少。”   到此时湘云才恍然明白了王夫人所来为何,一声冷笑道:“太太你就直说吧,是想让我自已走,是吗?”   王夫人犹豫着点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云姑娘可别想错了我,我是不愿你走的。”   湘云大笑道:“可惜你来迟了。林姐姐早料到了有今天,为我备好了一切。”   回头唤翠缕道:“取林姐姐的亲笔信来。”  王夫人与宝钗面面相觑,宝钗想道:莫不是林妹妹把园子留与她了?   翠缕应了声,取来了一封书信及地契,宝钗接过,展在手里细看,那书信说明大观园为黛玉、湘云共同所有,由湘云管理,地契上添了史湘云的名字。   史湘云大声说道:“太太,你若心疼给我的那二、三两月钱,尽可以省了。园子的费用本也不是你们贾府出的。”   宝钗冲王夫人一点头,笑道:“云妹妹,你别多心,我婆婆不过是发一时感慨。我们原是好姐妹,一家子骨肉,怎么可能容不得你?有我们一口,就有云妹妹的。”   湘云冷着脸大声道:“好一个一家子骨肉亲。你们还有事吗,无事请出去吧。”   王夫人面上尴尬,无法再坐下去,只得起身,宝钗也立起身来,扶了王夫人向外走,刚至门口,却见丫头挑帘,一个一身衣饰光鲜、虽近中年,风韵尤存的女子含笑走进来,宝钗见了停下步子,堆笑道:”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我事情多,也顾不上过去。“   那女子笑道:“太太、宝二奶奶,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们又没有大活,当然难见你们尊面了。”   宝钗笑道:“听说你们绣坊苏娘不做了,绣坊已经换了主人,可是真的?”   那女子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这就是来向新二掌柜报帐簿的。”   新“二掌柜”,王夫人、宝钗一楞,齐齐看着那女子,那女子笑道:“就是云姑娘,她现在是我的新掌柜的,我这几日每天都来。”   且听史湘云唤道:“今儿的帐簿放下,把昨儿那本拿走吧,还有那几宗大的绣活要抓紧。”   那女子对宝钗、王夫人歉然一笑,抬腿走进去。   听湘云又道:“翠缕,送太太出门。再进我的园子,要通报一声。”   王夫人与宝钗对视无语,宝钗扶着王夫人缓缓走出来,二人一路没有讲半句言语,各怀心事。   刚走回王夫人院子,宝钗便又作起呕来,弯腰扶着墙,一阵干呕,直把苦水吐出来。   王夫人吩咐丫头服侍宝钗,自己先回了院子,坐在房里想心事。   小丫头送宝钗回宝玉成亲的院子,正赶上宝玉出来,宝玉瞪着宝钗看半晌,摔门而去。 第105章 梅园求黛(下)   王夫人视湘云累赘,与宝钗想计逼湘云知趣自动离开,却惊闻黛玉将大观园与湘云共有,并盘了京城最有名的绣坊交与湘云经营。   那王夫人心中打翻了四味瓶,酸、苦、辣、咸齐上心头。   林黛玉竟开了绣坊,还交与了史湘云,她不能不说十分惊讶。原来看林黛玉柔弱无依,任人欺凌,平时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赋,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俗事,因而她认定林黛玉不能持家,唯恐林黛玉误了宝玉,如今林黛玉的不得不让她另眼相看,心中不免极后悔起来。   宝钗素来节俭度日,她是极相中的。可如今府里靠节俭下来的,租子收上来的,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不济事,宝钗只知中规守矩,任何事从不越雷池一步,唯有一张巧舌如簧,能说到人心里去。   可几月观察下来,她持家并非有道,虽然恩威并施,管理家务上还是不能十分尽人意,而王夫人她现在想要的不仅仅是节俭度日,她是连作梦都想生出钱来。   不免又想起要宝玉作驸马之事,只要宝玉做了驸马,那林黛玉还能弃贾家于不顾?。   宝玉作驸马,王夫人原是不十分情愿的。她一心疼宝玉,原先就生怕林黛玉爱使小性子,宝玉要受委屈,再说宝玉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林妹妹,哪有她作娘的半分,王夫人极看不顺眼。若宝玉做了驸马,只怕更要受黛玉的气,只是如今却顾不到那么多了。   如今林黛玉贵为公主,若能与宝玉成亲,宝玉的前程还用愁?连老爷贾政也会再升迁的,元春女儿在宫里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固了。   贾府的未来是要锦上添花了。再想想她王夫人自己,她王夫人今后在贾府里更要硬气了,她还俱什么赵姨娘,俱什么贾环夺家产?   想起赵姨娘,王夫人心里就发堵。自探春嫁了,赵姨娘也端庄起来。赵姨娘本年轻有貌,这一拿起派来,虽是有些做作、可笑,倒也不敢小觑。尤其探春这几次回来,不知何故,送赵姨娘的礼比她王夫人还厚。虽然她依然没有认赵姨娘为娘,可对赵姨娘的神色却是亲近了许多,与她王夫人越来越生疏起来。   王夫人心里一叹,赵姨娘与她比起来,无论哪方面,都是差得天上地下,可她依然心里不舒服。   如若宝玉做了驸马,她王夫人岂不是公主的婆婆,虽然对林黛玉依然要施大礼,可在京城中的达官命妇中,岂不是要受人尊敬,而不只是如今一个四品官员的夫人。   就算在林黛玉面前,她与宝玉要受些委屈,可在这贾府里,她岂不是长了威风,树了脸面。那时赵姨娘又算什么?   有公主做靠山,府里的大事小情,不是迎韧而解?   正想得得意之处,宝钗与薛姨妈一前一后走进来,王夫人心上一翻个,不用想也知道必是为薛蟠而来。   果然薛姨妈长吁短叹一番,少不得又落泪来。这次来,她已不再哭诉孤儿寡母的艰难,不再哭着薛老爷只一根独苗,她对不起她家老爷。能说的都说尽了,贾府也出了不少力,能求的全都求到,薛家与贾家都出了不少的钱。只是东平王少王爷那儿就是不通融,连面也见不上。至薛蟠进了狱中,她还没有看过儿子一面,让她这做娘的怎么不心急如焚?   薛姨妈长叹一声道:“明日就是二十六日,姐姐还是进宫去求求娘娘吧。也许娘娘一句话,蟠儿就放出来了。”   王夫人扯动一下嘴角,想了想道:“也只有娘娘这条路了。我去求就是了,只是。。。。。。”   薛姨妈当即明白,取出几样金银玉器道:“就只有这些了,那几箱子东西都用完了,再不行的话,我什么也拿不出了。我只能靠姐姐你了。”   王夫人没有说什么,她看了眼宝钗,暗道:就去让女儿办好这事吧。宝玉要是真做驸马,想那林黛玉是不能容了宝钗与袭人的,到时我要作主撵她回娘家的,不如救出蟠儿,恢复了薛家皇商身份,也算对得起妹妹了。至于宝钗、袭人,慢慢等林黛玉将来接受她们,就让她们安安分分做妾室吧。   只可惜了宝钗。   外甥女儿,原谅姨妈,姨妈也是不得已。这样做都是为了宝玉,宝玉若没有了好前程,你不是也难出头。   当晚,王夫人把心中想法说与了贾政,贾政自然赞成,但也忧虑林黛玉必不肯屈就。王夫人便道她自有主意。   贾政胡子一翘道:“不能你再想外门邪道,要顾着女儿与宝玉的体面。”   王夫人淡笑道:“老爷放心就是。”   第二日,王夫人按品大妆,按品级先后排队进宫。眼看着吴贵妃,萧贵妃的家眷后她一步而到,却昂首挺胸先她而入,她不免心中不平。   终于进入凤藻宫,王夫人伏地拜了女儿,元春下座,拉她起身。王夫人方一脸喜色,看了看女儿面色,说道:“娘娘气色还好,害喜可厉害?”   元春低头看小腹,面上一种幸福之色,微笑道:“还没有呢。”   王夫人又问道:“娘娘爱吃酸还是甜?”  元春浮起淡淡的笑容道:“总想吃酸的。”   王夫人喜上眉梢道:“十有八九是男孩了,恭喜娘娘生得龙子。”   元春不由笑道:“我也盼着是龙子。”   母女二人又喜了一阵,王夫人又讲了些安胎保养之道,话便只在元春怀龙子的喜悦之中。   此话告一段落,元春不免又露了忧色,叹道:“只是皇后也有了身孕,我二人在日子上也分不出先后,本来太后偏疼了我,这下还要落在她后。日后也不知谁的龙子先落地?”   王夫人安慰道:“说不定她怀的不是龙子呢,娘娘一身福气,吉人自有天相。”   元春点点头。   王夫人便把心中事提起,满怀信心笑道:“娘娘还是得操心一下你兄弟宝玉的亲事与前途。我是想着请娘娘娘向皇上提一提,求皇上赐婚你表妹与你兄弟,你兄弟做了驸马,我们大家都得便宜。”   岂知一向沉稳的元春大摇其头,摆手道:“你们迟了,快别打此主意,我才刚刚知道,皇上与赐婚北静少王爷与林妹妹,我正想说与你这件事呢。”   王夫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呆看了元春半晌,道:“娘娘说赐婚于谁?”   元春叹一声道:“是北静少王爷。”   王夫人满心热望霎时熄灭,呆楞了半晌,心中美梦破灭,她还是她,四品大员的夫人。   元春皱眉道:“这事怨不得别人,是你们就错想了一步,当初待她好些,哪至于如今这样?淑人偏偏喜欢薛家表妹。我说了你又不听。”   王夫人阴着脸道:“她们一家子人一来府里,就认定了要金锁配玉,满府里谁不知道金玉良姻这事,那年你颁的礼,也是独她与宝玉一样,府里谁不知娘娘中意于她?”   元春粉面一叹道:“我也想差了。那时不过是碍着亲戚的面子,她又大过宝玉,自然待她厚些,又不能越过宝玉,只有二人一样的。也怪当时,我也确实有过此意,此时早不这样想了。”   王夫人哭丧着脸道:“已经错了,可怎么好。”   王夫人心中大悔宝玉不了驸马之事,自己曾想到的好处,都烟消云散了。不免心痛,良久才道:“罢了,我也不想这事了,目前还是管一管你薛姨妈家的兄弟蟠儿吧。”   元春依然摇头道:“他的事谁也插不了手,不只是薛蟠有命案在身,强抢民女,欺行霸市,送皇宫的货也是以次充好。其中还有她妹妹的事,其实薛蟠也是受她妹妹连累。那忠顺王郡主早恨得咬牙,还有那林姑娘的流言是怎么传出来。也许,你们去求求林公主吧,与林公主缓和了关系,日后才有好处。”   元春住口不再提此事,看看四下无人,方松了口气。原来皇上早已严令了,不许后宫插手朝中诸事,若有违犯,不论是谁,一律打入冷宫。元春自是以贤德为名,自然不能开口向皇上求薛蟠的事。   二人一阵沉默,元春叹口气道:“还是想想怎么让林妹妹消气吧,只怕我也要被你们连累了。”   王夫人只觉如冷水浇头,进宫前的热望化作了怀中抱冰。王夫人垂头丧气出了皇宫,回到府里自己院中,薛姨妈与宝钗早等在院中,见王夫人回来,忙随她进屋内,等王夫人上床坐下,只见王夫人一脸疲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薛姨妈已知事情不成,那宝钗却也想到,王夫人的公主婆婆之梦也破了。   王夫人冷冷瞪一眼宝钗,尖着声音道:“都是你,都是你做的好事,只顾着自己好名声,不顾别人清誉,是你毁了我的宝玉。”   宝钗一脸委屈,眼中泪花一现,却又咽下,低头跪下道:“婆婆有误解媳妇的地方,媳妇不怨,但求婆婆莫气坏了身子。”   只见宝钗嘴一张,作起呕来,忙起身掩口跑了出去。   薛姨妈指着宝钗道:“她有错,姐姐尽管说她就是。”   王夫人眼见宝钗脸上的委屈之情不假,又这般难过,宝玉已做不成驸马,这个媳妇总还是得要,自己骂过,也就罢了。便叫玉钏出去看看。   薛姨妈也到门口张望,少顷,转回身来道:“难道就没有回旋余地。”   王夫人重重叹气道:“也不是没有,只有去求大姑娘了,她现在已由皇上赐婚于北静王少王爷了。那北静王爷可是皇叔,她又是公主,若想我们贾薛两府平安长久,必要与北府亲近,与大姑娘言好。”   薛姨妈道:“明儿我们去北静王府吧。”   于是这一日,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备了厚礼,特意带上香菱,先求见北静王老王妃,送上礼单,便笑道来看望外甥女儿。北静王老王妃本不想答应,爱子水溶已交待过,怎奈王夫人好言相求,又抬出老太太想念之情,说什么与林黛玉无论何时一家子骨肉相连,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又说林黛玉也只她们一门至亲,生几天气也就罢了。   老王妃心中冷笑,也不多说,不如直接让她们去见未来儿媳,让他们碰碰壁,死了心才好,梅园进而有印菊、紫鹃她们在,王夫人她们也得不了便宜。。   因而王府使女引着三人向梅园走来,经过花园时,宝钗一眼看到东平少王爷扶着水沁郡主回房,那东平水王爷微倾着身子,与略矮于他的水沁低语,二人面上融着情意。   宝钗心中不由一酸,看情形郡主也是有了身孕,却得到夫君的疼护,她脸上的幸福是如此的明媚,却又如此刺眼。   她薛宝钗不求宝玉有多体贴、有多情,但只那么一点点的温暖话语,问一问她的辛苦就够了,连这他也吝啬了。   心中苦水无人知,唯有心酸在心头。宝钗一路感慨着,同王夫人与薛姨妈缓步而行,不大功夫已到了梅园外,见门前侍卫英挺站立两旁。   轩洛喝令了来人止步,宝钗上前说明来意,轩洛与临英却不多说,只不许进门。   印菊与水棠出来问了,方回身禀明了黛玉,那薛姨妈最见机,先出声与黛玉道了母女之情。   王夫人与宝钗便也不落后的以称呼拉近与黛玉的感情。   谁知那林黛玉竟不相认,三人等了会儿功夫,黛玉也不发话,王夫人不由想起元春的话:“淑人但要放低了身份。”   王夫人出声道:“大姑娘,莺儿那丫头曾触了姑娘的清誉,我今天带她来向你陪不是了,打骂任你。你气消了,看在血亲份上,你就宽容些,原谅了府里吧。”   说完跪在当地,那薛姨妈与宝钗便也跪下,宝钗一拉香菱与莺儿,二人也跪了下来。   园内紫鹃的声音道:“我们姑娘不想见你们,你们还是快回吧。”   王夫人道:“大姑娘,你看你嫂子身怀六甲也跪在这里,你不顾我们也就罢了,总该想一想她腹中骨肉,可是你的亲侄子,你也要他跟着我们受苦吗?”   黛玉轻柔而又威严的声音道:“我早已你说过,你们的养育之情我已还尽,从此我们再无瓜葛,你们愿跪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黛玉再不出声,过了会儿,那薛姨妈出声道:“你不念我们也罢,香菱那丫头与你师生一场,你也不顾她吗,我们不好,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   园内的黛玉果然不再说拒绝的话,但也没有出声,过了片刻,方叹一声道:“罢了,我见一见香菱。”香菱几次三番对她示警,要她免于被热心的薛家算计,黛玉怎能不记在心内,香菱又与她有师生之情,她怎么能置她于不顾?   宝钗已知黛玉心动,示意王夫人、薛姨妈起身,推香菱到园门处,宝钗对轩洛道:“公主要见的人是她。”   门开处,香菱缓缓走入,王夫人与薛姨妈、宝钗紧跟在香菱身后,挤进门来。轩洛与临英对视,哭笑不得,一伸手点了三人穴道。   黛玉展目向门处望去,本以为看到香菱,却见那三人先后挤进来,呆立在原地不动,面上表情凝住。轩洛与临英进来,跪在当地告罪。黛玉便摆手免罪,说道:“罢了,就放开她们,看她们如何说?”   轩洛与临英分别解了三人穴道,三人又能活动,抢上一步,匍匐在地,大礼参拜。   黛玉便命她们起身,亲自搀了香菱,看也不看三人一眼。   薛姨妈上前一把搂黛玉在怀里,儿啊肉的的叫了半天;黛玉伏在薛姨妈身上,无奈地闭上眼,印菊过来一把拉开薛姨妈,薛姨妈才放开黛玉道:“可心痛死我了。好在老天有眼,让你平平安安的。”   黛玉荷花羞玉颜上露出不快道:“薛夫人,快坐吧。”   薛姨妈一手紧握着黛玉的手,眼不离黛玉的娇容,缓缓坐下来,道:“我要好好看看干女儿。”   黛玉甩开她的手,冷冷道:“我还是那模样,不牢牵挂。”   宝钗站在薛姨妈身后笑道:“妈妈真是偏心,有了干女儿就不要亲女儿了,什么时候你这么疼过我呢。”   薛姨妈白她道:“你哪有我干女儿好,她比你孝顺。”   宝钗跺脚摇着薛姨妈的肩撒娇道:“妈妈真没良心,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也不及妹妹一句话。”   薛姨妈却揽了黛玉道:“我偏是疼她。你是姐姐,该让着她才是。”   宝钗任命地叹气道:“我真是命苦,妈妈也不疼我。”   眼睛却瞥向呆呆站在一旁的香菱,道:“呆站着做什么,还不把妈妈的心意拿过来。”   那边王夫人晾在一旁,看着薛氏母女的作为,紫鹃、雪雁、印菊、水棠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香菱却扑通一声跪下道:“姑娘,求求你救救薛大爷吧。”   薛姨妈脸色一变道:“香菱,你这是做什么,出门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在脑后了?”   黛玉移步以玉手来扶香菱,低头间看到香菱腕上有一道伤痕,心中一惊。   薛姨妈笑道:“你不要理她,她真是不懂事,总让我操心。再说你虽在王府,与王府非亲非故,怎好开口求北静王爷,那东平王爷也是不好求的。”   黛玉心中一凛,此事自己若不插手,香菱必要受苦,可她真的不耻薛蟠为人。薛蟠若能平安,又要连累多少无辜?   想必是夏金桂逼了薛氏母女,薛姨妈又逼了香菱,香菱何其无辜。   如今摆是有了,薛家人以香菱相挟,要黛玉就范。黛玉眼中泪光闪动,心一横道:“你们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黛玉提裙匆匆出了院子,急步来到止桥宛房中,却被告知水沁已回房。忙又转身来至水沁院中。及至门前,又迟疑止步,在门外踱步,几次伸手推门,旋又缩回。有小丫鬟见到,迎进黛玉。   水沁坐在房内,听见动静,抬头笑道:“他们这么快就走了吗,来,快坐下。看我这个绣的怎么样?”   黛玉走近,拾起细看,却是婴儿衣物,黛玉问道:“郡主为宝宝做的?”   水沁羞红着脸点头称是,以手轻抚小肚,脸上闪着幸福。   黛玉笑道:“恭喜郡主了。”唇边的话便不好出唇。   水沁见她神色不定,问道:“你有事找我?”   黛玉犹豫着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水沁笑道:“我来猜猜,是为了薛蟠之事。”   黛玉为难地道:“正是。”   水沁小心起身道:“这事我来办,溶弟走前已经料到了,薛家人不会让你清闲的。她们一来,我就猜到了。”   黛玉感激她的理解,施一礼道:“谢谢郡主。”   水沁摆手道:“不过,我可没答应放他回家 ,只是答应她们可以随时去探视,至于案子,还在刑部来审了才能定罪。”   水沁叫来侍卫,吩咐一声,侍卫忙出门传话。   黛玉便又谢一番,水沁道:“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黛玉方转回来,说与薛氏母女,薛姨妈笑道:“还是我宝贝女儿有本事,能探视送些东西给你哥哥,我就满足了。以后再活动活动就没事了,不过是多花银子的。女儿呀,干妈还得靠你。”   宝钗笑道:“香菱,快把带来的东西给林妹妹。也不算什么稀奇东西,都是苏州、杭州的特产,拿来给妹妹解一解乡思的。”   黛玉推开道:“不必了,你若真有心谢过,我也有一事,要你们答应。”   薛姨妈问道:“什么事?”   黛玉道:“我要香菱。她的卖身钱我付给你们。紫鹃妹妹,取银票来。”   薛姨妈堆了笑脸道:“我怎么能收你的钱,你喜欢,就让她伺候你好了。”   黛玉接过 紫鹃递来的千两银票道:“姨妈现在派人回去取香菱的奴籍,从此她与你们薛家无关。”   薛姨妈干笑着半推半就接过银票道:“你既坚持,我就收着,莺儿,还回府一趟,取她的东西来。”   莺儿答应一声,出府上车回贾府取香菱的行囊。 第106章 水沁出面   王夫人想让宝玉做驸马的热望成了泡影,只得亲自到北静王府与黛玉求和,而薛姨妈与宝钗以香菱为胁,要黛玉出头救薛蟠。莺儿回贾府去取香菱的衣物,薛姨妈转头环顾盛开着红如火,白如雪梅花的梅园,再看看秀美、温馨而又不失庄严的正厅,啧啧赞道:“我说过你们姐妹的姻缘不知在什么地方,如今你姐姐有了着落,我看着干女儿你呀,比你姐姐要好呢。谁不知道北静王少王爷年轻英俊,又受皇上器重,我这女儿啊,眼光真是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黛玉一蹙眉,心里发堵,“多谢姨妈费心,姨妈是不是后悔早让宝姐姐嫁了,再等几日,说不定也选了王府嫁进去。”   说完不理薛氏母女,自去书案前取了书来看,任薛氏母女呆坐一旁。只等到莺儿回来,交割清楚。   那王夫人被晾在一旁,几次要上前与黛玉说话,都被印菊拦下了。   半个时辰后,莺儿阴沉着脸走回来,手中捏了香菱的卖身契。那夏金桂倒也痛快,她自然高兴有了钱进家来,也去了一块心病。   雪雁接了香菱卖身契,当着薛姨妈她们的面撕掉。莺儿眼看着那片纸碎落一地,心中忿忿不平。   印菊、水棠带香菱进别院,安排她的住处,紫鹃便送薛姨妈母女与王夫人离去。薛姨妈临行前回身道:“女儿啊,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紫鹃沉着脸道:“这里是北静王府,你还是少来几次吧。也别再打姑娘的主意了。”   薛姨妈等人转身上车离开 。   看着薛氏母女与王夫人离去,黛玉长舒一口气。   百般难描的妩媚纤弱,举手投足的飘然若仙,黛玉心上一松,坐在紫檀木桌前,展凤目看到宝钗留下两个箱子,紫鹃打开来看,果真是江南土仪,捧起几样到黛玉面前道:“还是贾夫人会办事,知道姑娘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事事想到人心里处。”   黛玉伸玉手轻触,想起江南的青山绿水,想起苏州林家园林,不由牵起思乡之情。不知师兄何时能回还,与你双双回江南,在爹娘面前告慰爹娘。江南的家,她已经离开了十来年,爹娘的坟上,未有女儿添把土。   唯乡音未改,唯乡情未变。   黛玉心中幽幽叹息,无限留恋,可惜。。。   虽说黛玉心中对家乡土仪说不出的亲切,可那送礼之人与她陌路,只暗道声可惜了,抬首对正走出别院进梅园的印菊、水棠道:“把这些东西还与她们吧,扔了可惜。”   印菊、水棠拎了礼箱,转身正要健身出院,黛玉唤道:“且等等。”   那薛姨妈没有死心,竟还要再来,如今贾府这棵大树已无荫凉,日后她们必要投了北静王府来,那贾府人必也要常来常往,把为难之事托与自己与王府,而自己一旦再开了口,就要没完没了的为贾府与薛家处置他们所做的违背天理、丧良心的恶事。   而她们那府里的男子,便可以更加无法无天,骄奢淫逸,干尽伤天害理之事,要有多少人无辜受累,如若如此,就是自己的心软愚善害了无辜,也让北静王府受了牵连,王府的清名也要毁了,也让皇上难做。   她的心一紧,水溶是她的情之所在,皇上是与她亲如兄妹的大哥哥,老王妃与水沁、止桥宛待她胜似亲人,她不能让水溶、王府及皇上受到丝毫的连累。  黛玉看一眼紫鹃道:“取我那只旧玉梳来。”   紫鹃已会意,转身进别院,从梳妆盒里取来黛玉曾于贾府用过,如今已弃之不用的雕桂花蓝田美玉梳子,交与印菊道:“印菊,将之断为两截,一半送与贾家人,一半送与薛姨妈。”   印菊便也明白其中道理,朗然一笑,接玉梳在手里,稍一用劲,梳子已断为两截。   黛玉抬素手,纤纤细指拢好鬓边发,秀色掩古今的芙蓉面上露出坚毅之情,水眸清亮道:“且带我一句话,薛家曾予我的人情也已了。凡事不过三,我与那府里人再无情义,若她们还敢以黛玉情重的人相胁,莫怪黛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后她们几人若再来,按少王爷的吩咐去做即可。”   又想到宝钗乍一进门时,看到她的模样,黛玉十分惊讶,前几日宝钗来时,还是光润雪面,丰满圆润,几日不见,竟几乎脱了相。看来她的娇儿与她之间是前生的债,今生来讨还。   黛玉想想,又唤紫鹃取了些养胎安神的滋补之药,交与印菊道:“这几味药交与二嫂子,她面色憔悴,需要当心,告诉莫再做傻事了,白费心机,她哥哥的事不是我该管的。”   印菊点头接过,与水棠飞身出去。   园子里静了下来,止桥宛妍姿俏丽的面上已是泪盈于睫,原本她坐在厅内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贾府那些人。她看到王夫人阴沉的脸,看着宝钗含笑的脸,看着薛姨妈慈祥的面容,心里不由一阵发冷。   “林姐姐,你从前在贾府就是与她们在一起?”   黛玉淡然一笑,紫鹃沉着脸道:“这不过是戏的一幕,那薛氏母女平时口口声声的待姑娘如亲女儿的,做起事来就不是亲女儿了,凡事以她们自己为先。那太太明里暗里的告诫着我们姑娘,要离她儿子宝玉远点,借着骂和我们姑娘长得相像的晴雯说我们姑娘是狐狸精,带坏了她儿子宝玉,她真是恨不得撵了我们姑娘出去。”   雪雁也道:“下人们怠慢我们姑娘的事,就可想而知了。”   上桥宛拭去掉下的清泪道:“今日一见,才知道天下竟真人如此无情之人。我和姑妈只是远亲,她们待我如亲生女儿似的,表哥与表姐都生怕我受了委屈,处处让着我;西宁王府和我家是世交,没有丝毫亲戚关系,还一心牵挂着我呢。那府里人可是林姐姐的血亲,竟如此待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她们真狠得下心来。”   黛玉不想提起贾府人,只微微摇头。她也不想再与贾府有牵连。   想起往日种种黛玉的心不再似以往那般刺痛、忿怨,从前她为得不到亲人的真爱,伤春悲秋,为吃了闭门羹临风而泣,如今她的心中占满了水溶的真情,水溶的关爱溢在心怀,是水溶的情,让她更加坚强。而老王妃与水沁、止桥宛相处这些日子来,她们给予她的温馨关怀,已印在了她生命中,她与她们密不可分。她与她们的情谊,似家人又似友人。   往事种种便如过眼云烟,何必常悲戚呢。   黛玉莞尔一笑,更显仙姿玉色,婉转娇音道:“宛妹有福气,能得如此多的人关爱。”   止桥宛见黛玉的笑容淡淡,虽不是十分开怀,却美不胜收,足以让人失神,她起身走来,香娇玉嫩的面上尽现天真笑容道:“可惜那时我们不相识,若早相识,我必要表兄教训她们,为你出气。林姐姐也不和她们生气,是她们有眼无珠,林姐姐仙子一样的人物,一身福气,她们不留,愿意招恶神进门。只怕日后遭天谴的是她们那府,而林姐姐却把福气带到了这府里。第一个受益的就是我。”   说罢脸上绯红,若不是林黛玉的出现,她怎么能明白何为真情,怎么可能珍惜卫若兰的情意。自己以为对表哥的爱慕,敬为天人,就是男女之情,在痴痴等着表哥兄妹之情之外的怜惜,让表哥、卫公子与她三人间纠纠结结,不能尽释心怀。   险些误己,误了卫公子,误了表哥。   黛玉也知她话中何意,轻轻摇头一笑。   二人复又落坐,重拾绣针,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厅内一片安静,雪映疏影的梅树,风吹送缕缕幽芳,厅内人比花娇。  听到印菊与水棠说笑着进门,抬首看,水沁也由侍女搀扶着走进园来。黛玉起身迎水沁,水沁含笑移步至黛玉身前,执起黛玉柔软雪肤玉手,仔仔细细看了黛玉面色,见黛玉面如白璧无暇,双眸澄澈,并无悲恼之意,方缓了面色,轻声道:“她们没有烦到林妹妹吧。”   黛玉巧笑嫣然道:“黛玉再不会为她们烦恼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却不能再乱我心。”   水沁又道:“我知道你与她们断了情谊,本是为了王府着想,也是那府里人不自量力。这一断了,与外祖母和其她姐妹再见就难了。”   原来方才黛玉出了水沁院落,水沁但觉放心不下,林姑娘虽也是伶牙俐齿,不至于受人欺,但终究要心生不快。弟弟水溶不在,不能与她开解,她若郁结在心,免不了旧病复发,弟弟回来不知如何的心痛,他嘴上不说责怪的话,心中也要怪她这做姐姐的没有照顾好林姑娘,疏忽了她。   再者她也开始喜欢林黛玉,林黛玉轻颦浅笑,喜怒由心在面,矜持自重,尊重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怎能让人不打心里喜欢她呢?   因而她随后出来,向梅园而来,走了不远,正看到水棠唤回了贾府三人,印菊拎了箱子正与宝钗交待什么。她立于不远处,只听印菊道:“公主请你们将原物带回,她不受你们的东西。”便说与宝钗黛玉交待的原话。   水棠伸出手掌,掌上是那只断开两半的玉梳子,一半交与王夫人,一半交与宝钗道:“这是我们姑娘的意思,你们回去自己想吧。从此是我们姑娘与你们是陌路人,再莫烦到我们姑娘。”   那薛姨妈原本在数落莺儿,莺儿方才一直在叹气,薛姨妈唤她她也不应,薛姨妈便唠叨个不住,莺儿委屈地听着。   王夫人冷着脸不语,宝钗也想着心事,却听到水棠唤三人回转,薛姨妈露了喜色,只道还有好事在后头,忙停车下车走回。   如今听水棠如此说,薛姨妈不由心生绝望,送友梳子,本为绝交,她如何不知,她的蟠儿再没有指望,薛姨妈咬牙声色俱厉道:“她就如此绝情,忘恩负义!”   王夫人正觉得心灰,林黛玉宁愿帮了薛家,也不顾贾家,此时听如此说,心上才好受一些。   印菊冷冷道:“你与我们姑娘有没有恩情,你自己想去。我们姑娘对你们贾府、薛家已是仁至义尽,再不知好歹,我可要不客气了。”   断了薛姨妈的痴念,薛姨妈再无路可走,难道儿子薛蟠再无出头之日,薛家只此一子,她后半身又靠何人呢?薛姨妈歇斯底里道:“我不信,我要当面问问她去。”   水沁见了,扶了使女的手缓缓走近道:“你们三位是自己走呢,还是我要侍卫来请你们走?”   宝钗冷静自持,镇静自若,见郡主出面,王府摆明了态度不想出手相助,眼前形势,多说无益,忙扶了薛姨妈,道:“妈妈,我们走吧。”   薛姨妈挣着不走,水沁淡然道:“你别犯糊涂,这里可不是贾府,是北静王府,你要问的那个人也不是寻常女子,是当今皇上的御妹、公主殿下,你们还如她在贾府里那般待她不成?她虽心善心软,可也不是由你们任意算计,自作几出戏就能骗得了的。她若不想见你们,动了真气,我也劝不得,如若让我弟弟少王爷知道了,发起怒来,可不只是撵你们出去这般轻松。”   王夫人与宝钗脸色顿失了血色,薛姨妈有些失了理智,被宝钗强拽回来,王夫人俯身一礼道:“郡主莫动气,我们这就回府,再不来打扰公主。”   水沁璨然一笑道:“那就好,你们还是要稍等一等,我且回去看看公主有没有发脾气,若她稍有不豫之色,还要让你们回来向她陪罪的。你们以为王府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公主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吗?”   王夫人、宝钗、薛姨妈不由暗悔行为鲁莽,还把黛玉当作是那个柔弱无依,可任由她们拿捏的孤弱女孩,竟大错特错了。王夫人与薛姨妈不由心中忐忑,独宝钗并不心急,她算准黛玉非心胸狭窄之人,原生就一颗宽容的人,既已表明了绝情断义,只要她们知趣,不会再与她们为难。   只是宝钗出门已久,原强忍了胃中不适,经此一段时间后,便又发作起来,突如其来的恶心冲到喉咙,她忙以帕子掩口,却一张口,全吐在帕子上。不由面上大窘,忙与水沁告罪。   水沁交待完正转身要走,看到宝钗如此模样,不由心生悲悯,她如今也是有孕在身,体会得到宝钗的感受,只可恨贾薛氏太无情,悲悯了她就是对黛玉的残忍。叹息一声,慢转身向梅园走去。   而印菊方想起手中的药材,塞到宝钗手里道:“我们姑娘看你面色不好,吩咐交给你的,这几味药可是世面难寻的。”   宝钗直起身,竟然眼中一热,生生咽下,接过药来。这么多日子来,除了婆婆沉着脸问候过,也只有林妹妹这样体贴过她的需要。   那贾府贵重的药材早已买不起了。   梅园中水沁见黛玉言笑如常,水沁放下心来。   黛玉扶水沁坐下,水沁笑道:“我们也就不讲究那些虚礼,显得生分。你呀,在我眼里和宛妹一样脆弱,让人心疼。再说你可是在我溶弟弟心尖上,你若有了委屈、烦恼,他必要心痛,到时我就得操心、顾着你们两个人了,还不如我现在对你多用些心思。”   黛玉闻言不由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低头摆弄着衣襟,水沁见她娇羞之态,宛如当年自己待东平少王爷,不由怡然一笑。  见止桥宛两眼闪亮看着她二人,水沁也拉着止乔宛的手道:“我当亲妹妹来疼你,与林妹妹没有不同。”   那日知道止桥宛也生就一颗水晶般的心,对水溶与黛玉并不怨恨,水沁终于放下心事,也才从止桥宛侍女口中知道,止桥宛与已卫若兰定情,真是双喜临门。   止桥宛妩媚一笑道:“表姐不要多心,我与林姐姐一样的心肠。”   水沁一笑,起身道:“你们聊着吧,我要回去躺着了,最近总是感到累。唉,可怜那贾薛氏,在那儿吐得好不凄惨,若不是她没安好心肠,我也就请御医给她看了。”   黛玉与止桥宛一人一侧扶她出门,来在门处,水沁先吩咐印菊告诉那几个人尽快离府,又推她二人,脸上含笑道:“你们两个快回吧,把你们的心意都绣进去。”   黛玉与止桥宛相视一笑,水沁缓缓走开。   二人走回来,黛玉坐在绣架前却有些心神不安,想着水沁方才的话,怪不得薛宝钗面色憔悴,像她这种情形,只怕要吐到最后,这样下去,她和腹中娇儿怎么能受得了。可她实在不想管,她并不是因宝钗嫁了宝玉而心中不痛快,实是因为宝钗品行有失,对人没有真心,识人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之分。但若不管,她腹中娇儿要受苦,怎么说她也是宝钗儿女的姑姑。   黛玉想来想去,终于还是要管,便唤声紫鹃,紫鹃抬起头来,黛玉讲了心中想法。   紫鹃更不愿理宝钗之事,宝钗对黛玉的种种,都记在紫鹃心里。可姑娘既说了,她自然不愿驳黛玉,她知道她若不理宝钗,黛玉会记挂在心里,不能释怀的。紫鹃没有作声,回别院取了黛玉那一套普通银针,出门来先叫轩洛先拦了印菊催宝钗三人出府,自己匆匆赶来。   到了宝钗三人停步之处,紫鹃见宝钗正忍得辛苦,皱眉摇头走上前来道:“贾夫人,我们姑娘不放心你,叫我来看一下。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为你针一针,若是不信,我这就回去禀明了。”   宝钗思索一阵,如其这般受罪,不如让紫鹃试试,再说黛玉可是天下名医的关门弟子,必不会差了。紫鹃自然是按黛玉的交待行针的,宝钗点点头。   紫鹃有些不耐,这个宝钗做事说话前总要想上半天,思考衡量了得失,方才开口。寻了廊中长座,宝钗坐下,紫鹃寻了宝钗身上几处穴位,一针针刺进去。   一柱短香的时间过后,紫鹃拔针,宝钗顿觉浑身轻松,也没有作呕的感觉,起身对紫鹃谢过。 第107章 鹦哥再现   黛玉以梳代言,与薛、贾三人绝交断义,水沁郡主也赶来,以言警示三人。黛玉想到宝钗面色憔悴,请紫鹃为宝钗针灸。   一柱短香时间过后,紫鹃面上温婉和煦,语中温言,动作轻柔为宝钗拔针,以话岔开宝钗注意力,免得宝钗生痛。   轩洛沉默不语,守在一边,静等紫鹃。   见紫鹃一一收好针,宝钗起身恭敬谢道:“谢过紫鹃姑娘了。”   眼中精光一现,与薛姨妈、王夫人视线一交。   紫鹃如今是林府人,身份与往日不同,就算是侍女,公主的侍女她薛宝钗也要敬的。如今的宝钗,经历了这许多挫折,终于想明白,她与王府、与皇室的地位差着天上地下,更不是那时在贾府她一手遮天,可以想尽方法,用尽心机,抢了府里的善人之名的宝钗。如今连王夫人待她也不如从前,看她的眼光里分明有着疑滞,态度竟也是大变样。  宝钗不得不认清自己。   宝钗心中原只有她自己最高贵、最聪明,园中姐妹都在她心机之下,可走出贾府,她才知道其实她不过还是那个皇商之女,园中姐妹们礼敬于她,只不过是贵族的教养使然,只怕心中对她极不屑,真正的“笑话”是她。   只是她还要在尘世生存下去,她要积极入世 ,就要适应尘世,她在努力调整自己,学会让步。   方才她静坐之时,心中愁思百结。哥哥若是变生不测,娘家必要倒了,她在贾府便也没了地位,最易品出这种变化的就是下人们的不屑的神情。她虽不放在心上,只怕说话也要没了力量。她还怎么管家,谁肯听她的?   所有的路都不通,唯有林黛玉这一条路,可林黛玉也断了来时路,可如何是好?   她表面上镇静沉着,心内却是辗转不休,忽然想到如何转机,那林黛玉宽和、心软,何不用腹中娇儿羁绊于她?让她一步步重新走近贾府。   薛宝钗与薛姨妈对视,母女二人最是知心,常常无需言语,就能一唱一和。却见王夫人目中也露出了了然的眼神,冲她微微点头。   薛宝钗便是主意已定。   薛姨妈开颜一笑道:“还是我干女儿心疼她的侄儿,我就说,她怎么会那么狠心呢。”见紫鹃收好针,关上锦盒,薛姨妈适时出声,便有一丝时机,也要抓住了。说话间,便伸手来拍紫鹃的肩膀。   宝钗雪白白嫩的手扶着已经隆起和小腹,脸上温和一笑,宛如所有母亲般带着期待,对紫鹃道:“这孩子可是让我受苦了,等他落地,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多拜你这个姑姑,告诉他你有多疼他,还有他的公主姑姑。你且让林妹妹放心,我会好好疼她的侄子,将来他大了,好好孝顺他的姑姑。”   紫鹃直起身来,脸上已收了笑容道,不是方才温婉的神情,闪身避开了薛姨妈的手,面无表情,声音冷冷道:“,你们休再提血脉相连之情,我们姑娘已摆明了心意,与你们绝交断义,日后再无牵连。若论亲情,这亲情早在我们姑娘黯然出贾府的时候就已尽了。方才我们姑娘让我来医你,不过是她的医者之心,不忍眼见你受苦。她可没交待说要免费,诊费我还是要收的。我虽不是云逸道长的弟子,却是我们姑娘亲自传授的。我的诊资可是不低的,这样吧,我也不多收你,算你五十两银子。”   宝钗一楞,薛姨妈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落在半空。薛姨妈原是以慈祥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子、对女一向溺爱,纵容,自从薛蟠娶了夏金桂后,夏金桂因诸事不能称心如意,每日里有事无事的拿薛姨妈与香菱出气,心气不顺时,便以极粗俗、尖酸刻薄的语言咒、骂于薛姨妈,薛姨妈心中恨、怨颇深。如今连从前敬她为姨太太的丫头也不给她好颜色,不由怒从心头起,脸上变色道:“你算什么,不过是个下人,仗着跟对了人,竟当自己是小姐了,你忘记当初是谁拉着我要给你家姑娘说亲?现在倒翻脸不认人。”   紫鹃不怒反笑道:“我从前是下人不假,但你也要听清了,现在我是林家人,是林家的小姐,你若再敢无礼,我可要撵人了。”   顿了顿,紫鹃又道:“我最后悔的事就当初信了你,以为你是真心疼我们姑娘。你也不过是虚应我们罢了。”   宝钗忙接了话道:“我妈妈这是太伤心了,口不择言。从前妈妈把紫鹃你也当自家人似的,今儿你不认她,她心里着急乱说话了。”   其时薛姨妈有要发疯的感觉,这回到府里去,夏金桂要是知道薛蟠没有出来的希望,少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怕十天、八天的哭闹不何,不会消停片刻,薛姨妈可有精彩的好日子要过了。   薛姨妈真有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感觉,可毕竟她是经过风浪的,一人带着一双儿女过到今日,薛姨妈的本事可不是虚的。听宝钗一言,薛姨妈立时清醒,才知自己胡言乱语,说错了话,到了这时,还顾什么脸面,儿子的命才是最主要。薛姨妈就要给紫鹃跪下再求,却不料动作大些,碰到了莺儿手提着的箱子,莺儿手一松,箱子向紫鹃飞去,眼见打到紫鹃身上,只见轩洛身形一动,紫鹃已被他揽在怀内,箱子正打在一直不语旁观的王夫人身上,王夫人登时坐在地上,一时痛得喘不过气来。直坐了一刻。   紫鹃惊白了脸,眼看着箱子从身前飞过,心才一松,转眼看到王夫人坐地,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此时方惊觉在轩洛怀里,脸一红,轻轻挪离了身子。   却见水棠矫健的身影渐渐走近道:“紫鹃,怎么还不回去,还和她们啰嗦什么?姑娘都不放心了。”   确实出来的久些,紫鹃回身应了,对王夫人三人道:“拿钱来,你们就可以走了,越快越好。”   宝钗闻言,十分大方地从莺儿提着的锦囊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本是备了要送与止桥宛与水沁的,还有些要莺儿私下送与王府下人的,谁知没有用上,此时取出,亲自交与紫鹃手上。   水棠见状,笑不可抑道:“姑娘猜得不错,你果然在收诊费,表小姐还不信呢。”   紫鹃搡她一下,笑道:“我凭什么不收诊费,白送她人情?姑娘不稀罕她的钱物,我也不稀罕她的几个钱,但还是得要,我送那孟庆儿。”   说罢把那只翡翠镯子交给轩洛,轩洛若有若无一笑,把镯子收在怀内。   水棠点头,面对宝钗三人道:“公主口谕,十二个字你们可要记牢了。”   三人忙低头跪下,只听水棠一字一字道:“覆水难收,以梳断义,永从此诀。”   王夫人、宝钗、薛姨妈心底一丝侥幸终于破灭,不敢再多说,起身谢过。   水棠大声道:“恕不远送,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各边。”   王夫人、宝钗、薛姨妈低头默默转身挪出王府,从此王府路已绝。   三人走远,紫鹃、印菊起步,轩洛注视紫鹃一眼,那虎目中目光深深,含着情意,人已大步走开。   紫鹃、印菊回到梅园,   黛玉与止桥宛已放下手中绣活,各自取了书在看。止桥宛看的是黛玉的藏书,黛玉则取了水溶的藏书,专捡书上有水溶题字的书来看。   书本遮着窈窕神女玉颜,黛玉听见紫鹃进来的动静,头也不抬道:“她们纠缠于你,吃了你的冷脸子吧。”   紫鹃把手放在暖炉上方暖着,脸上笑道:“知道还问。姑娘就是心软,你又不欠她什么,不管她又如何?害我跑一趟。”   止桥宛放开书本,露出清秀容颜,望着紫鹃道:“你久不回来,林姐姐就想到那几位要做什么了,便叫水棠传话了。”   黛玉嫣然一笑,虽还是娇柔模样,已再不凄凄,说道:“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的事我再不会管了。”   水姐姐的话中万般怜爱,水溶的浓情厚意,黛玉心中温暖无限,她本恩怨分明,谁是谁非分得清清楚楚,怎能再为贾府出一分力,却让关心她的亲人为她牵心,挂怀?甚至受到连累。   不是她的心硬了,冷了,是她已看清了薛、贾的面目,一味的宽容,势必让她们越来越错。   香菱已然收拾停当,此时走出来,对黛玉一跪,眼中落泪道:“香菱谢过姑娘相救之情。”   黛玉扶她起来道:“你起来吧,是我连累了你。原是我该谢你曾经几次提醒我小心薛家的算计。”   香菱缓缓起身,紫鹃问道:“薛家当初没有算计成姑娘,要姑娘嫁到南安王府,她们疑到你了吗?”   香菱点头道:“疑到了,没有真凭实据,也奈何不得我。”   止桥宛便问起香菱家乡何处,家中何人,香菱便露出了思乡之情,泪涟涟长叹一声道:“也不知爹娘在何方,想又何用?”   紫鹃、雪雁少不得齐来安慰于她。   至夜幕降临,止桥宛没有离开梅园回房,印菊等人摆了饭菜,几人一同坐下同桌吃了。到了林黛玉这里,止桥宛才知,表哥水溶连林黛玉的饮食都用到了心,水溶的心原来也是这般细腻,他对女子原来也可以这般用情至深。   林黛玉点点滴滴的细节中,都能看到表哥的用心,一如卫若兰多年来对她的守护,甚至比卫公子还要体贴入微。房间的陈设是水溶亲选,温馨雅致,窗子换作了透明琉璃,窗外立着一株他亲手刻的雪莲花,一双特制的暖睡鞋,一桌一几都是暖玉制成,黛玉伏案,便不觉寒冷。其实屋中生着数量足够的暖炉,房间里暖意融融,水溶却生怕地上生凉,寒气侵玉体,一再叮嘱紫鹃莫要黛玉受凉。   这份情意真是刻骨至深,她也为表哥的痴情而感动。   止桥宛这几日都在黛玉这里呆到远方信使飞来,亲手拿到了卫若兰的来信,才肯安心离开。   这种等待是一种幸福。   今晚,黛玉与止桥宛如往日一样,边读书,边等着鸿雁传来心中人儿的问候。只是今日天色已大晚,还没有看到信鸽的身影,二人心中不免焦急,时而互望,眼中问询,又摇头叹息。心中忐忑,那不安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天色完全黑下来,印菊也从贾府与湘云办完事归来,人进了院子,笑语声已到屋内。水棠开门迎她,见她手上小心托个绿色鸟儿,水棠问道:“姑娘在等信鸽,正焦心呢?你倒弄来一只鹦鹉。你从哪里弄来的,蛮漂亮的。不过它这是怎么了,闭着眼无声无息的,病了吗”   印菊笑道:“没事,一会儿它就好了,在耍脾气,方才它还冲我瞪眼睛,嘴里乱叫乱嚷呢,精神着呢。姑娘见了它准高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少王爷还没有来信吗?”   水棠以指放在嘴边,示意轻声,自己却摇摇头。   水棠挑起浅黄色珠帘,珠帘早按水溶的吩咐换过,印菊笑盈盈走进来,紫鹃端了热水壶从屋内走出来,正看见那只绿鸟儿,惊叫一声道:“这不是姑娘的鹦鹉吗?”   那只鸟儿本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闻言睁开眼睛,头左右转动,盯着紫鹃看了半晌,忽然用力拍打翅膀,挣脱出印菊的手,响亮的声音道:“紫鹃,我想姑娘,我想姑娘。今日葬花侬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 大似素日黛玉吁嗟音韵。   印菊无奈地看着它,飞身要去捉它,紫鹃拦了道:“让它飞两下,看到姑娘它就老实了。”   黛玉听见动静,抬头见是旧日鹦鹉,按下心头焦虑,心中欢喜,伸出手来唤微笑道:“鹦哥儿,到这儿来。”   绿鹦鹉扑棱着翅膀飞了两圈,果然向黛玉飞去,落在黛玉手上,自己理着绿得闪着光亮的羽毛,叫道:“姑娘好坏,走了不带我。”   紫鹃、黛玉等人都笑了起来,黛玉伸葱指摩挲着她光洁鲜亮的羽毛,笑道:“当初我去的地方,不能带你去。”   印菊指着那鹦鹉道:“它才难对付,跟我犯倔脾气,怎么也不跟我来,还是云姑娘一再保证能见到姑娘,它才落在我手上跟我来的,只是一路不老实。”   黛玉一笑,对印菊道:“你从哪里找回它,它不是绝食而亡了吗?”   印菊笑道:“今日我去云姑娘那儿,它就在那儿了,云姑娘说是林红玉救活了它。”   原来紫鹃套车与黛玉出了贾府,林红玉在清风庵里守了两天,紫鹃便嘱她家去,何必在山上与她们一同守着清冷。林红玉回去后,即与贾芸定了婚期,她手里因有黛玉送的嫁妆钱,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在府里众丫鬟惊羡不已的羡慕与贺喜声中十分风光的嫁给了贾芸,婚后夫妻恩爱甜蜜,感情自是与别的夫妻不同,出入则是成双成对。林红玉便又取出一部分钱开了间小绸缎铺,由贾芸经营,那贾芸给贾府办事,人脉广泛,做起来轻车熟路,生意倒也红火。   贾芸是乐得合不拢口,逢人便赞,他娶到了一个好媳妇,有旺夫相。   期间林红玉去过清风庵,那里已是人去庵空,她不知紫鹃带林姑娘去了何处,回家后,伤心了好一阵。   林红玉也常回娘家,那日回来时,看到一个丫头向府外扔污秽的东西,手上用纸单包了东西出来,林红玉便心生好奇,问道是何物,那丫头说道是林姑娘的鹦鹉,林姑娘不在了,那鹦鹉绝食而亡。林红玉与那鹦鹉相处日久,也是颇有着感情的,她也曾喂它水喝,喂她饮食,林姑娘常与那鹦鹉嬉戏,那鹦鹉也是聪明,黛玉念过的诗,它都能清清楚楚的摇头晃脑念出来,有模有样的,给潇湘馆带来不少欢笑。如今林姑娘去了,那鹦鹉念主,竟也不食而亡,不能不叫人感念于它。再想到林姑娘待她恩重,主仆情深,她已结良缘,夫妻美满,而林姑娘却不知生死,不免心里悲伤,便想要厚葬了它。于是林红玉要来了鹦鹉,却发现鹦鹉尚有余温,眼皮微抬,身子微动。林红玉心中一喜,难道它没有死,还有口气?于是也没进娘家门,急带鹦鹉回了自己家,把鹦鹉放在暖炉旁,撬开鹦鹉的嘴,送下几口水,那鹦鹉身子真的动了动,翅膀抬了几抬。   林红玉急请来大夫,为鹦鹉看了,便按大夫所言用药,一点点精心调理鹦鹉。过了几日,鹦鹉缓了过来,林红玉便养起它来,闲时逗它说话,那鹦鹉却很少开口,开口就是诵着黛玉的诗词,不然就是叹气,一如黛玉口气。   这些日子,因史湘云经营绣庄,不便经常外出,便想到了林红玉,请来了林红玉,把到绣庄看样,监督绣品质量的具体事交给了林红玉照看。   林红玉知道了林黛玉尚在人间,说不出的欢喜,急回去取了鹦鹉来,交与史湘云,要湘云转交给黛玉。 第108章 柔肠千结(上)   紫鹃以医者之心为宝钗诊治后,收了诊费,明白告诉贾、薛两家亲情已断。黛玉也传来口谕,永断绝往来。   黛玉与止桥宛在梅园候着远方的佳音,日落西山,信鸽影不见,却意外等来了自己那只生还的绿鹦鹉。   原本公主水濛到贾府传皇上圣旨封林黛玉为公主,彼时京城中达官贵人聚在贾府,公主义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贾府里的下人,早把消息传遍,自是羡慕不已,尤其眼见林红玉的日子过得如此红火,连那紫鹃、雪雁也成了主子 、小姐,锦衣华服与王爷、王妃同回贾府,真是感慨世事变迁,不可同日而语。   那林红玉早有心鹦归原主,只是黛玉身在王府轻易不能得见,送还鹦鹉的事便也放下了。正巧史湘云因绣坊事找到她,与她说了管理绣坊之事,林红玉喜出望外,一口应下史湘云的差事。回家后,见那鹦鹉一副落寞的样子,忙把好消息说与鹦鹉,鹦鹉瞪着她,只道:“骗人”。林红玉不与它辩解,双手捧着鹦鹉便来见湘云,并请湘云把鹦鹉交与林姑娘。   林红玉自此每日管理绣坊,自己家的铺子由贾芸经营着,也雇了伙计,她只管看帐就是了。   这绿鹦鹉辗转回到旧主人林黛玉身边,在美撼凡尘的黛玉玉手手心里兴奋得拍打着翅膀,口里呱噪不停,一首首念诵着黛玉旧日所作的诗词,全似不刚进门时那副霜打了的模样。   黛玉轻柔一笑,雪面柔和,宛如百合芬芳,纤指轻点鹦鹉红红的月牙形嘴道:“鹦哥儿,有些日子没见到你,还真想你,我可没有忘了你。”   自见到那只信鸽传书,黛玉心中常想起昔日鹦鹉,耳边还似听到它响亮的脆声,不免有一丝伤情。只是她藏在了心底,那日湘云来王府时,已惋惜过那只鹦鹉之事,她若再说出心事来,必然要叫紫鹃、雪雁难做,紫鹃、雪雁的心本也不好过。   那时紫鹃、雪雁是无奈之下弃鹦鹉而去,本以为贾府是它的归宿,她们尚未可知未来如何,怎好带着它四处漂泊?   止桥宛微笑注视着黛玉与那鹦鹉嬉笑,凝神听那鹦鹉念诵黛玉诗词,篇篇颦卿述怀,词中句句诉她满腔哀怨,凄凉悲婉之情,令人心酸。只是词中却从没有恨怨亲人之意,不求闻达,反求诸己,雅量、自责之美好心灵坦露于人前。   止桥宛心中不由暗服,林黛玉的诗词,正是她生命所系,灵魂所寄,是用心和血写就。   诗中除了自怜身世,也有愿天下才子“何劳缚紫绳”的愿望,莫以名以利羁绊。正如黛玉平日所讲与她的,尽管放开去做。止乔宛不由微微颔首。   然则听到五美吟时,止桥宛心中大震,暗惊,暗思,暗品度:   那林黛玉的《咏西施》,诗中道出了西施的美如流水逝去,不及东施丑而自在长久;《咏虞姬》诗,黛玉鄙视了那些宁愿当叛徒被杀之堂堂须眉,还不如虞姬弱女守义,饮剑楚帐中;《咏明妃》诗,则诉出王昭君的红颜命薄源于皇帝;黛玉《咏绿珠》,叹绿珠情重,却不值得为没有真情的石崇“效死于君前”,倒是石崇有福气,能有绿珠同归相慰寂寥;最心惊最受震动最怕是那首《咏红拂》,黛玉大赞“红拂巨眼识穷途”,与李靖走出“尸居余气”的杨府,“岂得羁縻女丈夫”。   那诗言语出格,有与人们心中的信念相左之处,后两首,隐隐透出了叛逆之意,竟大悖于当下的妇德美德“三从四德”。   这岂不是大逆不道?止桥宛心存疑问。   不语沉思,暗想身如细柳、弱不胜衣、楚楚动人的林黛玉如自己般娇弱,原该是身边亲人直想把她保护得周密,生怕她受半点委屈的弱女子,世上柔弱女子多是胸无主见,任人摆布而只能凭窗撒泪的。而她林黛玉如花女子,竟有如玉品质,曾为兄妹情义,为报恩情,肯赴冥界,是个有所作为,与众不同的女子。她的出格行为,按妇德,是失德,却是被天下男子视为大义之举,自己不也是有感触于她的情义无价吗?   止桥宛由疑而生敬意,不免想到不知将来林姑娘还能做出何等的壮举来。也只有她能写出这样有个性的诗词来。   那边紫鹃已为鹦鹉备好香巢,添上米、水,黛玉举步轻移莲步放它到架上,拍拍它的羽翼,它方安静下来,立在架上,转头眼珠乱动,四下看着屋内诸女子。   紫鹃坐下,面上温柔可人,微微一笑道:“走时也顾不上带着它,还好小红救了它,不然总觉得少了什么。”   雪雁、紫鹃等人自黛玉回还后,闭口不提鹦鹉的事,生怕黛玉伤心难过。往日里见黛玉戏鹦鹉,说不出是黛玉逗弄了那鹦鹉,还是那鹦鹉愉悦了黛玉的悲愁,也许人与鸟相互慰了心中寂寞。   黛玉掩轻愁,浅笑道:“我原一心以为有湘云照顾它,好好在那府里养着,谁知它竟不食不吃自绝呢?”   秀面生赞,止桥宛慨叹道:“林姐姐有情有义,连这鸟儿也有情有义,竟愿随了你去,比那府中人强了不止百倍。”   黛玉淡然一笑,那府人与事仿佛已经很遥远,恩情已了,情已尽,今后是陌路。   坐下片刻,方才的喜悦一淡,复又想起书信之事, 天上玉盘已出,撒下清光如水。   黛玉与止桥宛立在窗前,一双瘦影映在琉璃窗上,望着沉沉夜色,不语不动。同样的月光下,远方思念的人儿可平安?可知我心中把你千遍万遍来唤。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黑夜中终于看到了那一点白影渐近,止桥宛与黛玉心上一宽,顿时转愁为喜,翠眉开,娇颜上绽开笑靥如花。等那寄来心上人儿相思寸心的白色影儿飞近,黛玉不顾夜凉风冷,启开琉璃窗,伸出素手迎它进屋,凤眼含笑,捧它到眼前。   止桥宛也挨近身前,探头来看,这一看,心一凉,二人莫名对视无语。   原来信鸽腿下空空。   二人心一沉,面面相觑,神色黯然,止不住心慌意乱。止桥宛本被家人护得周全,从不经风雨,此时不免坐立难安,六神无主,顿时眼里涌出情泪来,两手抓住黛玉的玉臂,泪眼婆娑问道:“林姐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信来?”   林黛玉以手暖着那白鸽,梳理着它的羽毛,玉面看似平静,其时正也揪心乱想,眼中不由蒙上了雾气。   盼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但她不能露出来。她慧质兰心,止桥宛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已显了悲色无助,自己若也如此,只怕止桥宛更要往坏处想,两个人都要倒下了。黛玉清艳脱俗的娇面勉强一笑道:“也许今日事多,抽不出时间来写信,明日就该到了的。或许他们正在归程中,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宛妹妹放宽心,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即可有消息了。”   止桥宛水灵秀气的面上多有不信,看不到平安家书,她的心乱乱的。   黛玉强压下心烦意乱,柔声劝道:“宛妹妹莫心急,但放宽心,师兄与卫公子他们不会有事,卫公子怎么舍得丢下你,你若病了,才让他不放心。”   止桥宛依言点头,黛玉便又唤水棠到老王妃处问问讯息,水棠回来,唯摇头而已。又等一个时辰,再无消息,止桥宛只得由珠儿扶着她,踯躅而行,尤回头嘱黛玉,若有信来,一定要她知道。   印菊送她二人出梅园回房。   止桥宛出了院落,黛玉隐忍了许久的泪方落下来,如琬似花玉面上梨花一枝春带雨。   今晚没有信来了吗,却又为何?他在做什么?可知家中有人为你柔肠千结?   独坐灯下,取出水溶往日信件,拈起昨晚水溶信中所夹带的同心结,泪眼朦胧一封封看过。水溶每封信笺的彩纸都是折成同心结形,黛玉一封封收在了锦盒内,昨日水溶信中夹了他亲手用红绳编结的同心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水溶愈深的思念之情,寄在同心结上。   他们究竟因何事而误了报平安。若无意外之事,水溶断不会误了写信,让她心急。水溶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若心忧,水溶恨不能身受。   桌上红烛滴泪,映着黛玉带泪娇容,“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紫鹃等人以宽慰的话语相劝,却都明白,事理她心中比谁都明,可情感上她是难过此关的。   眼前是水溶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莹润的面上含着笑意,龙目中还是那般深情至爱,伸出大手来牵她葇荑,黛玉雪肤面上笑开芙蓉,柳身轻摇,凌波微步,飘飘然向水溶走去,只觉他飘忽无踪,怎么也走不到他身前。黛玉情急,喊出声来道:“师兄,等等我。”   紫鹃轻唤黛玉,黛玉醒转来,见自己身在床上,已是泪湿枕巾,哽咽气堵。方想起止桥宛走后,自己倚在床上哭着睡去。   已无睡意,黛玉索性披衣坐起,直至次日天已放亮,晴空万里,云彩变幻。   无语起床穿衣,对镜梳妆,云鬓轻绾,薄施脂粉,遮住憔悴容颜,遮不住思念之色。   黛玉在紫鹃、雪雁、印菊、水棠四人的注视与坚持下,扬首喝下汤药,对紫鹃道:“我先去看看止姑娘,回来再吃晚饭。我想这一夜她不会好过。”   紫鹃情知她二人此时相惜,也不多言,扶着黛玉寻了近路,来到止桥宛房中叙话。   而水沁昨晚从老王爷、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那里已知了水溶与皇上同时失去消息,心中也是万分焦急。老王爷昨夜已与众家王爷商议对策,只等今日确实了消息,就要有所行动。   水沁心中惦记黛玉、止桥宛情形,恐黛玉煎心难过一病不起。莫要水溶无事,她却忧心成疾。   她原以为黛玉心上对溶并非与水溶待她般情深义重,前几日那林黛玉得了水溶消息竟没有喜色,后来从止桥宛那里才知,原来弟弟水溶与林姑娘每日鸿雁传密书,互把相思情诉,又从止桥宛的侍女那里知道,连止桥宛的相思尺素也由黛玉捎带了。林妹妹与宛妹妹昨日还在一起等他二人消息,又同是冰雪聪明,此时必然已有猜测,想到了坏处去,她二人同样的娇柔、脆弱,此时不知作何形状。自己答应了弟弟好好照顾林妹妹,若她变生不测,可如何对得起弟弟。   于是一早便唤来丫鬟扶着她,出房来先到黛玉房中,好言安慰黛玉。   慢慢向黛玉园中走去,那园中红梅、白梅开得正盛。不料黛玉并不在房中,去了止桥宛那里。水沁细问印菊,黛玉可有伤心愁容,得知黛玉流泪不止,愈加不放心,便转路去了止桥宛院中。   走进止桥宛的院子,门口的小丫头看见,正要起身问安,水沁摆手免了,自己缓缓走向红木房门。房里人并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到来。   却听到房内女子语声娇音婉转,尤其黛玉软软的吴音,有扬有抑,似有韵律,声音中有压抑的愁思,水沁微微一笑,看来林妹妹精神尚好,两个妹妹真是难得,如此相亲以待。   水沁在门口整理了心情,掩住心上不安,笑意盈面缓步走进来,目光轻柔,语气缓舒道:“两位妹妹,你们在说什么?”   见黛玉坐在止桥宛的床前,脸色略显苍白,双目如桃,思念痕重。止桥宛歪在床上,一脸愁容,杏眼红肿,这二人显然是一夜和泪眠。   水沁叹一声暗道:看来她二人已经不放心了。林妹妹要比宛妹妹坚强些,还能看望宛妹妹。   她怎知,林黛玉是强挺着,告诫自己不要倒下。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人在情中,方知相思苦。   水沁也是性情中人,自然理解她二人心中的牵肠挂肚之情。   黛玉转首看向水沁,轻启朱唇,迟疑问道:“王妃那里有信来吗?”   止桥宛也扬着俏脸看向水沁。   水沁款款移入,艳如桃李的粉面上故作轻松道:“你们心急什么,还没有消息,不过不用担心,他们身边有那么多侍卫呢。再说他们以往外出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写信回来报平安。”   她没有说,其实皇上是和水溶他们在一起的,危险意味着什么?这没有消息,其实比有了坏消息要好。   止桥宛幽幽自语道:“以前和现在不同 。”   以前她是在为表哥付出,表哥没有回应,她的情陷得没有那么深,现在她是与深爱她的卫若兰两情相悦,她完完全全把心投入,这相思二字的感受怎么能相同?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止桥宛捧起做了一半的汗巾,以手抚着巾上的花样,那是黛玉手引口传,亲自教与她,她绣得比以往任何一件都灵巧,针针线线里有她相思情意。   忽觉水沁在旁,忙收好塞在床下。心中想道:她莫要疑我是为表哥所绣。   水沁轻轻落座,心里一声叹息。   而黛玉的心中却隐有一丝不安,她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心烦意乱。   珠儿摆桌布菜,回首唤止桥宛吃早饭,止桥宛摇头不想吃。   水沁起身到床边道:“宛妹妹,多少吃些,才有力气等好消息传来。”   止桥宛只得披衣下地,水沁一手执黛玉柔手,一手执止桥宛,走回桌前坐下道:“林妹妹也没吃吧,来,我们一起吃。”   止桥宛与黛玉同坐在桌前,夹了一口,送到嘴边,又放下,看一眼桌上饭菜,都摇头道:“实在吃不下。”   黛玉原是想好歹吃上几口,这样止桥宛可吃得下,水沁姐姐也可放心。可是菜到口边,实在难以下咽。   紫鹃对水沁道:“郡主,我们姑娘自少王爷走后,只吃得下按少王爷吩咐做的饭菜。不如我回去,把饭菜提到这里来,你们在这里一起吃吧。”   紫鹃回身要走,未至门口,却见雪雁已提了食篮走进来道:“紫鹃姐姐也不用来回跑了,我已带来了,我想着表小姐也吃不下饭,特意多作了些,只是没做郡主那份。”   水沁笑道:“林妹妹,你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都这样贴心,连宛妹妹也想到了。我吃过了,你们两个吃吧,我看你们吃下去,就放心了。”   黛玉点点头,打开食篮,扬目问雪雁道:“你吃过了吧。”   雪雁点头,黛玉展凤目对止桥宛道:“宛妹妹一起吃吧。”   紫鹃已把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黛玉望一眼紫鹃,紫鹃坐下来,三人一起静静吃起来。   水沁却惊见黛玉与紫鹃同桌吃饭,暗道:看来林妹妹心中与紫鹃、雪雁她们只有姐妹情分,没有主仆之分,也难怪紫鹃、雪雁与林妹妹不离不弃,对她尽心竭力。   吃过饭,止桥宛的丫头送上茶水来,黛玉与止桥宛接过漱口,又换上热茶小饮了几口,方放下手中茶杯,轻身坐下歇息。 第109章 柔肠千结(下)   一寸相思无著处,黛玉与止桥宛得不到水溶与止桥宛的消息,愁肠百结。水沁来到止桥宛房中相慰。   那边水沁走到书案前,桌子上摊开一封信,瞥一眼,暗想当是卫若兰写给宛儿的。止桥宛走来,脸一红,合上信。在她心里,府里人除了水溶身边人,黛玉与她身边侍女,无人知道她与卫若兰的心事,那日水沁说她绣进心意,她也以为水沁想的是她给表哥水溶所绣。   她与卫若兰之事,还只是她心头秘密,他二人未订下亲事,正羞于人言。   她虽然耳濡目染北静王府老王爷与王妃,东平少王爷与水沁,甚至表哥对林黛玉,都是情露于形,言行不避忌,可止桥宛还不能如此,卫公子还没有向她的爹娘提亲,她怎么能在人前显露她与卫公子的情意?   水沁脸上笑容微露,说道:“宛妹妹还怕我看不成,我又不笑你。”   止桥宛羞容乍现,又转而愁容满面,只低头不语。为什么这份真情却难出口,怕于世不容,这在妇德中算不算私情,她赞赏卫若兰的情与意,可称得上是红拂女?   心中一乱,原来两情相悦也要有勇气,不由竟想起了林黛玉的诗,说什么林姐姐的诗有叛逆之意,说什么她言语出格,这本是人的真情,真情却让掩盖,何其苦。若然不对爹娘讲此“私情”,只闷在心里,从了妇德之训,嫁一个陌路人,从此压抑着对他的情,一生相思愁眉难展是不是就是妇德?   水沁凝了神色道:“宛妹妹已经及妍了,该订亲事了,过几天我和母妃说去,找官媒来相看,给你定下亲事。或者宛妹妹你有喜欢的人,说给表姐,表姐为你和母妃说去。我看那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都不错,你喜欢哪一个?我看那西宁少王爷不错。而且他们两个谁若敢欺负你,我来教训他。”   止桥宛心上一急,脱口道:“我谁也不嫁,我不稀罕什么王爷,侯爷的。”   一想到不能嫁卫若兰,她的心好生痛。   水沁窃笑,旋又拿眼看着止桥宛的脸色道:“说不定他二人明天就来求亲呢?只要他们去请圣旨,皇上必会答应的。到时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止桥宛脸色更加苍白,身子一晃,是呀,卫若兰是将门之后,怎么能比得上王爷的势力呢?   可她的心里已有了卫若兰,要她嫁别人,她心不甘情不愿。   止桥宛面色凝重,郑重道:“我谁也不嫁。”   水沁看她神情举止,那份坚决,不似做作。   水沁尤道:“这就难办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我还是操心一下弟弟身边的人,只有卫若兰还未许下亲事,等他回来,我问问他相中了哪家千金,先把他的亲事订了。”   止桥宛听闻卫若兰要娶别的女子,心上有如油煎,不由急得咳嗽起来,胀红了脸道:“表姐,不成。你可不要乱点鸳鸯。”   冰雪聪明如林黛玉莞尔一笑,她已看出了水沁似笑非笑之后的真意,她是想让止桥宛亲口说出心事,藏在心里,是一种苦,脸微露笑容说道:“宛妹妹,郡主与你说笑的。谁让你不如她说实话。”   黛玉从水沁与东平少王爷夫妻和谐,早已看出北静王府诸人原都是性情中人,看中的是情,而非那人身后的权势。   水沁笑道:“好妹妹,你告诉表姐,你喜欢卫公子?”   止桥宛点点头,水沁道:“不枉卫公子为你茶饭不思,默默相守。”   止桥宛一甩帕子道:“表姐没正形,拿人寻开心。”叹一声又道:“我苦苦瞒的,原来你们都知道。   水沁也笑道:”那信是卫公子写来的吧?“   止桥宛羞羞怯怯点头,却红了脸道:”谁答应嫁他了,我就陪着我爹娘还有表姑妈。“   水沁摇头道:”你还嘴硬,那汗巾是绣给谁的呢?“   止桥宛不再否认,长叹一声道:”到了此时,他们怎么还没有消息来?“   水沁按下心头事,说道:”想念时,就看看他的信吧。“   止桥宛点头道:”是了,我也这样想。这些日子,我不开心时,就把卫公子从前送我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回想他送我时的情景。你看“   止桥宛走到刻着桃花的榉木柜前,拉开柜门,只见一层层摆满了精美的工艺品。止桥宛道:”这里是每年我生日时,表哥、表姐、姑妈和卫公子送我的礼物。“小心拿起一支音乐盒,摆弄着道:”这是我十三岁生日时,卫公子送我的。那一年我想爹娘,表哥特选了这个,让他买来送我安慰我的。有它伴着我,抚慰我。“又取出一只锦盒,打开来,脸现柔情道:”这是我及妍那天,卫公子送我的。“   黛玉便也走来细看,礼物虽不极贵重,却是送礼人的心意。有街市上能买到的,也有卫公子自己做的。而水溶送的,大都是中原少见的稀罕之物,西洋工艺品。   而她自己也收藏着水溶送她的每一件礼物,只是水溶的礼物,从来都是他亲手做的,不见昂贵,只见情重。   止桥宛把卫若兰的礼物一件件拿起,心中千般柔情,又把水溶送的托在手心上道:”表哥给我的,我也小心存放着。“那也曾是温馨的回忆。   水沁却有些小心地看着黛玉,黛玉如此敏感,会不会心中不快?   黛玉不由想到宝玉,她原也保留有宝玉送她的物件,可惜王夫人胆战心惊,草木皆兵,唯恐她与宝玉作怪,她把那些东西都弃掉了。贾府无情弃他,而宝玉博情即是薄情,没有承担,她与宝玉连兄妹也做不成。也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水溶具有博大的仁爱之心,用心来呵护他身边的人,可贵的是他不滥情。似感到水溶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似誓言又似他的写照,龙目看进她的凤眼里道:师兄如青竹,师兄的心中只有她。   想到曾与水溶同历生死,水溶对她的体贴与安慰,对她不离不弃,志趣机投,心意相通,是她情之所系。爹娘不在,唯有外祖母与水溶、大哥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还有紫鹃、雪雁与王嫲嫲。   看着止桥宛手中的礼物,黛玉感慨万千,兀自想着心事。   水沁但见黛玉默不作声,面色不定,不由说道:”林妹妹,弟弟和我把宛妹妹当亲妹妹来待。“   林黛玉已解水沁心意,微微抬首,她的心清清净净,眼神清清澈澈,对止桥宛没有丝毫芥蒂,沉静如水道:”我明白。“微微一笑,如芙蓉一现。   三人重又落座,水沁见黛玉素衣淡淡,腰间横一浅绿玉带,止桥宛也同看此玉带,世间少见,竟也水溶的玉色玉带如同一对。   却见水沁凝眉展妙目,看着黛玉腰间,好奇地以手指着黛玉腰间玉带道:”林妹妹腰间的玉带竟是极好的,与林妹妹极相配,我记起那首诗‘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不知是林妹妹让玉带增色呢,还是玉带更显了林妹妹的绝色。“   止桥宛也道:”正是呢,我也疑惑了很久呢,表哥也束着一条,表哥总能弄到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是不假,可这条玉带真是难得一见的,能让我们看看吗?“   黛玉忽想到水溶也束着一条这样的玉带,不由不让人疑惑。让人疑此乃她与水溶的定情之物,脸上绯红一片,说道:”这可不是师兄送的。“遂解下极腰中玉带。止桥宛与水沁接在手里端祥,玉带光洁晶莹,与水溶的稍有不同,她们却看不出分别。   黛玉缓缓说道:”宛妹,此非寻常之物,是有人相赠于我与师兄,师傅言道戴在身上可辟邪,所以才片刻不离身的。“   止桥宛与水沁眼中犹疑,水沁笑道:”只怕那人早看出了你们是天作之合,才送与了你们。既辟邪,你借我带带如何?“   黛玉有心借于她用,尚未答话,只见一阵寒光刺目,玉带一抖,从止桥宛手中脱出,回到黛玉手上。   水沁一笑道:”罢了,我不过这么一说,你那玉带倒小气起来。不过,它似乎真的不是寻常之物。“   黛玉淡然一笑,系在腰间。她本不想每日系这玉带,只是这玉带是观音相赠之物,有灵性的,认得主人,每日黛玉穿戴好时,它自己就到了腰间。只是昨夜,她于朦胧中看到那条玉带化作利剑曾飞出梅园。   止桥宛笑道:”我倒觉得像是信物呢,是水木情缘,谁也插入不了的。“   林黛玉一怔,不由想起宝钗的金锁,那金锁上的字,是和尚道士送的吉利话,与宝玉的一对,是为金玉良缘。   说也奇怪,那和尚道士游历人间,本在救人疾苦,增长道行。见了香菱,便了渡了她去,免得她有命无运,连累爹娘;见了黛玉,也要渡了黛玉去,见渡不得,留下告诫,若要好,终生不见外男,不闻哭声;连妙玉也要出了家才可见好。怎奈这些女子的爹娘舍不得女儿,没有听了和尚道士的话,才使得她们免不去一生的悲剧命运。   可偏偏对宝钗,他们也应该是知道宝钗与宝玉的结局的,却不劝止她,反而支持与鼓励她的金玉良缘,送与她八个字,让她坚定不移地为嫁宝玉做出努力,去实现她的悲剧。   难道和尚道士对宝钗竟没了慈悲心?抑或是宝玉说的那句,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金配玉,真还是假?   水沁恍然道:”宛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想明白一件事,父王、母妃为弟弟的婚事着急,都快弱冠了,一点也不上心娶妻。皇室郡主、侯门千金的没有能入他的眼的,几次逼他,他都不依,原来他是在等林姑娘,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看来不假,强求来的,也未必是佳偶,是怨偶,佳偶于飞怨偶愁。“   止桥宛与黛玉却是各有所思,止桥宛庆幸自己早日得悟水溶情有独衷,能放开对水溶的心意,与卫若兰两情相依;而林黛玉则感叹百转千回,转了一圈,她还是转到了水溶身边,从前连水溶的东西她都掷而不取,现在却是为他牵肠挂肚。不知水溶知道了当初她嫌弃他的东西,是如何的表情?   让人不由不想到宝钗与宝玉,双宝金玉姻缘是佳偶还是怨偶?宝钗用尽心机嫁了,是幸还是不幸?   黛玉暗自摇头,何必去管他们呢,是她自己选择的姻缘,是福是祸,都要自己担着了。   又坐了片刻,黛玉与止桥宛因昨夜没有睡好,都有些神色昏昏,水沁见止桥宛已然无恙,对黛玉道:”林妹妹还是回去睡吧,宛妹妹歇着吧。“   黛玉与水沁作别离开。   分手处,水沁执着黛玉柔软手的道:”林妹妹,但放宽心,他们一定会回来,这世上有他们舍不得放下的人。“   黛玉如雪的面上,一丝坚毅,点点头。   回到梅园,进入别院,这里处处有水溶的影子,点点滴滴印在心头.   他曾为她撒热泪抛鲜血,这份情意她是不能忘掉的。他们曾经酬诗和韵,秉烛夜话,堪称知音,在他面前,她是如此轻松,她是如此依赖于他,把他当作依靠,相处之间是如此恬静与美好。   自长大以来,黛玉学会了适应与隐忍,与贾府里的势力小人争,到底没意思,反显得自己处处计较。因而她便事事藏在心里,有苦肚里流。无人处,临风洒泪。其实外人只道她小性多疑,多愁善感,谁知道她心里的苦楚呢。寄人篱下本就难,有个宝玉能说知心话,却是男女有别,事事当避。   她本是个弱女子,本该在爹娘身边撒娇承欢,本该在爹娘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然而她却尝遍了苦,受尽了下人的白眼,王夫人的冷言冷语。   湘云也会落泪,转眼会眉开眼笑,忘记自己的身世,而她不能。她可以忘记姐妹间的不愉快,却忘不了失去依估的痛。   是水溶给了她温暖与万般怜爱,她刻在水溶心中,是水溶的唯一,王妃与水沁待她如亲人,那份亲情,是自己相盼于贾府,而贾府不能给的。   可是水溶已有近两日没有消息,这叫黛玉怎么能不念,怎么能不想。   万种思念在心头,索性亲自铺纸、研墨,提笔,细细勾描,画一幅水溶轻摇羽扇临风笑。   离别最恨相思苦,一片痴心向丹青。   看着画中水溶如星的龙目,那眼睛分明在与她说话,”师妹是我的红梅。“   画毕,黛玉把画挂在书架那面墙上,自己在贵妃榻上躺下来,盯着那画看。紫鹃捧了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黛玉迷迷朦朦中睡去。   浅睡了近一个时辰,黛玉渐渐醒来,却没有起身,正听见外间屋里印菊、水棠、紫鹃、雪雁她们的说话声。   但听那紫鹃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且说,他们回来怎么说?“   原来印菊与水棠方才去老王妃那里,看到了孙绍祖与陈也俊,他二人一身风尘回到王府。叛军已平定,天下已安,而皇上与水溶君臣兄弟同时失踪,南安少王爷他们正在寻找,寻遍了也没有找到。他二人先回京城来向北静王老王爷求救。   紫鹃低低的声音说道:”姑娘还没有醒来,先不要让她知道这个消息。“   屋里黛玉登时只觉一口鲜血涌上来,一张樱唇,喷了出来。人仰面倒在贵妃榻上。   紫鹃、雪雁四人听到动静,齐齐跑进屋内,见黛玉双目紧闭,唇边血迹鲜红,素衣上也是一片殷红,如盛开的红梅。   印菊一个箭步至身前,四人呼唤,边掐人中,一阵手慌脚乱,黛玉幽幽醒转,滚出泪来。   黛玉挥手微喘道:“你们不用管我,我一个人静静。”   望着梅园的红梅与白梅,雪地里更显得精神,黛玉一动不动望了近半个时辰。她的心在滴血,翻滚不休。心忽一丝撕裂般痛,水溶的温情、水溶的霸道、水溶的宽慰,水溶已沁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她不能失去水溶。   皇上是她的大哥哥,曾经伴她童年一同走过,也是她的亲人。   这两个人,她都失不起。   黛玉不再望梅空悲伤,起身碎步走出,紫鹃、雪雁急步跟了出来,印菊与水棠守在两侧,一路都默不作声,急步到老王妃寝宫。   黛玉轻福一礼道:“王妃,不知王爷何时出发?”   老王妃看黛玉面色惨淡,细腰盈盈一握,楚楚弱姿,叹一声道:“即刻就走。”   “黛玉与王妃辞别。”再福一礼。   老王妃心一提道:“玉儿去哪里?”   黛玉起身抬首,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说道:“我去找师兄与皇兄。我不能坐等在府里。”   老王妃暗自点头,这儿媳有她当年气魄。  说话间,珠儿扶了止桥宛蹒跚走进,水沁由侍女搀着也来到老王妃处。   那止桥宛面上泪痕尤在,几乎不支,水沁也露了焦色,只有老王妃镇静自若。   老王妃再看一眼柔心弱骨的黛玉道:“你一弱女子,能到哪里去找,老王爷、西宁少王爷和忠顺少王爷已经在校场点兵,即刻出发,有他们去找,相信不久就有好消息回来的,我们只等在府里即可。”   黛玉脸上坚决的神色 道:“我要亲自去找。一个是我的哥哥,一个是我未来的夫君,我怎能安下心来坐等。”   止桥宛闻听黛玉要出府找寻表哥,心下想道:果然如她诗中性格。我以言试试,且听她如何说辞,便出言劝说道:“林姐姐,我们身为女子,只有守闺训的理,怎可轻易出府抛头露面?”   黛玉娇花一般的容颜,闪过一丝坚毅道:“我与宛妹妹不同,不只受深闺教训,爹娘把黛玉自幼充作男孩教养,也知人间大理,事当从权。木兰尚可替父从军,孟丽君为父鸣冤,女扮男装当朝做宰相,冯素英为救夫做女驸马,杨家一门女将可上沙场,黛玉不过为寻夫,比起她们来说差上许多 。”   水沁与老王妃对视,这女子当真行止见识与别不同,不负水溶千百度相寻。   止桥宛深思起来,黛玉所言不差,难道女子只能守在家里枯等,任煎心日日,胡思乱想,面色憔悴,而无所作为?她止桥宛能不能迈出这一步,出去寻那卫若兰,可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可是他在远方受苦,她只能在这里徒增忧伤,甚至心力交瘁魂逝去,就是女子该守的吗?  这样的妇德守不守又有何意?   止桥宛对王妃道:“姑妈,宛儿也请姑妈宽容准许,容宛儿与林姐姐,出府找表哥他们,林姐姐非寻常女子可比。”   老王妃闻言点头道:“既然公主与宛儿心意已定,我也支持。我准与不准,玉儿都是要走,我说与老王爷一声,给你们一支人马,一同出发。”   黛玉与止桥宛不再停留,各自转身回房准备。   回到梅园,紫鹃为黛玉换上男装,戴上薄皮面具,低头系那条玉带时,紫鹃咦了一声,黛玉问道:“何事。”   紫鹃摇头道:“没什么,我看走了眼。”   黛玉想道:必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不然紫鹃怎么会惊出声来。不由低头前后来看,心一沉,原来那条玉带的光润暗淡了下去。   水溶必然有难。   再出来时,黛玉已是一个面色微黄,却掩不住俊逸秀色的文弱公子。唯那一双眼睛,不减灵性,大步走至王府正厅。   老王爷不怒自威坐在厅中,见黛玉走入,腰身直挺,面露赞许。他并不恼黛玉此举,虽然有黛玉与止桥宛同在,不免要分心保护,可他却赞赏二女子情深义重。不由遥想老王妃当年与他夫妻同行,多少沟沟砍砍一起走过,那些温馨难忘的岁月,不是一个情字可说得了的。   而老王爷一生只有老王妃一个妻,没有娶半个姬妾,他的心是完整的,只给了老王妃。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王爷想到水溶必也是一生只守一个女子,为林黛玉这样的女子,值得。   止桥宛面覆青纱,紧衣束带,娉婷走进。 第110章 山中寻你   终于有了水溶与皇上的消息,却并不是好消息,他二人同时失去了踪迹。黛玉与止桥宛决意要出府寻找水溶与卫若兰,先后走进北静王老王爷的正厅。老王爷微点头,令军卒给黛玉这位林公子搬来座位。   老王爷环顾一眼厅中武将,还未下令,西宁少王爷站出来道:“王爷,我愿带队人马,护卫林公子出行。”   自清冷的林公子缓步走入正厅起,厅内诸人但觉随着林公子飘然而至,一种超然物外,倾心于内心的清香随幽香而至。那西宁少王爷直觉面前公子熟悉,却无从想起,但此公子决非京城中达官之后,他身上有一种世俗难见的清奇,正如水溶与公主身上所沁出的浓浓的非俗流的超逸。   再见止乔宛走入,他略一沉思,即联想到这面色微黄的瘦弱公子就是听溪公主,妆容虽改,那一身的清韵是改不了的,那双含着轻愁的凤目是改不了的。她缘何来此,莫不是为了水溶。他心中不由震撼,这是何样的见识,何等的勇气,让长在深闺,不识外界为何的女子走出大门以外。   竟连一向被家人细心呵护的止桥宛也受她影响,迈出一步。   林黛玉是不同于世俗之人的勇气与见解,而其时天朝已与西方国家通商,西方的文化、科学与宗教已传流入天朝,因而世上少数青年男子已有了不同于祖先传统的思想,对于女子的认识悄悄起了变化。   西宁少王爷不禁对黛玉油然而生敬意。   可惜她心中所念别人,放下心头遗憾,西宁少王爷上前请令,甘愿护卫公主出行。心中一叹,看公主她柔柔弱弱的,却这样坚强,为了守一份真情,竟能走出闺房,真是至情至义之人。   她是这样的品质,他更要守护于她,要亲眼看着她平安,亲眼看着她找到水溶而露出开心笑颜。只要她一生幸福快乐,他愿把这份情思永远埋藏在心底。   忠顺少王爷面带深思,他细看那老王爷极敬的林公子,看似相貌平常,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风度,不由被他吸引,让人生敬也生信,见西宁少王爷上前请命,守护林公子,便也不由自主请命同行。   但他没有忽略掉西宁少王爷那一声极轻极细的叹息,西宁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意。忠顺少王爷不由暗自好奇,林公子此人何人,为何西宁少王爷一副憾然的神情?   老王爷准行,令他二人一切听命于林公子。于是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带队,陈也俊带路,老王爷与东平少王爷带队,孙绍祖带路,分开两路进行寻找。   轩洛与临英自然随了黛玉出行,而印菊与水棠则留在了府里,黛玉再三叮嘱那鹦鹉,好生留在别院等她,她不久就会回来。那鹦鹉不听,飞了出去,印菊与水棠知它心意,便也不强留,任它一路飞来。鹦鹉大叫着跟在黛玉车旁,落在车前,黛玉不忍再拒它,伸手接它到车内。   有情有缘人终会相聚首的。且说轩洛套了大车,黛玉女扮男装,止桥宛青纱遮面,与紫鹃、雪雁等人踏上车辇,轩洛与临英驾车,两队侍卫骑马守在车外。   忠顺少王爷与西宁少王爷高头大马走在不远处。   黛玉坐在车边,纤手轻撩穗帘,展眸向后望去,路边逝过雪染白的青山,缀着莹白剔透的雾凇的柳枝在冷风中微微地摇曳着,吹面而来的风侵骨如寒,城门上奔放威风的字渐渐远去了,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马车辚辚,车轮压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压出两条长长的车印,一路沿着官道伸展开去。   黛玉与止桥宛看到车外白雪铺地,寒风扑面,想到心上人儿不知在何处受苦,心里一酸,眼中升起泪雾。   车子许久未出京城地界,积雪阻碍了行程。展眼望去,入眼的是茫茫白雪,也有临时搭起的长棚,有当差的在施粥、舍饭。也有富户人家眷属在路边设粥棚行善的,受难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在寒风中战栗着,排队等着领取一碗热粥。   黛玉放下车帘,叹一口气,心里想道:原来他们这样艰难,从前戏言刘姥姥是母蝗虫竟是过了。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刘姥姥的艰辛,只是对刘姥姥为了讨好外祖母,不顾了自己的尊严自贱,有些轻视。黛玉细想自己何尝能体会出她讨生计的不易?也许在刘姥姥心里,被戏耍的正是她们呢。   再想薛家又如何不是小心翼翼呢?虽说薛家自进贾府,就当成在自已家一般,一切用度都薛家担承,可对外祖母及府里人,不也是极尽奉承之能?因为有所图,才没有了自我。   只不过手段与刘姥姥不同吧。   不由又想起紫鹃曾语重心长的话,连紫鹃都想到黛玉将来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薛姨妈又怎么不会为宝钗的未来幸福考虑?薛家其实已经衰落,薛蟠又不是个省事的主,娶妻也不顺心,逆夫违姑的。只有薛宝钗能贴母心,分母亲的忧,那么为了薛家,宝钗是会全心付出的。再者以宝钗的身份地位,若嫁了寻常人家,委屈了宝钗,嫁了王爷侯门做妾或继室,凭她娘家无权无势,宝钗只有受气的份。那么嫁给宝玉,既能长了薛家的势力,有利于薛家的生意,又能让宝钗有个好婆家,她的婆婆又是亲姨妈,待她如亲生女儿,进门,她就能掌管荣府,她在婆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不选择宝玉呢?   即使宝钗明明知道宝玉与她格格不入,明明白白知道宝玉心里只有黛玉,她也要嫁进贾家。她的婚姻系着薛家的荣枯呢。   想及此,黛玉长舒一口气,也许宝钗也难啊!不过嫁进贾府,就会如意了吗。   触目伤忧,黛玉心中不免悲不自胜,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难民与宝钗。这样一想,便不再耿耿与宝钗的殚心竭虑。   前面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端的山前,山脚下面有一小尼姑庵,黛玉出言让车马停下来,举步下车,止桥宛等人也跟了下来。   黛玉本欲进寺拜拜观音诸神,求观音菩萨指点她水溶在何处,保佑她心上人儿水溶平平安安。   步入寺院,院里入眼却是黑压压一片,挤着无家可归的灾民,卧在地上羸弱着喘息着,闻门外风声啸进,抬头无神地望着开门处走进门来的黛玉一行人。   陈也俊走上前来道:“林公子,这里是昨日叛军控制下的区域,少王爷才救他们出来,安置在此地。”   黛玉本有洁癖,看不了混乱不堪,再者心头焦虑水溶与皇上平安,不能耽搁,第一个念头想回首走开,听陈也俊言道水溶为他们尽心竭力,不免停身止步,看着院中灾民。眼前出现的是水溶一身高贵,却温和含笑面对灾民的身影。   皇上与水溶为家、国平安出生入死,她不能安享这平安宁静,而对百姓坐视不理,却让他们不放心。   众人见是几个衣饰光鲜的公子、小姐,有几个身子强壮的男子,忙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奔倒到黛玉等人身前,黛玉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拦在黛玉身前,因是百姓,并未拔剑。只听冷风中颤抖着的声音哭诉道:“公子、小姐们行行好,求你们请个大夫,救一救我们吧,我们没钱,人家大夫都不愿来,昨日有两个公子带人马来为我们请过大夫,也送过钱粮,今儿没来,我们也才听说,听说那二人就是皇上与北静少王爷。再说我们生病的也太多了,您看那个老人家,都烧了好几天了,已经病的起不来身了,还有几个小孩子,他们都还那么小,就要死了呀!”   黛玉的目光滑向庵中,几个上了年纪的尼姑正在烧水,面前支起了一口大锅,云房里头已有不少小孩子和老年人病弱地躺在那里,小一点的孩子躺在娘的怀里低声抽泣着,其母低下头抚摸着幼小的婴孩,无声的哭泣,大一点的孩子没了爹娘的互相抱在一起取暖,脸上脏兮兮的,留着泪痕。   黛玉摆手对轩洛与临英等人道:“没关系,他们伤不了我的。”心下想着,先看了她们的病再走不迟。   黛玉命紫鹃与雪雁取她的药箱来,与紫鹃分头看视,雪雁、香菱作了紫鹃下手,而止桥宛则为黛玉打下手。   此时,只听有人咳嗽着,那边也有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一时咳嗽声不断,一个苍老的妇人道:“唉,要是那薛大善人在就好了,城里送出来的东西有印记的都是皇商薛家的,他家捐了不少的东西,这乡民谁不知道薛家乐善好施呢 。可惜他家人没来。我们也不好求到府上,再去麻烦人家。”   另一个声音说:“薛家是不是高门宅院,很气派的?像我们这种人,恐怕也不能靠前呐。不过我想,他们是不会拒绝了我们的。好人有好报啊。”   紫鹃、雪雁、香菱恰巧方取了药箱回转,听了此言,心理不服,她们林姑娘为灾民拿出了三百万两,薛家所捐不过是九牛一毛,怎么可比?只是薛家会做人,付出一分也要天下人尽知。   紫鹃、雪雁方要开口来辩,黛玉对二人摇摇头,相视淡然一笑。   且听先前那个妇人说:“可惜我们受灾人太多了,哪里能够用呢?我们总不能老让人家出钱。”   “还好好心人多,像这几位公子、小姐,肯伸手帮我们。我们该感恩戴德才是,等这场灾过去了,我们在这庵堂上给公子、小姐们烧香祈福。但愿菩萨保佑这些好心人。”   黛玉纤手打开药箱,从中拈出银针数枚,先给最重的一个小姑娘针灸,她已昏睡了多日,被她娘紧紧抱在怀里,她娘的眼睛已经哭的红肿,看着黛玉一针一针地刺在女儿身上,如同刺在她的心上一般地微微颤抖着,却不敢动,生怕打扰了黛玉的医治,黛玉扎了几针,半个时辰后,小女孩悠悠转醒,真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声:“娘。”   她娘抱着她的头,大哭起来,连日以来的恐惧和忧伤也都哭了个痛快。   黛玉为庵中生病的人挨个诊治,又写了药方交给莫临到最近的药店抓药。   尼姑庵的主持让出了禅房给黛玉等人歇脚,临英抓药回来,黛玉又命轩洛买回御寒衣物,送给庵中灾民。   紫鹃、雪雁、止桥宛忙着照顾灾民,灾民少了病痛,安静了许多,便又开始闲聊起来。其中有一力壮者对身旁边人说道:“和你们说件稀罕事,昨晚我去那座山顶闲逛,看到奇像了,还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另一人撇嘴道:“这太平盛世,除了天灾,你又能看到什么激烈场面。”   那人激动道:“你别不信,你忘了前几日我们这里那伙叛军了,说不定我看到的就是他们和官府上的人。”   另有几个人催道:“我们信,你快说说。”   那人拉长了声音道:“昨夜月黑风高。”   有人驳他道:“月黑风高,你还能看到什么?”   那人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总之我闲来无事,晃到对面那座山顶上,远远就听到兵器打斗声。我吓得不敢动,过了会儿,打斗也没有停,我一想,这一生也没经历过惊天动地的事,不如过去看个热闹,也没算白活。我悄悄摸上前去,躲在远处偷看,只见十来个黑衣人,正在围着三个人,一个人已经受伤不轻,另外两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一个年长些,有二十多岁,一个是少年人,那少年紧护着那年长之人,黑衣人紧围攻二人的,少年人连敌数人,只剩下两个武功极高强的,还在缠斗,年长的被逼至悬崖边,跌了下去,少年人奔到悬崖边观看,被两个黑衣人偷袭 ,一剑刺中,少年人奋起刺死一人,另一人从背后刺来,眼看着就要刺进胸膛,我握嘴差点喊出来。忽然天现了一把长剑,不由分说挡下那黑衣人的剑,且听那少年人说了一句‘师妹,是你吗?’,那黑衣人阴笑一声,不由分说挺剑再刺来,可那少年人显然力不从心,挥剑来抵挡,而那飞来的那柄长剑刺出,将那黑衣人击毙,那少年人却因身在悬崖边,收势不住,跌落崖下,生死不知。”   黛玉、止桥宛、紫鹃等人不由一楞,黛玉眼前一黑,就要晕倒,忙摄了心神。西宁少王爷一直在留意黛玉神色,见黛玉面色一变,知她疑心那二人是皇上和水溶,忙推紫鹃,紫鹃扶黛玉坐下平稳心神,止桥宛已倒在珠儿怀里。轩洛守在二人身边。   且听那些人又道:“是不是昨日来的那二位公子呢,听说皇上与北静少王爷此次微服出来,一路安置灾民,惩治了贪污捐款的官吏,又平定叛军。那贾雨村贾大人贪得最多。”   忠顺少王爷忙招手唤来那人,给了一锭银子,问他详细地点,那人见了银子眉开眼笑,当即以手指着对面那座山,说了个仔细。   黛玉再也无法停留,留下财物,安排留下几个兵卒在此照看,自己急出庵上车前行。   众灾民听见林公子要走,满怀感激起身相送。而林黛玉始终未透露真实名姓,灾民们只听闻轩洛、临英称黛玉为林公子,而称紫鹃、雪雁就是林小姐,止桥宛为止姑娘,而那位王爷模样的人对这位瘦弱林公子却极恭敬,也猜不黛玉的身份,他们跪送黛玉他们离开,直到黛玉的车马消失不见,才回了尼姑庵。轩洛急催驾车的马匹,车子飞速前行,车内人心如焚,只觉车慢,紫鹃掀起车帘想催轩洛与临英再快些,却见二人凝聚神驾车,目不旁视,雕塑的一般,而车外景色飞一般向后逝去,不觉心惊胆寒,不敢再催。一心求他二人小心,安全为上,那轩洛瞥一眼紫鹃,微一摇头,紫鹃会意点头,缩回身子。   到此时,黛玉反而按下心头慌乱,镇静下来,显得夷然自若,异常冷静。   西宁少王本担心黛玉捧心西子态,止桥宛小鸟依人般担不了风雨,她二人虽有勇气走出府门,临于危难还不要乱作一团,只会哭泣不止,却惊见黛玉从容不迫,止桥宛本欲泫然欲涕,却被黛玉劝止了。   忠顺少王爷一路暗中观察下来,但见林公子高情逸态,柔心弱骨,他不知他是何身份,但皇叔北静王老王爷要他们听命于他,他没有去问,连同样自命不凡的西宁少王爷都听命于他,想来这少年公子必有不同之处。细看下来林公子举止风度并非男子,再想西宁少王爷的怅然神情,想到林公子必是林姑娘。莫不就是水溶的未婚妻?   难道水溶矢志相寻相守的就是她吗?自己的妹妹吴穆青娇艳妩媚,也有七分才气,那水溶不屑一顾;东平郡主热情如火,一心扑在水溶身上,水溶守距相待;难道就是为等她?她情有几分?   原本那几家王爷都一心想把适嫁的女儿配与水溶,北静王在诸王爷中功劳最高,又是皇叔身份,水溶才貌双全,年少有为,只等到再过一二年,水溶寻不到梦中人,就说动皇上,将自家郡主嫁与水溶。谁知平地风波起,皇上下旨赐婚,而且竟是一孤女。   自然那些郡主、王爷的背后少不了议一议,猜测一番这们人间少有,世上难寻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忠顺少王爷也不例外,今日一见,才知是这样的仪静体闲,透出诗书满腹,看她娇面虽不是如花,只是这气质风度足以让人倾心。一日下来,忠顺少王爷竟渐渐被折服,一双如墨的眼睛追随着林公子。他还想知道,此女子有情,无情?   走到那座山脚下,只见山上下来一队人马,正是南安少王爷萧鹤轩,身后兵卒抬了一人。   南安少王爷走上前来与西宁少王爷及忠顺少王爷相见,互通消息。不久西宁少王爷走回黛玉车前禀道:“林公子,受伤的是卫若兰卫公子,还没找到皇上与水溶。”   止桥宛闻言,抢步下车,黛玉、紫鹃等人随后走下来,止乔宛奔向昏迷不醒的卫若兰,上下细看,眼中热泪落下。   紫鹃忙跟过来,见卫若兰身受剑伤,却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递一粒护心丹与止桥宛,止桥宛扶着卫若兰,御医也赶过来,为卫若兰上刀创药。   紫鹃对止桥宛道:“止姑娘,卫公子需要静养,这里雪寒风冷,不如你与卫公子先回府吧。”   止桥宛甚觉有理,西宁少王爷分了一支人马,护送止桥宛回城。   南安少王爷对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道:“上面全是叛军首领的尸首,皇上与北静少王爷却是不见。应是在山谷下,正要派人去寻找。”   众人点头, 萧鹤轩与西宁少王爷、忠顺少王爷聚在一起,定下各人寻找方向   黛玉看一眼群山连绵,心中一动,直觉以为自己该去向何方,她似乎听到了水溶的呼唤声:“师妹,是你吗?”   黛玉不理他三人,叫上紫鹃、轩洛便要从东侧进山。   西宁少王爷见了劝道:“林公子不要进去,有我们在,必能找到他二人的。”   黛玉摇头不依,再看一眼那山,此地景像,只觉似曾相识,昨夜梦魂中自己看到的不就是这里吗?水溶的身影就是退入了这座山里。黛玉看一眼腰间玉带,心中暗道:“玉带,你且告诉你师兄是不是在这个方向,他到底在何方?”那玉带有流光闪过,黛玉心中明了,便对西宁少王爷道:“我沿这里去找,你们到那边找找看。”   西宁少王爷犹豫道:“只怕不妥。”   却迎上黛玉心中虽焦心,却依然从容自信的目光。   忠顺少王爷道:“不如一试。”   看到黛玉面上的坚毅,他也同样无法坚持。   忠顺少王爷与西宁少王爷便弃了方才决定,派了另一名将军与南安少王爷前往。   黛玉弃了车,与紫鹃、雪雁、香菱步入山谷。   这条峡谷,是夹在两座高山之间,仅容两人并行,峡谷里铺满了厚厚的干草与积雪。人步履艰难,好在兵卒在前开道,慢慢的走进了山谷深处。   越往前走,黛玉越觉得水溶就在前方。   果然前面雪地出现了红色,与两个白色身影与白雪融成一色,黛玉的鹦鹉先嘎的一声向白影飞去,扑了下去。 第111章 别有风景   黛玉与止桥宛出了京城,看到城外灾民,心中生出悲悯,又在庵中救治生病之人,得知道疑似皇上和水溶的人的下落。一路找来,果然先找到了卫若兰,止桥宛与卫若兰先回王府。   黛玉一行人进入了峡谷之内,沿积雪铺就的冰晶路艰难走到峡谷深处,一路响过咔嚓咔嚓踏冰晶的声音,终于看到了雪地上昏死过去的二人。   黛玉的那只鹦鹉似知道女主人的心意,飞到前面绕着那身影盘旋,扑下去,衔来了一物。黛玉接在手里,细看,正是一枚玉佩,玉佩上龙飞祥云,水溶的那只曾送予她,而这一应是皇上的。   黛玉蹒跚着,西宁少王爷本在黛玉身前,此时回身来看,忠顺少王爷几个起落跃到黛玉身前,二人伸手来擎黛玉欲倒的身子。黛玉摇摇头,挺身站稳,由紫鹃扶着一步步来至近前。   见正是皇上与水溶双目紧闭昏倒在雪地上,白衣上俱是血迹,而水溶的面色发青,显然已经中毒。   原来君臣二人落下时,被崖壁上伸出的树枝相拦,减了下落的趋势,地上又是草与积雪,因而二人并没有太大的骨伤。太阳的柔光照在二人身上,人还未完全冻僵。   黛玉缓缓俯下柳身,伸出玉手颤抖的抚着那个一直把她护在心上的翩翩公子水溶原本如冷玉的面容,那双深情会说话的龙目如今紧闭,曾握着她柔软的手的温热大手如今冰冷,水溶胸前一片红色,如今也是这般柔弱无助。   再看皇上,英俊的面上失了血色,已没有了曾唤她小玉儿的笑容,也是血染白袍,那双曾把她抱在怀里的大手也是冰凉凉的。   黛玉心如刀割,不由泪眼朦胧,从师父留与她的锦囊中拈出两粒护心丹,送入二人口中。   一旁忠顺王少王爷看她面上掩藏不住的悲伤,是她的真情流露,已然对她的情意了然于心,这女子非寻常女子可比,心中有情义,她与水溶的深情是化不开的。而不是俗世女子那种坚守贞洁是为妇训所约束而非为真情,水溶何其有幸得妻如此!   她的心比她的容颜要美上十分。   跟来的御医跌跌撞撞走来,见二人情形都摇头道:“林公子,少王爷,我等无能,恐怕只有行踪不定的云逸道长治得。”   黛玉回首瞥一眼几位御医,只命轩洛与临英近前来,用锦被裹紧二人,由武功高强的侍卫抬着迅速向前奔出谷去。   西宁少王爷也派一名兵卒原路折回,与南安少王爷送信。   峡谷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又走了好长一段,才出了峡谷,转到山的另一侧,正是一处村庄。   他二人情形危急,不能担搁,黛玉有心先在此地为二人救治,将心中主意说与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二人只觉有理,西宁少王爷带兵起步到村里借一处房舍。   不久西宁少王爷与一布衣中年男子,显然是地方里正模样的人走来。西宁少王爷道:“林公子,这位里正讲道村里有处庄园,久无人住,只有一对老夫妻在此守着。可借来一用,只是二人从不与人交往,要进行交涉。别的院落都不方便。”   黛玉点头道:“我去求他们。”   那人上了一位兵卒的马,在前在带路,黛玉的车子随后急行,一路到了一处山庄门外。黛玉步下车来,见眼前有一个秀气的山庄依山而建,庄门匾上绿底白字,四个梅花篆字“如玉山庄”。四字入目,黛玉却觉一楞,匾上字迹笔力苍劲,竟如此熟悉,像是爹爹当年所写。她在爹爹的藏书中常见到爹爹做的批注,就是这等字体。   西宁少王爷上前轻叩朱漆大门门环,过了许久,听到一阵脚步声响,门吱呀一声半开,露出来一个老者笔直的身躯。西宁少王爷欠身说明来意,老者看一眼他身后一队兵卒,一声不吭,不等听完关上庄门。   黛玉见状,只得走上前来对着门扬声唤道:“老人家,我们有为难之处,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吴侬软语,浓浓的江南口音,透着温柔。   那门忽然拉开一个门缝,老人露了头,用同样浓重的吴语道:“实不相瞒,我家老主人不在,小主人也不在,我做不了主,请公子、王爷原谅。”   脸上却不再是冰冷之色,看着眼前家乡人。   黛玉低声道:“老人家,我们只借住几日,不多打扰。我有两个亲人需得马上治疗,不然我会失去他们。”   那老人叹息一声道:“我是听了家乡音,才开门与你说话的,也许我与你有缘。罢了,我就破一回例,放你们进来。只是你们动静小些,这可是我们家小姐的院落,她虽不在,我也不能造次。还有你身后的官兵就不要进来了。”   黛玉点头应了,一行人抬了水溶、皇上进了厢房,轩洛与临英是肯不离黛玉与水溶左右,决不肯离开。   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便驻扎在庄外,派人一刻不停送信于老王爷。   厢房里,君臣二人同卧在一室,紫鹃、雪雁、香菱先生起暖炉,轩洛与临英为皇上与水溶宽衣,脱掉沾血的白袍。谁知水溶的手紧护在胸前,竟分不开。   好容易为水溶脱下血衣,二人看见水溶紧护着的是怀里的一封同心结信件,贴心而戴的是黛玉做的香袋,水溶项下还戴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金玉雕刻而成的玉瑶琴,玉瑶琴上方一支金凤。   轩洛拿了这几样东西,交与黛玉手上。黛玉正等在厢房外间,接过那三样东西,止不住泪落如雨,香腮噙泪。纤指拈起信件,打开同心结书信,见信上淡淡的血迹,依然可辨认出水溶的心语:“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黛玉哽咽着轻声道:“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水溶在信上还写道此行回去,先备大婚之事,从此再不分离。大婚之后,必要与师妹启程同回江南。   黛玉忍泪放下信件,唤进御医,为二人处理伤口。御医本惶惶,没有治愈的把握,怎奈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坚决,瞪眼逼他几人进门,他们不得不进来,听命于林公子与紫鹃。等御医处理过伤口,紫鹃才为二人上了水溶特制的刀创药,那边雪雁、香菱已备好了几桶温热水,轩洛与临英拎水进厢房内,倒入两个大木桶内,桶内撒满舒筋活血的药草,将二人轻放入桶内,避过伤口,用温热的水浸泡,一小柱香的功夫,扶二人出来。穿好衣服,缓缓放躺在床上,此时二人的体温已升回不少。   黛玉一直守在外间,御医等在下间,众人都是诸事无心,黛玉思虑着不知二人情形如何,只等二人泡过温水,即刻施针。终于等到二人复又躺在床上,换好衣服,黛玉才走进房内,轻触二人身体,已然柔软,取出银针,为皇上与水溶行针,按云逸师傅的独门医术,为二人疏通脉络。   皇上伤并不重,不过是皮外伤,失血又受了冻。   黛玉把心思都用在了水溶身上,以银针把水溶的毒气逼到指尖之上,以针刺指尖,黑色血珠喷涌而出。但见水溶的面色已缓和了不少,只是毒气仍未完全排出,人仍昏迷,性命却已无忧。   黛玉便吩咐轩洛与临英分别为皇上与水溶运功疗伤,皇上坐在最前,水溶在皇上身后,以手抵住皇上肩膀,轩洛与临英二人依次以手搭前人肩,二从齐运功,但见四人头上冒出丝丝蒸气。   黛玉方一脸疲惫坐下,守在水溶与皇上身边,观注着二人变化,而下间的御医也抹了把头上的汗珠,退出庄园。西宁王少王爷与忠顺王少王爷已搭好行军帐篷,守在庄园外。北静王老王爷与南安少王爷也带了人马赶到,老王爷进来看过水溶,依命退了出去,他知道他的儿子会挺过这一关的。他心头有放不下的亲人。   南安少王爷便带了大队人马回到京城。   此时黛玉才有心来看那只香袋,香袋两面,一丛青竹,一枝红梅,上面也染了水溶的热血,黛玉一阵揪心,以手抚着香袋,半晌,再拿起那支金玉瑶琴,没来由的只觉相识,似乎自己曾经有过。翻来倒去细细看,细细想,想不透水溶因何紧护着它。此物显然不是水溶平常佩带之物,它虽贵重,却不值水溶如此相护,且水溶也并不看重这些珠宝玉器身外之物。怎么会为它而紧握不放?此物必有非寻常之处。   翻来覆去再四观看,黛玉忽然在凤身羽翼图案上看出极细的梅花篆字,字书“赠与林黛玉小玉儿”,而那瑶琴的图案上有着“太子、小蝶”字样。黛玉猛然想起,此物是自己幼时十分喜爱的玩具,是满月时大哥哥与小蝶送与她的祝福,取吉祥之意。此物曾伴了她六年,那年辞父去外祖母家时才把它留在了林府,而那年她与贾琏回江南,处理林家财产时,再没看到过它,它竟出现在水溶身上。她的心一热,眼里滚出泪来。她的任何一物 ,水溶都视为珍宝来爱惜。   轩洛与临英为皇上与水溶运功过后,君臣已更无大碍,只等二人休养身体,渐渐恢复体力,即可醒转来。余下的就是黛玉再为水溶驱余毒。   黛玉衣不解带守在二人房中,不断看着二人气色,见皇上由苍白而转为红润,而水溶黑气渐消,渐渐露出了如玉面色来。   厢房里,皇上与水溶沉沉安睡,他们已在外奔波了近一月,就让他们安心地长睡一觉。黛玉坐在水溶身旁,凝神细端祥水溶,此时的水溶如此平静,温顺,外边天大的事也惊不了他,更不能让他离开她。黛玉悄悄握住水溶的手,想着水溶的情意,伏在水溶的身边睡去。   次日,黛玉醒转来,见水溶虽没有醒来,却睡得沉稳,便放下心来,走出厢房。到庄中走走。   庄子很大,因是依山而建,山上有轻瀑急速流下,一条小溪缓缓从庄中流过,一山一石都依着自然之势。碎石小径曲曲弯弯伸向山间,若在春夏,这里定是绿意如翠云千叠。   十来处稀疏的竹木房舍,不见宏伟,只显秀雅,大有江南风情。   好一处幽静所在,倒是不错的隐居之所。   信步来至正厅,迈步进来,黛玉凤目不由被厅中挂着的三幅画像缠住,移不开眼。黛玉心中起伏不动,激动不已。那三幅画竟是----一幅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中间是一位秀婉绝色的女子,而另一幅,则是一个粉嫩娇娃,那模样正是她幼时模样。   按下心中狂跳,回首唤来那位老者,黛玉情急问道:“画上仙人可是老人家口称的主人?”   那老者虽然已近六旬,却依然精神矍铄,两眼奕奕生光彩,看一眼画中人,点头道:“正是我家老主人”   黛玉目不转睛视着墙上画像道:“画中人儿可是苏州人氏,前科探花,巡盐御史林大人?”   “正是他们太傅夫妻与他们唯一的女儿小玉儿。”皇上宏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黛玉回身,见皇上神采奕奕,立于自己身后,俊面上微微含笑。   黛玉心头一喜,福身一礼,轻声道:“皇兄,你醒了,身子不没全好,就到处走动。”   皇上点头道:“有你这个妹妹神医弟子在,我想不醒都不行,再说阎君也不敢收我和堂弟,只怕你会闹上阎王殿内,向他要人,改了生死簿。”   黛玉白皇上一眼,轻声道:“谁稀罕救你们两个。”   皇上淡淡一笑,转眼看着画中人,若有所思。   黛玉也转首望着画像,颤抖的声音问道:“皇兄,你是说,他们真的是我爹娘,那这里岂不是我家?”  那老者自皇上走出来,就不错眼地盯着看,听见黛玉说话,回神惊问道:“你是,我家小主人?不对,我家小主人是位小姐,你明明是一位公子?”   皇上缓缓出声道:“我说她是,你还不信吗?”   那老者转头来看,忽地跪下道:“老奴见过万岁爷。”   水洺俯身搀他起身,叹一声道:“也有近十年没有见到你了。”   老老点头,却看着黛玉。  黛玉见他将信将疑,少不得摘下薄皮面具,霎时露出倾国倾城娇颜,放下满头青丝,但见满室生辉,世间有了光彩。黛玉柔声说道:“老人家,我是玉儿,我戴了面具,换了男装。”   皇上两眸瞥一眼娇俏的黛玉,目光深遂幽远,空灵静寂,沉沉如静水,浑身散发出冷俊与高傲,让人看不透他的心。   那老者擦了眼睛,细看道:“果然有七分夫人模样,老爷说过姑娘会来找我的,姑娘果然就来了。老爷、夫人,你们看看,姑娘这么大了。”说罢已是老泪纵横。   黛玉复又束好秀发,戴上面具。   黛玉取下第三幅画,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肃容对着那两幅画三叩首,含泪起身。  那老者也跪下拜道:“老爷、夫人,林义终于等到小姐来了。林义可以对得起您二人的嘱咐了。”   黛玉扶老人坐下,林义道:“姑娘啊,你怎么才来?”   黛玉摇头不语,诸多往事不想提起。   皇上水洺凝神注视着那两幅画像,曾经的岁月有如昨日,他常在这里或是江南与太傅论诗文,议国事直到夜深,那时师娘面上融着温柔的笑意,端来茶水、点心,小蝶抱着小玉儿走在师娘身后,那小玉儿见了太傅,每每要伸出手来娇声唤着爹爹来抱,扔掉小手里攥着的金凤玉琴。   太傅便笑容朗朗把小玉儿接过,捏着小玉儿欲滴水的稚嫩的脸,逗她咯咯笑个不停。   而他则弯腰拾起金凤玉琴,凑到小黛玉的面前,假装生气地警告她若再扔掉一次,则要罚她。那小玉儿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生气的脸,扬起小手来安抚他。   那边师娘与小蝶则是莞尔一笑。   可叹知已难逢总难留,皇上幽幽叹息一声道:“他们已走了十多年了,妹妹,太傅留与你的那些银票、房产地契,你没有看过吗?”   黛玉面上黯然道:“我知道有,也看过,原想等表兄亲事后,就先回江南的,不料发生了变故。曾想过,”脸不由一红。情系水溶,亲人在北静王府与皇宫,她原想大婚之前,先回江南拜祭爹娘,大婚之后,再按爹爹留下的遗嘱,承继下爹娘的财物。   皇上见她脸上红云一现,当即明白是指她与水溶之事,面上柔和一笑,摘去了方才的冷俊假面,心里却一叹,小玉儿,大哥哥只要你能好,大哥哥为你做什么都可以,这一生我只能做你的大哥哥了。堂弟水溶龙凤一样的人物,把你交给他,大哥哥放心,只要你喜欢他。   越靠近她,越想要用心来保护她,可他做不到 ,他只有以越来越清冷的外表来掩饰他的内心。   黛玉轻叹一声道:“从前是为了不舍得外祖母才不肯走,她老人家最惦记我和表兄的。”   皇上微微笑道:“若早看了那些东西,何苦呆在贾府里受欺?”   眉头略一皱,这次出行,他确定了许多事,回城他就要采取行动。   黛玉一笑摇头,眉头却是轻锁。她不能在皇兄面前露出太多对贾府的怨,对往事的悲愁,否则皇兄必要无情出手惩治那两府的。她不想让外祖母佑大年纪,遭此巨变,亲眼看着子孙受牢狱之苦。   正说话间,轩洛走来道:“公主,少王爷好像有事,手乱动要找什么。”   黛玉与皇上对视,急步离开正厅,来到厢房,见昏迷中的水溶两手在床上摸着,又在胸前摸一阵,甚是焦急。黛玉一见,顿时明白他在找什么,轻声唤紫鹃取来那封信、香袋和金玉瑶琴,放在他手里,果然水溶手中握到三物,安静下来,嘴里喃喃说道:“师妹,你在我心上,不能离开我。”   黛玉顿时俊脸红透,双眸不敢看皇上,转身走了出来。   皇上展颜一笑,随后跟出来,对黛玉道:“这山庄里还有玄机,来,我们到书房一看。”   黛玉不解,与皇上同到书房,皇上推开书架旁的一幅观音像,露出两个凹下去的芙蓉图案来,皇上对黛玉道:“你耳上戴的玉芙蓉耳坠就是钥匙。”   黛玉转身,从怀中取出玉芙蓉耳坠。当年爹爹曾叮嘱她,这一对耳坠不能离身,因而她虽换了男装,却把耳坠戴在身上。   皇上把那对玉芙蓉塞进墙上图案,只见墙慢慢移开,露出一个石砌的通道来。二人走进去,通道不宽,却足可容一人前行,通道两旁的壁上彩绘花卉人物。走了一段,前面有一雕刻凤凰的石门,门旁壁上依然是芙蓉图案,放入的次序却与上次相反,门缓缓开了,扑面一阵暖意,不由人眼前一亮。   这里温暖如春,空气清新。但只见面前是一宽阔的湖水,碧绿如蓝,清得见底,水底鱼儿悠闲自在,摇头摆尾;湖边立着一尊玉像。   绿荫匝地,花香阵阵,鸟鸣翠谷,崖壁上伸展着绿树,开满了五彩的小花,偶而有小动物一窜而过。   皇上先一步走入,伸手示意黛玉跟进来,黛玉踏在松软的草地上,感觉草是暖的,二人同向湖边走去,走过的草地上竟有数把精美的竹木摇椅,想必从前曾有人在此歇息。   黛玉走近玉像,细看那尊玉像,好像自己的模样,侧脸看皇兄,皇上点点头道:“那是你娘。”   黛玉眼中一热,伸手摸着娘的玉像,心里感慨万千,如娘正在眼前,含笑与她轻声细语。   今天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出人意料。   “如玉山庄是先皇赐给太傅的庄园,太傅与师娘当年常在这里休假,这处的山谷,是先皇当年避暑之地,由太傅一直看守。你娘去世后,太傅因想念你娘,也恐你日后想娘见不到娘,就在这里请人立了你娘的玉像,你娘在这里等了你十来年。”   黛玉抹去泪,在娘面前绽开芙蓉笑颜,还是这些天来的头一次笑容,她的娘亲没有离开她,一直在默默守望着她,等着她来唤一声娘。黛玉轻声切切唤了一声:“娘”。   不由想起水溶,她要让娘看一看她女儿未来娇婿水溶,扬脸看向皇上,娇语脆声道:“皇兄,我去请师兄一同来见我娘。”转身举步走了几步,只听皇上轻唤道:“小玉儿,”   黛玉止住步,才想到水溶还未苏醒,面上一黯,说道:“我还是把师兄移到这里来,我在这里为他诊治,娘能看到他。”   二人回身沿原路走回,来到厢房,黛玉为水溶把脉,见水溶脉息已稳,只需调理,吩咐轩洛与临英背起水溶进了山谷,让水溶轻轻平躺在摇椅上,自己俯身再为水溶行针,暗暗想道明日水溶即可醒来。   黛玉暗中沉思,水溶身子一复原,只怕皇上又得派给他重任,而她回江南的事又要放下了。她有心在大婚之前,在爹娘坟前相告,让爹娘知道,她们的女儿有了好的归宿,不需要爹娘多牵挂,她想得到爹娘的首肯与祝福。   黛玉转首问躺在另一张摇椅上,闭目养神的皇上道:“皇兄,此番回去,他可无事了?”   皇上摇头道:“灾后重建不可大意,一时还不能轻松。一切事还要仰仗他来主持。”   黛玉了然道:“只怕要有几个月的时间。”   皇上点头,黛玉道:“不如我先回江南祭拜爹娘,明儿我先走,不等他醒来。若他醒来只怕要同我走了,请皇兄转告他,我去去就回,或者等他事一了,到江南来接我回来。”   皇上有些为难道:“只怕我做不了他的主。”想想又道:“也好,师妹不在京城,我正可没有顾忌,治裁贾府与薛家。贾府的罪证已在收集,而那薛府,这次竟然在叛军中查出薛家所助之物,上面都有薛家的印记,薛蟠早就与坏了事的忠义王老王爷有牵连,昨日那些叛军中也有大部分是薛蟠的狐朋狗友,不惩治不足以服众。”   黛玉心中一凛,叛军就是有了薛家的财物相助,才让皇上与水溶险些丧命,害她失去爱她的两个人,不由心中生了狠意,抬头道:“我已断绝了与贾府、薛家的关系,想他们再也不能打我的主意。但为让皇兄安心,没有顾忌放手做事,明儿我即出发。师兄已然没事,是我私心想让他多休养两日,我走后,就请皇兄派人多照看于他。”   师兄,你可要早来江南,师妹在江南等你。   皇上一笑,点头同意,心中却暗道:小玉儿,你不在京城,我就能留住他吗?   皇上闪目一笑道:“等你回来,我把这里赐给你做公主府,你的娘家除了皇宫,还有这里。”   黛玉淡然一笑,皇上的话是不容回绝的,再说这里曾有她爹娘的影子。她默默收下了这个世外桃源。 第112章 水溶追玉(上)   黛玉救起皇上与水溶,竟意外进入了自己的爹娘在京城城外的旧宅及先皇的避暑山谷,皇上欲将山谷赐与黛玉作公主府,而黛玉决定起程回江南。   官道上一袭白衣的少年水溶打马如飞,身后扬起红尘滚滚,把一队侍卫远远甩在身后,他是去追他的未婚妻子,他的至爱。他的心上人怎么能由外人护送回江南?   而官道上另有男女二人策马扬鞭不急不缓行在官道上,迎面却见一骑烟尘转眼间飞过二人眼前,不由一皱眉。而那一男一女却在错身而过的一刹那看到白衣少年腰间润白的玉带,不由对望,不约而同道:“鸳鸯雄剑。”再抬头,一队人马如风急驰而过。   女子就要提僵绳回头,男子摇头道:“妹妹,我们耽搁的太久了。若有缘,自会相遇。”   被称作妹的女子略一沉吟,没有出声,打马向那少年消失的方向驰去。那兄长无奈摇摇头,提缰绳跟上。   原来昨日一早,黛玉先派临英回王府接来奶妈王嬷嬷,王嬷嬷与林义夫妻久别重逢,无限欢喜,连雪雁也上前见了林义夫妻,只是雪雁容颜已不似幼时,林义夫妻一时没有认出来。   黛玉辞别了林义夫妻与皇上,起程回江南,那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请命护送,皇上竟然一脸坏笑应允了。   黛玉依然装男黄面,坐在车内,挑帘回首看“如玉山庄”远去,心中难舍水溶,对不起,黛玉等不得你醒来,就不告而别,若是等你醒来,我必舍不得走。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等养好剑伤即可,还有皇上与众臣守护于你。师兄你要好好将养身体,等黛玉回来时,要看到一个健康如昨的你。   黛玉会时时思念你的温暖,想起透过月光的琉璃房里的摇摇的烛光,想起与你的点点滴滴。   黛玉好想等你来江南,我们一起看望爹娘。可你有太多国事缠身放不下,原谅黛玉不能通情达理,独自回江南。   皇兄,你的寂寞可有人为你排解?小蝶不想看到你孤独望月的身影。   园里的姐妹,十来年的相处,有多少难忘的往事?我们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多了那么多烦心事?为什么开始有了不同的人生?   湘云妹妹 ,你何时披嫁衣呢?在你出嫁前,我能不能赶回来呢?   外祖母,原谅玉儿,贾府的大厦将倾,黛玉却要置之不理,却是不得不如此,薛、贾两府作恶太多,怎么能再宽容了他们?等玉儿祭拜了爹娘,再回来孝顺您。   黛玉就这样心事如潮,不可抑止,眼里的泪也是止不住滑落。   紫鹃走来,伸手拉紧篷车的窗纱,放下车帘道:“风凉,姐姐不要吹了风才是。”以帕为黛玉拭去腮边泪道:“方才看你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时候才想起不舍得,不舍得他还要独自走,反正我们还没走出多远,不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出了山庄,黛玉便正式与紫鹃、雪雁、香菱改了称呼,如今他们都已解了奴籍,彼此认作姐妹。黛玉便是林家长女,紫鹃、雪雁、香菱便都作了黛玉的妹妹,王嬷嬷自是她们的长辈,黛玉以晚辈礼待王嬷嬷。几个人真真正正成了一家人。   她们虽口称黛玉为姐姐,平日里还是她们照顾黛玉多些。   黛玉摇头,此行一别,是为以后才能长久相聚。   黛玉一行人走陆路往苏州而来,一路有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换了便装护送。黛玉走后,北静王老王爷送信回王府,以让爱妻放心,公主已救了儿子与皇上,一切平安,并言道当晚即可到府。南安少王爷及忠顺少王爷备了车辇,皇上与水溶同车,水溶尚未苏醒,躺在车内,车子颠簸起动,向京城方向驶去。   走了一段路,水溶渐渐醒来,龙目未开,先摸了怀里,三物都在,坐起身来。见皇上坐在对面,问道:“皇兄,我们这是在哪里?”   皇上微微笑道:“回京的路上。”   水溶想也没想,边挑帘跃出车外,边道:“皇兄,我先走一步。”人轻轻落在车旁南安王少王爷的马上,道一声:“得罪了,借我一用。”   那南安王少王爷一笑,挥手交鞭于水溶,自己飞身上了东平少王爷的马。   却说水溶快马如飞,顾不得胸前伤口阵痛,顾不得跨下战马长嘶,一心扬鞭策马,心早飞回了王府。回头看,身后甩下了皇上的大队人马,回眸间,他还看到,皇上含笑的龙目,听到皇上张口唤他:“你急什么,我有话要说 ,你先等等。”   怎奈他归心似箭,什么也唤不了他回头。   转回头,仿佛脱离了乱世尘埃,远离了笑语喧哗,他按下狂乱不已的心,恨不得一步跨进王府,看到相思一月,在府中翘首等他归来,巧笑嫣然的未婚妻林黛玉。   想到黛玉,心一片沉静与安宁。面上的笑容,浮起了一丝柔和。   是黛玉,这个清高孤傲质洁的女子,使他在权势离乱中,浮世奢华的虚伪中,看到了彻底的、真实的出尘白莲,在乱世中盈盈曳曳,孤高又有一丝柔弱,她的一泪,一笑,都是真情的流露,她的真,她的洁,使他的心蓦然的一滞,一软, 一柔,一静。   那一刻,多年官场风雨如同过眼烟云;那一刻,历练多磨犹如花落无声。   仿佛,心的宁静始于琉璃灯下书卷翻动,心的牵挂缘于卧雪庭院梅香清逸,如斯方为未负的流年。   更是思及,往岁年华。如今,竟是诧异,那些年是怎熬过。   曾经磨砺在战场,看破人间生死沧桑,血染的污浊至今难忘,那一刻眉头紧锁,触摸手中剑刃的冰凉,只一心为国报忠,死不足惜。   那时年少,不曾妒过功名,只单衣持剑,斜倚在巨石上,在荒漠一般的边塞,听远处传来的萧索哭声,看斜阳坠落,将大漠染成血一样的红色。   三年征战,当他回到遍地繁华的京都时,也看遍了世间的污浊与追逐。偶然间,他遇上了贾宝玉,当他读到那些诗句时,句句婉转唤醒水溶心中的原有的清雅芳宁,才使得,那多年征战,没有将他消磨。才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相寻的正是一身清骨如她。   一句句低泣,他听到深闺少女满腔含怨。   一篇篇柔情,他看懂闺中人的闲情雅志。   不矫揉造作,他看到自己心中的一片幽静。   诗的新意,词的纯美,怀想出一片幽林,一湾小溪,木屋下一袭白衣。   一篇篇的诗稿,是一颗水晶玲珑心。   从贾宝玉的口中得知,那清雅如竹的诗词的主人叫做林黛玉。   那时起,他的心中有了这个名字。他只想把她当作一生知己。  有幸,与她相识,有幸,与她相对论诗,有幸,聆听她琴音婉转。   最有幸可与她结连理,终生相守,一生再无他求。   嘴边含笑,人骑如风,闪过长亭外恭迎皇上的百官的躬身极笑。。   这一月来,水溶与皇上到灾民间微服私访,看尽了生离死别,百姓疾苦,心中感慨生命的脆弱,瞬刻之间,阴阳两隔,死者再也不能睁眼看看阳光。看遍了苦难,让知他道,有些事必须尽快去做,有些话必须要说,不然会来不及。他立意已决,什么事也不能再耽误他与师妹的婚事,什么事也不能耽搁他与师妹的行程,他今后的岁月要与黛玉片刻不离,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夫妻同行,守着她,看着她的笑容,他的心才能安然。   他更是受着相思之苦,常常在睡梦里,与林黛玉相对读书,两个人,一颗心。   查办了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之徒,剿灭了叛军,他心急如焚想归程,却不料那夜遇叛军残余强敌,他与皇上被逼至悬崖边,只记得那一柄闪着绿莹莹弱光的长剑救了自己,那剑极似师妹那条淡绿玉带,莫不是师妹救了自己?   到了王府门前,水溶偏身跃下马来,几步跨进王府。水溶直接奔了内堂先见了母妃,见黛玉并不在屋内,转身大步出来急寻黛玉,双眸顾盼生辉,却独不见林姑娘身影,心中一丝慌乱,却静下心来暗想:许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   一颗心才安下,走到了花园中,水沁正在散步,止桥宛与卫若兰喁喁低语走至前来,止桥宛温情款款,满面含羞,卫若兰满面含笑。止桥宛见水溶归来,脸上喜色掩不住,与水溶相见。   水溶还礼,按着性子与止桥宛寒喧几句,便拉过水沁到一旁,小声问道:“林姑娘可好?”莹白的脸上一丝少年人的急切,一反身经百练练就的从从容容与沉稳大度。   一脸情思不掩,他心急要见到黛玉,有话要和黛玉说,这些日子间,他有太多的相思,太多的情话要与她说,她是他的心上人,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难道他还不知道林姑娘回了江南?”水沁心中暗想,望着水溶焦急又欣悦的面容目光炯炯如星,他内心的喜悦尽在眼中流露,他充满希望的双眸,不由让她心中一动,面上一顿,口里迟疑道:“林姑娘,她走了……”   止桥宛本也有同样的疑问,凝视着面有急切与掩不住的欣喜的水溶,若有所思,闻水沁言已会意,微笑不语,唯有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水溶举步动身,头也不回道:“我去看她。”他满脑子想的是她该在梅园,别院,至于水沁说的话,他入了耳,没入心。   水溶脸上那份喜悦,水沁与止桥宛面面相觑,这水溶有没有听懂她的话?   止桥宛低头暗笑,卫若兰本要出声,被止桥宛以眼神制止。   水沁跟了出来,到底不敢走快,她还在保胎期间,忙推了她的侍女 ,令她出声唤住水溶道:“溶弟,林姑娘已经走了,你还找什么?”   水溶顺口道:“我知道。”脚下不停,他根本没把水沁的话听进耳内,他一心只想着早进梅园,早见黛玉,早把心里话说与黛玉。那一抹纤如细柳的身影,明眸间的轻柔,让他心好柔软。   水沁一声悲鸣,水溶没听懂。她下意识地扶住侍女的手,看着水溶英挺的身影。   水溶走了两步,方寻思起水沁的话,回转身来,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水沁与止桥宛对视一眼,水沁叹息一声道:“林姑娘回江南了。”  水溶抢步上前,抓住水沁的手,定定望着水沁,两眼中满是不信,水沁避过他的目光,点点头,想偷眼看他弟弟失望的表情。   止桥宛走来,柔声细声,声音焦虑道:“是的,表哥,林姐姐执意要走,我们劝她等你回来,她只不听。表哥,她一个女孩子家,身子也很柔弱,只带了姑妈送的两名侍卫,还有三个下人,这一路千时迢迢,怎么能让人放心呢?我好担心她呢?”   却见水溶两眼定在那里,身子晃了几晃,抬臂以手抚胸,但觉热血上涌,冲开他俊口,一口热气从心口喷出,殷红的血滴在锦白袍上,如红梅花盛开一片,俊面上霎时苍白如纸。水溶只觉眼前一黑,阳光变得晦暗,天也旋来地也转,眼前晃动着两点樱唇,只把双眼一闭,而他的身子缓缓地、直直地向后倒去,恰似倒了一棵擎天柱。   卫若兰抢上一步,伸手扶了水溶。  本来水溶伤口未愈,一路骑马颠簸,伤口已然迸开,又奔了半日的路程,身上汗珠如雨,体力耗尽,满心热望见到心爱人,却得到这样一个消息,他怎能受得了?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我们一同回去?是不是你怪我言而无信,行程一推再推?   止桥宛、水沁此时方慌起来,本以为水溶会发急,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心碎神伤。止桥宛顿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对对落下,哭泣道:“表兄,我和表姐是说笑的,你怎么就当真,你可别吓我们。”   水沁强自镇定,他知道水溶痴情,却痴情如此,都怪自己偏偏要逗他。   水沁忍住泪,吩咐府中侍卫背水溶回房,请来御医为水溶诊治。   老王妃闻信赶来,又心痛又好气,儿是娘的心头肉啊,直数落水沁与止桥宛,知道他有痴心,还拿寻他开心。   急请进数名御医同来诊治,御医诊脉后,安慰老王妃与水沁,言道水溶并无大碍,原是有旧伤,过度劳累,兼急痛攻心,才一时血涌晕迷,只怕要睡上一两天方能醒来。   水沁听罢,方放下心来,心一松,只觉腹中一阵疼痛,额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珠。老王妃也顾不得水溶,命人扶水沁躺在水溶邻房,又命御医为水沁把脉。   御医摇头道:好险,王妃这一急,动了胎气,需要好生休养,千万小心。又提笔写下药方,连同水溶的,一并交与老王妃。老王妃急命人去取药,片刻不得误。   老王妃料到爱子心系黛玉,一个女儿是情痴 ,非东平王不嫁,当年经过曲折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爱儿情更深,为情字几乎把命丢掉。   彼时老王爷带人马已回到府内,孙绍祖与陈也俊、卫若兰守在水溶房中,止桥宛也不安地看着水溶,她好后悔。老王妃坐在水溶床旁,心中不安,心急着水溶为何还不醒来。老王爷拥着她道:“你不必担心,他与公主彼此费了那么多心思,怎么可能丢下对方?只是溶儿要受些苦就是了。”   认准了才去爱,爱上即是一生一世的入骨缠绵,执手相望,伴着你到地老天荒。这就是水家男子世代相传的信念。   老王妃点点头,不再焦虑,一心等水溶醒转来。   卫若兰、陈也俊与孙绍祖眉头拧在一起守在水溶房中,看着方才虽风尘仆仆,却神采飘逸的水溶此时双眼紧闭,心中大为水溶的深情所震动。   二人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思。   彼时水溶还未醒,脸上已有了血色。   他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他走在一处云雾飘渺,似仙似幻的地方,到处开放着仙花奇葩,耳边悠闻弦乐之音,轻轻缓缓,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忽见黛玉倚栏远望,背影在月光轻柔中洒下清瘦的轮廓,朦胧如仙,他心上一喜,终于再看到心上人,原来她在此,让他好找。   他兴奋得心狂跳欲出,张口唤道:“玉儿”,却没有丝毫声音。他心一急,举步向前,却依然离她而远。   黛玉轻移步,慢转身,他看到她脸上两行清泪,她轻轻咳了几声,低头饮泣。   他的心痛紧,他极欲拥她在怀,为她拭泪,用他的心温暖她伤痕累累的心。   可他走不到她身前,他越急,腿越抬不动。   他的心极慌,极懊恼。   忽然,水溶腰中剑微微颤动,他低头看剑,发现剑在发出幽光,幽光所到之处,却是离黛玉不远的脚下,一条大蟒蛇正匍匐逶迤而来,水溶心中大骇,想要出声引蛇注意自己,那蛇到了黛玉身边,黛玉已觉,目光有些惧意、无助地望着那蛇,却见那蛇停了下来,只见黛玉腰中雌剑出鞘,飞到空中,水溶腰中雄剑也飞了出来,两剑在空中交汇,暗夜中发出光芒。   水溶心提起来,紧揪在一起,再看时,黛玉却对双剑摇手,不要伤了那蛇,双剑便也滞在空中,随之是双双落地的清脆声响。水溶暗道:玉儿,这时候,你不能心善,否则你就成了她腹中食物。   水溶正焦急无措时,朦胧中,听到一个细细柔柔而遥远的声音在唤他:“表哥,你醒醒,不要吓宛儿。”   他努力睁开眼,迎上止桥宛痛不欲生的泪眼,还有卫若兰手中提着的雄剑。   朦胧中,依稀是黛玉含泪柔弱的双眸,泪光点点,如晨露凝滴竹叶清漩,似月色轻沾池水浅涟。   身子微微的一晃,水溶顾不得与止桥宛说话,只想着梦中黛玉是否平安,挣扎着要下床,老王妃按他躺下。   水溶把手伸向卫若兰道:“把剑给我。”   卫若兰递上剑道:“此剑不知因何出鞘,又因何落地?”   水溶持剑细看,剑上闪着凛凛的寒光,脑中想着方才梦中情形。不由想到自己危难时,凭空出现的那柄雌剑,必是黛玉心中惦念他,带化长剑,前来救他,正如现在他一心想着黛玉一般。   床旁老王妃抹着泪,止桥宛站立一旁,柔弱无依偎在卫若兰身旁,水溶虚弱地出声道:“母妃。”   老王爷面上一松。   老王妃含泪笑道:“溶儿,你不要娘了吗?”   水溶勉强笑道:“儿这不是好好的,儿没事的。”挣着支起上身,卫若兰扶他坐起。   老王妃道:“你好生将养着,凡事都得先养好身子。”   水溶淡淡一笑,遂又点点头。他是要养好自己,他还有事要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还要孝顺双亲。   老王妃微笑道:“娘知道你心里有林姑娘,可你也太心急,也不听人说话,才惹出这事端来。”   水溶低头道:“儿要娘操心了。”   老王妃点他额道:“我自己的儿女是什么品性,我最清楚。也许这也是你们的磨难,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才能长长久久。娘告诉你,你喜欢的人,娘也会去喜欢她的。林姑娘在府里住了这么多日子,娘看她是一个贵自天性,有真性情却不失善良的女孩子,她的心是干净的,无所求的。”   水溶点头,老王妃接着道:“你和洺儿、卫若兰失踪,玉儿急得泣血,非要亲自出府去找你们,连宛儿也被她影响,与玉儿到山里找你们。你们的命是玉儿救回来的,玉儿为了不影响你的公事,先回江南,等见过爹娘,就会回来。”   听到黛玉为她泣血,水溶心中一震,师妹好深的情意。师妹竟为寻他走出深闺,水溶方想起,那两日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师妹衣不解带为自己治伤,而且分明嗅到师妹身上幽幽的香气。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水溶不好意思憨然一笑,老王妃见水溶醒来,已无大碍,母子又说了阵话,老王妃起身离开。 第113章 水溶追玉(下)   水溶因心急回王府见黛玉,以偿相思之苦,苏醒后,不及细问,打马回府,却被姐姐与表妹的“实话”急得伤发昏厥。   等水溶再次醒来,才知真情,只怪自己太性急,却是因情心乱。   恰此时皇上水洺大步走进来。他还没回皇宫,就先奔北静王府而来,原是想看看水溶得知黛玉不在府内,水溶是何表情。   孙绍祖、陈也俊与卫若兰急低头跪倒施大礼。   水洺方才已听老王妃讲了水溶之事,此时呵呵笑道:“水溶,你也被骗倒的时候,谁叫你不听朕讲完,就一走了之呢。”   水洺本想以西宁少王爷与忠顺水少王爷护送黛玉回江南之事,来试探水溶对黛玉到底情有几分,谁知还没说出口呢,水溶就被他自己的心急急吐了血,看来把师妹小玉儿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他会全心来爱护小玉儿的。   与黛玉相处几日,水洺越发了解了黛玉的心思与为人,想道师妹虽是知书达礼,却也是有思想与作为的女子,只怕水溶未来的日子必然要丰富多彩。   水洺不由暗自发笑。   其实这一月水洺也是难眠,国事缠身,心中烦忧,他需要赤胆忠心的大臣,也需要一个知已知心的红颜,她能为他开解心怀,知他所想,让他忘却烦恼。她不只是贤惠的知书达礼,不只有生活上的体贴、周到,而要有心灵上的共鸣,思想上的相通,他们可以西窗下共话,一种眼神交流中互知相思情意,他们有的是一种牵挂,一种想念,一种酸涩的甜蜜。   他不要所谓的端庄却如木头人似的女子,只有惟命是从,好像没有自己的思想,毫无情趣可言;他也不要那种高高在上貌似高贵的女子,实则心藏沟壑,难以看透。   他要的是柔情似水的女子,会说会笑会流泪的女子,心中唯有他的情、她的心。   曾与小蝶尝过这种情丝缠绵,却没能给她一份保障,只有失去的痛彻心痱。   如今在黛玉身上,他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黛玉聪明灵秀,能诗能琴,又善解人意,她的柔弱、她的美丽、她的见解超前,都让他心动,她身上浑身透着的纯洁与无求,让他无法抗拒,却让人渴望拥有,想给她更多。   可他不能立她为妃,他曾经答应了太傅与师娘,无论什么时候,不让黛玉入后宫为妃。他们,还有他,想给予她的是无忧、自由与欢笑,而不是后宫无尽的倾轧中,让她在争权夺利中变得无情和不择手段,或者是守着一颗纯善之心,流着无尽的泪水,品尝忧愁,如小蝶般孤独逝去。   爱她,不如放手,在她身边,默默守护,看着她快乐、欢笑 ,这一切就足够了。   如今他的心愿,为她寻一个能让她幸福、能给她欢笑的真命人相守一生。   他在暗中查看,水溶对黛玉的一切。   那次梦中,水溶为她肯赴冥界,肯舍身相救,他猜想水溶此举,不只是出于朋友之义,其中对黛玉的爱慕之心已现.   回想那次北静王府中相见,那个琉璃亭是为皇妹黛玉而建吧,水溶眼中无意流露的柔情,是瞒不他的眼的,他看出水溶早已情根深种。   水溶用心如斯,他还能不放心吗?   而他是了解他的臣弟水溶的,水溶眼高于顶,寻常女子不入他的眼中,他的举止见识又与众不同,不喜三妻四妾,“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本也是他的梦,而水溶能做到,他却不能,只因他是皇帝,身后有着三宫六院。   几番思量,他决心把黛玉交给水溶,让水溶用一颗完整的心来爱护黛玉。  虽然他已明了黛玉对水溶的心意,虽然他知道水溶对黛玉一往情深,可还是要试,一试再试,他要试试水溶能不能给黛玉一生幸福,他的小玉儿,他本要捧在手心里,爱如珍宝的,如今他要割舍了心中的情,以兄长之心把这责任交给水溶,他怎么能不试水溶的真心情意?   得知水溶情急急昏,他终于放心了。   水洺命他们卫若兰几人免礼平身。  水溶方要起身下床 ,水洺几步到床前按他坐下。   水溶瞪他道:“皇兄专门来取笑我不成?”   水洺依然不改笑容道:“这可怪不得我,是你自己太心急,我可是出声唤你的。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小玉儿先回江南,是恐你为难,等她事一了,就会回来。我已派西宁与忠顺两个人护送玉儿回江南,还有轩洛与临英在。她们刚走了一日,西宁方才已有信来,玉儿主仆一路平安,又救治不少灾民。”   水溶没有忽略西宁与忠顺的名字,他怎么能忍受黛玉的一切没有他同行?她可是他未来的妻,他才是她未来的夫君。不由皱眉道:“皇兄安的什么心,故意气我不成,偏让外人来护送玉儿。”玉儿二字,已在他心头萦绕了许久,他早想唤她玉儿,他心爱的玉儿。   又自语般说道:“我怎么能不担心,只他们几个女子,一路辛苦她能不能受得了呢?师妹怎么就不等我一日呢?”没有他在身边守护玉儿,玉儿辛苦向谁诉,有烦恼谁来为她解?一日三餐可曾按时?   水洺心中想:果然,他是要随了去的。看来京城的事,还需要指派别人。   水洺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看来我是留不住你的,不过等你和玉儿回来,我要接她回宫里住一段,我们兄妹好好聚一聚。等你们大婚之后,就能不能这样自在了。”   水溶笑道:“皇兄放心,我不会让玉儿为琐事烦心的。”   水洺点头道:“我相信。此事暂不提。且说捐物一事,真真好笑。”   水溶抬眸望向水洺略带不屑讽刺的目光,水洺道:“好一个薛家,将其所捐之物上都留名,真会做人也。”   水洺的声音之中多了嘲讽的味道。对于薛家,他本不屑施惩,任水溶关押了薛蟠,而捐物一事薛家却有功德,百姓皆知薛家德善,散财助民,有功于业,感恩戴德,这原是百官散财捐助,如此算来却成了薛家一家之功,他心中深感不屑与忿然,却无奈于灾民百姓的拥护,只得先下令赦免了薛蟠,不过也明明白白的告诉元春,是看在林黛玉的面上,放过薛蟠。而对叛军的相助之罪,先按下此事,只待证据齐全,与贾府一同治罪。暂且放任薛蟠胡作非为,激怒众人,生出对薛蟠的厌恶之情,数罪并惩,暂且不提。   君臣双议一些明日起即开始着手要办的事情,连同对薛、贾等人的处置,都议妥,皇上方回宫。   皇上走后,水溶却是再也躺不住,一跃而起,吩咐陈也俊、卫若兰、孙绍祖为他准备远行之物,自己踱步走进梅园与别院。   梅园里梅花在雪里开得娇艳,红的似血,一如他与黛玉心头热血,白的胜雪,一如他与黛玉的心灵,印菊与水棠正在练功,只微一点头算是施礼。   越过梅园,水溶走进别院,步进黛玉内室,室中尤可闻到黛玉留下的馨香,紫烟罗床缦垂地,紫色窗纱轻坠,房间里竟多了个鹦鹉架,水溶不名所以。   转眼看到书架,一眼看到一幅画像,画中人俊眼玉面微露笑意,身姿英挺,轻摇羽扇,不是他是谁?   水溶心中大为振憾,这画是师妹的心,是师妹的相思之情,相思之处百无开解,画个人儿伴着她。水溶不由展目细看,心中有些妒起那画中人来。   画中人啊画中人,你何其有幸,竟可以日夜伴着师妹,看着她浅笑轻颦,看着她秉烛夜读,言笑盈盈。   你等着我,师妹,水溶即刻出发去找你,上天入地也要追上你,追你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水溶要一生一世与你不分离。   印菊与水棠边擦汗珠边走进屋来,见水溶凝视着那幅画像,相视一笑。 他家少王爷与林姑娘真是一样的心肠,彼此把对方刻在心上。   水溶没有回身,知道印菊与水棠会告知他黛玉的一切,果然印菊与水棠打开了话题,便从水溶离府讲起,讲道黛玉的茶饭不思,讲道黛玉的愁眉不展,黛玉的刚柔相济,与止桥宛相抚相慰,又讲道薛家母女来府之事,水溶只觉心内如绞。便也想明白,黛玉此行为是为了避开贾府与薛府之事,不至于让皇上与他为难,免得惩治两府时,皇上与水溶有所顾忌。至于薛家之事,林黛玉知道对北府来说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不过是他的玉儿不想因着无耻的薛蟠而带累了北府的名声。   印菊最后讲道那只忠心的鹦鹉,那鹦鹉知情知义,竟为黛玉绝食几乎至死,水溶不由也起怜爱之情。   待孙绍祖等人准备好一切,水溶另带一队侍卫,与老王爷与母妃告辞,按黛玉来信中所走路线,一路向江南飞奔而来,却留下陈也俊、孙绍祖与卫若兰在京城。   水溶一路急奔,这日来到一座城池,忽然看到一家上等客栈外停了一辆宝蓝色车辇,正是自己亲自画图纸请工匠给师妹做的马车。黛玉必在此客栈中,水溶不由面上浮起笑容,跃身下马,走进客栈内。   身后不远处相随的那名女子和侍女,此时也走进客栈,却看到前日有缘得见,却无缘一会的腰束淡绿玉带的那位公子一行人闪身而过。二人寻了座位坐下。   而那位公子正是林黛玉。   且说黛玉在两位少王爷护送下,一路上就这样走走停停,救治了不少灾民,一天的时间黛玉已离开了京城地界。   每到一个地方,黛玉的两个侍卫轩洛与莫临都会到驿站送信,驿站快马送信到王府,报上黛玉平安与黛玉行程。   一路日间车马劳顿,夜间寻店住宿,两位少王爷及侍卫因是保护公主出行及数名女子,不敢大意,天不黑先寻客栈,天大亮才动身,又恐黛玉不适,并不多行路。因而黛玉一行人走得并不快。   这一日,已到了一处所在,两名侍卫轩洛与莫临寻了家上等客栈。黛玉一行人走进大堂,大堂里俱是华衣锦服之人,三三两两围桌而坐。   不过黛玉并未注意这些, 随紫鹃诸人穿过大堂,进入后院寻客房进入,看看环境还算优雅、整洁,坐在房里歇息。   而楼下大堂里有一张桌子上仅坐的两名女子,却是目不转睛盯着黛玉走上楼去。优雅地一招手,伙计跑来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那男子道:“他们住在哪间?”   伙计犹豫,那侍女模样的人摸出一大锭银子放到桌上,伙计满面笑容揣在怀里,低低的声音道:“后院最里边。”   夜静更深,黛玉没有入睡,想着这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前两次远行,乘舟而行,那时她六岁与九岁,不知人间疾苦,一味沉浸在失亲的悲伤中。一路看的是山,是水。在外祖母家生活了十来年,与那里的人朝夕相处,有诸多忘不掉的事。可以抛开那许多不如意之事,却抛不开府中的外祖母与诸姐妹。而北静王府中生活,王府人待她胜似亲人,这份情也是至深的。她的一腔离别之情,是难以理清的。   自己喜散不喜聚,原是不愿承受热闹相聚之后的离别,如若离别,不如不聚。   这一路走来,看遍人间在最下层挣扎的人们,看到了有人为了生存生出的猥琐之态,也有人眼中的一抹傲然与凛然不可侵犯。原来自己伤春悲秋,为了落花落泪,比起他们来,她实在太脆弱。   侍卫拦了伙计,紫鹃闻声开门,接过伙计手里的茶水进来,见黛玉倚在床上,头发还未放开,一身男装,不减柔与俊俏。   紫鹃把茶盘放在桌上说道:“我也在想方才遇到的那名妇人。”   雪雁已换了件衣裳,边理头发边说道:“嗯,实在太可气了。”   原来方才进门前,门口有一个老妇人在乞讨,那妇人两眼无神,脸上刻满了悲伤,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香菱先走了过去,把十枚铜子放在妇人面前的破碗里。方起身,一个一脸横肉的皮肤白嫩的富家女子晃着身子横了过去,一脚踢翻了老妇人的碗,老妇人伸手去够滚远了的碗,跟在富家女子身后的小丫头啐了一口老妇人道:“老乞婆,在这里挡着道,碍了我们小姐走路。”   紫鹃扶了一把香菱,香菱才未摔倒,紫鹃冷着脸道:“那位小姐,请把碗取回来还给老人家。”   那富家女子白紫鹃、香菱一眼,方要发威,见她二位一身衣饰与场面,非寻常人家,旁边一名公子,虽是有些阴柔,那一身气派,令她不敢小觑,身后还有两名侍卫,想是什么大家公子、千金出门,堆起笑容道:“两位小姐,她不过一条贱命,不值得你们生气。”   香菱出声道:“请你把碗捡起来。”   紫娟也瞪眼看她。   那富家女脸色不豫,挥手去推紫鹃,轩洛上前一步护在紫鹃身前,富家女看轩洛一身寒气,腰中的挂剑,退后一步,咳了一声,身后小丫头忙弯腰拾起,递到妇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铜钱,扔到地上,道:“赏你了。”   那妇人缓缓站起,脊背挺直,道:“你收回去吧,老乞婆受不起。”原本无神的眼里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光芒。   那富家女一楞,抬步往前走,小丫头嘟囔了一句:“不识抬举。”小跑着跟在女子身后那老妇人躬身一礼道:“谢谢诸位公子小姐。”眼角挂着一滴泪,转身踯躅地走开,孤独的背影挺着一身尊严。   雪雁方要喊住老妇人,黛玉摇摇头,道:“让她去吧,此刻,她想维护的是她的尊严。”   此时紫鹃等人便提起此事,雪雁道:“我看那老妇人蛮可敬的,咱们姑娘能了解她。我却是想,她有了骨气,却失了那两个铜板,岂不可惜?”   紫鹃道:“是呀,想那刘姥姥,得了活命钱,却成了大家的笑谈。”   黛玉走来,端起杯茶道:“你们两个想想为什么非要离了那府?不走,在那府里住着不也是好好的,管他什么闲言碎语,当作没听见就是了。由已度人,就知道如何取舍了。”   得与失依人而不同,重气节的,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想要成就大业的或是有所图谋,想从人家那里得到想要的,必要忍一时之辱,能屈能伸才成。   紫鹃、雪雁心有所感,点头一笑。   香菱呆呆坐在床上,想着心事。此时出言道:“还是林姑娘会调教人。我却是想着无论是谁都不该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任意践踏别人的尊严,更不该为了挽救自己而让别人做出牺牲。”   黛玉一向是引导人自已思考,自己领悟。而宝钗是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香菱是深有体会的。   黛玉望着香菱,知道她想起她与园中姐妹的遭遇,有感而发。   用过晚饭,紫鹃、雪雁、香菱聚在一起,说些一路趣话。不由说到前日黛玉遇到的奇事。   原来那日黛玉众人居住的便是独门小院。黛玉披上湖兰色斗篷,走进院子,倚着栏杆,窗外夜色沉沉,依稀有渐浓的江南景致,勾起她对往事的想念。都说近乡情怯,黛玉此时也是。曾有的爹娘音容笑貌,儿时的欢乐,让她的心发酸,泪水不知不觉间落下来。   邻院房里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便也默默望着黛玉娟好的瘦影,黛玉虽戴着面具,却已换了女装,散开过腰如缎长发,身姿袅娜,背影如诗如画。   吩咐了轩洛与临英加强护卫,二人出房巡视。   正在黛玉痴想的无可开解之时,脚下一条大蟒摇摆着慢慢靠近,吐着信子,发出咝咝的声音,黛玉听到声音,转头来看,眼前一条蟒,直立着大蟒,蟒的眼睛放着幽光,黛玉心下大骇。   腰中玉带忽然飞出,在空中化作一只长剑,直向蟒身,而空中也飞来另一只剑,两剑纠缠,在暗夜中散着寒光,便要向蟒刺去。   黛玉心下稍安,疑惑着另一只剑莫不是少王爷腰间所带,两只剑真的非寻常之物,可惜刹那间那只巨蟒要命丧剑下,白白搭上了数十年的性命,为什么非要出来伤人,不安守在山林度日?想及此,不由去看那巨蟒,黛玉分明看到巨蟒眼中一丝畏惧,巨蟒身形之下,是一个女子的幻形。黛玉眸光如水,映着倾洒的月光,望着那条蟒蛇,对着剑缓缓地摇头,双剑坠落,雄剑幻然消失于暗夜中,雌剑绕回黛玉腰间,浅淡白光一现,化作了静玉带一条。而那蛇匍匐至黛玉身前一丈,忽然顿住,口中嘶嘶,蛇眼黑亮,似闻见黛玉周身散发的幽香,软软地倒下了,随之紫光从蛇身旋转出来,夹着明黄色的光环,若繁星陨落,集一身之璀璨,光影愈而升腾,闪出明紫色的幻影,照亮了暗黑的夜幕,月色为之黯然,光环之中,溢出浅浅的香气,黛玉憾然,只见光影明亮之中,悄然而立的是一女子,发髻挽月,耳中明珠,一抹灿笑道:“姑娘想必是林黛玉了罢。”   黛玉有疑,问道:“你因何知道?”自能去了冥界又回环,黛玉如今见到什么灵异类也不觉为怪了。   女子笑道:“我本是一蛇仙,与尤三姐相交甚厚,今二姐得姑娘念经超渡已然转世,因无法亲来道谢,托我代言谢与姑娘。”   黛玉便释然,诚心道:“原是如此,愿她投生个好人家,万万别再陷入这险境。”   女子又作揖道:“方才吓到姑娘了,得罪了。”   黛玉微笑摆手,女子道:“姑娘保重,余先行。”倏然层层紫白之光叠交,落在一处,女子也化作一条蟒蛇,凌空而去,消失在夜色间,院内便暗了颜色。   此只一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待西宁少王爷与忠顺少王爷看见白光赶回,而轩洛与莫临一齐跃出窗子,一切都消失无踪,四人见黛玉安然无恙,方松一口气。 第114章 相思情解   水洺终于探知水溶对黛玉情深刻骨,放下心来,君臣兄弟议了朝中大事后,水洺方回宫,水溶出府到江南追玉-他至爱的未婚妻。   而黛玉一行人这日到了一处地方,在房里说起前日遇蟒之事,说到两位少王爷与轩洛、临英赶到时,蟒影已无踪,众人见黛玉无事,方松了口气。   黛玉回身道:“我无甚事,你们莫忧。”   轩洛与莫临同时问道:“姑娘在和何人交谈?怎是闻有外人声?”   黛玉淡然笑道:“是我自言自语罢了。你们我不是安然无事?”   原是蛇仙有神出鬼没之能,落地无声,忽隐忽现,仙力所至使其出现乃凡人无法察觉,故黛玉的侍卫未曾发现,及至听到黛玉与女子谈话之声,方觉有异跃出。   黛玉不知,身在异地,而心系于她的水溶却梦见她身陷险境,颇多忧黛玉之安危。   轩洛点头说道:“林公子夜深了,还是回房歇着吧。”   轩洛与临英谨记着黛玉的嘱咐,一定要称她为林公子。是以轩洛以公子相称。   紫鹃、雪雁与香菱、王嬷嬷此时也跑将出来,原来他们在屋内见也看到了那道白光,与相交缠的双剑,惶惶然奔出来,见黛玉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不住声地埋怨黛玉离了人群,独自立在院中。   王嬷嬷拍了胸脯道:“公子再不可这样,公子若有了三长两短,可让我们怎么办?我又怎么向你爹娘交待?怎么还有脸见少王爷?”   黛玉笑道:“王嬷嬷别担心,我还舍不得你们呢。”   众人拥着黛玉转回房间。   说过笑话,几个女子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紫鹃为黛玉铺好被褥。   黛玉笑道:“都说过你多少次了,以后你们都是林家人,都是主子身份,不用再服侍我的。我的事我自己来做就是了。”   紫鹃笑道:“做惯了,再说别人做我又不放心。”   紫鹃看着黛玉躺下,为黛玉掖好被子,熄了灯,她也钻进被子躺好。   两人静默一阵,紫鹃转脸问道:“姑娘的玉带怎么变成了利剑?另一把剑是不是少王爷腰间的玉带?莫不是姑娘昏迷时有什么奇遇?”   黛玉摇头道:“好紫鹃,你问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从何说起,而且是天机不可泄露。”   紫鹃喃喃道:“姑娘是不同于那些世人的,我也明白。只是今天这事也太蹊跷,若说姑娘的玉带可化作长剑,少王爷的自然也能了,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儿呢?而且是在姑娘有危险的时候?难道他离了主人自己飞来不成?”   黛玉轻轻笑道:“你去问少王爷就是了?他远在京城,你去一趟快马也要十天半个月。”   紫鹃心中暗思道:难道他二人的玉带是一对不成?少王爷的那一只,知道姑娘有难,飞来相助?   紫鹃迷迷糊糊地睡去,黛玉却并无睡意,挥不去方才的事情,尤二姐能脱了苦海,真是幸事。她能投生什么样的人家呢?这一世是男子还是女子呢?是男子才好,做一番事业来,若是女子,不管什么样的人家,千万莫要循了上一世为人?宁为穷人妻,莫做富人妾。莫像是赵姨娘,连亲生女儿都不愿认她为娘,她虽是胡搅蛮缠,不能情理,究究根却是因着在贾府中实在是孤零零的无知心相伴,其心境黛玉能体会到,只是做法过了些,赵姨娘的处境不比自己在贾府中时好到哪里去,她也是可怜人。不由慨叹着人生皆非能如意。   转眼看窗外月影轻移,窗上树影斑驳,黛玉此时深深切切想念起水溶来,心中甜甜涩涩的感觉,想到水溶应该已经醒了,只是身上的剑伤还要养一阵子。水溶知道她离了王府,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有怎样的表情?会不会怪她独自南回?她不在他身边,他是不是不顾旧伤,整日忙于公务,而误了休息?   真是放心不下他,明日要写信细细嘱咐他该注意的事。此时她便有些后悔早走了几日,等他完全养好了伤再走也不迟。   黛玉睁着剔透的眸子望向黑暗中,辗转反侧,思虑不定,真想披衣坐起,即刻掌上灯烛,把心中想到的都写下来,亲手交给放不下的那个人,直望着他似海的双眸,看进他眼里露出承诺于她保重身体的目光。她似乎已看到他的龙目,真切感受到那融着心疼,似怨又含薄责的深遂目光,那目光里有着透骨相思之情的等待,仿佛那目光就在身边。黛玉的心一颤,心中轻叹:师兄,黛玉也思念着你。回首看那紧关着的窗子,月光下窗子上映出对面房中烛光里的人影,那人影竟似师兄水溶!黛玉暗自摇头,想是自己思念太深,把看到的都幻成是他了。忽闻到一股细细甜甜的香气,一阵一阵飘进鼻内,黛玉心中一惊,莫不是有肖小之徒放迷香欲图不轨?这该如何是好?凭着脑中记忆的草药细辨别这香气,应是非中原所有,脑中如有书页翻过,思绪定在一段文字上,猛想起此是异域奇花,气味甘甜,故引人嗅,能让人昏睡。   黛玉心中惊惶于紫鹃仍在安睡,恐其误吸入此药,却听闻有微弱细小的声音,黛玉只得先自行屏住气息,闭眸似沉睡,迷朦中,门开一缝,一个黑影摸进屋来,绕室一周,行动近似无声。见众人酣睡,露出得意的笑容,探头寻到黛玉、紫鹃床前,见床外紫鹃侧身向内,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明眸,想是睡得正香,那人伸手缓缓到床前衣架上,去拿黛玉的玉带。只见银光闪过,一阵刺目,那人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挡眼睛,免得亮光晃了他的眼睛。原来月光照在玉带上,竟有寒光一现。而玉带竟有了锋芒,伤到了她碰触过的玉带的手指。   那人脸上现出果真如此的神情,正要进一步动作,却见黛玉披衣坐起,一伸手,玉带飞到了她的手中,仍是软软的一条玉带。那人面上一惊,一楞,惊的是日间所见的事束带的公子竟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女子,楞的是看似没有丝毫武功的柔弱女子却不受迷香之惑而陷入沉睡。   其时黛玉如今的身子,在当初逸云师傅为她调理时,不仅去了她身上原有的毒,也让她百毒不侵。   那人略一迟疑,又似定下什么心意,伸手来掠床上的黛玉,却听到窗子忽开的声音,窗外的月光还未撒进屋内,就已一暗,窗口飞身跃进一袭白影,一纵身到床前,抢在黑衣人先,伸手一揽,揽住黛玉不堪一握的柳身细腰,往怀里一带,护在胸前。另一只手出手欲点那人,那黑衣人回身便走。   黛玉方才见那黑衣人来掠自己,心中一惊,方要启唇惊呼,自己已到了一人怀中,动弹不得,不由分说一挣身子,手挥玉带于他,玉带竟不化剑。却听那人在她耳边低语道:“玉儿,你可舍得我。”   心一热,这声音如此亲切,是他,黛玉这才扬凤目回首来看,看到的正是那张自己日夜相思想见的师兄水溶的玉面,而水溶正俯首凝视于她,龙目炯炯,眼中有无尽情思。   一月相思难解,一月梦中相见,今日才得酬相思情债。   二人龙凤四目痴望,如此相近,直把对方看进心里,完全物我两忘,黛玉如雪如玉的两颊已是晕满红霞,伸玉手轻推开水溶,水溶却没有放开手,只容她身子轻离了寸余,另一手拿过黛玉葱绿色的细毛大氅,把黛玉围得严实,黛玉便穿上绣鞋。怀中人儿是自己日也思来夜也想,梦中也要相见,他怎么能放开手,他这一生都要这样揽着她,随她走到天涯海角。   她一身馨香,气息如兰,她的眼中有柔情似水,掩不住心中对他的思念,水溶的心已醉。   此时二位少王爷、轩洛与莫临也无声跃入,轩洛与莫临原是一等高手,就在紧邻的隔壁,一闻到迷香,早就闭了气,而没有昏迷,随即出房来守护黛玉。   众人进来,正看到少王爷水溶一手揽着公主黛玉,一手垂剑。   见几人进来,黛玉微低头,似嗔非嗔轻推水溶,水溶方移开目光,看向房中那几人。   轩洛看一眼紫鹃酣睡正香,面上一松。  临英已与偷入者打在一起,几番你来我往,那人落败,仓皇跳出窗口,临英追出,黑衣人却已不见踪影。   黛玉出声道:“不要追了,也没有丢失什么,以后我们小心些就是了。”   轩洛应声是,又道:“是不是将姑娘们都唤醒。”   黛玉摇头道:“不用了,让她们好好睡吧,你们也歇下吧。”  轩洛转身跃出去唤临英。   而那边忠顺少王爷进入屋内,先心惊公主黛玉竟与水溶以外的男子站得如此近而不拒,他一路看来,知黛玉原是极自重之人,冰清玉洁,不会有此举,莫不是水溶已到不成?再一看那人不是水溶是谁?方才与西宁少王爷在外遇到的众多疑惑便已解了。   忠顺少王爷看水溶一脸多情,暗叹此生与林姑娘无缘,转眼来看到黛玉,人已是定在那里。这些日子看惯了黛玉微黄的面容,她一双眼睛晶亮有神,樱口朱唇。他原以为黛玉的美在心,而不是胜在貌,也曾为她几度失神生憾,今日才得见公主黛玉的真颜,她,眼前她,琼姿花貌人如幻,就是日间所见的那个女扮男装的林公子?她是这尘世中的女子吗?---所有的美好加于一身的女子。   ---   原来黛玉已在睡前摘下薄皮面具,此时黛玉面上虽已复回清冷,从容淡定,因芙蓉玉面曾含羞,不施粉黛,就如朝霞映雪,过腰的泼墨长发如莲似云,散在香肩,更显得她人轻柔飘逸,面上冰肌莹彻,星眸微嗔,腰若细柳纤细修长,下凡仙女也比不得她,真是人比画中娇。   忠顺少王爷见过形形色色的美女无数,因而他现在看女子,才不以貌取人,看的是内心。原本他被黛玉独立不阿的人格触动,为黛玉的气质如诗所动,也为黛玉的才华卓越所动。如今得见真容,才知道什么是绝世的姿容,什么是光彩照人,什么是动人心魂的诗人气质。   她是集诗魂与花魂于一身的真正美丽女子。   水溶见忠顺少王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黛玉看,不由面上不悦,面一冷道:“皇上有口谕于你二人。”   忠顺少王爷这才回过神来,与西宁少王爷忙跪地听旨。   水溶朗声道:“林姑娘为水溶未婚妻,你二人护送责任已了,即刻回京复命。”   二人谢恩起身,相视一笑,一向被他们戏称为圣人君子,对女子不多看一眼的水溶,为一女子发起脾气了。   原本他们想设计水溶,看看水溶是不是真的对所有女子坐怀不乱,如今看来可以免了。   原来他也有失态的时候,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会心生妒意。   还是赶紧走人才是上策,不然岂不是要看水溶的冷脸子,弄不好要挨上他一剑。再说他二人要有多少别后情话要说,二人对视一点头,极默契地从窗口飞身跃出。   看来也不用调查那神秘人是谁了。   房里只剩下了他二人,印菊与水堂已将紫鹃送入了雪雁房中沉睡。   那印菊与水棠听说少王爷追黛玉到江南,不依不饶的跟了来。   水溶拥着黛玉到窗前,至此水溶还没有放开手,黛玉推他几次,水溶但笑不依,生怕一放开手,黛玉便又消失了一般。黛玉感念他一路风尘而来,怎能不体谅他心情,便任由水溶任性似地揽着自己。   自己何尝不是想着与他再不分离呢?   二人相依相偎在窗前,痴望彼此,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黛玉看到水溶面上露着疲惫之色,方出声道:“师兄,我们过去坐坐。”   水溶握着黛玉的手,一同走回,同坐在桌前,二人一同点起灯烛。黛玉怡然一笑道:“师兄还怕我跑了不成?”   水溶面上故作一沉道:“你还说,说走就走,心里哪有半点我这个未来夫君?我正有一肚子的罪状要到岳父母大人面前告你呢?”   口中话如此,水溶两眼却没有离开黛玉的娇颜片刻。   黛玉立时泫然欲涕,眼中蓄泪。水溶说的是实情,虽然她明知水溶是作戏于她,她还是心中有痛的感觉,一想到那日他人还未醒,她便弃他回江南,她的心就隐隐的痛。虽然告诉自己原是为他着想,可每次想到此事,她总不能原谅自己。   水溶一见黛玉作了悲状,深悔自己吓到了她,忙抬起手来笨拙地为黛玉拭泪。   黛玉见他一脸紧张小心的模样,方展颜,自己拿帕子拭了道:“师兄不通情理,错解了黛玉之心。”   水溶凝视着黛玉清澈如水的双眸,沉声低语道:“我怎么会不知我的玉儿用心良苦,玉儿一心为我解忧,免我与皇兄为难。师兄若有千斤担,玉儿想为我分五百。我若有恙,你比我还心痛。水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黛玉轻点头,低头不语,水溶把黛玉拉近自己,让她伏在自己胸前,   黛玉抬首柔声细语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水溶摇头道:“不,我再不要与你分离,我要一生一世相守。”   为你柔情似水,为你坚韧如水,为你百转千回痴心不改。   黛玉直起身来,问道:“只顾了说我的不是,我来问你,你的伤可大好了?”   水溶不在意地一笑道:“那点小伤没有大碍。”却微微一皱眉。原来这一路奔波,他根本没顾得上自己的伤,晚上到了客栈,也没休息,全神在黛玉这边,身上的伤竟忽略了。此时精神一放松,方感到胸上伤口还有痛。   黛玉没有忽略水溶的表情,抽回手来,起身举步去柜上取出药来,让水溶解开衣服。水溶笑意盈面,却是不肯,黛玉便板了脸来坚持,水溶见拗不过她,摇头一笑,暗道:平时玉儿看似柔弱,不理尘俗琐事,其实凡事却丝毫骗不过她的心,若不让她看了,她也是不能放心,想及此,自己解开衣襟,露出伤口来。   黛玉检视伤口,心中一紧,水溶伤口并未愈合,眼中现了嗔怪之情,嘴里不由数落他道:“师兄这样不爱惜身体,叫我怎么能放心?我就不该离了你。”目不斜视,动作轻柔为他换过药,只怕他稍有疼痛。   水溶等她处置完毕,笑道:“那你以后还独自一人作事,不顾我吗?”   黛玉白他一眼,房外更楼响起了敲更声。黛玉细听,竟已四更天。暗想水溶连日多有劳累,还是劝他回房睡下才是,便作出倦意来,一边推水溶出房,边故意说道:“今天太晚了,明儿再论此事,师兄快回房吧,明日店里人要是看到你从我房里出来,我可是说不清。”   水溶憨然一笑道:“这店里绝不会有人看到。”   黛玉依然道:“那也不成。你不回去,我要恼了。”   水溶唯恐她真生恼,忙摆手道:“好,我这就回去,不过要玉儿睡下,我才肯走。”   黛玉见他让步,忙点头,顺从地到床前坐下,水溶偏看着黛玉躺下,为黛玉拉好被子,坐在床边相守,黛玉困意袭来,合上眼睡去,水溶方转身熄灯出房。 第115章 溶玉救人   溶黛再相见,一偿相思之苦。许下此生愿,相聚不相离。   相携朝暮,相扶白首,相守一生归。   次日,黛玉醒来时已近午时,紫鹃、雪雁几人没有在房内,原是水溶吩咐了,不得打扰黛玉,要黛玉能睡多久就睡多久。   黛玉坐起,取来衣服一件件穿上,拿起玉带欲围在腰间时,不由停下动作。手中捧着玉带,低头沉思,人痴痴地站在那里,心中辗转:这玉带是观音所送,本是一对雌雄鸳鸯双剑,那一只为少王爷所有,他有危难之时,我的雌剑会飞出,而在我危难之时,雄剑竟也能凭空飞了来相救。这二剑果然有灵性,生死不离。进而想观音之意,莫不是我与他是命定的缘份,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不由芳心乱跳,面上红晕。   那昨夜看到对面窗中的人影真的是他吧。心念一动,人已走到窗前,轻启开窗子,抬眼望窗外,院中一株高大而孤立的树轻轻摇曳着树叶,树下密密厚厚种植着灌木丛。   而院中那如修竹般身姿的人,正手舞长剑,剑挽日月光辉,不是水溶是谁?   院中人也看到她,执剑转身间,莹白玉面对黛玉微微一笑,如灿烂阳光撒进室内,眼如星光射来,射进一抹柔情,黛玉回以嫣然一笑,恰如一朵带露含烟的白莲,使周遭都跟着明亮起来。   这一生注定了是你。   他的眼中只说着一句话:相知相恋亦相思。   黛玉的眼中也只有一句话:相依相伴长相忆。   黛玉看水溶舞了一阵,方回身移步,忽觉脚下踩到一物,低头来看,见是一只银耳环,状如圆月,嵌着绿莹莹的珠玉,看那式样非中原之物,想是那黑衣人逃走时遗落的,黛玉心中一动,来人该和她一样,是女扮男装的吧。   黛玉莞尔一笑。   紫鹃与雪雁、香菱进屋来,雪雁面上有忍不住的笑意,紫鹃狠狠瞥她一眼,香菱也淡淡一笑。   黛玉见她三人模样,早知是何等事,也笑道:“想是今早发生了趣事不成?”   原来雪雁、香菱睁眼时已天光大亮,紫鹃揉着眼睛,转头看窗外太阳升起老高,自语道:“好睡,怎么睡了这么久?姑娘也该醒了吧。”转脸不见姑娘,却见雪雁、香菱正睁着眼睛看她,紫鹃倏地坐起身来道:“咦,好奇怪,怎么会是你们两个,姑娘呢?”   雪雁问道:“你是不是梦游呀,怎么睡到我们这屋来了?”   香菱支起身子道:“可能是这一路颠簸,大家都很累的,好容易快到了,心里一松,自然睡得久了。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们也相处几年了,从没听说你有梦游症证啊?”   雪雁笑道:“看来我得适应一下,日后说不定哪天一醒来,就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可不能大惊小怪。”   紫鹃白他二人一眼道:“我才没有梦游症?”   门忽然一开,印菊与水棠走进来道:“你们还没起来呢?”   这三人不由更加吃惊,定定的看着她二人,似乎她二人从地上冒出来的一般。   印菊与水棠笑道:“奇怪,你们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只盯着人家看不成?”   雪雁掐了自己胳膊一下道:“今天怪事真多,莫不是我还没醒吧。”   香菱推雪雁道:“别贫嘴了,快穿衣服吧。”   紫鹃边穿衣边道:“你们两个来了,必是少王爷已到了,昨夜真有事发生吧,姑娘没事吧,我得去看看姑娘?”   印菊笑道:“少王爷吩咐了不许打扰姑娘,等她睡醒了我们再进去,方才我去听过,姑娘还在睡呢。”   水棠拉开窗纱,回身说道:“谁让你们昨夜睡得那么沉,错过了许多精彩的事?”   三人不再多说,穿衣下地,梳洗妥当,方拉着印菊、水棠问起原由,二人便从水溶回府见姑娘已离府急晕之事一一说起,之后,众人马不停蹄一路追来,及至昨夜发生之事,讲述一遍。   三人不免感慨万千,紫鹃此时对水溶完全信服,在她心里,原只想着她姑娘可以寻个知冷知热真心疼她之人,如今看来,水溶与黛玉之间,竟是彼此的忘我真情。   正是那句你心似我心。   店里伙计送来早餐,几人围坐,有说有笑吃过早饭。   彼时水溶也未出房,他在房里运功调息。昨夜看着黛玉入睡回房后,他有些低烧,他也是云逸道长的传人,自然知道如何医治,至清晨时,烧已退尽,他便开始运功,休养精神,他要养好身子,守护好他的玉儿。也要让黛玉醒来看到一个精神焕发的他。   今天运功,他又觉得功力有了提升。自中毒醒来后,他每次运功时,都发现功力激进了不少,暗自寻思这一月来的遭遇,猜测必是玉儿为他疗伤时,运用了什么方法,增进了他的修为。   运功过后,他便跃到院中舞剑。见黛玉窗上绿纱遮窗,房中毫无动静,显然心爱人儿还在酣睡,想那玉人儿恬静的睡颜,也许只有熟睡了,她才是最温顺的,不由玉面一笑。   水溶舞了一阵,竖耳听到黛玉房中有了动静,却见窗子一开,露出玉儿已睡足的娇颜,水溶心下一安。待黛玉走回房内,水溶方对轩洛与临英交待几句,轩洛便来雪雁房中,告知黛玉已醒之事。   紫鹃、雪雁进来服侍黛玉更衣,梳洗,黛玉道:“看来我得请几个丫头来了,不然总要累着你们三个人。连你们也都配几个丫头服侍吧。”   紫鹃笑道:“姑娘这是嫌我们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黛玉笑道:“说哪里话来,难道等你嫁了,我也霸着你吗?”   紫鹃脸一红,没有出声,瞥一眼门外的轩洛。心下乃道:他人好怪,总是默不作声,,要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可每次有事,他都挺身相救,是有情还是无情?   黛玉见紫鹃想心事,问雪雁道:“今儿客栈里怎么如此安静?”   雪雁摇头不知,印菊笑道:“哪儿还有什么客人,现在这家客栈里只有我们一家客人,大多数客房已空。昨晚少王爷把他们安置到别家客栈了。少王爷要姑娘住几日,姑娘连日赶路,把一路风景都错过了。”   黛玉会意一笑。   原来黛玉想着早到江南拜祭爹娘,也好早日踏上归程,以免水溶惦记,因而一路只顾赶路,并不停留,水溶体贴她的心思,决定在此地休养几日,再赶路不迟。   此时,黛玉已无牵挂,便也不心急着余下路程,有水溶在,多远的路程都在咫尺间。   梳洗完毕,水溶走进房来,端坐桌前,黛玉盈盈落坐,紫鹃、雪雁摆上饭菜,水溶亲自为黛玉盛满,夹菜到黛玉碗里,自己却不动筷 ,双眸透出笑意,看着黛玉小口小口吃饭,黛玉瞪他一眼道:“你不吃,坐着做什么?”   水溶一笑,举箸夹菜,目光依然不离黛玉娇面,见黛玉已吃了小半碗,这才专心吃起来。   吃过饭,黛玉便要水溶陪她出门,水溶本有此心,但要黛玉遮面才成。不由分说取了面纱低头为黛玉遮上,才与黛玉并肩出房。   水溶身姿欣长高贵,放缓步子和着身旁黛玉,黛玉面罩青纱依然透出飘逸灵韵,柳姿轻盈,款步珊珊走出来。   紫鹃等人跟在身后不远处,方走在楼廊之内,便有期期艾艾的恳求之时入耳,那声音无助,黛玉几人心中也觉得凄凉,待几人进了大堂之时,看到一年轻女子跪在地上,拽着店主的衣衫,求店主再缓一天,她家公子很快就会到了,不要把她家姑娘撵出店房。   店主皱眉,不耐烦地推着她的手道:“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她死在我店里,若要人知道我这店里死过人,以后谁还敢来住?我这生意还怎么做?我求你了,你放我一马吧。”   那女子有些绝望,听到黛玉诸人走动的声音,转身扑过来道:“求求诸位,救救我家姑娘吧,她病得奄奄一息,店家却要撵我们走。”   轩洛与临英上前一走,拦下那女子,扶她站好。   水溶暗想道:昨日怎么没有看到此二女子?否则昨日即可为她请大夫看了,再安置到别的客栈。今日让玉儿看见,必要触动心事,伤心难过。   侧头看黛玉面色,黛玉正留神看那女子。   那紫鹃已上前问道:“姑娘是没有了店钱?   那女子从怀里掏出钱票来道:”我有钱,钱我们付,请大夫的钱我们也付,只要不赶我们走就成。“   雪雁皱眉道:”你们既不缺钱,店家还撵你们作什么?“   那女子抹把泪道:”今天一早我们姑娘不知为什么得了急病,我已送了信,我们公子得了信会马上赶来的,也就是这一日半日的,我家姑娘就能没事了。可店家片刻也不容我们等。“   香菱也轻声问道:”店家,人家又不短你们店钱,为什么非要他们出去?“   那店家苦着脸道:”姑娘们,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姑娘的样子有多吓人,手肿得老高,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来看过,直摇头,眼看着是不能活过来,你要我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她死在我店里。你们也得体谅体谅我呀,我得开门做生意。留她们在这里,谁还敢来呢?“   那店家无奈地垂头,自语道:”那病怕只有江湖上人称神医怪医的云逸道长治得。“   那女子听了道:”你说那道长在哪里,麻烦您去请,花多少钱都行。“   那店家瞪眼道:”你以为他老人家没事坐在家里等你去呢,就算我找得到,人家见不见我呢?人家稀罕你那几个钱?“   黛玉本在想着那女子之事,是什么疑难之症让名医都术手无策,听到店家在谈论他师傅,不由细听,抬眼间正看到院中那株参天古树,树下围着灌木丛,便想起今早看到的便是此景吧。因何那树下围了密密的灌木丛,让人无法靠近前去观赏那树?   莫不是,黛玉心中一动。   黛玉抬首看水溶,水溶一点头,回以黛玉信任的目光,黛玉附耳于紫鹃前,紫鹃点头,对那女子道:”我想店家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想看着你家姑娘奄奄一息而不管,实在是他无能为力了。“   那女子含泪点点头道:”我体谅他们的难处。“   紫鹃转而对店家道:”店家您也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不忍心看着那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才想让她们出去。可您想想你若撵她们出去,别的家店也不敢收留他们,她只有死路一条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家姑娘与少爷都颇懂些医道,你给我们半个时辰,让我家姑娘给那位姑娘看一看,也许有转机,如若还不行,我们带着她们上路,绝不连累了你的店。“   紫鹃一番话,店家直点头道:”这位姑娘,你说到我心里去了,让她们走,我也难受啊!好吧,让小二带你们去吧。“说罢唤了小二过来,交待几句。   本护着黛玉的轩洛与临英不由多看紫鹃几眼,紫鹃看似温婉,不多言多语,说出的话来却是句句有分量。这林姑娘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雪雁上来扶了那女子,众人一齐往客房里去。   进房来,其余人留在外间,轩洛与临英门外,水溶守在黛玉身旁,不离半步。   黛玉近前来,看那女子手肿得变了形,细看面上肌肉松弛,欲伸手搭脉,水溶急捉了她纤长玉臂,对黛玉摇头。吩咐那女子找来细绳,以细绳缚于那女子腕上,自己先以手搭细绳探脉,黛玉暗愧,险些被毒沾到手上。水溶搭过脉,再让黛玉一试,黛玉摸出那女子心跳减缓,便有了九分的把握,   这时细看那女子,宽脸,肤色不是很白,浓浓的翠眉,又密又长的睫毛,闭着深陷下去的双眼,红唇似染,左耳戴着一只耳环。   黛玉只觉耳环眼熟,在脑中搜寻,想起昨夜黑衣人落下一只,与她左耳那只相似,转眼向右耳看去,果然空空的,正是夜行人。   黛玉心中有数,已知她是中了世上最厉害的毒,幸好只是少量,毒液也没有渗得很深,不然她早就殒命了。   解药又在哪里呢?看来还得在店里找。   黛玉转脸看水溶,水溶但微笑不语,那眼神却鼓励于她。黛玉回身对那女子道:”去请店家来。“   不大的功夫,店家陪着笑脸走进来道:”客官,怎么样了,可有得治?“   黛玉没有回身,淡淡道:”我且问你,这房与院子可是你家传的。“   她不想看到店家对入店有钱客人的小心翼翼与卑躬屈膝,对没钱穷人转眼间恶态横生的样子,虽然她知道他是出于无奈。   店家一副当然的模样道:”我家祖祖辈辈居于此,到了我这儿,已是第十一代。“面对眼前女子,他感到自己说不出的卑微。   黛玉点头道:”如此我只向你求解药。“   店家一脸迷惑道:”我哪里有解药,我若有解药,早就救她了。“   黛玉回首对轩洛与临英道:”两位公子可知道箭毒木?“   二人惊道:”果真是那毒?见血封喉树?我们只听说过,还未见过。“   黛玉看向窗外道:”它就在院子当中,真是古朴壮观。“   临英犹疑道:”我听师傅说中了此毒的人片刻便会气绝而死,只有红背竹竿草能解,她怎么能坚持了这么久?“   黛玉自信道:”是她中毒不深。“   雪雁沉道脸道:”店家,我们公子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这店里养着最毒的树,是存了心要害人吗?我若宣扬出去,你这店也开不了。快把解药拿出来。“   店家满脸委屈道:”冤枉啊,这位姑娘可不要信口胡说。这树在这院子里长了几百年了,怎么别人都没事,单单她有事呢?“眼睛有些闪烁不定。   临英一推那店主人道:”我送你过去试试,你就知道有没有解药了。“   黛玉伸手拦道:”不要怪他,这树原不该长在这里,毒性已减了不少。那树下既然种了灌木,想是他的先人知道它的特性,为免于别人受难,才这样做的。“   雪雁不解道:”既然不能靠近,那姑娘怎么还能中毒?“   黛玉淡淡道:”等她醒来,问她就是了。“其实黛玉已猜到那姑娘从轩洛与临英手下逃出后,手上受了小伤,从树上飞身而过时,不小心中了树的汁液,当着店家的面,黛玉不便明说,免得店家又有了说辞。   临英又推那店家道:”快取红背竹竿草来,“   店家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这树一代代传下来,其中的渊源早就不知道了。“   店家搓着手,脸上真的是茫然无知的样子,忽然店家道:”对了,我房里有几盆盆栽,家父临终前再三叮嘱,一定要好好养着,不能断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就是这样传下来的。我取来你们试试。“   那女子也催道:”快去,快去吧,我求你了。“ 第116章 慕容兄妹   黛玉与水溶欲出门闲游,却遇到一女子哀泣求救,不由停步去探视,方知那女子中了巨毒,而解药就在店家内。   黛玉以言警店家交出解药,店家转身出门,片刻小跑着捧了盆植物进来,端来黛玉面前。黛玉掂起叶来,叶红绿色,植株细长,正是红背竹竿草。   黛玉与水溶相望,水溶眼中赞许,黛玉略一点头,那女子喜出望外,擦把眼泪,伸双手就去拔,嘴里不停说道:“这下可好了,我们姑娘有救了。”   黛玉忙拦了说道:“姑娘小心,给那店家留着根,将来还得医治别人。你取一些煎了,给你家姑娘服下,另一些泡水,给你家姑娘泡身。”   那女子紧着点头,应声出去做事了。   那店家犹喏喏道:“这位公子,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千万不要告到官府,小人真的不知情?小人还要养全家老小呢?小人家有八十老母,下有”   黛玉摆手道:“罢了,我可没想为难你,想是你祖上只记得这株草有大用,时间久了,却不知如何用?用在何处?怪不得你。这草就是那树的克星。”   店家点头如捣蒜道:“我记住了,多谢姑娘大恩。”   店家退了出去,水溶也退到外间,正襟危坐饮茶,嘱咐紫鹃照顾好黛玉。黛玉取了银针,先止住毒液上行,一个时辰后药煎好,那女子扶那姑娘把药灌下,扶她躺好。   黛玉不敢离开,守在那姑娘观察,又过一阵,那姑娘头上冒出热气,脸色渐渐有了起色,肿也消了下去,彼时雪雁春纤烧好了热水,倒入已泡好的草汁。   黛玉起身出去,雪雁、香菱诸女子七手八脚地把那姑娘放到浴桶里,水浸过肩,一支香的功夫过去,眼看着那姑娘肿退了下去,人也有了知觉。   水溶与黛玉相视一下,相携走出那姑娘的房间。   看来今日是不能出行了,水溶伴着黛玉回到客房歇息,摘了面纱,命黛玉歪在床上,自己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松弛她方才施针时的紧张。   却听外面一阵乱,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直奔黛玉房间而来,停在门外,轩洛与临英与之对话的声音。   轩洛进来道:“少爷、姑娘,那位姑娘的兄长要当面道谢。”   水溶低头望黛玉,黛玉回身扬首摇头,水溶便道:“不必了,请他回吧。”   轩洛转身出去,不久又回道:“那位公子坚持要面谢,否则不走。”   水溶停下按揉的动作,为黛玉遮上面纱,牵黛玉手起身,二人各自落座,水溶方对轩洛道:“请他进来吧。”   门开处,一位青年男子昂首走进来,但见他身材高大,有着威武之气,一丝温文中难掩英俊,一身气质明显不同于中原男子的儒雅温和,浓眉下有着同那位姑娘同样深陷的双目,黑亮的双眸深不可测般,紧抿的嘴唇,透着一丝倔强。   水溶心中暗道:莫不是他,他们兄妹已到了这里,看来不日即可进京城。   那男子乍见水溶,脸现一楞,眼前水溶比自己略年轻一、二岁,剑眉星目,目光如寒星,清新俊逸、温和儒雅中露出王者霸气与冷俊,神耸貌溢,尽显丰姿洒落,刚柔相济,好一个秀丽人物。   他心中在想,看此人风度翩翩必非等闲之人,当是哪位少王爷微服出行,会是哪位呢?现今天朝出类拔萃、凤表龙姿的人物当数北静少王爷水溶,看此人气派,难道是他?妹妹此行本是为水溶而来,一来是看一看远近闻名,才情卓逸而冷傲的水溶究竟若何,二来为选婿,若水溶如传闻中超绝 ,则是美事一桩。但愿水溶能如此人一般模样。   一闪目,看到青纱遮面的女子,看不清青纱后的容颜,只感到透过青纱的清淡如水的目光,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风度,沉静坐在那里,一身清贵,恍如一幅画卷,宁静、柔和,连浮躁的心也都平静下来。他方才为妹妹而生的心急、慌乱与感激,在她面前,便都化作了尘烟,一念不生,不敢生丝毫亵渎之念。   而眼前女子的身形体态,与她的妹妹大有相似之处,都是杨柳细腰,只是眼前女子轻柔,而她的妹妹健朗。   看不出黛玉的表情,只见黛玉微一侧头,而水溶已感到了黛玉的情绪微动。黛玉自入王府至离开踏上南行之路,一路上遇到许多外男,乍见她时,都是这样失神,黛玉心中暗恼。水溶深情一望,以目光相慰,黛玉微一点头,垂下长长睫毛。   那青年男子不由想道:听闻水溶不近女色,此人与女子同行,看情形非兄妹同行,想来不是水溶,必是其他那几家少王爷之一。   水溶咳了一声,那男子拱手一辑道:“慕容彦泓谢过公子、姑娘救舍妹之恩。”   水溶听到慕容二字,心头了然。果然是他,他们兄妹终于到了。京城里要热闹一阵了。   黛玉心中暗道:这位公子与师兄身材相近,却比师兄魁伟。难道非中原男子?   水溶以礼相还,玉面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何必客气。原是我未婚妻出手救了令妹,你不必挂在心上。”   慕容公子心一凛,水溶此言,便止了他所有为妹妹,为自己而生的念头。   黛玉脆声道:“公子请坐。”   慕容公子朗然一笑,大步进来,坐在一旁。他手上捧了金灿灿的宝盒,道:“大恩不言谢,今后但有用得到我们兄妹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这里有一颗珠子,不值几个钱,是我一番心意,请姑娘与公子笑纳。”说着递与轩洛。   黛玉微一摇头,耳上芙蓉坠轻摇,说道:“公子这藏珠的盒子就这样耀眼,那颗珠子更要价值连城了。我们受不起,再说带着它上路,不是招人侧目,公子还是请收起吧。”   轻轻柔柔的声音,让人的心肠硬不起来。   慕容公子俊颜一笑道:“原是我没有想到,我先替姑娘收着,不如我护送公子与姑娘一程,以表我兄妹的诚意。”   水溶摆手道:“只怕要辜负了慕容公子好意,公子若有重要事情在身,尽管去办,不必为此小事累心。”   慕容面上一顿,知水溶相拒,不好再多说,便从身上摸出一张金牌,递与轩洛道:“这个送与公子、姑娘作为念想,上面有我慕容家的图腾。”   黛玉看水溶一眼,水溶接过来,看上面一只大鹏展翅欲飞,令人小觑不得,说道:“谢过。”交与黛玉手中。   彼时雪雁进来道:“公子、姑娘,慕容小姐已经醒了。”   黛玉与水溶对视一眼,慕容彦泓起身拱手告辞,水溶与黛玉同时起身同行,慕容彦泓回身出门之际,一眼瞥见水溶与黛玉腰间玉带,心下想道:原来他就是那策马飞奔之人。他二人身上佩有龙凤雌雄双剑,双剑合一,是谁也插不进的。只是妹妹的好奇心盛,昨日未得手,只怕还要生事端。   水溶伸手道:“慕容公子先请。”   慕容彦泓也伸手道:“公子与姑娘请。”二人相视一笑。  水溶与黛玉同行,慕容彦泓走在水溶之侧,三人并肩出来,与慕容彦泓相比,黛玉更显得细弱瘦长,黛玉心中暗叹道:看来自己穿男装,必然不伦不类,这男装也不是好扮的。   慕容彦泓瞥一眼院那棵古树,若有所思。   走进慕容小姐的客房,屋内除了香菱、雪雁,已立了一地的侍女,垂首恭敬肃立,而慕容小姐正在发脾气,扔掉了侍女递过的银盘、银碗。   慕容彦泓皱眉道:“紫月,发什么脾气?”语气透着生硬,脸上分明是宠溺的表情。   慕容紫月头转向床里,鼻子哼了一声道:“我不想看到你,没有你我才玩得开心。”   慕容彦泓轻拍她的头道:“嘴硬,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看来我得给你点教训,不然你不只无法无天,连最起码的礼节也不讲了。恩人在此,也不叫人?”   慕容紫月扭头来看,见是水溶与戴着面纱的林黛玉。她本坐在床上,目光正及水溶与黛玉腰间,那一对玉带,便直入她的双眸。   慕容紫月心中许多不解,心里想着玉带,眼中疑问,嘴里说道:“什么恩人?”   慕容彦泓沉脸道:“还不谢过林姑娘救命之恩,若没有林姑娘救你,等哥哥到了,只能为你收尸,你也太胡闹了。以后不允许你单独行动”   慕容紫月嘴一撇,有些不服。转眼却换了笑容对黛玉道:“多谢林姑娘救命之恩,恕我不能下床行大礼。”眼睛却瞄向水溶与黛玉腰间。   黛玉淡然一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姑娘今后千万再不要近了那棵树。”   慕容紫月不解道:“与那棵树有什么干系?”   慕容彦泓黑着脸道:“你从树上飞过时,叶子的毒汁划到受伤的手。不自量力。”   慕容紫月低下头,看看已白嫩如昔的双手,想起来曾被玉带划过。不服气道:“又被你猜到了。”   抬眼正看到如冷玉一般玉立的水溶,不由脸一红,再看黛玉腰间玉带,眼中闪烁不定,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慕容彦泓脸一沉道:“你休再想什么歪主意,养好了身子跟我出发。” 第117章 宛兰情事   黛玉、水溶救治的那女子的哥哥前来致谢,交与水溶一只慕容家的金牌,水溶收下,由黛玉收起。   从慕容紫月房内出来,黛玉与水溶回到客房,黛玉自行摘了面纱,展凤目一睇身旁只对她露出温暖笑意的水溶。   水溶扶她在桌前坐下,二人一心,怎么不知她想问什么,不由玉面莹润带笑,眼中一抹柔情,说道:“我的事是瞒不了玉儿慧眼的。你想的不错,他兄妹二人非中原人士,也非寻常人士,虽然中原复姓慕容,其实乃是东斯洛国王子与公主。东斯洛国是我天朝邻邦,国富民安,只是疆土不广,与我天朝一向友好,早有通商往来的。慕容公子送的那金牌对我朝可是有大有用处的,而这金牌,他们轻易不送人的,只有他们认做是生死朋友的人,才肯相送。”   黛玉恍然道:“原来如此,看她二人样貌就不是我们中原人,琏二嫂子曾说过她娘家当年常接待外国商人,想必也有他们国的人。只是他的礼太重了。”   水溶点头道:“你且收下就是了,你若坚持不收,他便认为你看不起他或者总觉得亏欠于人。”   黛玉默不作声,她施手缓救,本不为图什么,不想留名,也不想求回报。若能有一分友谊,则是万分欢喜了。   水溶落座,递给黛玉一杯茶,自己也斟了一杯,又道:“前阵子他们派来信使,称有意在我天朝选妃、选驸马,永结友好。那慕容兄妹上路了好久也没到京,那时城外正闹雪灾,皇兄也顾不上问他兄妹二人之事,如此看来,他二人一路游山玩水而来,路上耽搁了。”   黛玉暗想:当初贾府与元妃娘娘对自己不也是打了这个主意吗?一心想送自己入宫选妃。若不是皇上已为自己与水溶赐婚,只怕到时入宫参选之举是免不了的。   此时又想到方才公主见水溶时面露潮红,又盯着水溶与自己的玉带来看,黛玉心生不快,有心相戏,斜一眼水溶道:“我倒觉得那公主与师兄很般配。”   水溶正端杯饮茶,闻听此言,心上一急,一口茶水喷出来,胸口也隐隐作痛,不由手抚胸口,眉头揪在一起,星目如炬,沉声道:“玉儿说什么鬼话,故意呕我不成?”展眼看黛玉面色,不知黛玉如何出此言, 见黛玉凤眸似笑非笑,才知她说笑,心头一松方道:“我的伤口都被你气痛了。”   黛玉见他露出痛苦神情,心中早已后悔,人上前来急忙要看伤口,水溶见黛玉面上又悔又心疼不已,早忘了疼痛,展颜一笑,拥黛玉入怀,贴在黛玉耳边道:“水溶此一生,只娶、只宠一妻就是玉儿。你我龙凤双剑之间怎容得第三人?若有人非要介入,玉儿不气,水溶也要遭天谴的,何况那个非要想介入的人。”   黛玉伏在他胸前,听他心脏强有力跳动的声音,没有出声。她知道,他的心,他的情都在她身上,她可谓是千般宠爱集于一身,她为什么还要说这般话来气他,疑他。   水溶抚着黛玉的发丝柔声道:“以后再不许说此混帐话。你若信不着我,枉你为我付出了一片心,也枉费我待你的心。”   黛玉轻轻点头,仰头柔声道:“我是说笑的,你何必当真。我信你就是了。”   紫鹃一推门,正见二人相依相偎,面上一笑,退了出去,身后紧跟的雪雁忙收步,免得被紫鹃撞上,面现不解,紫鹃白她一眼,拉她走开。   一夜无话,次日,水溶与黛玉看过慕容姑娘,便到城外山上游玩,进入寺中拜佛,回来时天色已晚。黛玉不免双脚生痛,坐在床上懒得动,推水溶好生坐在那里看书。水溶不依蹲下身来,要为黛玉按揉双脚。黛玉面色红透,极是不肯,急的绣鞋也不脱,只站在地上跺脚顿足,睁着一双凤目瞪他,弯下腰来拉水溶起身,不让水溶碰她双足。   水溶见她娇俏的芙蓉面上现出又恼又羞又急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点她的鼻梁道:“好了,我出去,让紫鹃为你揉就是了,过一会儿我来陪你说话。”   黛玉见水溶忍着笑意走出去,长舒口气坐在床上,这才脱掉绣鞋,换上家常便鞋,自己按揉发痛的双脚。   紫鹃推门进来,边扶黛玉倚在床上,边笑道:“姑娘,此时倒拘泥了,让少王爷在外面干着急。”   黛玉嗔怪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让轩洛给你揉?”   紫鹃面上一红,默不作声,也不搭话。原来一路行来,轩洛对紫鹃的心意已然表露无疑,众人心中都有数,只有他二人还不觉。只是轩洛生性腼腆,也不表白,只会跟在紫鹃身边,红着脸及时扶一把,或是紫鹃落在后时,轩洛立住身等在原地,也不回头去寻,但等紫鹃跟上来后,才自顾的往前走。   黛玉看在眼里,不免为紫鹃着急。紫鹃与轩洛二人,到底是何心思?这二人要什么时候才能挑明心事?黛玉私下里便念与水溶听,水溶便道勿急。   此时紫鹃红着脸道:“谁稀罕他呢?紫鹃是一辈子不嫁的,只跟着姑娘。”   黛玉放开发丝,松松系了个蝴蝶结,问道:“果真如此?是我想错了,你既决心一辈子不嫁,我也不好逼你嫁,明儿我跟师兄说一声把雪雁许给他吧,这样你和雪雁都可以不离开我身边,免得以后她嫁了远处,我们两个人还惦记着她。”   紫鹃心上一紧,面上一黯,却没有出声。轩洛没有表明心意,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出心事?怎好开口来提?   雪雁走进来,脸上疑惑道:“说我什么事呢?”她手里捏了封信。   黛玉摇头道:“没什么。”   雪雁笑道:“飞鸽送来了王府的信,少王爷说要先交给姑娘看。”   黛玉伸手接过信,展开来看,面上浮起笑意。   紫鹃边为黛玉拿捏玉腿,边问道:“姑娘快说说有什么好事?”   黛玉笑道:“离开这么久了,京城发生了许多事,前几日皇兄开了科举,贾宝玉中了进士。”   紫鹃面色一凝,偷眼看黛玉面色,怕黛玉提到贾府就心烦气躁,见黛玉面色平静,片刻才微笑道:“这下太太终于可以放心了,遂了心愿。宝钗与袭人可以算是功劳一件。再过一个月,宝钗与袭人再生下一儿半女,就是三喜临门了。”   黛玉微笑不语,暗自生叹,只怕贾府的好日子不会再有多久,就要呼喇喇大厦倾。她曾在那里生活了十来年,怎么说也不忍心亲眼看到贾府倒了。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再把信一行行看下去,方说道:“止姑娘也与卫若兰卫公子订了亲。止姑娘的娘亲正从外地赶回京城,要与卫家商议亲事。”   紫鹃此时才开心一笑道:“这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雪雁接道:“谁说不是呢,止姑娘对卫公子可真是情真意切。”   只是紫鹃三人不知,止桥宛的爹娘刚收到信件,得知这个消息时,是大为不快的,她娘暗怨女儿错失了一个好姻缘,女嫁高门,除了皇宫,王府就是谁也比不得的;他爹爹气女儿如此一来,他的前程少了有力的依靠。好在北静王妃写信来详述了二人的感情,一再提卫若兰的优秀,又提及卫若兰的家世,他爹娘前思后想,事已至此,还是要为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着想,这才释怀,接受了卫若兰。   这本是做爹娘的一番心意,当然也有私心夹在里面,天下人谁不愿意借助姻缘而获利呢?   其实卫若兰虽为水溶近侍,以门弟而论,本是侯门之后,出身高于止桥宛,因卫若兰与水溶相交甚厚,兄弟情深,水溶又是贤王,不为官体所缚,卫若兰也是个不愿受官体羁绊之人,因而他们彼此情投意合,他情愿做水溶的一等侍卫,跟在水溶身边。   对于止桥宛,他原是从小相识的,水溶与卫若兰对止桥宛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对止桥宛自小对水溶的一片心思,也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不过,他尊重止桥宛的心意,只是默默守在止桥宛身边,一再袒护止桥宛,为他排解忧心。而水溶也看出卫若兰对止桥宛的用情,一再为二人制造机缘。   而止桥宛的爹娘想法却不同,他们希望女儿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嫁入王府,能成为人人称羡的水溶的王妃,或者侧室也好。   而止桥宛也知道爹娘的心思,她本喜欢水溶,爹娘又存了这个心思,因而她才把一腔情思全放在水溶身上。曾有一次,她从爹娘的房门外经过,无意中听到爹娘的谈话。那时刻,她的爹娘在谈论她的终身大事。   她的娘亲希望她能嫁一个真心疼她的人,而她的爹爹希望这个人同时对他止家的前程有利,止家的两个儿子不是大有出息的样子,也许女儿的婚姻能为止家的前程带来飞跃。   她的娘亲愁道:“以她娘家势力,攀了高门,女儿势必在婆家没有地位,要受婆婆与小姑的气。若姑爷珍惜女儿还好,若他寻花问柳,女儿只有伏低忍气的份儿。那些纨绔子弟有几个是好的。   她的爹爹叹道:“女儿心高气傲,嫁低了不成,女儿必不甘心,无脸见人。嫁了门当户对的,若姑爷不长进,女儿跟着操心,还是不成。“   她的娘亲与爹爹一阵沉默,忽然同声说道:“远房侄儿才好,亲上加亲,又是少王爷,谁也比不上的。”真是称心如意,十二万分的合适。   她的爹爹又泄气道:“不知你那远房表哥、表嫂可能愿意吗?”   她的娘亲信心满满道:“早年我们把宛儿送进王府,看她极喜欢宛儿的,我们宛儿乖巧伶俐,我那表姐极疼子女,事事凭他们的意愿。若宛儿与侄儿日久生情,她没有不愿意的。”   她的爹爹喜道:“那好啊,我们就送宛儿长住。”   只可惜她的爹娘没有薛家聪明,没弄出金锁来配水溶的玉。   止桥宛虽不完全明白这其中的事,却听从了她爹娘的话,住进了王府。从小她就把表哥当作天人一般,自此就更留了心,要水溶表哥喜欢她,将来嫁给表哥。渐渐长大,她才明白了爹娘的话,原来权衡之后,王府是最佳选择。   虽然可以选择其他王府,可都不如北府才是自家人,对她将来的生活有利。   可所有这一切的梦都破了、碎了,是在那个叫林黛玉的翩然若仙,轻颦浅笑,浑身透着真与灵的女子出现之后。止桥宛的心深深受挫,几度暗夜里泪如泉涌,独自哭泣。   她费尽心机要水溶关心她,留意她,为了水溶,她学诗作赋,勤学女红,苦练琴棋书画,练琴练得手指磨破。她只想亲近表哥,只想表哥的眼中能有她。   回头细想水溶对自己从没有男女之情,表哥与自己总是有礼有距,温和关心中有着淡淡的疏离,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作多情的人,总把别人的关心当作是对自己的爱慕。原来表哥心中没有自己,他对自己的疏冷,是要自己早日彻悟,要自己不要存了幻想。   而每当自己身体不适或是心情不佳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永远是卫若兰卫公子。   “为什么?林姑娘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我哪里不如她?她会的,我也会。”她曾经这样问自己,也这样问来安慰她的卫若兰。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卫若兰叹息一声,止桥宛心一沉,这叹息声,夜里她总能听到,有着无奈,有着痛惜。   是卫若兰心痛的声音。她的心一震,她开始思索。   她止桥宛也有一腔子骨气,一腔傲气,既然表哥不喜欢自己,自己为什么还要眷恋于她,让表哥看轻自己,为林姑娘带来困扰?  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情感,任自己人后悲伤横溢。   卫若兰依然如故,默默关心着她,为她开解心怀。   直到那一夜,皇上驾临了王府,寒风中她久立在院中白雪地上,听着水溶禁园中的琴声与欢笑声,眼中泪不尽。那一夜,她真的病了,她真的看清了表哥的心,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谁才能表哥共度一生。若说原来她的体弱,还说做给表哥看的成分,而这一夜她真的病了。   珠儿去请少王爷来,止桥宛暗自摇头,他怎么会来?他的心在林姑娘身上。只怕就是来了,也是和卫公子同来?她也知道卫若兰对她的用情,可那时他想的是得到水溶的关爱。   果然,半夜里来照顾她的人是卫若兰,卫若兰悉心照料于他,极尽柔情,她才知道,一味的付出没有结果是如何的伤痛,她才知道,卫若兰无怨无悔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她,为她心痛。他深深地伤害着卫若兰。   她终于想明白,使尽心机想要去抢来表哥的人,却抢不到他的心。即使勉强得到了那名份,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失去,而且那是一份守不住的情,她自己终究是要受情苦的,守着孤苦无望,享受着那名份。   卫若兰对她的无微不至,体贴关爱,她才体会到了被爱的甜蜜,才知道什么是两情相悦,她的心再度温暖起来,接受了卫若兰的情意,她的心完完全全移到了卫若兰身上。   离别,让她懂得珍惜卫若兰的情意,让她体会牵肠挂肚的苦与甜,让她尝到几乎失去的滋味。   她怕失去卫若兰,她怕失去他的关心,失去他体贴的话语,失去他温柔的目光。   卫若兰受伤,止桥宛把妇德规训全都抛开,还顾什么男女大防,还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心上人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止桥宛衣不解带守护卫若兰,几日不眠不休,人瘦了一圈,看到卫若兰虚弱地睁开眼,她欢喜得流出泪来,卫若兰握住她的手,露出开心的笑容,她才想起避嫌,才想起未婚男女同处,多有不妥。而那卫若兰伤好后,即刻伴着他的爹娘来向老王妃提亲,老王妃随即给止桥宛爹娘写信,讲起卫若兰与止桥宛之情事。   二人满心欢喜,等着她爹娘的回信,谁知他爹娘回信一口回绝了亲,那止桥宛少不得以死相逼,打定主意非卫若兰不嫁。她爹娘只此一女,爱若掌上明珠,只得依了女儿。   止桥宛信中最后说道要等黛玉回来才结亲,嘱咐林黛玉南行早去早回,千万不要乐不思归,误了她的亲事。   林黛玉淡然一笑,紫鹃笑道:“这个止姑娘,这不是催我们早回吗?有少王爷陪着姑娘,谁还急着回去?”   林黛玉脸一红,嗔视紫鹃一眼,心里却是甜甜的。   黛玉脚缓过来后,水溶端了汤药进来道:“玉儿,该吃药了。明日我们还是出发吧,我们得加紧行程,早日回京才是。”   黛玉与紫鹃对视一眼,黛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水溶一笑道:“我只想早日成亲,与你正式成为夫妻,你的一切事才能真真正正由我来做。我可不想这样置身事外。”   黛玉心头一暖,低头不语。   吃罢晚饭,黛玉与水溶同到慕容紫月房中看望于她,见她伤已好了大半,正闹着要下地走动。 第118章 告慰爹娘   黛玉收到王府来信,得到贾宝玉中举及卫若兰与止桥宛的喜讯,心中欢喜。而水溶因黛玉与他坚守男女有别,有心催黛玉早日到江南,早日回京城成亲。   那慕容紫月已然无碍,水溶、黛玉即刻告别启程。黛玉一行人乘车上路,一路游山玩水而来,渐近维扬地界,又寻了家客店住下。此时黛玉的心情,早不是初上路时的心有凄凄,那时满心里全是对水溶的牵肠挂肚,如今有水溶在身边相伴,为她安置一切,她是真正的身心放松。二人出双入对,她眼中唯有水溶的身影,水溶目光追随的仅有她的弱姿。   当晚,凉月如眉,夜静无声,诸人俱已熄了灯各自回房睡下,水溶等紫鹃铺好了床铺,眼看黛玉与紫鹃即将就寝,方从黛玉房中走出。   月光本暗淡,一团乌云遮月,只见暗夜,不见星光。   黑暗中,窗子轻启,未泻进一丝月光,一个黑衣人的上身从窗户探进室内,听一听室内并无声息,也看不见人影,想必都在酣睡,眼睛一亮,翻身跃了进来。试试探探摸到床边,刚要伸手去摸玉带,烛光忽然亮了起来,只见水溶沉着脸与面覆素纱的黛玉坐在桌旁,紫鹃手执烛灯立在黛玉之侧。   黛玉轻笑的声音道:“姑娘,难不成我这里没有门吗,要姑娘从窗而入?”   轩洛与临英也跃了进来,执剑而立在黛玉两侧。   身穿着夜行衣的慕容紫月身子一顿,停止拿玉带的手,回转身来,索性摘下黑面纱,露出娇艳面容,款步走来,含笑坐在黛玉对面道:“林姑娘怎么料到我会来?”   黛玉笑道:“姑娘多次窥探,又一路尾随而来,都没有得手,怎么可能罢手,今夜却是最佳时机。”   慕容紫月响起轻脆的笑声,说道:“林姑娘料得不错,明人不说暗话,林姑娘,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玉带。”   黛玉展天淡淡的笑容道:“姑娘尽管说好了,何必大费周章?”   紫鹃走到床边衣架上,取了玉带,交到黛玉手里。   慕容紫月薄嘴上扬,眉毛一挑,深陷的双眸睁圆了道:“这样才有趣。”   黛玉取过玉带,交与慕容紫月,慕容紫月接过来看,见玉带绿莹莹,状如长剑,带上浮起的绣纹凤羽是一支浴火凤凰,凤喙位于剑柄上方,正对剑锋。   慕容紫月心道:正是久已不见的龙凤剑雌剑。怎么会在她身上,看她手无缚鸡之力,却腰横此剑,是何道理?   此剑识得主人,别人是休想到手的,若想取主人性命来占有此剑,雌雄剑便成了复仇之剑。那她与他全必是凤凰剑的有缘人,她与他必是前世情缘,今世来酬。   拿眼来瞟向水溶腰间,那一条玉带应该是龙凤剑雄剑。见水溶寒着脸,星眸点点目不旁视,凝神只关注着林姑娘,慕容紫月心中一叹,看来佩此龙凤双剑之人者,任是谁也无法介入的。此龙凤剑几百年才现世一次,从前以为只是个传说罢了,还有那两人一心的龙凤二人才能看得到的琴谱,无论是拥有哪一样信物的夫妻,必非寻常之人,第三个人若想介入,都会落得心碎神伤,伤痕累累的结局。   本来那日醒来,她一眼看到玉树临风的水溶时,不由芳心暗许,前几日他哥哥得到秘报,北静少王爷水溶为追未婚妻快马出京城,兄妹二人断定,他们遇到的那一双璧人定是北静少王爷水溶与未婚妻听溪公主。   慕容紫月不由心一灰,心中的热望退了下去。水溶的英名,天朝邻国都有盛传,她原想到天朝选驸马,与他比翼,看来她是无缘的。   他与她是天作的姻缘,是分不开也插不进的。   只是她很好奇,那一双龙凤奇剑,她必要弄到手,一看究竟。   可惜水溶不动声色,并没有让她一看的意思,她转脸看向黛玉道:“可否借公子的剑一看。”   黛玉一摇头,怡然笑道:“我的剑,慕容姑娘尽可以观看,恕我不能让你看我师兄的雄剑。”   慕容紫月心中一动,她却不信,那剑的神奇之处就真的打不破?他与她的感情就那么牢不可破?眼睛一眨笑道:“只怕由不得你,我若要嫁给他,他的剑就是我的剑?”   黛玉不为所动,依然笑道:“不只我不答应,师兄也不答应,你怎么嫁得进来?”   慕容紫月笑道:“那就怪不得我,你我两国兵戎相见。”   黛玉起身,柳腰轻摇曳,移步到慕容紫月身前道:“慕容公主说笑了,慕容姑娘身为一国公主,家世显赫,又一身武功,想要黛玉之命一如反掌,何必拿天下苍生的安危为戏。”回眸与水溶深情相望,方回转来对紫月道:“师兄不会另娶,黛玉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黛玉若失了性命,师兄焉可独活,你能得到什么?若师兄为息干戈,自殒性命,黛玉也不独活。”   慕容紫月看着黛玉透出温婉的弱姿,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似被风吹去般,却这样坚毅与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肃容道:“你就如此自信?”   黛玉依旧温言款语,缓缓说道:“慕容公主既知这双剑来历,必知这双剑深意,慕容公主何必拿黛玉相戏,你不过为想看雄剑,只是黛玉真的不能将我未婚夫贴身之物拿与公主来看。师兄的东西,除了师兄的朋友,黛玉以外的任何女子都不能碰,由我亲自打理。”   慕容紫月展颜笑道:“罢了,依你就是,白费我绕了那么大弯子。”   慕容紫月似不经意间手抬起来掠鬓边发丝,手已到黛玉芙蓉面前,谁知水溶身形更快,未见人动,黛玉已从慕容紫月面前一闪而过,玉人偎在水溶怀内。   水溶冷着脸道:“你要看玉带,何必吓我玉儿,摘我玉儿面纱。”   水溶立住不动,慕容紫月忙向水溶腰间展目一扫,若盯着水溶腰间看,便也无礼,况且水溶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送黛玉落座,自已也落座。慕容紫月匆匆瞥一眼,只隐隐看到一条黄龙和浮起的龙鳞。   慕容紫月暗道好可惜,不能看得仔细。   却听门外声音道:“少爷、林姑娘,慕容彦泓求见。”   紫鹃走去开门,慕容彦泓大步走进来,见妹妹一身黑衣,坐在黛玉对面 ,拱手施礼道:“公子、林姑娘,舍妹鲁莽,得罪了公子与姑娘,慕容彦泓替妹妹陪礼了。”   水溶起身让进慕容彦泓道:“慕容公子太谦了,我师妹与令妹一见如故,何来得罪二字。”   慕容紫月换了个姿势,以目光笑迎慕容彦泓走进,说道:“哥哥,不必假作不相识,少王爷与听溪公主早明你我身份。”   慕容彦泓了然一笑,大家心照不宣,彼此都明对方身份。慕容彦泓扫了一眼水溶腰间玉带,水溶目光相询望一眼黛玉,黛玉了然微笑。水溶会心一笑,方解下来交与慕容彦泓。原是英雄识英雄,只对望一眼,慕容彦泓与水溶已把对方当作朋友。   而黛玉与水溶间意会言传的默契与情意,全落在慕容兄妹眼里。   慕容彦泓将玉带捧在手上细看,见雄剑装饰祥瑞黄龙一条,形状、神态栩栩如生。龙口位于剑柄上方,正对剑锋。   慕容彦泓看过道:“果然是软剑,当初制此双剑时,每柄剑磨制九九八十一天,世上只有有缘的夫妻二人佩得。”   水溶俊面露笑,黛玉脸一红,嗔视一眼水溶,慕容彦泓呵呵一笑把玉带交还水溶。   慕容紫月笑道:“大名鼎鼎的天朝北静王少王爷,原来是个俱内的男子。”   水溶冷着脸道:“水溶与师妹本是一心,何来俱内二字?俱内也是因水溶尊妻,爱妻。还请慕容姑娘少发言论”   慕容紫月忙一礼道:“失敬,失敬,是我说错了还不成。”   慕容彦泓也拱手一礼,水溶一笑,二人便论起朝中事来。   慕容紫月不想听他们谈论朝政之事,挨近黛玉身前道:“林姑娘,我愿与你结为姐妹,你可愿意?”   黛玉怡然一笑道:“只怕辱没了你。”   慕容紫月摆手道:“你何必自谦呢,是我高攀。我十七岁,你呢。”   黛玉说道:“我十六岁。”   慕容紫月道:“今后我就是你的姐姐,我哥哥就是你的大哥,我们来护着你,他若敢欺负你,看我怎么收拾她,我可不像你们中原女子,有许多规矩限制着。”   那边慕容彦泓与水溶淡然一笑,水溶沉声道:“只怕你没有机会。”   黛玉起身对慕容彦泓施礼,慕容彦泓隐下失落的眼神,笑道:“林妹妹不必多礼。”   慕容紫月道:“我和哥哥要去京城办事,回来寻你再聚,到时请你到我国做上客,见见我爹娘。你的消息会有人随时报给我的。”   黛玉笑笑,便把自己江南府弟与京城的地赴写了与她。   慕容紫月也取出一只金牌,递与黛玉道:“这是姐姐家的东西,我和哥哥一人一个,我的这个送给你,有事时只管拿出来。”   黛玉看一眼水溶,推道:“姐姐还是留着吧,我也用不到了。”   紫鹃扑哧一笑道:“她已有了一只,再有就成双了。”   慕容紫月抬头看慕容彦泓,慕容彦泓咳了一声,脸转向别处。   慕容紫月笑道:“哥哥不老实,比我还痛快。林妹妹,这个图腾是咱们慕容家的标志,中原各地只要有这个图腾的商号,都是慕容家的。林妹妹拿出这个,尽管吩咐、号令各家商号。”   慕容彦泓道:“还不是你闯出祸来,林姑娘救了你,我当然要相谢,视她为自己人。”   慕容紫月白他一眼道:“鬼才信你。”   慕容紫月一指黛玉的面纱笑道:“你我姐妹相称,总不能我连妹妹的模样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也是匆匆一面,未及细看,只所将来即便将来见到,我也认不出来。”   黛玉淡然一笑:“不看也罢,将来总有见到的时候。你有通天本事,还能错认了我?”   慕容紫月见黛玉执拗不摘,也不强求,人家未婚夫瞪着眼呢。慕容紫月转头一脸坏笑对水溶与黛玉道:“你若敢欺负我妹妹,我就让她做我嫂子?”   黛玉脸一沉,一甩帕子不理她,水溶怒瞪起眼睛,慕容彦泓俊脸却红了起来。   慕容紫月见黛玉脸色淡淡的,有恼意,简直触了众怒,连笑道:“姐姐错了,从此我们就是兄妹。”   天色大晚,慕容彦泓强拉了慕容紫月出了黛玉房间,慕容紫月临出门之际,尤回头笑道:“明天我来找你。”   第二日,慕容紫月与慕容彦泓兄妹没有上路赶往京城,却与黛玉、水溶同到苏州老宅。   黛玉与水溶众人在苏州老宅门前下车,这处林宅在苏州城外一处清静之地,。   黛玉展眼看粉墙黛瓦的林府,看到曾经熟悉的朱漆大门,欢欣不已。她,当年的小玉儿回家来了,还有他们不曾谋面的半子。   此处林府原是当年贾敏与林如海休闲之所,避了城里的喧嚣与官场的纷扰,来此清静心境的。城里的旧宅当年已被贾琏卖掉,而此府里只有老家人林忠老伯和他的儿女在此居住,   老家人林伯人尚精神,乍见到黛玉,以为当年夫人回还,擦亮了眼睛细看,方想起是老爷与夫人唯一的爱女回还,激动得老泪纵横,从他家姑娘身上,依稀仿佛看到林老爷、贾夫人的眉眼。直把黛玉上下瞧个遍。   林伯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来往于苏州与京城之间经商。   迎进黛玉一行人,林伯兴奋地跑进跑外,张罗着住处,宛如还是当年年轻时候服侍林老爷与贾夫人一般。   水溶与黛玉、慕容兄妹休息数日,到苏州城内城外游玩,拜佛,水溶暗中安排祭扫之事。   这日,水溶、黛玉带了紫鹃、雪雁、香菱与慕容兄妹乘车马来到城外山上。   已入了春季,处处可见草木纷葳蕤,春风正骀荡,繁花竞芳菲。一路只见树木葱郁,莺飞草长,溪水缓缓而过,水声淙淙,上到山腰,山腰处有一座墓园,书写着“林氏墓茔”,墓旁一座小寺院。   水溶伸手扶黛玉下车,走进林氏墓茔,双双来至林如海与贾敏碑前。黛玉亲手摆上香案,供上一大捧鲜花,紫鹃与雪雁、香菱摆好时令水果、苏州名城的点心,还有黛玉亲手做的素饭素菜,放上两只碗,两双筷子。   众人跪在碑前,慕容兄妹也敬上香,磕头拜过。   十来年的心酸想念之情齐上心头,黛玉不由眼中泪滚落,伏在碑上,掩口而泣。水溶心疼地扶住她,却没有劝,任她哭个痛快,任她哭出十来年心中的哀伤、苦痛。   多想有娘亲温暖的怀抱,多想有爹爹撑起羽翼,保护女儿,多想听爹娘宠溺之声来唤女儿玉儿。   十来年,女儿寄身在他乡,没有爹娘的依仗,受了委屈,自己若是发一下,便被看作张狂不知礼,若忍了,被人视作软弱可欺。虽有外祖母多加疼爱,对宝玉曾给的温暖珍贵,渴望过宝钗母女的情意,却是处处被人算计着。女儿是九死一生。   幸得师兄水溶相慰,终出得那府,才得有北静王妃百般爱护。水溶与女儿生死相随,性情相投,志趣相同,可谓知已知心给知音人,给了女儿万般怜爱,有王府是女儿的家,王府是女儿未来要生活一生的家。   终还有皇兄来体贴、关心,黛玉才又有了亲情。又得了慕容兄妹可贵的友谊,女儿如今已再无忧虑,爹娘但请放心,女儿一生可无忧。   黛玉哭罢起身,接过水溶递过的帕子拭去泪痕,对爹娘道:“爹娘,女儿不孝,今日才来看你们。爹娘,女儿一切安好,女儿已订了亲事,未来夫君就在爹娘面前,爹娘可还满意。还有义兄义姐,同来看望爹娘。女儿还要告知爹娘,女儿已认下紫鹃、雪雁为林家女。”   这里水溶恭恭敬敬跪地大礼三拜,朗声说道:“岳父母大人,小婿水溶有礼了,恕水溶未尽半子之孝。岳父母大人请放宽心,水溶一生的幸事,是能娶玉儿为妻,爱她,宠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水溶在岳父母面前立誓,水溶一生一世只一妻玉儿,白首不相离。”   紫娟、雪雁、香菱跪在黛玉与水溶、慕容兄妹身后,以头磕地三叩首。   上过香,水溶扶黛玉到寺中小憩,拥着黛玉低声安慰于她。其他人便去小寺四周走动。   接下来请出寺中众僧人,由修行颇深的老主持手敲木鱼,主持超渡法事,他身后僧人齐声诵经,近两个时辰下来,方作完法事,而紫鹃、雪雁众人,一直跪在坟前,黛玉弱体不支,水溶做了她的依靠,偎着黛玉直到法事结束。   那边厢紫鹃也是几次支持不住,那轩洛默不作声地跪在紫鹃身边,以身体支撑着紫鹃,紫鹃没有拒绝。   做过法事,众人坐下歇息,黛玉由水溶扶着坐下,端了茶水饮茶。黛玉心中想到方才轩洛对紫鹃的体贴,对轩洛道:“公子,只有我林家女婿方能与紫鹃同跪在我爹娘坟前,你可是愿意娶娶紫鹃?我是她姐姐,只要她愿意,我就为她作主。”   到此时轩洛唯有红着脸点头,紫鹃以帕遮面,羞不敢见人。黛玉见紫鹃模样,已不用再问紫鹃心意,偏那雪雁、印菊与水棠并不放过紫鹃,加上慕容紫月不依不饶,羞躁于她,闹得紫鹃恼也不是,恨也不是,一个劲地白轩洛,气道:“谁答应嫁给他了?”  轩洛红透了脸,口中呐呐道:“紫鹃姑娘,轩洛只认定了你。我可以等,等你不气了接受我。”   到此时真叫紫鹃无话可说,这等痴心相守,如何不叫她感动,低头不语,见轩洛因做法事,头上细汗冒出,递过自己的帕子。轩洛接过,捧在手里看了半晌,揣在怀内。紫鹃见了回身跑开。   原是水溶找轩洛谈过,身为男子,要有勇有担当,若对紫鹃姑娘有意,早与紫鹃姑娘表白心意,免得二人把对方心意猜来猜去;若无此意,莫要与紫鹃姑娘留情,只尽朋友之义即可。   轩洛这才鼓足勇气,向紫鹃表白,终于得佳人欢心。   黛玉不由了了一断心事,便为紫鹃高兴。   这边水溶命人撤下香烛,换上了龙凤红烛,又抬来太古遗音与凤尾琴。一左一右摆在林如海与贾敏面前。   黛玉心中猜到三分,不由心中乱跳。   果然歇息过后,水溶对黛玉柔声道:“玉儿,今日你我同来探望岳父、岳母大人,不知下次何日才能再聚,为让岳父、岳母大人安心,水溶有心在他二老面前先拜花堂,让岳父、岳母大人亲眼看到他们唯一牵挂的女儿成亲,完成心愿。”   黛玉低头不语,手中绞着帕子,慕容紫月急道:“我的好妹妹,你还想什么,你们已经订亲,成亲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何必拘泥,非要等到大婚那天再拜花堂。你说句话,或是点头、摇头。”   水溶不急,她知道黛玉与众不同,虽是矜持、守礼,却是有个性、有见解的女子,常有出格之举,此时做法,黛玉当然能理解,不会拘泥了。   黛玉抬头,迎上水溶双眸中殷殷情意,黛玉一点头。水溶展颜笑道:“好玉儿,在此地只是一个简单仪式,回京城,我还要八抬大轿抬你进门。”   水溶牵黛玉的手一同跪下,水溶念道:“今日在岳父、岳母大人面前,我与玉儿成亲,让岳父、岳母大人亲眼看到我与玉儿结为夫妻,得到岳父、岳母大人的祝福。还有慕容兄妹、紫娟、雪雁、香菱为证。”   水溶深情凝望黛玉,二人拜过天地,拜过父母,夫妻对拜,起身牵起黛玉的纤纤玉手。从此牵着你的手,同到天涯海角。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二慕容兄妹与紫鹃、雪雁含笑相视,面上露出无限欢喜。 第119章 走出樊笼   黛玉与慕容紫月结成姐妹,慕容兄妹与黛玉同到苏州。爹娘坟前,水溶与黛玉拜了天地,结成夫妻,以告慰爹娘在天之灵。   爹娘啊,你们的女儿再不是孤苦无依。   拜过天地,水溶微低头,凝视黛玉如水的双眸,执起黛玉的手,轻揽黛玉柳腰,与黛玉一同走到太古遗音前,黛玉轻盈盈坐下,水溶站在黛玉身旁,打开琴上摆着的那本云逸道长所传的《天音》曲谱,二人对望一眼,星光交缠,两心同颤,再低头同来看那谱中曲,只见书中文字字字现出在二人眼前。原来这书需要心意相通的两人,或是夫妻,或是知音,同看方能见到。   慕容紫月本好奇心盛,也走来望向琴谱,却是看不见一个字,只见一本白白的书。只觉莫名其妙。   看过一首“同心曲”,水溶与黛玉再抬首含情凝望,黛玉看到水溶龙目深眸中满满的自己,水溶看到黛玉凤目水眸中唯有对他的柔情。黛玉微微颔首,水溶点头,离开黛玉身旁,走到凤尾琴前端坐。侧头微笑,见黛玉玉手高抬轻,有轻音流出,流入人心,水溶轻拨慢捻,琴弦微动,乐声传出,两音汇一声,渐渐琴瑟相和,心中只见凤凰于飞。   诸人沉浸于琴声中,那琴声传来的 是你琴心中有我,我琴心中有你,连天地都生了情。   琴音清明,非在凡尘,若水如烟。若水时而轻快跃然山石间,洗青桐,浴石阶,沐月色之凉,乘玉竹之影,戏菊落黄瓣,集清越脱俗之姿,灵便指尖;时而静谧缓缓洒池台,甘有姣花之恬,薄有秋风之愁,颦蹙眉梢有哀凉色,姿容翩翩舞却黯然态,颇娴静超凡之魂,凝澈琴弦;烟笼寒水雾飘袅,仙宁欲飞人还睡,便是醒来无味繁华累,觞难解,话更休,无从弄扁舟。   但闻空中风声动,由远而近的是百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的是婉转悦耳的鸟鸣声,和着乐声而来。抬头看,色彩鲜艳的无数鸟儿翱翔蓝天,越飞越近,像一朵朵移动的云团,旋转盘旋在二人上空,久久不去。   诸人惊奇,简直不能相信眼前壮观景象,纷纷举目以手遮了阳光来仰望,慕容紫月笑道:“百鸟朝凤,真是奇观。”   紫鹃站在高处,看一眼身边含笑而立的轩洛道:“慕容姑娘,你看那些鸟儿都是成双成对的。”   各色鸟儿飞舞成圣莲图案,一时之间漫山遍野的百花盛开,花香扑鼻,美不胜收。   掌管百花的百花仙子与掌管自然界的紫薇大帝两情相契,大自然里自然是一番繁盛景象。   林如海与贾敏的坟前竟了绽开了白色的百合花,仿佛是爹娘的祝福,祝福女儿要一生快乐无忧。   音声绝,音韵尤绕耳,百鸟渐渐离开,开空剩下一片湛蓝,仿佛刚才的景象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场幻觉。   可众人的心中却久久挥不去方才那一刻心头震撼,惊心动魄。   花香依然在,渐渐又飞来了无数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有两只玉色大蝴蝶,围在二人身边,舞着薄翼,翩翩起舞,最后分别落在二人肩上。后来这两只蝴蝶一直跟着二人,直到化羽归去。   收了琴,再向爹娘三拜,黛玉才在水溶的劝说下,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步出墓地,与众人乘车回府。   回府后,见这里事已了,慕容兄妹与黛玉一行人分手作别,离开苏州前往京城。而苏州城便盛传着那日山上出现的异象,都道定是个好兆头。   黛玉与水溶在苏州流连到过了新年。平日里便把苏州游遍,黄昏时分才兴尽,相携而归,虽然黛玉与水溶在她爹娘面前已结成夫妻,二人之间亲近了许多,有许多事,黛玉便不再诸多避讳,但夜里黛玉偏要紫鹃陪她安睡,依然坚持与水溶分房而居。害那水溶每晚临熄灯出房前,都笑着摇头,口里要念一遍:“好狠的妻,让为夫的又爱又恨。”   黛玉笑不可抑,推他出门,回身倚在门上偷笑。   过新年之时,水溶用心思巧安排,黛玉的新年便不断的有意外之喜。有时月光下水溶会揽了黛玉盈盈一握的细腰,飞身上房,二人相依偎坐在房上数星星,听虫鸣花开的声音;有时会并排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悠悠;闲暇时,水溶亲自为黛玉设计珠宝首饰,也亲手为黛玉制做首饰,隔一二日,水溶便会做出一样来,那千姿各异,妩媚娇艳的各类花饰便都进了黛玉的锦盒。除夕那晚,水溶牵着黛玉的手,大放烟花,把香烛交到黛玉手里,他从黛玉身后拥着黛玉,握着黛玉的手,与黛玉一同点烟花,看烟花腾起,在夜空里绽放,水溶则低头贪看黛玉无忧无虑的笑容。   那烟花依次绽放,在黑幕上一笔笔写出“一生一代一双人”。水溶要让全天下都看到,他与黛玉是一生不变的情缘。   这期间又收到了京城的来信,信中说道那陈也俊与史湘云亲事已稳定。   陈也俊的爹娘原是不同意史陈二人的婚事,史湘云如今彻底成了孤女,怎么配得上他们的儿子,他爹爹陈老将军是坚决不同意的。   史湘云却是不想陈也俊为难,感念陈也俊对她的情义,劝陈也俊依他爹娘之意退了亲事,陈也俊当时是两面为难,一面是爹娘的反对,一面是史湘云好心相拒。那几日他借洒浇愁,茶饭不思,人瘦了下去。他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若不是那一月陈也俊在外赈灾,他爹娘对他安危整日悬心,提心吊胆,若不是陈也俊那几日毫无消息,令陈也俊的爹娘胡思乱想,生怕失去儿子,他们是不会轻易子答应的。他们经历了从惶恐不安到失而复得的精神历程,终于明白,只要爱子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其它一切都无所谓了。   而陈也俊也表明若不同意娶史湘云,他宁愿与爹娘断了关系,他爹娘也只得同意。再者那听溪公主林黛玉已表明史湘云是她的姐妹,由她经营绣庄,绣庄一半的收入归史湘云,史湘云也不算是一无所有之人。   陈也俊他娘亲本是开明坦诚之人,想通了这一切,大骂了陈将军,便亲自到大观园来求史湘云原谅他二老一时糊涂,错待了湘云。如今只要湘云愿意,同意嫁给陈也俊。他可以让陈也俊另建府邸。他们会像疼自己的女儿一般来疼史湘云。   史湘云大为感动,久违了亲情暖上心头,便点头应允了亲事,只是办事要等到黛玉南行归来之后。于是陈也俊加紧酬备,只等黛玉回京,就办喜事。   这个消息,倒让黛玉又放下一桩心事。   新年刚过,从寺里上香回来,黛玉躺在贵妃床上歇息,迷迷蒙蒙睡去,水溶见黛玉呼吸均匀,含笑轻轻为她盖上绣凤的薄被,自己坐在书案旁读书。   昏昏然间,黛玉感觉到宝玉来至眼前,对黛玉躬身一礼到地道:“宝玉来与公主辞行,从此宝玉日日为公主念经祝福,愿林妹妹与少王爷琴瑟和谐,长长久久。林妹妹百年之后,宝玉为你驮碑。宝玉不会忘了我与林妹妹的约定,遍拾落花送到妹妹坟前,直到老死。”   黛玉心里一悲,凝眉问道:“表兄,你到哪里去?”   宝玉木然淡笑道:“林妹妹将来是要做神仙的,宝玉一俗世之人,只有出家修行,才能与林妹妹同行。”   黛玉不解道:“表兄又犯痴了,你走了,太太不是要伤心,宝钗与袭人怎么办?”   宝玉消瘦的容颜没有丝毫表情,冷冷道:“那是她们的事,没有我,她们会活得更好。”   黛玉摇头道:“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可”  却听见水溶低沉温柔的声音道:“玉儿,快醒醒,做恶梦了不成?”   原来水溶见黛玉不安地翻身,走近前来轻声唤醒她。   黛玉微启双目,见自己身在榻上小憩,一脸柔情的水溶就见眼前,心里一安,轻声道:“师兄,我梦到了宝玉,他出家做了和尚。他不是中了进士吗,怎么将一切全都抛了,太太她也不顾,未出的侄儿侄女也不顾。”   水溶拨开黛玉面上的发丝,沉声道:“玉儿,我是怕你知道了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贾宝玉已失踪了半个月,贾府也已被抄。外祖母、贾珠家人,四姑娘与巧姐儿现都在大观园里,其余人都关押在牢里,等候发落。”   黛玉长叹一声,这一天终于来了。   黛玉虽说不愿管贾府之事,也知道抄贾府是必不可免了,真听到了消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黯然。那样一个百年望族,顷刻间散了,她曾在那府里生活过十来年,怎么能不生出一丝伤感?   黛玉直起身子,对水溶说道:“师兄,明日陪黛玉到寺里上香,但愿贾府人伏罪后能够平平安安。”   水溶点头,轻捏她娇嫩如水的面颊,说道:“到床上躺着吧,在床上更舒服些,晚上想吃什么,我安排下去。”   黛玉一笑,下了贵妃榻。   宝玉因何出家了呢?   原来贾宝玉中了举人之后,贾府上下无不一片喜气,尤其王夫人,终于出了口气,不觉腰板也直了不少,真是春风得意:女儿是皇上的贵妃,又怀了龙子,儿子宝玉中了进士,前程似锦,谁还能强得过她去?再品赵姨娘,女儿探春也不过是个侧妃,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儿子贾环,一身猥琐,读书也不用功,整日胡混过日子,哪有半点福禄之相?此时再看贾环,怎么看都与宝玉差得远。不过王夫人还是得承认,贾环长开了许多,也长高了许多。也许由于赵姨娘的缘故,贾环相貌与气质比宝玉差得远,但毕竟也是侯门之后,比起别人来,出身还是不低的。   而那宝玉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他依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宝钗与袭人已有了九月的身孕,不几日就要临盆。府里的诸事其实都是李纨在管理,宝钗只是拿个主意。可惜,宝钗只图给下人的好处与带来的名声,见到下人婆子们聚赌做错事,全都推到王夫人身上,一概不得罪人,下人们婆子们渐渐不把她当回事,也不惧她。府里却是一团乱乱糟糟。   那宝玉赴过了御林宴,打马御街前,心中唯有一点憾事,无人与他共享蟾宫折桂的喜悦。听了几日的阿谀奉承,也有明褒暗贬,宝玉觉得很累。回到家,迎他的是宝钗与袭人二妾室,二人含笑问他见了哪些达官贵人,宝钗不失时机地在贾母与王夫人面前高扬了声音谆谆教导于宝玉,言道身份高的人该多交,凡事计较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不能得罪,官职低的人不必理睬,尽可以踩着。宝玉冷冷听着,心冷到了极点,也不顾宝钗心中痛不痛快,鼻子哼了声,挥开宝钗上来为他整衣襟的手,大步走开。他和宝钗越来越远,宝钗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那一日合书拄臂浅眠,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神仙所在。嘤嘤鸟语声中,宝玉两眼睁开,早不见往日病愁,看见林妹妹坐在菱花镜前梳妆,他起身未着履,蹑手蹑脚走到林妹妹身后伸出双手蒙了林妹妹双眼,林妹妹柔软的手放在他双手上,嗔道:“宝玉,别闹了。”   只听俏语娇音满室闻,他看向镜中,镜中的林妹妹面如芙蓉,眉如柳叶,旁边是他面如满月,他面上眉角眼梢都是笑意,他执起林妹妹的手,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林妹妹羞得低下头,他执起画笔,轻轻为林妹妹画眉,画好,起身退开身来看,林妹妹细眉入鬓,娇羞无限。他喜笑颜开。他们执手起身,并肩到院中,院中满园芬芳,香气扑面,他随手摘下一枝鲜花,插入林妹妹发鬓。夜里月光朦胧,西窗下,烛光摇摇,他与林妹妹共话读书,下棋、猜谜,真是无限乐事在心中。   这个梦太美了,醒来宝玉还浸在梦中不能回神,人呆呆坐着。猛惊醒,这是一个再无法圆的梦,他的心被挖空了一般,想起那日宝玉魂魄荡悠悠,奔了鬼门关。他犯了何罪,要受阎王的惩罚,地狱的酷刑,他可经受得住?   是谁来救他?   却听见宝钗、袭人对他读书上进的规劝,看见她二人满面忧色,看到她二人安享荣华富贵,而他渐渐迷失了自己,渐渐变成了贾雨村之流。   宝玉再无可留恋之处,提起笔来,留书一封,连信包上那块玉压在枕下,第二日趁外出赴宴时,便一去不回,失了踪迹,再无了消息。宝玉临走,唯忘不了一人,就是青梅竹马的林妹妹。宝玉心中祝福千万遍,宝玉没有能力守护林妹妹,却中仍一丝牵挂为林妹妹,只有日日为林妹妹诵经祝福。他知道有水溶在林妹妹身边,因而他放心。水溶可为林妹妹付出生命,他用全心来爱护林妹妹,他的一生只有林妹妹。水溶能做到,而宝玉不能,宝玉更不配。   仰头长叹,只一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等到府里发觉凤凰失踪,哭声一片,那袭人、宝钗倒是沉稳,细细想宝玉言语,从枕下翻出宝玉留书,交与太太,只见信上写道:   “娘不行善积福,便叫亲儿受报,娘啊,你的罪过要儿来承担!   幸亏有那弱不胜衣的妹妹,舍身救儿回,儿再回首,却已物是人非。   儿去也,莫怪我,娘你哭损了残年能怨谁?”   贾母、王夫人不免哭断肝肠,贾政张榜重金寻人,贾府里乱作一团。   宝钗与袭人也免不了心痛神伤,此时袭人顾不得身份地位,宝玉都不在了,还分什么大小,指着宝钗恨声道:“宝玉哪一次有事,不是因为你,最初你一句话,害他要出家,还不是林姑娘三言两语,才劝他回头;又是你成亲前到宝玉房里与宝玉有染,害他几乎丧了性命,是林姑娘救他生还。如今好了,他走了,丢了你我还有腹中孩儿。”   不由腹中绞痛,脸上汗下,痛得蹲在地上。李纨见了,知道是要生了,忙去请接生婆,那宝钗本该一月后才生,此时痛加急,又被身份低微的袭人痛骂,不由面上挂不住,腹中也痛将起来,李纨索性将二人放在了一个房间内。   彼时王夫人刚痛失爱子,只顾躺在床上流泪,心中琢磨着袭人的话,疑心宝钗、袭人二人不祥,克了宝玉,哪有心思来管宝钗、袭人生不生,是死是活。吩咐了把二人放在下房,下人们都知二人成了弃妇,再无可畏的,也不上心伺候,任宝钗、袭人二人冷冷清清在下房中,腹中一阵一阵绞痛,无助地喊叫。产婆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引导二人,那婴儿却如早约好,或者知道贾府的未来祸事来临,打定了主意不降临人世一般,就是生不下来。宝钗、袭人在床上痛了三天三夜,被子抓烂,才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心头一松,人晕了过去。等醒来时,看到两个健健康康的女婴,闭着眼睛睡在二人身边。   二人的苦便也没有白受,虽说有些失望生的是女孩,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看到女孩的娇颜,便也疼在了心里。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政、贾赦带来了更坏的消息,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藤被外国商人告下。 第120章 何处有家   黛玉与水溶流连在江南不归,而京城的贾府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宝玉撒手离家不知所踪,宝钗与袭人在冷冷清清中生下两个女儿。   因这两个女婴的诞生,贾府里总算有了些喜气。宝玉走了,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宝玉的一男半女,王夫人只叹自己好命苦!她自认自己吃斋念佛,济危救困,怎么还会有如此厄运?贾珠儿他爱如掌上珍,为他娶了妻,他却丢妻撇子早离人世;宝玉儿他悉心呵护,好容易等到他也娶妻生儿育女,金榜题名,却也是这样弃家而去。她好苦啊!   宝玉儿,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家出走?就为了不喜欢娘为你选的妻,不喜欢娘为你安排的路?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偏偏你就不能走呢?   宝钗、袭人差在哪里,你就是不喜欢,可是娘亲喜欢啊,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就这样连娘也不要了吗?   躺在床上想了几天,想也无用,只得接受宝玉已走的事实。那王夫人转念一想,贾府里女儿可是受宠的,女儿养大了将来送入宫中或是嫁入王府,依然是贾府的依仗,便稍露了笑容。起身下床,吩咐下去,两个女孩满月后跟在她边,一如贾母当年,她就是荣府未来的老太君,宝钗与袭人只管做事就是了。   王夫人便如贾母当初宠宝玉、黛玉一般,极宠那两个孙女儿,真是恨不得捧上手上,含在口里,可惜那两个女儿极不省心,让王夫人、宝钗、袭人吃尽了苦头,月子里的小女婴,大病、小病不断,整日哇哇大哭,见了王夫人更加哭闹不休。   王夫人倒是不计较,一门心思地疼那两个女孩,她的用心,比之当年对贾兰,真是天上地下。   李纨心里有不满,却也不敢说出口。   新生儿的喜悦还未过去,一日贾政、贾赦下朝回来,面上惶惶,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原来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藤被外商告了御状。那王子藤因借给王夫人三百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王子藤知道贾政只有散财的本事,没有敛财的本事,想要他还上,不知到何年何月,当初若不借,亲戚便撕破了脸面。如今少不得从外商身上榨出,盘剥外商,一时之间外商怨声载道,有那不信邪的,找到与王子藤有过节的天朝官员,一本奏折告到皇上那里。一告便告准。   皇上本在收集贾府的证据,贾赦、贾珍、贾雨村的罪证如山,还未下决心动手,那薛蟠被放出后,忘乎所以,大赞妹妹有心机,捐资之事做得巧妙,那薛蟠仗着有贾府做依仗,更加横行霸道,惹下不少事端,那些受欺压之人便把薛蟠与叛军勾结之事告到官府。   因而王子藤的罪名是贪污贿,欺压外商,损毁天朝清誉;贾雨村与王熙凤的罪名包揽词讼、草菅人命;贾赦通过贾雨村巧取豪夺;贾琏国孝在身,私自婚嫁;贾宝玉乱勾优伶、侵扰皇亲;薛蟠是乱交匪类、图谋不轨;王熙凤还有高利盘剥、扰乱借贷之罪。   正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用诛连九,他们自已就已把自己的路断了。   元春在宫里先得到了消息,不由心急如焚,贾家她是保不住了,又因忠顺王的女儿吴贵妃为解宝钗当日害她妹妹吴穆青的心头之恨,暗中在凤藻宫外台阶扔了香蕉皮,元春一脚踩上,摔倒流产,可惜了一个男孩儿,雪上加霜的是,御医又道元春再不能生育。元春本在调养身子,闻听消息,真是心胆俱裂,一想到因她小产皇上来看她时阴沉着的脸,不由心灰意冷,于午夜梦回,三尽白陵了结了自己。   半月后,忠顺王与西宁王爷宣圣旨,率官兵包围了贾府,以链锁了贾家数百口人,连同薛家、王家。皇上依黛玉临南行前的请求,没有惊动贾母、惜春、李纨与巧姐,其余人尽数都被关押了起来,因那两个婴儿尚在襁褓中,随宝钗、袭人一起关进大牢。   贾府男子原本想求北静王府,怎奈黛玉与水溶都不在京内,想指望南安王府,那探春也不过是个侧妃,现在这局势谁想伸手呢。忠顺王府没有落井下石,已算宽容。   贾府诸男女现在还在关押候审中,贾宝玉因已失踪,暂不追究。   抄家那天,迎春一脸悲伤躲在远处,坐在轿内,挑帘子,流着泪看着自己的娘家人被一个个带了出来,从前趾高气昂的贾府人,如今都是垂头丧气的,更有哭天嚎地的,人人面上阴云惨淡,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完。看到她的父亲被带出来,她说不出是恨,还是同情,心里极复杂。   孙绍祖在迎春身后注视了半晌,此时走来,一双眼睛深不可测,一声叹息道:“走吧,回家吧。”   迎春眼皮也不抬,哭泣的声音道:“我已没有家了,何来回家之说。我要去狱中看他们,陪着他们,你若不同意,可以写休书于我,从此你我再不相干。”   从前她还有娘家,孙绍祖还要欺凌于她,如今娘家已倒,她再回那个所谓的家,不是等着回去受辱?她想回大观园,林妹妹那里才有安宁。   孙绍祖重重叹了一声道:“你好傻,你的家在孙府,这个时候,我会弃了你吗?”   孙绍祖强命人抬轿回府,到了府门前,硬拉迎春下轿进到孙府,按她在厅中坐在主位。孙绍祖召集来家中所有下人及小妾嫣红,当着众的的面说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孙府里的当家人,你们待她有如待我。谁哪个敢起轻慢之心,不要怪我无情,一律撵出府去。”   那小妾嫣红心下不服,不屑地一撇嘴,眼珠子乱转,孙绍祖道:“别和我动心眼,挑战我的耐性,你算什么,我见过的人多了,还看不透你在动什么心思。你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像你这样的人世上多的是。你要是安分些,我还容你,你若生出是非来,可别怪我无情。我的夫人若有半点不妥,先拿你是问。她若不想见到你,你马上滚出府去。”   看着孙绍祖冰冷的脸,那嫣红心生恐惧,只得换张面孔,换了心肠来待迎春,凑近迎春身前,讨好迎春。   迎春却没有领情,冷冷望了一眼孙绍祖与嫣红道:“我还有句话先放在这儿,你要想清楚再决定,过几日等官府放了女眷,我要接她们进孙府。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她知道贾府的男子只怕是免不了受难,可是女眷们没有做恶,早晚要放出来的。她们已无家可归。   孙绍祖面色微顿,看来他伤迎春太深,走来握了迎春的手道:“孙府的事由你作主,你娘家的人,随你心意。”   孙绍祖如此通情理,迎春倒没了恨话,只略点头。   当晚,迎春独自在房内床上呆坐,孙绍祖到了迎春房里,迎春见到他,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满面怒气撵他出去。孙绍祖却并不生恼,有力的臂膀搂住了迎春,放柔了声音好言劝慰。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迎春便也气不起来。孙绍祖和衣躺在外床,虽然迎春倔强地以背对他,他还是默默地躺在迎春身旁,拥着她,为他抹去了不断流出的泪水。   孙绍祖已开始接受贾迎春是他的娇妻。   其实孙绍祖也有一腔男儿柔情,当年他年少情窦初开之时,曾暗暗喜欢他的邻家女子---晚儿,那女子长他两岁,有着青春女子的美丽,沉静少语,却很温柔,晚儿的父母开了个小茶馆,惨淡经营,他总是来到茶馆里,叫上一壶茶,默默地看着晚儿忙前忙后,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温柔对客人微笑,他的心如针在刺,目光有痛,那女子便回以他一个安慰的眼神,令他心安。那女子对每一个来喝茶的客气都以微笑相待,孙绍祖便不知其心意如何,亦忐忑不敢多话,只是眼神交汇,传情达意。因此二人很少言语,时光却在默默温情中流过,就这样过了一年。忽一日,他如往常来时,惊见小店闭门歇店,他从旁人口中得知,那女子今日出嫁,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做继室,抬她的轿已转出了长街,他拚了力狂跑去追,终于在城门前,看到她坐的轿,轿帘微动,他看到她遮着红纱的脸正向他看来,她最后向他温柔一瞥,他的泪流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为心爱的女子流泪。   那一夜,他夜不成寐,孤独而寂寞地望着满月,满月浸愁多,他恨此夜的月光澄澈华美,这时的晚儿该是在与夫君共剪烛花罢。他呆呆地望着似有欣喜之意的月,恨恨地捏碎手中酒杯,流出的是满手满心的冰凉。   都因他的羞怯,都因他向她没有说出那三个字。   也许时间能淡化一切,慢慢的,他的心似蒙上薄纱,尘封那一段美好的记忆。再动心时,是为了另一女子,一个风骚多情的女子,她的体贴和柔情安慰了他受伤的心。他的心思慢慢转变,开始欣赏爱慕身边的这个女子。他们曾经海誓山盟,她非他不嫁,他非她不娶。   本该是如他所愿,一生与她相伴意浓,过着恬淡又多彩的生活,可一切都因迎春而变,源于迎春那无耻的父亲,以强势硬加于他的婚姻。   新婚之夜,他没有去洞房看他的新娘,他的新娘本应该是他的晚辈,他不愿自降身份。那晚,他弃下新娘,去找那心仪的女子,去给她承诺,却发现,她已成了别人的妾,一个有钱有势力人家的小妾。   生活的离谱使他承受不住,一再的违心愿使他再难相信女子,再难相信真爱,既然一切的真心与真情最终都将被权势所压,他又何苦将一片真心付之东流。   因着最初的一份美好的心愿与纯真的感情被尘世所污却,他心中便满怀着恨意,他开始荒唐,流恋于花街柳巷,他不想回家,不想看到那个称为他妻子,小了他一半年纪的她,害他无法与心仪女子相守的她。   然而,家是他的,他还是要回,看到迎春那一霎那,他的心一乱,温柔似邻家茶女,沉静一如她,唯有她一身的高贵,才让他记起她不是她。   他恨那个女子,他恨她似那个女子,他更恨她的父亲。   乱世已经翻覆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暗暗咬牙想着,他不爱晚儿,他孙绍祖不会为一个不爱他的晚儿而流过泪,他要告诉她,他是一个滥情的人,他要报复在迎春身上。   他看到了迎春眼中的泪,她哭泣的双肩,她流着泪的劝告,他的心有些柔软,不,他不喜欢她,她是一个无关的人,他要狠起心来,以更狠的话来伤她,看到她的痛苦,他才痛快。   他的恨,使他每每柔软的心再次僵硬,使他更荒唐地报复迎春,以此来宣泄他心中所有的愤恨。   然而他的每一次荒唐,却让他的心更加茫然,早没有了开始的快乐,他真的不喜欢她吗?为什么他越来越在意她,看不到她,他有些神不守舍?   那一个月在外面公出,心中思念的人为什么会是迎春?   也许,杂乱的世情无法改变他心中最初的美丽,谁也无法揭开那一抹薄纱,那轻柔的纱掩住了他心底的温柔,他唯一美好而痴念的眷恋。   在城外私访时,他看到了晚儿,她已安安分分做着一个大户人家的填房,牵了一双儿女,脸上溢着为人母的光彩,看到他时,她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楞,开口称他为表弟,这一声,让他的心已不再痛,她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不希望他打乱她平静的生活。   至此他才承认,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她已有了她的生活,他们的过去,不过是心中一段温馨的回忆。   从此,他放下了对晚儿的惦念,对迎春的思念却是异常浓烈。   是不是他的心已经背叛了他,不觉间爱上了迎春而不知?   他是不是也该把自己的心向迎春敞开,一切重新开始?   而迎春那颤抖着的温柔,那温顺的怒目,与无力的抗拒,却让孙绍祖重新审视迎春,重新认识迎春。   原来迎春也是有个性的。   他不要再错失了爱,也许,这一次才是真爱。   而他渐渐开始拾回了往日的温柔,他开始对迎春用心。但他不知如何开口,不知如何开始?正是贾府的败落,才让他有了勇气,给迎春一个依仗,他的脸膛是迎春依憩的家。 第121章 爱在心头   贾府败落,迎春心中无依,万没料到,孙绍祖却转了心肠,认她为妻,让她在孙府有了该有的地位,给予她曾经吝啬的温馨。   不提贾府诸人如何在牢狱中受苦受罚,有罪的人都以何罪论处,得到他本该受的惩罚。   且说那京城中的事宛如一缕清风,沿着江南的水岸,踏水游弋,飘进了黛玉的耳中,凝在了黛玉的心上。   黛玉站在窗前,凝眸远望着远处的湖水,偶尔泛起点点的涟漪,似心中连漾的丝丝波澜,久久不能释怀。这时候,水溶便悄然站在她的身后,与她并肩看去这一湖静水。微风拂过黛玉的面颊,扬起如墨的发丝,拂过湖旁的柳枝,柳枝倒垂,划过湖面,漾起细细的水纹。黛玉轻叹一声,无风怎能起波澜,贾府如今的情形是当初早已料到的,可若成了真,总也觉得心中难过。水溶无言地拥着她,黛玉慢慢沉淀,这一片江南水墨般的风景,淡却了黛玉心中的思绪。也罢,毕竟贾府这一关总是要过的,黛玉早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那涉水而来的清风,只勾画了黛玉窗前的湖色。   而水溶开始每日与黛玉商议回京之事,他期盼早日回到京师,早日成亲,告白于天下人,他是黛玉堂堂正正的夫君。黛玉侧首看去,水溶就在身边,眸中溢彩,点点深情尽显眼底,黛玉莞尔一笑,她却不急,这原是她小小的私心,在此地有水溶形影不离的相伴,他与她二人享受彼此间绵绵的情意。况且,水溶的伤虽然已痊愈,可她还是心疼于他,想让水溶再养些时日。回京后,水溶便要面对诸多公事,早出晚归,再想休养却是难了。   水溶少不得连哄带劝,情知黛玉心事,唯恐黛玉不放心,每日练功之时要黛玉陪在一旁,亲眼看了他身体依旧矫健如游龙,黛玉方同意与他启程,唤姐妹们开始打点行囊。   临走前,诸人又去了山上林氏墓地,与林如海、贾敏夫妇告别。水溶在林如海与贾敏身前,面色肃穆,手拈三支香躬身到地拜过,起身郑重说道:“岳父、岳母大人,水溶不孝,不能与玉儿多陪二老,将来水溶若得闲,当陪玉儿回多江南看望岳父、岳母大人,还要牵了我们的儿女来见外祖父、外祖母。”又低声再拜几拜,口中念念有辞道:“岳父、岳母大人,一定告诉玉儿不要再避了我,水溶再此多多拜过,拜托拜托。”   紫鹃、雪雁、香菱扑哧一笑,身旁临风飘举的黛玉已是面红耳赤,水溶侧头余光斜眼看黛玉,见黛玉娇羞满面,似嗔非嗔不拿好眼色瞪着他,忙转回头来正了目光,对林如海与贾敏又拜了三拜。   其实林黛玉现在还不解夫妻房中之事,紫鹃、雪雁都是未婚女子,本也不懂男女之事,而香菱虽解,却是内向之人,怎么开口向黛玉来讲此等事?   那水溶也不大懂,他一心只想的是与黛玉相近,没有距离,他可以与黛玉时时相守,寸步不离,能让他为黛玉做所有的事。   众人都拜过,回身下山。水溶来携黛玉上车,黛玉没好气地嗔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自己上车。水溶知自己说错了话,转头看紫娟,紫娟只顾掩口而笑,却不理他。水溶跟在黛玉身后上车,坐在黛玉身旁,拽拽黛玉的衣袖,黛玉白他一眼,起身坐到对面。黛玉两眼看着窗外,余光看水溶,见水溶如同犯了过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心中暗笑。   那水溶虽说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在千军万马前镇定自若,面不改色,也能看懂人的心肠,颇识人心,却对女孩子敏感、任性的心思少有经历,不知该如何来解?他可以为黛玉赴汤蹈火,可以与黛玉同生共死,却怕黛玉因生他的气而不理她,那滋味便如刀剜了他的心一般。   那黛玉只管无语为水溶打点一切,小心在意水溶有无不妥,只不理睬水溶。那水溶是打迭起千般温柔,陪了万分小心,打恭作揖,黛玉依然不理,水溶最后使出绝招----苦肉计,她知道无论黛玉怎样与他生气,她还是惦记着他,只见水溶倒退几步,一手扶书案,一手抚着胸口,眉头紧皱,面上表情痛苦,那黛玉正在榻上读书,其实心神一丝也没有离开水溶,见水溶犯了旧伤,一阵心疼情急来检视,水溶趁机拥她在怀,连说不碍事,自己解了衣襟要黛玉放心。黛玉方知上当,挣了几次挣不脱,不由挥粉拳轻捶他脸膛,水溶此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任她打够,自己只顾开心憨笑。   水溶嗅着黛玉身上的馨香,低声道:“为夫的再不敢胡言乱语了,惹恼了玉儿,你生气,水溶的心更是生痛。”   黛玉方开颜一笑,水溶忍下心中狂跳,痴痴凝望黛玉纤尘不染的娇颜,黛玉伸玉手捂了他的眼睛。   水溶轻轻移开黛玉的小手,不掩眼中那一抹痛,低沉的声音道:“玉儿有气尽管撒在我身上,只j是不要不理我、避了我。”   黛玉轻轻一点他额头道:“你呀,有那么多侍卫护着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水溶一脸委屈道:“他们又不是我,亲眼看着你在我眼前平平安安的,我才放心。”   黛玉心中满是感动,只是她与水溶还未正式结亲,怎么能同室?   这样在黛玉离开三个月后,一行人乘大船而归。一路上黛玉与水溶临窗而坐,素手执棋,如今黛玉与可与水溶战成平局,有时二人同看船外青山碧水,看船身下水流急流;夜晚二人并立于船舷,欣赏水天一色,水面上映着月色,照见二人白衣飘逸,或者黛玉抚玉瑶琴,水溶吹簫,琴簫合鸣,甚是相谐。   走了近一个月,才又回到了京城。水溶依黛玉心意没有进城,与黛玉同进了林氏如玉庄园,送信于王府及皇上告知平安。不等安顿好,黛玉先拉着水溶到庄园正厅见了爹娘画像,水溶自是大礼三拜,黛玉又拉水溶进入林如海书房,旋动机关,二人进到山谷里。水溶眼前豁然一亮,此处山谷不正是世外桃源般,只是这里的景致更美丽,更幽静,是实实在在的,正应了黛玉与水溶的志向,隐居在山间。   二人踏着柔软如绿缎的青草,来到湖边贾敏的玉像前,与贾敏相见。   黛玉盈盈一笑道:“娘,我带夫君来看您,您可还满意于他?”   只见贾敏的玉面上似乎浮起笑容,那双目光似有赞赏之意,也融着一腔思念之情,满怀的不放心。思念她的夫,思念她的娇儿。她逝时,她心爱的女儿方6岁,叫她怎么放得下牵挂?   水溶肃容看着岳母大人当年的容颜,心中感慨林如海夫妻真情至深,林如海不只是刻了玉像来怀念娇妻,他是把娇妻刻在了心里,就如贾敏还在他身边一般,他每日来此地与贾敏叙话,说着心中无尽的思念。   水溶握紧黛玉的玉手,对贾敏道:“岳母大人,您敬请放心,水溶不会让玉儿受半点委屈。玉儿若不开心,水溶的心会很伤,很痛。”   黛玉微低头说道:“娘,黛玉也会好好待他的,不失了爹娘的教诲。”   相视一望,情与意在眼中,何须言语?   二人在山谷里住了几日,水溶才起身回城。那一日湖边杨柳绿绦垂地,黛玉踮脚攀折了一支柳枝,面上依依,扬起绿枝折柳相送,水溶一笑,低头含情接枝挥别,黛玉直送到二门以外,目送溶转身一骑绝尘而去。   师兄,师妹等你花轿早来抬;   师妹,师兄早抬花轿迎你进水家门,   与你一生相守不相离;   水溶回到京城,一来回宫复命,二来酬备婚事。皇上下了圣旨,把山谷赐与黛玉做公主府,水溶回京后,边忙公事,便把两处府邸一同修建起来。正如黛玉所料,水溶整日早出晚归,不得余瑕。   黛玉亲自设计了公主府,而驸马府则由水溶亲自为她的爱妻设计,他与黛玉本一心,他的一花一木都合着黛玉的心思,二人的风格如出一辙。   黛玉怎么能不怜水溶辛苦,每日为了解相思情,水溶忙过手头事,都要快马出城,到如玉庄园与黛玉小聚,夜色中才骑马回城,如此辛苦,黛玉也不由盼着早日成亲,也免水溶这样奔忙。   而此时在京城人眼里,黛玉与水溶仍是未婚夫妻,黛玉不好再住北静王府,而按祖训,二人也是不能见面的,再心疼水溶,也要与水溶分开。只是水溶思念情深,便也不顾了祖训,每晚必要会了黛玉,亲眼看到黛玉开心笑容,方转回城来,方能安心入睡。   因而黛玉便顺从了皇上的心意,被水濛接入宫中小聚,这样,水溶就不用如此辛苦,下朝即可来会黛玉。黛玉每日向太后晨安问省,与皇兄、水濛、慕容兄妹相聚。   慕容兄妹到此时才得见黛玉真颜,慕容紫月惊为天人,拉着黛玉放不开手,慕容彦泓露出欣赏的目光。   水濛与慕容紫月本在主持慕容彦泓选妃之事,黛玉回京进宫,二人便拉着黛玉相看那些美女,水濛极热心,一个个指给慕容彦泓来挑,那慕容彦泓但挑却不选,任水濛一天换一个的来闹他,而黛玉发现,慕容彦泓的眼里是水濛的影子。而那慕容紫月,竟与忠顺王少王爷极为亲密,忠顺王少王爷看他的目光里全是柔情,那忠顺王少王爷自见了水溶与黛玉浓得化不开的情,立定了心意要寻两情相悦之人,而不是听媒妁之言,与从未谋过面的陌生人结亲,同床异梦度过一生,因而与慕容紫月渐生了情意,心意渐通。方知有情也是一生。   两月不见,黛玉发现自己错过了许多事。   这日黛玉与水濛、慕容紫月款步走在小径上,正也看到宝钗看到的那些罕见的蓝花,不由驻足凝望,俯下身闻一闻花香,正看到地上几朵凋零的落花,有一支已经被揉碎,黛玉蹲下身来,小心的拈起那几瓣蓝花,放在手里,满眼的怜惜,把那支碎皱的花展平,良久,另一手从头上轻拔下金簪,以金簪挑开花根下泥土,把几瓣花撒进土里,掩埋好。起身,便把金簪交与身后宫女道:“你先拿着,若还有落花,再给我用。”   此时再拾落花,心中再没有了伤感。   抬眼迎上那边水濛、慕容紫月好奇的目光,她二人看着黛玉葬花,那金簪竟然不如一只落花!只看到她与花物我相惜深情款款的知音心肠,分不出她是花魂,还是花魂是她。   黛玉淡然一笑。   她是爱花、惜花、怜花人。   黛玉忍不住还是问起了贾府的事,水濛原不想黛玉为此事烦心,见黛玉问起,瞒是瞒不住的,也只好一一说起,而黛玉则是面色平静地听着。   原来那贾府男丁贾珍作为族长不知管束族人,带头胡作非为,与贾赦、贾琏一同被流放到不毛之地,贾政是管教无方,贬为庶民,永不录用,王熙凤受了一百杖责,本该关上数年,因她奄奄一息,人已悔过,被迎春接出牢养病。   女眷已全被放出,那些丫头婆子被卖的被卖,尤氏、邢夫人与王熙凤被迎春接回了孙府,而贾政夫妇与赵姨娘、贾环被探春安置在郊外,宝钗、袭人怀抱幼儿无处可去,便跟了王夫人到了郊外。   那探春如今已含泪认了赵姨娘为亲娘,王夫人便是母亲。原是她每日照顾南安王妃,亲眼看到南安王妃身怀六甲,每日辛苦,感同身受。那南安王妃原本曼妙的身姿渐渐变得笨拙,身体日日不适,最初是一日都要吐几次,食不下咽,再后来是腹部隆起,日渐走形,夜不安寝,行动不便。好在南安王少王爷每日伴在南安王妃身边,安慰于她,晚间要等她睡熟才出她的闺房,临生产的那些日子,南安王少王爷与南安王妃夜夜同眠,守护于她,看着南安王妃平安,才肯出门做事。   南安王妃生产那日,撕心揪肠的喊叫声让南安少王爷心疼得握紧了拳头,恨不能冲进房内代受,可祖训不许,他只能焦急地守在门外徘徊,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她母子平安。   探春却是守在产妇屋内,不断为南安王妃擦去额上沁出的汗珠。南安王妃生产时的苦痛,探春全都看在眼里,也看到她身下淌出的那一盆血水。她的心一乱,原来娘亲生下娇儿是要九死一生的,娘亲为娇儿付出的实在太多。   那南安王妃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南安少王爷不等产婆抱出婴儿来看,早冲进房内,看到南安王妃虽汗水粘结了发丝,依然露出一脸虚弱而疲惫的笑容,转头温柔的看着身边娇儿,南安王少王爷方放下心来,把南安王妃拥在怀内。从此把她母子爱如珍宝,疼在心头。南安王妃支起身子,抱起爱子给他爹爹南安少王爷看,脸上洋溢着为人母亲的幸福,夫妻二人憧憬着娇儿长大,喊她娘亲,喊他爹爹。   探春在旁不由眼内一热,便想到了娘亲怀她的不易,生她时的生死交缠与痛苦,而她不懂事理,竟伤了她娘亲的心,就为她娘亲的身份地位低下,是个妾室。这十五年来,她不认她,不喊她为娘,却亲亲热热地喊别人为娘,她的娘亲心中是何等滋味,她的娘是何等的伤心难过,也许人前她的娘亲不能表现出来,见到她也要强颜欢笑,不叫探春难堪,可有谁知她的娘亲背地里流了多少泪水?   无论她地位尊卑,无论她身份贵践,那想儿盼儿爱儿的一片心肠是一样的。   因而探春生了悔恨,一心想要扑到娘怀里喊一声娘亲,想要孝顺于她,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便趁回娘家时慢慢与赵姨娘亲近,只是那一声娘亲还叫不出口。她也怕,她怕南安王府人知道了她的庶出身份,她的亲娘如此卑微而轻贱于她。   直到贾府倒了,娘亲入了牢狱,探春忽然感到害怕,害怕失去娘亲,害怕她再也没有机会喊她一声娘,让娘带着遗憾离去。   还是南安王妃一边拍着自己的爱子入睡,一边对房中心不在焉的探春轻声道:“妹妹,有了这块肉,我才知道我的生命更有了价值。我这当娘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块肉,最惦记的就是他,我的儿子,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的儿子,为了我的儿子,我可以忍受一切苦痛,世上做娘的都是这样的心思。”   探春楞楞地看着南安王妃温柔的笑意,心中想着她此话何意,难道她。。。。。。   且听南安王妃接着道:“你嫁进之前,南安王府早已观察过你的为人禀性,你介意的是什么,我们都清楚,我们不是不在意你的身份与你的那一点忌讳,但你大体上是优秀的、可取的,我们是在等,等你自己想透。”   探春此时方知,原来她一心想瞒的、坠坠不安的事情,王府人早了然于心,她这样不肯承认娘亲,一心为自己挣出头,在南安王妃心中,有几分认可呢?   连自已的娘亲都不肯认的人,还有几分可称道的呢?   她抛开杂念,她去狱中看望爹娘,她在狱中含着泪颤抖着声音喊赵姨娘一声娘,那赵姨娘几乎不相信面前高贵华丽,恍如仙女般的三姑娘,竟然开口唤她娘亲,她的泪如决堤的水,一泻而出,流水淌在虽不高贵,却尤可看出当年美丽的面上,十多年的委屈便也哭了出来,她高贵的女儿终于认她了。 第122章 凤凰于飞   黛玉与水溶离开江南,回到了京城,水溶准备大婚之事,而黛玉入宫与皇上、水濛相聚,忍不住问询贾府结局,方知探春认了赵姨娘为亲娘。   而贾家的宁荣二府此时已改做了慕容彦泓兄妹在京城的行馆。   黛玉叹息一声,不由想到了外祖母交给她的帐簿与地契。叫来紫鹃与雪雁要她二人回大观园把贾府的地契交与贾母。   彼时史湘云的婚期已到,黛玉与紫鹃、雪雁、香菱备了礼,于婚期前一日由一身便装的水溶送黛玉一行人到大观园,陪伴湘云。   进入自己的大观园,见园内花木繁盛,阳光灿烂,心境竟再不是湿润多悲的。再看一眼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水溶,牵着自己的手同行的水溶,黛玉的心溢满暖意。那水溶自黛玉渐渐与她少些避讳起,每次与黛玉相见时,总要牵起黛玉的玉手。   黛玉诸人先来见贾母,湘云、惜春因水溶进房,便避在了里间。黛玉一头扑在贾母怀里,那贾母不由老泪纵横,只一年的时间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就是她久经风雨的人,不由也对世态炎凉感慨颇多,心中多有不平。早年门前车马如龙,如今家也散了,儿女离散,而这一切又该怨谁呢?若不是有被她们不待见的玉儿暗中相助,她这白发苍苍之人,哪里有她容身之地?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贾母摩挲着黛玉的发丝,庆幸她的玉儿没有被贾府那几个人算计至死。   贾母抬头见水溶随后跟进来,心疼地看着黛玉,情不自禁地露出对黛玉的情意款款,温柔和顺,贾母不由点头,暗道:敏儿、女婿,你们可以放心了吧,玉儿的未来夫君是人中龙凤,对玉儿有情义,总算玉儿有了好的归宿,我也可以闭上眼,去看你们了。   水溶坐了一阵,即与贾母告辞,他还许多事要做。黛玉依依送到门口,水溶把黛玉的纤纤玉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低头柔声嘱咐她一切当心,按时服汤药,不要只顾着说话,忘记吃饭,晚上要早歇下,又嘱咐印菊莫让姑娘劳累到。黛玉回首看一眼贾母,脸一红,抽回手来。   此时黛玉已不自觉的视他为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与她携手共度一生的夫君,她的眼中、心中只一个水溶。   目送水溶走得远了看不见,才回身,见湘云与惜春已然走出来 ,那湘云笑道:“未来姐夫好体贴、好细心,看你这架势,明的、暗的跟了那么侍卫多,谁能近得了你的身,他还不放心,不如把你拴在身上罢了。林姐姐是不是我与你说话,也要过了她们那一关?”   黛玉嗔湘云一眼笑道:“云妹妹你要我揭你的短不成?陈公子待你不好吗,你项下那是什么?人家陈公子为了你可是差点与爹娘断了关系。”   湘云面上也一红,惜春淡然一笑。   黛玉走到贾母身边,见贾母面露微笑看着她与湘云,默不作声坐下来,轻声慢语道:“外祖母,我与他在爹娘坟前拜过天地,但我们是清清白白的。”   贾母眼中笑意更深,拍着黛玉的手道:“我知道,我老太君的外孙女,林家的骨肉最是清贵、最是纯洁的,言行一致,尊重别人。才不像某些自认高贵的女子,心里只有她自己,嘴上说一套,做的是另一套。”   湘云不由想起那个闷热的午后,熟睡的宝玉床前那个“贤淑”的场面,黛玉想到更多的暧昧场景。   湘云大笑道:“是呀,某人一进府,就已及妍,却不知道什么是避嫌呢。明明想的是远着人家,行动上却坐到了人家床边,自己身子不正,还一本正经的去教育别人。林姐姐,你为什么不拿你我都见的那事拿捏于她,让她对你伏首贴耳,结果反被她拿捏住了?”   黛玉一笑道:“我可没长那么心思,到底没意思。”   贾母满头银丝如雪,笑开满面菊花道:“玉儿满脑子就是诗呀、花的,哪里长了那个心眼,才处处被人算计。”   黛玉与湘云相视一笑。   贾母拉了黛玉艰难开口道:“玉儿,好歹有你保住了贾府那些郊外的田产房舍,又送还于她们,让她们有了安身之所。”   黛玉无语,贾母又说下去道:“玉儿,改日你送我去他们那里,我去看看他们。一家子骨肉,我舍不下。”   黛玉默默点头应允。   姐妹们作别出门,来到湘云住处。黛玉看惜春已更加清冷,唯眼中看她、湘云与贾母时露出一丝柔和。如今湘云因备嫁,绣坊已由惜春接手,而惜春也渐渐露出了果决、精明之处来。   湘云房里,湘云脸上漾着七分明朗、三分羞怯的笑容,取了湘云自己亲手绣的嫁妆与黛玉来看,她对未来又是欢欣又是惶恐。心中想着李纨昨夜悄悄对自己讲的夫妻间会发生的事,湘云只觉心慌不已。   当晚湘云与黛玉同榻而眠,此时湘云才伏在黛玉怀里痛哭失声,这半年来,她心中有多少苦,她一个人是如何熬过来的,黛玉知道,她与黛玉是真正的同病相怜。她才真正体会出黛玉那份孤苦,与对亲情温暖的渴望,才那么珍惜宝钗母女曾给予她的似真似假的温暖。   若没有林黛玉的支持,不知她现在流落在何方?   林黛玉轻拍湘云的背道:“云妹妹,有林姐姐在呢,我是你的娘家人,没有人会欺负你的。”   湘云点点头,拭了泪,起身道:“难中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从前竟大错了。”   黛玉笑道:“还说那些做什么,别再哭了,哭肿了眼睛,看你明天怎么上轿,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湘云一笑,擦掉又落下的泪水,点点头。   两人躺好睡下,次日一早,晨曦刚露,湘云与黛玉就被翠缕、紫鹃等人叫起,梳妆打扮一番,围着湘云上新娘妆,打扮妥当,湘云站起来,轻转身,裙带飘飘,众人看她正是一个美貌如花的新嫁娘。   等陈也俊的花轿到时,贾母把笑看着陈也俊湘云二人,把湘云交到陈也俊的手里,交给陈也俊一分嘱托。   蒙着红盖头的史湘云揣着乱跳的心,羞得不敢从红巾底看陈也俊,只顾低头,大红绸缎盖头下只看到自己穿着的红红的绣鞋,被陈也俊牵着往前走,出了绣房,陈也俊掀起轿帘送她上了花轿,放下轿帘,湘云开始另一个人生。从此她成为陈也俊的娘子,为陈将军府带来了福气与笑声。   黛玉与惜春躲在屏风后,看着湘云步入花轿,眼里含了泪水,欣喜的泪水。   湘云婚事后,黛玉回宫又住了几日,止桥宛的婚期已到。止桥宛的爹娘已经赶回来,为女儿主持婚事。而那一身红嫁衣的止桥宛,碎步出绣闱,身披红花的卫若兰一脸情深,把她横腰抱起,走到花轿前轻轻放进了了花轿,他的娘子,有情有爱有勇气,是他卫若兰放不下的情缘。   昨夜水溶与黛玉同来相送,止桥宛看着表哥与林姑娘南行回来,二人间情意更浓,而那沁在幸福中的林姐姐更加的妩媚飘逸,不由诚心祝福。今日一早,水溶外出公事,她盼着水溶能及时赶回来送她启程,他是她的兄长,她从小视为天人的兄长,至亲的亲人。她希望出嫁前,她的表兄能来送她。   花桥里的止桥宛,微撩起轿帘,露出一缝,正看到高头骏马上的水溶回府来接黛玉,此时正拱手与卫若兰相贺。止桥宛心一安,放下轿帘。表哥,从此刻起,宛儿的心中、眼中只有夫君卫若兰,宛儿真真正正放宽了情怀。你是宛儿最敬重的亲人。   与黛玉相近的姐妹已嫁为人妇,再见时是另一种情怀,尤其史湘云,公婆待她和善,黛玉放下心来,又在宫里住了几日,黛玉回到公主府。   公主府已然修建完毕,庄子里依然是旧时模样,山壁上爬满了绿藤,山谷里开满了鲜花,水溶竟沿半山腰的崖壁建了花室,抬头看,那些花如开在蓝天白云间一样,竟是开在了天上。山谷里建起了竹木楼台,凭阑处,看谷中柳垂湖碧,花艳蝶飞,绿藤下草地上立着坐双人的秋千架,谷中点点的玉石小桌,竹木摇椅,山壁上开了石室,在贾敏玉像旁,又立了林如海的玉像,夫妻朝夕相伴。   黛玉每日坐在草地上读书静待佳期,谷中四季如春,微风掠过发丝,无比舒适。   这日,林伯走来与黛玉道:“姑娘,这几日邻庄里总有两个年轻媳妇听说咱庄子在城外规模不小,她二人到咱庄子来,想问一问可要用人?是我说了小主人不在庄内,她二人才回去了。”   黛玉想想道:“我倒是想为紫鹃、雪雁、香菱寻两个贴心的丫头,再说紫鹃若嫁了,也得有人照顾她。等她们再来时,叫她们三人去看看这二人可不可靠。”   皇上和水溶已为黛玉配了数十名宫女,连水棠与印菊也跟在黛玉身边,黛玉便原想从宫女中选几个人为紫鹃她们用,她三人却是坚辞了。黛玉只得另做打算。   这日,林伯来报那两个女子又到,便唤了紫鹃与雪雁、香菱一同出去相看,不大功夫三人已转了回来,黛玉见她三人脸色不豫,问道:“是谁惹到你们两三个了?”   紫鹃叹息一声道:“没有,心里不痛快罢了。”   香菱不作声,雪雁道:“姑娘你道那二人是谁呀,是宝钗与袭人两个。”   黛玉没有作声,低下头去看书,心中想起贾母那日所托,便想着该不该去看一眼那府人。   晚上水溶来时,水溶、黛玉携手在谷中月下散步,湖水中二人身影细长,水溶看一眼良久没有出声的黛玉道:“玉儿有心事。”   黛玉眉头轻蹙,点头道:“外祖母想去看望他们,我还没有想好该不该去,此时去了,他们是何心情?”   水溶暗想:玉儿好柔的心肠,从前贾府人得势时,弃了她,她有骨气不去求他们,现在他们失了势,想去看望,玉儿又生怕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出现在他们面前,刺了他们的心。水溶正色道:“外祖母既惦记他们,我们送她老人家过去就是了,她佑大年纪,总不能让她晚景凄凉,还是让他们团聚吧。至于贾府的生计,我不赞成你帮他们,还是由着他们自己吧。”   黛玉点头,伸手拂去飘到胸前的发丝,暗赞水溶总要想在她心上。   水溶停步,与黛玉坐下,轻声道:“明日我歇一天,我陪你们过去。”   月光下的黛玉蒙着月光,面色柔和朦胧,似幻似真,侧过脸来看水溶,笑道:“是不是全都建好了,我不信师兄你舍得休一整日。”   水溶俊颜一笑道:“好玉儿,我的事瞒不了你,我已准备妥当好了我们的家,万事俱备,只等你这个新娘进家门。终于可以娶你进门,你再避不开我的。”   水溶低头,目如朗星,凝视黛玉月光仙子般的容颜,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终于可以像这样执着你的手与你同榻而眠,而不只是在梦里与你把话谈心,我可以闻你的馨香,听你的呼吸声,随时知道你睡得可安稳,有没有梦到不愉快的事。玉儿,让我来照顾你一生,我才能放心睡去。”   黛玉面一红,俯下头去,她的梦里何尝没有他!   第二日,水溶先接了贾母与巧姐,再到庄里接黛玉,四人同车到刘家村,原来贾府的那处私舍就在刘家村。   一处还算宽敞的农家场院前,一辆豪华的凤辇车停了下来,村里的孩子们都围过来看,有那好事的,便先跑进院子报信。   贾政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衫急步走出来,身后邢、王二夫人也走了出来,赵姨娘、宝钗与袭人一脸端庄跟在后面,原来贾母把地契给了贾政,寻到自家房舍,便把迎春家中的邢夫人与王熙凤也接了来,一家子仍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总依靠着别人,不是长久之事。   青布家常衣的水溶步下车来,回身伸手扶黛玉下车,二人又扶了贾母与巧姐走下来,巧姐先扑进邢夫人怀里,邢夫人抱起她,泪水不断。巧姐便吵着要找她娘。   贾政先大礼见过黛玉与水溶,黛玉伸手免了礼,水溶笑道:“今日我与玉儿是以平常人的身份来此,我不是王爷,玉儿不是公主,你们不必拘礼。”   贾政匍匐几步跪在贾母脚步下低头哭道:“儿子不孝,让娘亲受累。”   王夫人等人也都跪下,贾母颤威威扶起贾政,也落泪道:“你们是罪有应得,也是我太纵容你们。”与贾政抱头痛哭。   众人进院,院子也还宽敞,四五间木房,倒也住得下。王熙凤躺在房里养病,没有出来。   一家人的生计全靠贾政教书维持着,村里人见贾政有学问的样子,便请了他到私塾教书,宝钗与袭人帮着庄里的大户人家浆洗衣服,刘姥姥及村里人也常接济她们。王夫人、邢夫人与尤氏帮着带那两个女婴,原先的丫头婆子自然已用不起,只有一个人,玉钏守在身边不离去。   紫鹃便到了王熙凤屋里,为王熙凤治病,黛玉、贾母与众人叙话。   交谈中方知原来有那大户人家,想请人进府教她们最小最钟爱的小女儿读书识字,及女红针线。那薛宝钗得了信,极自信自己胜任得起,自去那府上自荐。那府中夫人见宝钗生得白净,人还齐整,言语得体,进退有度,本极满意,便留下宝钗带府中小姐。   那小姐本是七、八岁的模样,虽乖巧可爱,人也是聪明伶俐,不免顽皮,那宝钗见女孩顽皮,一番声色俱厉,吓住那女孩儿,只许老实呆在她身边,一动不许动,更不许随便言笑,所有的嬉戏之物全都弃在仓房。与那女孩子讲起书来总要长篇大论,牵三扯四,那女地孩怎能听得明白,她便冷笑一声,把那女孩贬得一文不值。那女孩儿不由变得木木的,见不得书本,一看见书本就哭个不止。那家夫人知道了宝钗如何教育自家女儿,恨得咬牙,也恨自己用人不慎,险些害了女儿,叫下人婆子把宝钗撵了出来。那宝钗极镇静,回来淡淡道:“那女孩太愚钝,不通道理。根本无法达到我的水平。”   黛玉心中一叹,她了解宝钗,宝钗一向如此,唯她是对,任何人都有不是,都不如她,不知尊重别人。也许在她心里,对人只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来界定。   商人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以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利益,至于别人是不是因而倾家荡产、甚至丢了性命,他们是不计较的。   那玉钏见黛玉与贾府人说过了阵话,悄悄拉过了黛玉到无人处,低声问道:“林姑娘,我想问你,你去冥界见了我姐姐,可知我姐姐落脚在何处?”   黛玉看她一眼道:“你已知道,守着不去,此一问不过是向我求证。”   玉钏目光炯炯,点头道:“果真如此,就是她。” 第123章 流月千载   湘云与止桥宛都嫁为人妇,从此开始了新的一生。黛玉与水溶驱车送贾母与巧姐到了郊外贾府的私产,玉钏悄悄问黛玉金钏之事。   黛玉看着玉钏经此巨变后,依然平和的面容,却疑虑重重的样子,淡然道:“你说的不错,表兄的两个女儿原是旧人。”   玉钏心中再无了疑惑,面上明朗起来道:“我自见了那女婴,就觉得与她有缘,错不开眼,那女婴的眼神,活脱脱是我姐姐,而那女婴也似是知道似的,谁也不怕,与宝姨娘也似前世的冤家似的。只管闹个不休,只有见了我才不哭闹,那眼神让人好心疼。”   黛玉蹙起笼着轻烟的娥眉道:“这是她们之间未了的因缘,你可看出那袭人女儿是谁?”   玉钏淡淡道:“我知道了,是晴雯,看来她们母女都是前生的债,今生来还。袭人与宝钗这一生是不会省心了。”   黛玉一笑道:“这就要看二人的造化了。也许这两个女儿就是福气,为她二人转了命运,也说不定。”   一切都要看宝钗与袭人二人今后如何做人。   玉钏一撇嘴道:“那些我不管,我只要宝姨娘与袭人能好好待她们两个就好了。”   黛玉点头,心中暗道:这两个女婴也只有玉钏能降得住。但她也担心这两个女孩儿会被宝钗、袭人教成何等品质,何等样人。抬头正看到水溶含情凝睇,黛玉忙收了心神,自己又多思了,累他为自己担心。   正说话间,门前来了两个化缘的僧人,虽听不清声音,黛玉只觉心头一跳,不由转头看向水溶。水溶走来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摇头,黛玉定下心来,没有动。   而那贾政等人已是乱了起来,玉钏早跑了出去看个究竟。   原来王夫人把米饭施给那一老一小两个僧人时,那年轻的僧人施佛家礼口称佛号:“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王夫人但觉耳熟,不由抬头含笑回礼,竟呆在那里,眼前赫然是一身僧服的宝玉,她捂着嘴大睁着眼看了一半晌,哭了出来道:“你,你是宝玉,我的儿啊。”   那僧人闻言猛抬头,心中一乱,随即平静下来道:“施主认错人了,小僧法号无尘。”   院中听到王夫人的哭声,忙跑出来看,那贾政扶了贾母小步奔过来,果然是已剃度的宝玉。   那边厢袭人抢步过来,唯宝钗沉稳从容走来,看着宝玉模样,心里一悲。   那年长的僧人念声佛号道:“无尘,你尘缘未了,才得再次相遇。你还是与他们小聚片刻,为师在庄外等你。”   面容清冷的宝玉点点头,虽说心如止水,乍见到爹娘苍老了许多,还有最疼他的祖母发丝如银,家人流落到如此地步,他的心不可能不震动,心中伤痛。罢了,该了的还是要了,他举步走进院内,端坐下来,双手合什。唯眼中无泪。   黛玉与水溶先避了。   那贾母、贾政等人围着他问东问西,宝玉择主要的一一答了。   王夫人不甘心 ,存一线希望,宝玉能念夫妻情份,惦念襁褓中的幼女,推宝钗与袭人抱着女儿走过来,希望宝玉能留下来。众人避在了屋内,留他夫妻三人叙话。   宝钗怀抱女儿,冷着声音问道:“宝玉,我且问你一句,如果没有林妹妹,你可会心甘情愿娶我?我哪里不如她?”   宝钗高贵、端庄、不可一世的面容,有许多不甘心,与无奈,雪白的脸上一丝悲凉。这世间从来只有她薛宝钗教训别人的份,她永远是对的,她是完美的,她也要求自己做到完美,别人怎么可能及得上她,她口里未曾称赞过任何人,可她身边的人谁不称扬于她?向来只有她弃别人的份,大观园中的诸人哪一个不是在她的笑容中被捏在她的手心里。   唯宝玉看不出她的好,不珍视她的品德,弃她而去。   为什么?   宝玉一身僧依僧帽,一眼也没有看那两个婴儿,转回身去,背对着宝钗与袭人,目向上苍。   良久宝玉长叹一声,低头道:“你和袭人都很好,是宝玉不好。宝姐姐你无可挑剔,可不是我想要的,你走不进我的世界。无论有没有林妹妹,我都不会甘心娶你,你把你的意志强加于我,不管我喜欢不喜欢,总要把我塑造成你理想的夫君,而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一起只有彼此伤害。而且你我的距离越来越大,我做不了你理想的丈夫,你成不了我心头的惦念。”   宝玉不去看宝钗再也忍不住的悲伤,他知道的离去伤了她的骄傲,她一向自认为她是最好的,无人比得上,嫁到皇宫都绰绰有余,可命运和她开了玩笑,让她与他错误的结合,她自以为是下嫁了,可他宝玉只想逃开。宝玉瘦长的身影,拖在地上,孤独而无奈。   宝玉又道:“你知道我金榜题名后最想做的事情吗,和世间那些庸俗男子一样,我想停妻再娶。”   宝钗心一颤,天哪,逼他上进,把他逼成了和尚,他若不做和尚,有了富贵荣华,她就是下堂妻。   宝玉不由回转身来面对宝钗道:“今日我们说个明明白白,我也问你,你有什么德?你有什么好?你少有的美德天下女子都俱备,不要让我说出你做过的那些失德之事。你有什么貌?这样的气质有钱人家的女子都俱备,我不稀罕。三从,你守了吗,从父,从夫,从子,你能做到么?你尊重过我这个夫吗?在你那里,只有对我的冷嘲热讽。你的好在哪里?你守着你认的死理,不准别人行半步路,却对别人用尽了心机算计。而对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你倒是头头是道。你真投生错了,你该生为男子,投身官场中,才能让你的才智得以施展。”   宝钗一楞,面前宝玉不似平日温和有礼体贴的宝玉,好陌生。竟脱离了她的掌控。   宝玉冷冷道:“你若要我留下来也好办,我若不走,就得你走,你我难共容。”   宝钗冷笑道:“我就那么不堪吗,难道这一双女儿,她们是你的女儿,你也不疼、不念、不管?”   宝玉瞥了一眼她二人怀中女儿,走上前来,伸手摸着两上女婴粉嫩的小脸,那两个女婴眨着眼看着宝玉,宝玉叹息一声,对着两个女婴道:“我与你们两个早已了断,你们也不是为我而来。”抬头对宝钗、袭人道:“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拂袖走开,一旁的袭人拉了宝钗含泪道:“不要说了,有林姑娘在府里,他待我们还是一份亲情,林姑娘出了府,他是无可留恋的,怎么可能为你我而留下来。他这样的绝情话是为你我好,免得我们伤心。”   处心积虑的防着林黛玉,终于逼她出了贾府,总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却原来为自己断了后路。   宝钗点头道:“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他的心中真的没有我半分吗?”  宝玉回首道:“曾有过那么一点,也被你自己抹杀了,你不仅扼杀着你自己的天性,也扼杀着别人的灵性。”   “若是林妹妹留你,你可会留下。”宝钗问道,她不想真的留下宝玉,她是想知道答案。   宝玉看一眼身着粗布衣裙,仍不失高贵风度的宝钗笑道:“宝姐姐是聪明人,何必多此一问,林妹妹在我心里呢,我们从没有分开过。何来留与不留,你真的想听见我说,我是不想见到你们两个人才甘心。”   宝钗呆楞半晌,想了半天,方端方一笑,露出无比妩媚的笑容,这种笑容,在人前她是从不露的,今天她要让宝玉记住,她薛宝钗的动人美丽,她的娇艳无双,她的“艳冠群芳”,弃了她,是他的损失,放柔了声音道:“罢了,有你没有你,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从前我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你,可是这并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你带给我的身份罢了,你贾府里的荣华富贵罢了。”   宝玉见强势的宝钗露出唯他与她二人独处时,才一现的温柔多情,心一动,想起当年贪看她的雪臂膀,想起她在他床前羞红着脸露出关心之语,想起她坐在他的床前,袭人的位子上为他绣鸳鸯,想起她锲而不舍的规劝,呵呵笑道:“你我彼此彼此,从此两无牵挂。”   顿了一瞬,宝玉又道:“你若要休书,我写与你,你再嫁与谁,与我不相干。”   避在房内的黛玉,有心出来相劝,明知不妥,但见水溶紧握着她的玉手,两人目光交汇,水溶的眼中但道:“他与她是一对怨偶,强在一起,是全家人的痛苦。”   黛玉点头,伏在水溶胸前,水溶,她的夫,她一生的情。   那边宝玉转身,跪在院中,对着祖母与爹娘大礼三拜,起身扬长而去。   宝玉的声音已消失不见,人影也杳,宝钗面上的泪水才滑落下来,她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爱宝玉呢。那可是她自己选择的夫,她的天字出头。如今天没有了,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天。  宝钗的心已碎成片片,不过宝钗就是宝钗,依然是端庄不减,只稍倾她便心态缓了过来。   那王夫人却是扑了上来,哭叫着拍打宝钗。宝钗挺着不动,赵姨娘与尤氏忙拉开了王夫人。   水溶与黛玉并肩出来,宝钗见脱去官服的水溶更见俊朗秀丽可亲,对黛玉温顺爱怜,而一袭随意闲适衣裙,素颜如芙蓉的林黛玉越发的优雅从容,雪肤花貌,肌肤细润如脂,眉似黛月,真是鱼沉雁落,月闭花羞难形容,嫣然一笑一回眸,说不出风流婉转,动人心弦。   宝钗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痛,她的高傲的心愈加冰冷,被她拿捏着的林黛玉,她,宝钗不得不承认,林黛玉已越过了她,也许,从前林黛玉本就高于她,只是她不肯伏罢了。心却已悟,强求来的,终还是无缘。怎么一念想到怨了林妹妹,林妹妹没有夺宝玉的爱,反而一再退让,而宝玉不爱她,只能怪自己太自信,以为能改变了宝玉。   何必非要嫁入豪门,明明知道他心里没有自己还要嫁了进来,明明知道是悲剧还要义无反顾,她的悲剧能怪谁?哥哥已经死了,嫂子进了青楼,她的妈妈还要依附贾家,靠她来养,她还有一个女儿,她得好好活着。   日已渐暮,紫鹃也为王熙凤诊治过,开了药,王熙凤已有了起色,黛玉留下些药钱,王熙凤拉着巧姐的手,带到黛玉身前,流泪不止道:“巧姐儿目前我是顾不了了,婆婆年纪大了,虽然离不开她,可我又不想让她在此受苦,婆婆还分心来照顾我,林妹妹,你就带她回大观园吧,有四姑娘与李纨照顾她,总比这里强。”   邢夫人弯身抱过巧姐,也点头应允,却不舍得放手,忍泪嘱咐她,告诉她等她娘亲病好了,就去接她。巧姐懂事地点头,伸出莲藕似的手臂,用小手为邢夫人擦拭泪水。邢夫人终于还是把巧姐交给黛玉,转身回房里,不看巧姐离开。   黛玉与水溶诸人上车,送贾母回大观园,黛玉则与紫鹃他们回了皇宫,因为黛玉的婚期近了,她的娘家在皇宫,她的皇兄要她从皇宫嫁出。   那慕容紫月偏偏要与妹妹林黛玉同日出嫁,早在水溶修驸马府时,她就缠着忠顺少王爷筹备婚事。黛玉于深闺中准备嫁妆之时,她便也着手准备。黛玉精心绣着典雅的花纹,垂眸以指抚着自己亲手制的嫁衣,两面的绣图各具风采,一面是芙蓉池前飞凤来仪,另一面则是雪砌一点朱梅,月映竹林轻雨。黛玉想着成亲那日自己身披嫁衣,不由面上浮起一抹红晕。黛玉心中柔情似水,眼中一抹柔情,亲手绣了水溶的吉服,那针针线线,有她一腔深情。只避了不让水溶见到吉服花色。水溶每晚来宫中,为黛玉按揉她低了一天的颈项与弱肩,与她在月光下低语,看着她喝下汤药,方离宫回北静王府。   直把慕容紫月羡慕得摇头咂嘴,叫嚣着要忠顺王少王爷来学水溶,忠顺王少王爷白她一眼,捏着她的脸道:“我就差天上的月亮没摘下来给你,你还不知足。”慕容紫月妩媚一笑,等他一走,便跑到黛玉宫里学着绣了莲池凤仪大红嫁衣,她要事事与黛玉相同。   彼时送贺礼的络绎不绝,黛玉也懒得看一眼那些珠玉,全交给紫鹃、雪雁、香菱打理。   繁琐的六礼程序之后,才到了成亲这日,二女分别在水濛的云烟宫和黛玉的水烟宫中出嫁。   宫里满目映来铺天盖地的喜红。红灯笼处处高悬,亦不乏剔透的琉璃红烛灯夜夜通明,鞭炮震天般地齐鸣,落了满地的碎红,一似野芳幽发,杜鹃花、木槿席卷了皇宫的每一个院落,明艳的朱红洗去所有的尘埃。一时鼓乐喧天,二女出嫁之喜燃尽了皇宫的清冷气氛。   黛玉与慕容紫月二人妆容一新,都是凤冠霞帔,玲珑的身姿在红色的嫁衣中显得分外轻盈。百合花图案的红盖头遮了二人娇羞的面容。吉时已到,两个新郎同时来到,分别进宫里闯过不依不饶的新娘姐妹关卡,抱出新娘,水溶垂首看到黛玉衣上绣着的雪梅月竹,而他自己的新郎服亦是黛玉亲手绣成,同样的花色,心底溢满了喜悦甘甜。   抱着黛玉以臂撩开花车的红色纱帘,踏上了盈满鲜花的花车,水溶手扶花车走到了花轿位置,又抱黛玉上了披红挂彩的八抬花轿。自己则骑在火红色骏马上,眼角眉梢露着出温柔笑意,乐声喧天的队伍出了皇宫。紫鹃、雪雁跟随在花车旁缓缓而行。   那边慕容紫月也上了花轿,一时间两面开道锣响起,明亮的脆响声音宛如一阵急促的风,飞扬起黛玉心中安静下来的喜悦之情,鸣锣声似乎是击打着海岸的浪花,重温往昔的记忆。   马上的水溶亦是心潮澎湃,眼望着前方宽广的道路,乐声似乎敲击在自己的心上,敲开了心灵的一角,铭记着黛玉的一颦一笑,一嗔一痴的角落。二人相遇、相知、相惜,在冥界的险阻中相依相伴的温情,千里追寻的痴情,至今萦绕在心间。   前面舞狮,后面吹鼓手吹起吉祥喜庆的乐曲,两队接亲队伍缓缓行进,到了岔路分头而去。这一顶花轿盈盈地到了驸马府,水溶下马,抱着黛玉迈过红红火火的火盆,换了另一乘花轿,自己取了箭射天射地射向远方,花轿进了后堂,抱黛玉进入新房,坐在床上。见黛玉坐好,水溶轻声说道:“玉儿稍坐,我去去就来。”   黛玉没有搭言,只微点点头,红绸轻轻晃动。   水溶方踏入宾客寒暄之中,却见为黛玉出嫁而备的吉人命妇忽叫他出来,悄声问道:“少王爷,你是不是接错了人,那轿子不是咱王府的,是忠顺王府的。”   水溶好似被冷水灌顶,沉浸在欢喜之中的心蓦然一惊,立即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心下大骇,又寻思着应不会出错,自己亲自接的黛玉,抱她上的花轿,一路上的情景皆回思起来,一个片段忽然在水溶的心底沉沉地敲了一下,莫不是在岔路的时候,两轿交错,莫不是走错了方向?   急匆匆出来察看,花轿果然不是北王府的,两顶轿子看不出大的分别,只是轿帘上北府的结的是红色花边,而忠顺王府的是红色穗子。   水溶沉着心匆忙进入新房,房中坐着的人身姿与黛玉无二,但那红色嫁衣明晃晃的不是他熟悉的梅竹图案,竟是芙蓉引凤。   当真是错了,水溶忙命人去忠顺王府寻问。   对着床边的慕容紫月,水溶不由汗珠滴落,对着她长揖到地道:“慕容姑娘,水溶无能,抬错了花轿,让姑娘进错了王府,还请慕容姑娘重新上轿,水溶亲自送你到忠顺王府。”   头上蒙着红盖巾,看不出慕容紫月的神情,却那慕容紫月声音轻吟吟笑道:“少王爷,既然错了,何不将错就错,我倒是愿意嫁作你的王妃。”   水溶一急,道:“那不成,我不能毁了姑娘的名节。”   慕容紫月深知水溶的心绪,便道:“若不然,你把我妹妹也接来,我们姐妹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如何?”   水溶退后几步,到一丈之外,一丈之外非你夫,冷着声音道:“万万使不得,慕容姑娘千万莫生错念。水溶绝不做对不起玉儿的事,我与玉儿生死不离,一生只娶玉儿一妻。”拭去汗滴,一心期盼忠顺王府早发现接错了人,早来接人。   这时去忠顺王府的人回来禀道:“忠顺王府把人扣下了,说听溪公主倾国倾城,不如就换了也好。”   慕容紫月笑意盈盈道:“你听怎么样啊,我说的没错吧,我是回不去了。这样更好,不过如果你当真不愿娶我,还有个法子来说服我,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痴心痴情不娶她人,我才考虑是不是成全了你,去向那忠顺少王爷要人。”   水溶心中发急,也只得耐了性子说服于她,静下心来,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天上一轮满月,在清澄的月色中仿佛望到黛玉的容颜,如梦痴迷,便对着慕容紫月说起了他埋藏在心底已久的情丝。   “玉儿是我的梦,是我记忆中梦里如冰雪素洁的女子。每夜卧枕而眠时,她浅淡的身影总迷离在我的梦中。我一直在寻觅于她,寻了十八年。我以为她在世间的某个角落,与我远远相隔,独立于凡尘之中。”   “后来结识了一些权贵和意志相投的人,常听贾府的公子提起他的表妹林姑娘,他的红颜知己。那是个拥有诗魂的冰清玉洁的女子。久经了官场的阿谀,便更喜欢率性高洁之人。那时候,我便想,但愿我的梦中人也如贾公子的表妹一般。”   “我与玉儿真正的相见是在冥界,我们同为贾公子的性命安危而身赴异界。然而,她手无寸铁,我身怀异术,她的胆识超越了所有的女子。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林姑娘就是我的梦中人。我也才真正了解她的为人,她的美丽不仅在于她的容貌、她的诗魂与才气,更在于她的情义。”   声音稍稍顿了下来,水溶凝眸远望着满月,月似乎感动于他,蒙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她视情为生命,她可以为报兄长的知已之情而不顾自己生命安危,这样的女子才是水溶所追求的女子。水溶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水溶所能给她的不是声名地位,而是我与她相怜相惜相护的知音之情,这情可以超越生死。这一生我定不负她。”   水溶的语气变得坚决,可身后却没有丝毫的声音,水溶回首道:“你若不能谅解,休怪水溶失礼。”说罢拔剑,一掠慕容紫月的手臂道:“我与你同到忠顺王府 ,就是与那府断交,我也要抢回我的玉儿。你与我一同走。”   “不必,我自行前去。”慕容紫月的声音带些迟缓,说罢便盈盈起身,露出纤腰弱柳,莲步轻移。   水溶松了面容,剑入鞘,却在慕容紫月站起来的刹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又挽住她的柔荑,面上一笑道:“你别走。”   慕容紫月笑得花枝乱颤,红红的盖头乱摇,说道:“少王爷,舍不得了?改了主意不成。”   水溶揽她入怀,紧贴自己的胸前,又闻到黛玉身上特有的幽香,而不是新娘妆的脂粉香,蹙眉道:“玉儿,你害苦了我,你要吓死为夫吗?你这样调皮,竟拿为夫作戏。”他感受到了黛玉的气息,又恍然想起,玉儿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想必师父把一身本事,除了武功,都传给了黛玉,黛玉会些奇术也是必然的。方才必有黛玉拟了慕容紫月的声音相戏。   凝眸望着眼前一身红衣的新嫁娘,只见她尤伏在他身上轻声笑着,水溶接过一脸笑意的紫鹃递来的喜枰,挑去头上红绸,黛玉羞红的容颜分明的展现在眼前,水溶一颗心终于落下。低头细看怀中玉人儿,朱色羽衣人如花艳,柳眉入鬓,凤眼如秋水,娇娇俏俏人含羞,细腰柳身,纤腰一束,袅袅婷婷女,冰肌玉骨,水溶忍不住抬手捧住黛玉的娇颜,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黛玉霎时芙蓉面上飞起红霞,水溶也胀红了俊面。   黛玉轻轻去推水溶,水溶揽紧了她,对着四面窗外道:“玉儿是我水溶一生不变的情缘,你们白费心机。”   对面却忽然响起了轻灵的笑声,水溶与黛玉齐向窗边看去,只见新房四面的窗子有三面窗前都冒出了人影,皇上小心扶着大腹便便的皇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水濛伏在另一个窗子前,面上浮着笑容,慕容彦泓立在她的身旁看着水溶,而那身穿芙蓉引凤嫁衣的慕容紫月与忠顺少王爷亦挤在一处看热闹。三对人笑出声来,水濛咯咯笑个不住道:“表哥,你也有失策的时候。”   慕容彦泓朗声笑道:“关心则乱,此言不虚。”   忠顺少王爷抚掌而笑道:“你终于还是被我们算计到了,实乃不易。今日是我一生最痛快的一天。”若不是黛玉终于在水濛与慕容紫月的两面死缠烂打之中勉强应下,这小小的伎俩怎能瞒得过水溶?他与皇上参商数日,险些召集百官商讨的计谋,终于设计得天衣无缝,骗过水溶。   还是皇后温厚,与皇上温柔一望,面上高贵却又含情,微微一笑道:“皇弟,你皇兄他们一起设计了你,就是替天下因你二人结亲而伤心的男子与女子讨一口气,也看看你这个一向对女子无情的的正人君子,是如何情急心乱的。”   水溶真是哭笑不得,低头看黛玉道:“你和他们合起来欺骗你的夫君。”   黛玉软语娇音,如黄莺般婉转,万分委屈道:“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只是配合他们,翻过来穿衣服而已,是你认为接错了,我就配合你装作慕容姐姐了。”   水溶一手揽着黛玉,一手以指轻点着黛玉的额头,道:“玉儿真是调皮。让我来想想,玉儿的嫁衣裳是双面绣,早在宫里,两顶轿子就已被调包,而玉儿就在轿子里,把嫁衣翻过来装。变成了与慕容紫月一样的花式。”   黛玉怡然一笑,点头认了,轻笑道:“你真聪明,样样都料到了。”   水溶也万分委屈道:“看来为夫的将来要时时留个心眼,不然一不小心就入了玉儿的圈套。”   黛玉笑道:“怎么会呢,我再聪明也翻不过你去。你是我的夫君,以后黛玉一心只有你,终生事你,我在爹娘面前也承诺了好好待你。难道你不让黛玉在婚前任性一次?”   水溶是笑也不是,无奈也不是。只拉起黛玉的玉手,在黛玉的手心上写下“一生唯你”四字。   水溶抬头对忠顺少王爷道:“这事我们没完,我要和你们算帐。”   说罢揽了黛玉的细腰,携着黛玉向忠顺少王爷与慕容紫月所在的窗子扑去,那忠顺少王爷与慕容紫月呵呵笑着飞身出去,水溶带着黛玉便从这扇窗子飞身而出,追她二人而去,而二人的笑声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水溶贴在黛玉耳边道:“玉儿,我们不去追他们,出来是为了甩掉皇上他们那几个好事的,我们回公主府,就只我们二人,看为夫如何惩罚于你。”   温热的气息传内黛玉心内,黛玉只觉耳热心乱跳,仰头看他英俊的面容,贴着他,动也不敢动,只听耳边风声掠过,脚下房屋闪过。   水溶揽着黛玉的细腰,来到自己的骏马前,飞身上了骏马,把黛玉紧抱在身前,黛玉紧贴她的脸膛,二人一骑绝尘翩然而去。   山谷里,水溶抱黛玉下马,把黛玉轻轻放在如绿绒地毯的草地上,温柔地为黛玉摘下凤冠,解开她秀发流散如瀑,俯身凝视她洁白玉面,黛玉温顺地闪着凤目看进他深眸。水溶的心儿已醉,捧起黛玉的芙蓉水颜,吻上黛玉如水凤眸,然后自己躺下来,伸平手臂,让黛玉躺下来,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收回手臂,揽黛玉在自己宽厚而心脏有力跳动着的胸前,而黛玉脸儿娇似红梅,二人抬头看夜幕上空花影绰绰,此时天上云雾散去,月朗星稀。   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双花双叶并双枝,双栖双宿飞双翼,双莲漪露,双鸳共水,双醉暖罗帷。   天上两个最亮的星星一闪一闪,是两颗神力颇高的星宿要到人间历劫修行,而来投胎之处,正是京城之外,世外桃源般的鲜花山谷中竹木楼内,而此时谷中月光下有一对璧人,赏月赏星赏心。 第124章 番外 泫沐兄妹   黛玉与水溶成亲六年后   秋季,公主府   月如银盘,清辉满谷,温煦如春的谷内人杳语寂,唯有虫鸣鸟语自得其乐,深碧色的湖水上映着一轮圆月,湖水静如镜面,照见两尊男女玉像,二玉像含笑相依相携,仿佛还在笑着刚刚被女儿、女婿唤走歇息的机灵、淘气的一双外孙儿女。   依山傍水而居的竹月楼内男女主人的寝宫内,薄紫软烟罗窗纱垂地,雕着奇花异卉的千工床内黛玉朦胧中醒转来,微启惺忪凤目,见身旁夫君沉沉而眠,莞尔一笑,熟睡的中水溶玉面上有着柔柔的月光,黛玉小心松开那只握着她的葇荑的温热的手,缓缓坐起,撩开薄紫色床缦,在踏步上穿好睡鞋,轻轻盈盈摇曳走出。   转出门进了隔壁房间,穿过宫女房,进入了里间,里间房间很大,屋内是两色粉红和湖兰,黛玉先到了左侧,左侧一色的粉,粉色壁画,粉色的窗纱,掀开粉色的床缦帐,在一张拔步大床上,翻开一床的西洋娃娃与毛绒绒的各色动物,方找到已横睡过来心爱的娇儿----五岁的小郡主水沐,不由微微摇头,脸漾笑意,弯腰抱起她来亲了亲,闻闻她身上的香气,方放下她柔软娇嫩的身子躺在枕上,把她莲藕似的玉手臂放进被子里,立在地上看着小沐儿恬静可爱的睡颜,女儿娇娇嫩嫩,七分娘的模样,三分爹的模样,正要转身走开,忽听小沐雯咯咯笑起来,脸上梨涡乍现,嘴里含糊道:“哥哥,我要那只大的蝴蝶。”   黛玉摇摇头,必是她梦到了昨儿日间与哥哥扑蝴蝶的事,女儿时而沉静似她,时而活泼好动似水溶,都怨他爹爹自二个月后,每日为娇女、爱子泡鲜花浴、药草浴,而且还为襁褓中的女儿手脚做运动,结果爱儿、爱女都比别的孩子动的都多,寻常孩子走上一圈的时间,她兄妹二人已跑了五、六个来回。   黛玉本舍不得的一双儿女早早练功,但云逸师父却是认可,又寻来些奇异花木,给两个孙儿泡浴,黛玉便也认了。这一双儿女果然比皇家其他子女都要健康、聪明伶俐。   黛玉见她又睡安稳了,方转身来至房间的另一面,那一侧是湖兰色的世界,在另一张大的千工床上,爱子水泫睡得正香,水泫浓眉龙目,小小年纪,举手投足,像足了他的爹爹,却比他爹爹多了几分霸气。此时被子已被踢到脚下,黛玉拉起被子,方要盖在爱子身上,小家伙却把腿高抬了起来,支起被子。黛玉一笑,坐在床边,看着他如满月的睡颜,等他久了腿不支,把腿放下,再把被轻轻落在他身上。睡熟了的爱子才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明儿睁开眼,不知他那小脑袋里又冒出什么主意来。那小家伙挺不过,终于放下了腿,一翻身竟也横了过来,黛玉只得弯下身子来抱他,也把爱子结实的小身子放正,方直起不堪盈盈一握的柳腰身,却觉得自己落入了宽厚温暖的脸膛,心下一暗笑,自己又被夫君抓了正着。   黛玉回眸一笑,正迎上水溶深情无限的双眸,水溶嗔了她一眼,在爱子耳边轻声说道:“泫儿乖乖的,别让娘亲惦记着你。”   却见泫儿似嗯的一声,又点了点头,翻个身睡得安稳。这两个孩子有个特点,熟睡时,若与他二人说话,他二人还能应答,有时让人以为他们没有睡着一般。   水溶抱着轻若无骨的黛玉走回寝宫,轻放她在床上,自已也躺下来,搂了她轻声道:“娘子既不放心两个孩儿,还要让他们两个单睡?又不让奶娘与宫女陪他们,反倒自己天天夜里去看她们,这是何苦?”   口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是极赞成黛玉的做法的。只是心疼爱妻夜里几度起来有些辛苦罢了。爱妻黛玉思维从来与时下风气不同,总要超前于人,而与水溶却是同步的,因此夫妻二人从来都是心意相通。夫妻二人的想法做为在当时不被人理解,却要过了两三年后,世间人开始流行起来,回头再来想他夫妇的思想,没有人不佩服的。像如今这样,黛玉偏不顾辛苦自己育儿,夜里不要奶娘、宫女相伴幼儿,却有许多女子背后说黛玉不会享受。   北静王老王爷与老王妃虽极疼孙儿、孙女,却极开明,并干涉小夫妻的做法。   黛玉在不溶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她们日间照顾泫儿与沐儿就可以了,夜间只管睡在沐儿与泫儿外间。你快睡吧,明儿还要替皇兄理国事呢。”   水溶笑道:“都是皇兄疏懒,偏偏想出个主意,让我代他做皇上,兄弟一人一天,害得我不能在家里守着妻儿,还得戴那个劳什子面具。”   黛玉歉意一笑道:“别抱怨了,快睡吧。睡少了,看你明天可有精神?”   水溶一笑,把黛玉的纤纤玉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合眼睡去。   黛玉却是没有睡意,如水清眸看着他润白的玉面。这五年来,夫君水溶每夜都是这样与她十指交缠方睡去,深情只见浓烈,痴心只为她一人。   那年她就在这竹月楼内生产,水溶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坐在她床边,在她耳边柔声说着情话绵绵,与她一起等待这一双儿女出世。   老王爷与老王妃也等在产房外,见水溶不顾忌讳,守在产房,相顾一视,却没有阻拦,他们深知爱子夫妇情深义重,谁也抛不下谁,若为了避讳,硬拉水溶出房,反要爱子担心不安。他们是过来人,知道那一份等待的沉重,与其等待,不如共同承受。   那一对小儿女不由不令人疼爱,自在娘腹里,就知心疼娘亲,夜里稳稳睡,白天里玩耍也是轻手轻脚,不让娘亲生痛,生产那时,也不让娘亲痛得痛不欲生。自阵痛开始,到两个婴儿呱呱坠地,也只用了半天时间。最奇的是这两个小家伙降生之前,但听空中梵乐声声,耳边有称诵佛号的声音。而这两个小家伙一到娘体外,倒是哭声响亮,活力十足,极省心。   北静王老王爷与老太妃便为这一双儿女取名,哥哥为泫儿,妹妹为沐儿,一双儿女便是水木情缘。而水溶依黛玉心意,黛玉要冠夫姓,却不要失了自己的名字,因而黛玉成亲后,人前从不以水林氏自称,而要水林黛玉相称。   次日天放亮,水溶便已回城上金殿议事,而水泫与水沐醒来时,揉揉眼睛,看到娘亲第一句便是不满:“爹爹又不等泫儿、沐儿醒来就走了,等爹爹回来,要罚他。”   印菊与水棠给二幼儿梳洗过,黛玉、紫鹃、雪雁方领着二个小家伙到外祖父与外祖母的玉像前请安,那水沐、水泫嬉笑着对外祖父、与外祖母磕过头,水沐歪着头看着水泫,水泫正念念有词的小声嘟囔道:“外祖父、外祖母,泫儿昨儿做错了事,娘亲还不知道,外祖父、外祖母大人一定保佑在娘亲发现之前,泫儿的爹早些下朝归来,让泫儿免去母亲大人的责备。”  水泫近旁紫鹃扑哧一声笑道:“你娘疼你得紧呢,什么时候舍得说你,再说你娘亲是那种只顾打板子,板着脸训人的吗?”   泫儿瞪着眼睛道:“可是昨天那个大婶真的好怕人的,手里的木尺都打断了。我好怕我娘亲也那样。”   沐儿摇着紫鹃的手,两眼水汪汪道:“紫鹃姨姨,爷爷奶奶不在这儿,师祖爷爷也不在,皇舅舅他们也不在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要你来护着了。”   黛玉转脸看紫鹃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不成,他们闯了什么祸,他们怕成这样?”   紫鹃笑道:“昨天我接他们兄妹下学回王府,他二人和老王爷与老王妃玩了一阵,出来时他二人闹着不走原路,非要绕路走,我想着恐怕他们两个想多逛风景,结果就路过了邻村,从那家门前而过,正看见表嫂沉着脸厉声在教训两个女儿,拿起量布的尺子来打,泫儿气不过,夺了她的尺子,同她理论。”   其时紫鹃已嫁给了轩洛,雪雁嫁给了临英,本安家在京城。紫鹃已有了两子,雪雁也有了一子,三个孩子同水泫与水沐一起到宫中学院上学。又因轩洛与临英都要守护黛玉母子,而黛玉也是京城、山庄居所不定,黛玉不愿她们夫妻分离,便在庄里为紫鹃、雪雁另置了房舍,这样一来她们夫妻不必分居,姊妹三人便仍可同进同出,而香菱则到黛玉开办的学堂里教孩子读书识字。   昨天紫鹃接泫、沐兄妹从皇家的学院下学回府时,凤辇正路过贾家人所在的村子,紫鹃本不想停留,却听到院子里女孩子凄厉的哭喊声,接着是女人含着威严的斥骂声道:“你们两个真是我命里的冤家,都这么大了,我也教你们识字懂道理,你们却为什么总是做糊涂事,害得我们天天跟在你们两个后面向村里人陪礼道歉,还要赔人家银钱。”   接着听到板子打到身上的声音,女孩儿哭叫的声音。   小水沐与水水泫小身子一机灵,似打在自己身上一般,便要跃出车子,轩洛与临英一人抱一个,抱他二人飞身出来,紫鹃、雪雁没有制止,知道这兄妹二人若不管了这事,说不定回府不久,便要趁人不备私自溜了出来,一探究竟。   到了院门前,院门开着,兄妹二人同时从轩洛、临英怀里跃出,落在当地,指着身穿布衣立在当地的妇人道:“不许你打人,打人犯法。”   再看那女人手中的尺子已然断成两截,而地上跪着的两个六、七岁女孩正哭得抽抽噎噎,却依然直挺着身子,脸上却是倔强的面容,没有丝毫认错的表情。而那手执木尺的妇人眼里也含着泪,旁边另一妇人只管心疼抹泪。   那妇人见突然来了陌生人先是一楞,低头看是两个锦衣华服的男童与女童,粉雕玉琢玉娃娃一般,正一脸怒气看着自己,雪白的小手指着指着自己,一身贵气,看那气度风范定不是寻常人家女子。再看一眼身娃娃身后护卫,脸上一阵恍然。再向后看,果然看到紫娟与雪雁走进来。六年不见,相见却是这般情形,忙弃了尺子,来与水泫与水沐见礼,一旁的袭人也过来施了礼。   那妇人正是宝钗,虽着了布衣,依然端庄沉稳不减当年,只是没有那么明艳罢了。   紫鹃一皱眉道:“表嫂这是做什么,她们两个不过是小孩子罢了,你这样下死手打,打坏了你不心疼吗?”   袭人泣道:“你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没一日省心的,我们这么管着,也没见她们怕了,整日惹事生非的,宝姨娘的女儿竟做糊涂事,我的女儿总要与人打架。我们这些人她们也不在乎,太太又宠着她二人,只有玉钏镇得住她们。今天玉钏不在,她和太太到城里买针线去了,她们两个跑到人家菜地里,把地里的苗都拔了,人家追到家里来骂,你要我们怎么办啊?宝姨娘也是心疼啊,每次打完她们两个,自己都抱着她们哭一场,可她们两个就是不改。”   袭人与紫鹃说着话,那边水泫与水沐拉起两个小女孩儿,问她二人疼不疼,她二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那袭人的女儿忿忿的甩开手。   紫鹃与雪雁忙抱起兄妹二人,点她二人的俏鼻子道:“仔细你娘知道了罚你们。”   水泫一梗脖子道:“我娘才不会呢。”看了一眼地上断成半截的尺子,却是有些害怕,回过头来伏在紫鹃身上。   宝钗打小女孩那一幕已印在了脑子里,还真有些怕娘也拿起尺子来。这兄妹二人本天不怕,地不怕,所有人都宠着他们,娘也从不说重话于他们,不过他们就怕娘亲生病,若然气到娘,娘可要生病受苦的,娘亲顾不了她们,到时爹爹也不疼他们了。只有去找爷爷、奶奶、皇舅舅他们了。   那边宝钗已是悄然落泪,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怎么能不心疼呢,可是这两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她与袭人要帮人做活贴补家用,贾政老爷在村里教书,而她妈妈薛姨妈、邢、王二夫人与尤氏又能做什么呢?老太太倒是常把黛玉、湘云、惜春孝敬她的钱存下来送到这里来,可是这一大家子人,开销还是不少的。再说她本也高傲,靠人接济度日 ,岂是她心甘情愿的,却不得不接受,不过是她能随遇而安罢了。   她早从老太太口中得知黛玉的一切,知道黛玉有了一双龙凤胎儿女,知道她的夫君爱黛玉如珍宝,知道黛玉生活得悠闲自在。黛玉如今风光的生活,本是她孜孜以求的,老天真是和她过不去,她所有的梦都破碎了。她想过改嫁,她不求夫君有多怜惜于她,不想与夫君的妻妾争宠,她只想要一个安稳富裕的生活,让薛姨妈能有安定的日子。可哪里有机缘呢?这村里的富户,人家也不想带着这些拖累。   水泫与水沐留下些银钱与两个女孩儿,袭人的女儿却是不收,宝钗的女儿迟疑着收下,紫鹃、雪雁抱兄妹二人上车,在车里嘱咐二个孩子此事已了,以后再不许管这家人的事情。   黛玉低头,见兄妹二人仰着细嫩小脸,脸上疑惑地看着她,便中蹲下身子,与兄妹二人平视,一手拉了一人道:“我且说与你们听,你们犯的小过错,娘亲会把道理讲与你们,听与不听全在你们,你们若能听话,自然改了,若一时不能理解,仍然故我,娘亲就在等你们自已来悟,我行我素的结果你们要自己担着,到时自己悟到,会觉得娘亲说过的话有理,自觉去改,以后你就不会再犯了。若是大是大非大善大恶,娘亲可是不容你们犯的。”   兄妹二人点点头,水泫却问道:“为何紫娟姨不让管他家人的事?”   黛玉想了想,才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本与他们的孩子无关,只是娘亲不喜欢你去过问他们的事,不希望你们与那家人有来往。”   水泫、水沐不是很理解地点头,只记住娘亲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去做。   晨昏定省过后,兄妹二人吃过早饭,走到山谷里嬉闹,到花丛中扑一阵蝶,追逐一阵谷里的小动物,但见小免啊、松鼠什么的满谷里乱窜,那些小动物也怪,他二人无论怎样淘气,仍与他二人友好,并不生敌意。玩了一阵,便将云逸师祖教过的武功练起,又沿崖壁练轻功。黛玉便坐在谷中为兄妹二人缝制小衣,不时望一眼兄妹二人,心中是满满的甜蜜。   直到紫鹃、雪雁呼唤兄妹二人的声音在谷里回荡,二人知道每日洗药浴的时间到了,翻跃着回到自己的浴房内,脱掉外衫,只穿了红肚兜兜,露出玉藕似的皮肤,像人参娃娃一般可爱,惹得紫鹃、雪雁去捏二人滑滑的小身子,兄妹二人直拍二人的手,瞪着眼催她二人出浴房,看她二人身影消失后,才滑进香气四溢的温水池内,舒舒服服地仰在水面上,闻着花香,扑打着水玩。   方才那套衣服是必要换掉了。   黛玉、紫鹃、雪雁守在窗前,看着他二人玩得不亦乐乎,忍不住笑意盈面。   兄妹二人玩够水,换了衣服再出来时,手拉着手乖乖走到黛玉面前,跟娘亲学说诗词。   谷里无风又无雨,温润怡人,此时只闻兄妹二人娇娇细细的读书声,兄妹二人玩耍时完全忘我,学起来竟也是十分专心。   且听门外一男、一女两人的稚嫩童音道:“玉姑姑在哪里?”   音未落,两个粉嫩嫩的锦衣小人扑进门来,前面跑的一个六、七儿岁大的女孩,停下脚步,睁着大眼睛寻找,后面的男孩,四、五岁的样子,没料到前面人停下,收势不住,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不依地摇着女孩的身子,嘴里嚷着:“姐姐坏,不告诉一声就停步。”   那女孩伸出手小大人似的扶住男孩的身子,展眼看到黛玉,对黛玉道:“玉姑姑好。”   小男孩也安静下来,扑到黛玉怀里道:“玉姑姑抱。”   黛玉心上一笑,两个娃娃同泫儿与沐儿一样,也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派,他们一来,便知道皇上与皇后到了。只听门外声音道:“麒儿,麟儿,休得胡闹,快请姑姑出来吧。”   两个孩子伸出软软的小手指,一左一右牵了黛玉玉手,走出门来。   果然看到皇上与皇后面带微笑走进来,慕容紫月也巧笑嫣然地走进来。   那个大些的小女孩就是长公主,投胎于皇后之女的转世小蝶,与小蝶一样的灵秀、清雅,而那个小男孩则是慕容紫月与忠顺少王爷的儿子。   黛玉的一双儿女放下书本,几个起落,奔过来,拉着皇上道:“皇舅舅怎么来了?”   水泫攀在水洺身上,水洺怀里搂了水沐,笑道:“泫儿与沐儿又没去学院上学?”   抱了兄妹二人,走进谷来,黛玉便嗔了二人一眼,二人下来拉着皇上坐下,却倚在他怀里不下身。皇后也都坐了下来,那慕容紫月领着两个小儿,跑到花丛中观花赏花。   泫儿撅起了小嘴道:“那点东西,泫儿很快就会了,还没有爹娘与祖师爷爷教的多呢?。”   黛玉笑道:“他们二人昨天回来说什么要四天一去学里,四天的课程,才够他们学一次的。王爷惯着他们,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水沐扬着俏脸道:“爹爹是同情孩儿了,那半日的课程,哥哥和我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全学会了,可不是四天去一次就可以吗?娘亲、 舅舅你们知道那些皇子们都叫我们什么吗。”   黛玉微笑不语,水沐自顾的对皇上说道:“他们叫我们天才儿童,像我和哥哥这样的天才儿童,自然要与他们不一样。”   水洺不由呵呵笑起来,这两个孩子在学堂里学习,是有些受罪,别的孩子还没学会呢,他二人早先领悟掌握了,却走不得,窝在一群皇子中间,只剩下淘气了,少不得搅了学堂,不过兄妹二人倒是尊师,从不以为乐。   这兄妹二人过目成诵,本有过人聪明,又有爹娘人中龙凤教着,哪能与一般儿童相比?因而兄妹二人对水溶、黛玉一说,黛玉尚在犹豫,水溶早心软,先答应了,黛玉一想有道理,便也没和水溶计较。自己的爹娘最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也与众不同,不能按寻常孩子来待。   水沐给水洺一个放心的表情说道:“等祖师爷爷回来,我们就又可以学新的了。”   水洺捏她的小脸道:“你们两个呀,鬼精着呢,是想着学半天,玩三天。”   水泫与水沐做了鬼脸,水洺忍俊不禁笑起来,方转脸问黛玉道:“皇伯父走了有一月了,也该回来了。”   黛玉斟上茶水,端到皇上与皇后面前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为了让这兄妹二人把学过的东西巩固记牢,才出去云游的。不然她二人一味贪多,却不求精。”   皇后手捧了玉杯,吹着水上浮着的花瓣道:“皇伯父多年不回京城了,皇上留他他也不依,倒是这两个小儿绊住了他,让他安下心来,皇伯父说你皇兄做得最正确的决策是赐婚于皇妹你与水溶皇弟,而你们最出色的,就是有了这一双儿女给他,他对这两个宝贝可是爱不释手。”   其实云逸道长原是皇上的伯父,不愿当朝为官,一心精研武学与玄学,最怕水洺求他留在京城相助国事,因而即使回到京城,轻易不肯露面。他早看出水溶、黛玉这一双儿女也非尘世之人,原是天上星宿下界,这一家人,都不是寻常身份。   黛玉埋怨道:“皇兄好没道理,自己的江山自己不挑,反让兄弟担着。”   皇后笑道:“我就知道皇妹要抱怨你,你让人家小夫妻聚少离多。”   皇上笑道:“我还想着今年的科考仍由皇妹审卷呢,她一向这么疏懒,我看着才有气呢。”   黛玉嗔道:“你这皇上当的,真是有道。”   皇上笑道:“这叫无为而治,我可是和皇妹你学的。你看你自己那些商铺、医馆、学堂,你自己很少去,却都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不是你懂得用人,自己倒是无事人一般。”   黛玉白了他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也体恤皇上的辛苦,不过是白发怨气而已。   说笑间,天已黄昏,水泫与水沐与那两个小儿捉迷藏,玩得正欢,水溶大步走进来,弯腰抱起一双儿女,笑问道:“可曾淘气,可曾闯祸?”   水沐嘴一撇不依道:“爹爹竟提不好的事,怎么不问问沐儿今天又学了什么?”   水溶笑道:“我才不担心你学不到什么,我只怕你们二人又耍小聪明想骗过大人?”   水溶见了皇上等人在此,并不诧异,笑道:“皇兄,你却是到这里躲清闲来了,明儿我要告假,请上一个月的假,带玉儿与他们两个出去游山玩水,今年还没有出去过呢?”   皇上叹口气道:“你们都有个假期,朕何时能有个假期呢?我不准假。”   水沐圆扬着小手道:“皇舅舅,到时我爹娘来个不告而别,你不准也得准。”   水泫一撇嘴道:“我看皇舅舅心里打着主意,要先行一步微服出游,这就要看你们谁先得过谁?”   皇上与水溶不由相视而笑,这两个孩子把大人心里想的事,全说在了先。   果然,那皇上、皇后与水溶、黛玉,外加那几家少王爷相携下了江南,微服私游,甚至远到了慕容彦泓的国度,与皇后水濛聚了一阵,。而那金鸾殿上的事全交给了几家老王爷,那几位老王爷也唯有自叹命苦的份。   【全文完】   灯的新文   本文写黛玉重生,体味人间真情真爱。这里不仅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更有风雨同舟的友情,温暖如春的亲情。  简介:   何为生,何为死?她,人死了,却活在他的心里;他,人活着,心却已死了,心随了她而去;她活着,守着心死的他,她的心是生是死,活着却又为了谁,心死却又为了谁?终究是他负了她和她,却又能怪谁?  她的新婚夜,她独守凄凉!  他的新婚夜,她魂归离恨天!   黛玉重生,重新睁开的眼眸,看透了假府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双玉的金兰之谊,楼府的温暖亲情。   一个真字,一个情字,怎在人间书写?   他,灿若星辰;他,温润如玉。   黛玉的情归向何处?   琴箫相和,凤凰于飞!   本文从宝钗出阁,黛玉离世写起,但故事中的水溶身份与原书略有不同。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